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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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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急于一时,他们将近十万的大军压城,就算一时半会攻克不下,也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直到听闻前方督战的人是云卿安时,封俟才皱了皱眉,猛地俯下身揪住通报那人的衣领,逼问道:“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督战的人,是谁?”

“是、是乾国那位东厂督主……”他话音未落就已被封俟甩飞在地。

被一双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看着,封俟强行压了压面上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戾气杀机。

这些个奴颜屈膝的软骨头果真是不可信,姓魏的是如此,云督亦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背后给你捅上一刀,最是阴险狡诈。

“不仁不义,本皇倒要看看,谁玩得过谁。”

——

“誓死坚守,吾辈与城关共存亡!”方信于城楼中央位置振臂高呼,响应者齐声重若惊雷,守城初胜的片刻喜悦都化为了无尽的高昂士气。

“誓死抗羌……”

在周围一片火热沸腾中,云卿安却是在听了飞奔上楼来的人的禀告后神色微变,疾声喝道:“迅集精锐于城下,破地道偷袭!”

覆于城脚井口之上的七石瓮发出了响声,守候听音者便可第一时间收到警示来向云卿安汇报。

偷袭若成,那么形势便会突发急转,腹背受敌,里外夹击,关城很容易就能被攻破。

众人面面相觑,半惊半疑。

方信微一怔,他经验丰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原先也有派人专门盯着以防万一,不成想云卿安收到消息竟更为快捷,也不知是用何渠道。他一咬牙,二话不说忙带人行动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羌军主力逼近城下之时,炮火投石声伴随着杀声四起,内外交鸣,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不尽的惨嚎,战野肃杀一片,血染大地。

部分的羌军果然是发动了地道突袭,幸而及时采取了对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云卿安却是在此时不住地退后几步,似是在逃避着什么,而那一片空白般的无力感仍渐渐朝他席卷而来。

并非不知何由,震耳的声音也慢慢地离他远去了,而他轻眨眼时没能缓解那股干涩,反而越发看不清眼前物,竟在刹那间有些分不清现下究竟是昼是夜。

他却清楚地知道,是该到这里为止了。隐忧成为事实,无以立足。

岑衍被人群推搡到另一边去了,在回头时发觉云卿安有异时,却连惊呼都被喧声压了下去。

督主……他怎么会不知道失了药控的后果,又怎么会不知道劳心劳力的损耗极大,可为何就是不愿多顾念一下自己。

“监军就不考虑一下,同我换个位置吗?”司马厝的声音清冽。

余晖被困于云雾中将溺,泼墨勾勒出的山峰棱角却没有坐视不理,不过是盛了盛光晕,密云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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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乱了。

云卿安被揽靠在司马厝身上,并没有乱动也没有言语,只那手死死抓着他刚换上的战袍,目光似是凝固般。

不够了。

“替我热好酒,我回来就要看到。”司马厝用单手将云卿安那没骨头似的身子正了正,低头在他耳边道,而另一边手上的冷肃银辉则被转到了身后去。

这人方才还端着一副的坦然无畏、风骨卓绝,不想到了这会被炮响那么一轰,就在他跟前成了这副模样,站着都