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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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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为皇上所封,名正言顺的秦妃。”秦霜衣冷声道,“端正仪礼,侍奉君侧,孕养皇嗣,天经地义。”

拒绝得斩钉截铁。

桑笺不由得落下泪来,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小姐狠下心来抹去的东西,其实都是她曾经在身处深闺阁楼之内,满怀希冀低语倾诉过的,到了如今重似千斤的芳辰心事,不堪回首似的总角之宴。

少时相遇初见不过只言片语,投缘已现。

青梅枝,梨子茶,对诗书。最逾矩之举也只是,各赠其物。他们都太懂得发乎情止于礼,也以为既是门当户对,便可水到渠成。

可有的,只是泾渭分明。

充沛的便也就成了寒酸。桑笺攥了攥手,低头望着脚底,布鞋一针一线都有些模糊,仿佛又看见自己在暮春时节陪着小姐难得地在街上逛逛,各种新奇物件琳琅满目,却回头一瞥就看到了淡得发白的花捆,面容可亲的花贩转瞬成了刽子手。

凄清的微笑再也找不着了,不能再想。

桑笺吸了吸鼻子,正要转身退开时却听里屋传来杯碗落地的声音似是撕裂,秦霜衣的急唤很不清晰。

“主子,你怎么了……”她慌张冲入,触及所见已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剩余的参汤洒倒在了地上,那是云掌印命后宫的人定期送来的。秦霜衣面如白纸,痛苦不已,嘴唇开合之间已说不出一个字,鲜血自口渐渐溢出……

捆花被翻摆而出,里头全是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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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愿无违

入阁门便是后宫, 阍者守中门之禁,寺人掌女官之戒。

来往的内侍或多或少都在脸上现出了些许疲惫的神色,所行宛若是阴阳两界, 一盏接一盏的笼光是和着铁锈般的颜色,照着脚下的影子像是无底深潭, 浮起了不知名的皇城月, 在霸道地占据着地盘。

“轮班守值的点儿过了, 何必还留在这白费劲,等着打风呢?”有人叫了下旁边的那位,要离开时善意地提醒道。

侍者点点头, 在昏暗中微抬起头, 目送着他走开, 心里越来越沉。

内廷里的人,不缺会有愿意给云掌印的朋友卖一个面子的,毕竟云卿安掌权以来对苏家的提携也是有目共睹。只是除了少数的苏家几个心腹之外, 也没人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当是纯粹地行个无关紧要的方便。

付了诸多周折与代价,这好不容易打点妥当。也不知苏公子那边的情况如何?倘若秦小主仍是迟迟不至, 恐怕就再难有机会与之离开了。

阴的对立面惨白一片, 像是被扯上帆的小船,受伤的雀儿没有出笼过经, 伤痂柔了羽翼。

苏禀辰拿起火折子, 在烟升起之时极迅速地将信笺同心焦燃尽,忽明忽暗中难现神情, 他连自己究竟有没有走远都不大能够记得清了, 只知道自己走得很慢很慢。清霜融进地面,他本不愿意去踩。

盼过而难握, 许是寅时了。

在前些日子,他恍惚之间听到家丁同他告歉说不小心打碎了碗,碎就碎了,处理干净就是。可苏禀辰没有说,那碗本来就碎了,只是留在原来的位置不曾改变过。

昔时弄堂里冒着炉烟,待客时斟茶,瓷碗逊皓腕,浅笑盈盈。而后小炉“砰”的一声,不用回看,是告别而已。

辽远的地方不见却触手可及,除了回府还能够去哪里?他记得不久之前,分明是有一列车马从这里经过,嫁娶的锣鼓喧天,红妆烈烈。璧人执手共谁还是另说,他更在意的是,秦霜衣始终没能拥有过,入宫都这般潦草。

又是一驾马车粼粼而过,苏禀辰的视线没有在其上停留,继续前行如若未见,勒停的声音响在后方,随后尾随似谋。

可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新官服也都还没有穿上。

“阁下可是苏公子?高仰已久,还请留步。”其后之人抬手掀开了轿帘,沈沧济嘴角带笑,被忽视了也不在意,接着道,“佳人所在,可为探知,愿请赏脸。”

苏禀辰眼神一冷,蓦地停了步。

——

如大梦初醒。

秦霜衣靠在榻上,带着惨白的微笑,那刚被桑笺用玉梳梳直了的鬓发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又被细细摩干一丝不苟。她是个讲究的人,会客有会客的体面,尽管不是在弄堂之间。

“云掌印事务繁忙,霜衣平添许多麻烦,还望勿要怪罪。”她微微直了直身,语调平缓而不露丝毫异样地道。

屏风之后,云卿安和秦霜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端详那映在其上的迟重残虹般的影子片刻,闻言凝声说:“娘娘说的哪里话。咱家本就负有其责,一时不察而致所赠之汤膳出了问题,连累得娘娘在鬼门关走了这一遭,必行严查问罪,不日定给出一个交代。”

他得了消息匆匆而来,只能极力挽补,而秦霜衣余毒仍未全清,体况愈下。

秦霜衣苦笑了声,不置可否。

元璟帝在亲自把龚芜的腹子扼杀后的一段时间内都如疯魔了一般,急需寻找一个替代品弥补。催孕之药伤身,秦霜衣还是被灌着喝下。

如今成了现在的局面,实难预料。这回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自己,她都不想要再花心思管那么多了,命可随去。

沉默许久,苦涩的味道蔓延而出。桑笺在旁静静看着,眼眶通红一片。

云卿安说:“娘娘可要移驾回宫?定命人更护谨慎些,不出差错。若是玉容殿不合意,可另图修葺或觅择他优。”

“在这里总是要好一些的。”秦霜衣摇了摇头,思索了会儿又道,“掌印若是有了安排,霜衣也自是听的,以此为重,无须多加以过问。”

外边一点风都进不来,云卿安偏过脸似在隔窗打量,而后淡淡说:“娘娘的意愿,总是不能不多掂量几分。”

“云掌印,你可否过来,听我把话说清楚一些。”秦霜衣微叹,闭了闭眼睛自言自语一般地道。

云卿安依言而做,也没在意那混合着血腥的浓浓药味。

“我的意愿……哪来的意愿?可是云掌印,你不欠我的,落得如何,也都是我自己选的。龚皇后的后尘,步入也是难料,横竖都是烟花绽得一瞬,能够收拾的都是残场。只是,只是皇上这般……为何还不遭到报应?他会拉扯上许许多多的人,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澧都内外州城百里,洒扫宫廊的宫婢,整理六籍的侍员,日夜操劳的百姓……”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怔怔。

听闻大夫询问保选以谁为重之时,她自弃。

尽管或许难以被称为在顾全所谓的大局,当明白自身所处关乎重大,无可奈何之余,她觉义不容辞,只希望不是看错了人付错信任,而是单纯地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云卿安眸光真诚,他抬手将三山帽缓缓摘下扔进火盆,郑重地道,“本印定竭尽所能,除弊攘凶,以安生民,以正社稷。他日若违此誓,五脏皆溃,六腑俱焚。”

火舌跳动着舔舐而上,滚烫得似切开厚重雨幕的刃。

他从来都没有山河热忱,所做只全当是为了一人。不过是司马厝想要看到的,只要是这样,他则可尽数付出,将之悉数奉上。

秦霜衣缓缓扯了扯嘴角,望向云卿安时眸光亮了一些,问道:“我的父亲,他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亦许久未见,改日则专程拜访。可要替娘娘捎去家信?”云卿安说。

“许是不必了吧,提笔也要费些力气,他恐会看出端倪来。若是还有琼花馥枝,可就好了。”

秦霜衣把紧攥着的手放松了一些,青丝鬟簪似乎缓缓地和她这个人分开了,各成各的再也衬不到一块去。她别过脸,眼皮颤动时时如微风刮过窗花,对上了一面只有一半的镜子,看得不多真切。

“咱家可为娘娘办到。”云卿安也望向那面镜子,没有选择残忍地帮她去够,桑笺犹豫了会儿也还是没有动。

秦霜衣嘴唇微动,似乎仍然是看到了那纸做般的容颜。她怕已经是时日无多了,残喘还能有几天。

有一人,她始终不敢问出来。终归是会好好的吧。

她记得桑笺提出去晾晒过的衣裳会沾有新鲜的,泥土的气息,明艳至昏沉,那便是宁静的一天就这么悄悄溜走了。花瓣铺落,沾满了水露,途经学堂的稚童或许也会对此怜惜一二,一切都静静地充满了希望。

很多年前收藏的一个镯子,秦霜衣让桑笺替她取了出来,等自身补养得圆润了些,戴上才会好看。

“掌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秦霜衣抬手扯住云卿安的衣袖。

云卿安垂眸,看着她用指尖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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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划,亲手做着最后的、也是最冷情决绝的交待。

关于皇嗣。

——

天阙空出的地方,连墨洇都要对此遗弃。所见只有紧闭无声的院门,人去渐黑。

“所寻正是此处,告辞。”领路的傩面人匆匆落话,赶着要回王府去复命。

苏禀辰抬眼,能看得见墙后露出的一截竹竿,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雪水渐渐在他伸出的手背上消失了,残烟燃烧的一样,烫得手有些刺痛,痛感又绵密地扩散到了手心。

是留不住了,该抛掉。

难进难退地踌躇了许久,未起叩门之声,先惊见端盆步出的桑笺,红得扎眼的一摊水随着她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倒洒在地。

苏禀辰下意识地递过手去帮她将之稳住,视线凝于其上。

“苏……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桑笺惊慌失措,心虚地后退几步,只觉得面前的苏禀辰,极为的遥远陌生,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病气的阴郁。

前一刻小姐刚随云掌印离开回宫,留下的寥寥几人也只是清理后场的,不知他这算是来迟还是及时。没法掩饰。

苏禀辰移开眼,没有出声,抬脚就往里边走。

“且先留步,所为何事还请告知……啊!”桑笺忙跟上阻拦,却被苏禀辰甩手重重地推开,她失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撞去。

嗓子发着烧,她在地面无助地瑟缩着,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朝她逼近,继而被粗暴地拎着头发提起身来,被苏禀辰拖到门后用力掐死仿佛也只是短短一瞬就会发生的事情。

生冷的眼神里荡尽酸楚,如同被撕开成了各异的两半,他一字一顿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所问,要你半字不落地回答,若敢隐瞒……”

桑笺只能哭着,提线木偶一样,点了头,是毫无生命的对视。

……

“猜知或存有异,却不想以而今端倪来看,恐是个大祸患,不得不除。殿下决断还勿心软。”沈沧济斟酌着道。

李延晁看着回禀的傩面人,也不迟疑地下了死命令,道:“让你们堂主亲自动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错杀。”

待其领命退下,李延晁再难压怒气,在场胡乱发泄了一通。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云卿安是要与他彻底势不两立,非致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权旁落,高位空悬,他才能有上位机会,倘若皇嗣得以保下,不利于他。

“苏悯玉没说拒绝,料想是可行的,得其暗中协助定能事半功倍。”沈沧济道,“若是云掌印真的掌控了皇嗣,我们确实是会被动一些,但也并非全无办法。殿下稍安勿躁。”

李延晁抬手示意他直说。

沈沧济便道:“情况如何,血脉正统,是否属实,这些都有待考究。避人耳目确实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却也给出了豁口。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混淆视听,到时候流言四起,真假难辨,就算云掌印一手遮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阿猫阿狗也可以被推上台面,可又有谁会信服呢?现有的引绳,当即可用。”

李延晁闻言果眉目舒展。

此言在理,立行。

第85章 案齐眉

“下官乃尚宫司言姚定筠, 有要事需求见云掌印,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姚定筠敛目,本已经做好了等候许久的准备, 却不料仅仅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已被专人引往云卿安的所在, 不费一点周折。

是不是真的受待见还另说, 至少云卿安对她的态度还算平和, 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姚定筠不过是在过路之时,拿侧眼往旁边匆匆地一掠,眉心却不由得跳了跳。

万没想到宫丛当中还有这般的景致, 还没跨进殿阁, 便能听到几缕流泉般的琴音从不遥的楼阁之上传来。

随进里边即可见其雅静不俗, 熏香缭绕炉炭,新卉点缀,四面又垂着厚重的珠帘, 故而温暖如春, 可谓是被布置得极为用心。

“姚司言,掌印在候, 奴婢且先告退。”待旁人都退下了, 姚定筠稳了稳心神,目光在触及案桌后的那道身影之时仍是浮现出纠结。

表质难辨, 实属不该。

“中宫约束颇多, 条条框框抑性深。可还能适应?”云卿安还没抬眼看她,只是亲手将焦尾琴细拭, 语气随意地道。

“行得正, 站得直,自是无需刻意, 在其位则负有其责,未曾懈怠……”姚定筠下意识地肃容回道,却又迅速地反应过来收住了话,这回她连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僵硬。

这般相见,难免尴尬,可她仍然是觉得自己非来这一趟不可。

“如此,即是本印多虑。”云卿安这才抬眸,视线又极快地从姚定筠的身上移开了,他的神情上并无多少变化。

似是并不注意,又或是根本不在意。

姚定筠方又镇静了些,正视着他,冷言直问道:“下官冒昧前来叨扰云掌印,所讨不过一个说法,愿得肺腑之言二两,逐遥遥亡志、不辜之民。自认无平步青云之能,云掌印对民女多加偏袒,可是因为良心发现,真意悔过,故而弥补?”

若非是这样,她简直不知道该要作何解释,所处而知的,与她先前所闻所认定的都不一样。时过境迁,报仇或许也没了太大的意义,她甚至很难再去想起,但总想知个所以然来。

云卿安却并无任何犹豫地就对此否定了,凉薄的目光里倒没有嘲笑的意味。所说轻淡得让人恼火,不值一提般的。

“本随应,何来忏?”

他确实自私自利,自顾不暇何来他顾?所谓的后悔自责也根本就不存在。

姚定筠只觉得气血上涌,一阵怒气难遏说不尽的难受,却又见云卿安侧过了身。

他随后缓声道:“不必因为失望而加罪于我,我从来都是这般人。也不必因受一些小恩小惠生了动摇,官录难入故而应自珍。”

姚定筠冷笑道:“这便是云掌印随手拨弄一番,给出来的施舍吗?下官可当真是,承受不起!”

“姚女官言重。”云卿安语调平和,解释说,“本印所做的,也只是将考核情况如实评定,并无戏耍之意。多虑了。”

姚定筠仍是对此难以相信。

越发的不能理解,她根本就对云卿安这个人看不透一星半点。

他做什么都像是没有目的般随意妄为,前一刻捅刀,下一刻给糖,说他是玩弄权术的奸佞,如今这副雅高的正直清臣模样又是为了哪般?

云卿安淡淡下了逐客令,道:“若姚司言无旁事,还是请回。”

姚定筠也没有忘记重事,她深吸了口气,沉默了一阵才道:“下官多悉后宫之事,觉疑故存,对掌印近日之重查严监一事略有耳闻,愿以线索告,或可用。”

就当是还他相提的人情,不欠才好。

云卿安抬眼看她,肃了神色。

经排除细究,怀疑暗中对秦霜衣下手的人,很有可能出现在后宫之内,姚定筠来得适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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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之时,姚定筠心头微沉。

当今后宫之内诸多混杂,不缺心思歹恶之人,或许有人做出了什么得罪云掌印的事,即将要被揪出来处置。

她又想起那日偶至冷宫之时所见到的冲突一幕,疯癫的弃嫔们为了争抢一颗珠子大打出手还险些把她都给弄伤,一片嘈杂之中,惟有一姿容俱佳的女子过来替她解围,相谈时笑容很是和善。

这不算什么大事,便也就没在掌印跟前提,怕他厌她多言琐碎。

——“不用和她们一般见识,疯狗而已,姑娘可是要行正事专仪之人,眼界也当甚广。”

——“虽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但也就这般了吧,吃的不好,嘴里也就发淡,总想看看别人的,又担心这样那样到底不痛快。整天无所事事连带着连琼花开都见不着几回,许是花期早都过去了……”

姿态是格格不入。

姚定筠后来才从宫人口中知道,那是前皇后,曾为贵女如凰。

渐行渐远,身后的琴音又缓缓响了起来,倾诉蕴含为何,与姚定筠并无关系,是局外人一个,她知道的。

可此刻她竟似乎真切地会得了曲中意,心头猛地为之剧烈一震。

是关于云卿安。

“纵生诸多无聊,对厄讨好,面佛逢迎。春折残兰冬逐明,未曾端详深河月盈。问过司命,不得要领。改过名姓,惨淡经营。夜深自扰,破晓成牢,踽踽独行才是人之常情。

自知无可做清民,众口难调,不如索性闭目塞听。直见一人,雪落眉锋,怀寒初惊。

方知,也想效仿幽王烽火,玄宗疾骑,于这蹉跎荒芜之间去扑一扑,七月流萤。”

——

“国老此行这般匆忙,咱家还未来得及相送,于礼不合。路上的邸店驿站,回头传令叫人妥善安排,总是周全些。”云卿安牵着司马厝的手进来,让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恰好能盛着一汪暖色的洋。

语气是带了歉疚。

“肖姨娘都替外爷打点好了,不用担心。他身体也还硬朗,行李繁重有侍从肩挑担扛,就算遇歹人劫匪,也有护卫照护,出不了事。”司马厝说。

出门在外,坐车颠簸,难除风尘。

若非是昭王搞出的动作实在惹了赵建章的厌烦,他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走,宁可去费些气力走访恤民情以做些积德闲事。

“所以,你来了?”云卿安就站在司马厝的身前,嘴角轻勾,用指尖一下一下地在他的掌心处刮蹭出阵阵痒意。

司马厝没有否认,止住云卿安的动作,低头浅淡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都像是在背着长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感觉很是莫名。

云卿安偏了偏脸,从旁边案几上的糕点中拣出一块最好的。

极为善解人意,专用来抚慰着司马厝的心虚似的,他眉眼间的星点笑意却掩都掩不住,说:“是我长姐和侄女做好送来的。”

他后又补充道:“只赠予至亲。”

被很近地递到唇前,细微的指尖凉意都能够感受得清楚。司马厝顿了顿,没拒,耳廓不经意地起了层热。

案牍多劳碌事。

将待批阅的公文都推到一边,云卿安眸色暗了暗,还是选择同司马厝坦诚道:“想必你也听说。凉州发了水灾,难民无数,当地的父母官谭颂诚倒是一心为民,今亲自上了朝廷请命,恳求拨银钱去赈灾。昭王可不管那么多,只管对自己有利的,一段时日下来忙着掌权正事,嫌咱家诸多阻碍,怨言不断。”

双方大大小小的冲突被处理了不少。而州城这么多的人命,难道就可以不管不顾,因私弃公了吗?

司马厝沉默片刻,关切问道:“那卿安,你打算如何做?”

“你可知为何,灾情紧急而在路上必定耽误时多,可谭颂诚仍是不惜迢迢来京?”云卿安知道他的担心,便道,“无非是当地豪门大户、邻州县官等诸人都一致地袖手旁观,分文不捐不借。而本有又积贫积弱,故而谭颂诚不得已才为之,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闹到了殿前。”

司马厝自是听出了端倪来,寒声说:“谁的手笔?”

定是有权者的默认操纵。

云卿安垂眸,将剩下的糕点放好,思索了会儿道:“温如海早些年提的改稻为茶,指望着这能提高税收充盈国库,到了现在留下的全是烂摊子,成效难提不说还留了祸患。洪水一发,一了百了,还有谁能追究他的过失。再者,他这些年伙同凉州的官府之人得来的赃款,攒到现在也该是连私置的存房都要装不下了。”

“朝廷养着的这些世家,多朽化得不成样子。旧措诸多弊端,宋桓知举出的新改法子或能作用一二,我也就由着他去办,这样一来,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怨恨上咱家因而偏向昭王了。”云卿安似是毫不在意,口气却又带上了较真,说,“总兵,你觉着我会怎样?”

在这关头,云卿安若是没有选择对此棘手之事置之不理,而是有所作为的话,无疑是会有所损失,世家的铁板谁也不好去撞,吃力又不得好。

可这都无妨,何人都不及司马厝,云卿安不愿让他为难,也更不会让他失望。

司马厝凝视云卿安许久,随后唇角轻扬。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四周的纱幕阻绝了会被光诱引来的虫蛾,烛台的亮被水烟笼罩,淡淡的圈晕如在梦里。

替他沐侍时,司马厝的动作生疏,但也并不显得笨拙,用心认真。

所做不过是用短柄镶着玉石的木勺舀了水,缓缓浇下将云卿安的发打湿,又从嵌莲小盒里取出香膏涂抹而上,缓缓揉搓开,青丝柔柔铺散着被渗透,是上好的松露香。

“这些事,该让咱家替你做的才是。”被热水升腾出来的雾气熏蒸着,那轻薄的衣衫湿透之后自然就紧紧贴在了身上。

云卿安本是微阖了眼,仰靠时眸中朦朦胧胧的,映出的司马厝侧脸线条都少了冷硬。

司马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了移,说:“我没那么讲究,也没这个必要。”

云卿安神色慵懒,但还是说:“可咱家的服侍本分没做好,你是要吃亏的。”

司马厝打量了他的神情片刻,道:“若是在意,那你看着办,怎么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亏的我不跟你计较,至于占了便宜的,你也别找我讨,行?”

“可咱家是天生的讨债鬼。”云卿安起了身,勾上他的脖颈,说得半真半假,“无论是哪般,都是要去碰一碰,沾一沾。”

“犯不着和我商量,我身上没带驱邪符。”司马厝低笑了声。由着他。

寝屋的摆设都如同是有风度的。

微颤的长睫逐渐安静下来,云卿安在帐帘遮挡投下的阴影中仰起脸,柔软雪白的肤上泛起一圈淡红,烛光在他的眼中荡着。

是司马厝在为他把湿发擦干,这般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待他这般好。他觉得自己在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沉陷下去,身体思绪,一切都是向着眼前之人。

云卿安忽而眸光一冷。

忆起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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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番役才截断的流言传途。私自进宫落了把柄,竟被造谣出长宁侯与宫妃私通。

谁做下的,目的何在,云卿安细细一想便知,因着收到禀告言他们当时前脚刚离开商贾院宅,后脚就来了昭王的影卫,虽行动隐蔽还是露了踪迹。

“怎么了,有事?”司马厝停下动作问。

窗棂外边似乎有了异响,料想是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讹传今夜就能遭破且堵住,要的就是先发制人。

云卿安淡淡笑了笑,迎视着司马厝道:“无事,应歇。”

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却会为他默默把事情都摆平。

虽执残破,守他清名。

——

那是苓贵人所在。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尤其是后宫,众者皆不知事情怎么会闹得这般大,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带着火把的侍卫蜂拥而上,宫婢们,女官们,其他的宫外人……吵嚷成一片,各种伴着哭泣的或是辩解或是指责的声音乱得不堪入耳。“外男闯入”“探亲”“含血喷人”的字眼不停地往外迸。

得的是云掌印的私令,久虔随同厂役隐在暗处,他静静地按紧了剑柄,警惕地窥伺着四周,却对这场被刻意造出的闹剧始终不为所动。

皇嗣在宫里的消息被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去,真假先不论,引为昭王卖命的刺客前来一趟探探究竟总是绰绰有余。

此举一则是试探实力,二则……也能让陆良御破例省亲更有说服力一些,妃嫔因恐慌见父,却被指认不干不净的罪名。

有了捕风捉影的荒谬事迹在前,多少是让昭王后期难行,众官也难免会生出一些不满的意见来。

久虔虽了解得不多,却知云卿安可信,只要是在牵扯到侯爷的情况下都不会有例外。

“有声音……”身边的一名番子有些怀疑地发出提醒,久虔还未来得及回应,眼神一凝,只觉危险的感觉疾涌上心头。

不远处拔刀抽剑的声音几乎听不清,可见来者骇人的速度与诡魅的巧技。宫苑难得古树,枝影在不可名状的风雨里细微摇晃。一道黑影幽魅似的落在树梢,足底轻盈地踏过几片湿淋的碎叶如迅疾的飞鸟。

换过一般人,看到的只会是不清晰的身影,而落在久虔的眼中时,他能清楚窥到来者的形相体态,黑暗影响不了他分毫。

年轻的杀手半张脸覆着古银色的傩面,藏下的刃光好似野兽的眼睛般无情。出现在视线当中的竟只有一人,若非是不自量力,那定是另有蹊跷,不知是否有其余者隐在幕后。

“已至,慎动。”

叶落之时,久虔敏锐地纵身掠出在前拔出佩剑,压抑的金石激鸣之间,剑刃已同从上空袭下的柳叶刀紧紧相钳着。

对方未得手而一个转身,撮指成刀,旋风般地接近往他的颈项疾劈。

一切发生得太快。

久虔已陡然绷直了身体,应激仿佛也只是瞬间的事,他只瞥见那人一截泛白的手腕,带出尖利的破空弧度似是讥讽,指刀忽然力道一轻,他的心头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个故人的名字。

而不待看清,仅瞬间其又抽身而离再度隐匿进黑暗里,不知去向。

“见了鬼了!他这是在视察引动,有危则必退。”番子纷纷欲动,而后却陡然意识到问题。

惊疑未定,久虔沉着脸,面色已然发白,与来者泛白的手腕看起来没多大区别,道:“留守勿追,我随去。”

无论来的人是不是殷无戈,他都必须走一趟。为回岸,为公道。

第86章 战未休

朔边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月, 杀场已被清理过,而空气中仍然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自朝成立,边军虽说无法杀进寒冷的北境击溃羌族, 却也将缘城各方看守得固若金汤。

烽烟台是浓黑色的,此非彼。

“报!司马将军,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是否……”传令兵急急地跑过来。

“且慢, 我要再去劝一劝陛下。”司马潜闻言,放下手中的舆图走了出来。

他先是示意传令兵原地等待,而后迈步走向后面的营帐, 那是当今朝陛下所休。走在路上, 烈日灼不化坚寒, 司马潜不由得回想起了三日之前陛下刚刚来到时的场景。

条件恶劣不缺兵卒在路途当中昏厥倒下,而坐在豪华马车上的李延瞻喝着带糖的西域葡萄酿是感觉不出什么不妥的,更何况还带了贵妃前来做伴。

御驾亲征, 尤其是来了以稳固著称的朔边北境,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上一代皇上英年早逝, 元璟帝急急登位, 且不说他对率兵打仗毫无经验,连筹划布局的心思也都还没有应该有的缜密。

跟随来的魏玠倒是老谋深算, 可怕就怕在其小聪明都用错了地方, 一来到军营,就怂恿陛下把主将司马潜叫来重新布置作战计划, 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个理。这里终究是不适合被用来打算盘, 也更承受不了满盘皆输的局面。

司马潜不可不斟酌,不可不谨慎。

帐房内烛光摇曳, 司马潜在通报得允后步入内,恭敬对着眼前人,道:“将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李延瞻仍是那副慵懒舒坦的模样,随意地挥手令司马潜起身,却也没多看他一眼,而一人躬身站在一旁满脸谄媚,自是魏玠无疑。

“皇上,如今羌族怂弱,我朝大军若是长驱直入,守得安定指日可待呀。何须惧怕这些茹毛饮血之辈!”

听了魏玠的话,李延瞻心感赞同,直了直身子,转脸对司马潜问道:“那就好,准备得应该也差不多可行,如今可探清呼延捷其下兵力如何?”

这时右边首位的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士在司马潜的示意之下,上前几步说道: &quot;回禀皇上,属下为司马将军麾下副将任阳,已然奉命打探清楚了,呼延捷所领骑兵四万,步卒八万……”

“哈哈好!区区数卒罢了,安敢斗胆挑事,朕定要他们有来无回!”人数不及,便判定悬殊,也不知是否片面。李延瞻却洋洋自得,道,“那如今,守城内备情况是否布置完成?”

顾着自己的安危才是头等的大事。

司马潜欲言却被魏玠抢先打断。只听他胸有成竹一般地说道:“还请陛下放心,水师三万早已经整装待发,破冰渡河也就是一声令下即可的事,居庸城内已经全部戒严,五万守军也已经全部布置完成,如果战事需要,随时可以动员城内百姓上城墙帮守。防线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倘若南羌的贼人敢来,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魏玠也不过是刚刚来到这里,所知甚少,道听途说罢了,且不说消息是否准确,竟还提出让百姓帮守?以为仗着人多就可高枕无忧了不成?何其愚昧。

司马潜眉目骤寒,对于这些身居高堂、不懂得战争残酷之辈,他没有作过多理会,只皱着眉头看了魏玠一眼,便劝诫着皇上道:“臣经三思以为,深入作战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四周寂静了片刻,李延瞻抬眼瞧他,粗声粗气道:“此话怎讲?”

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不悦。

司马潜不能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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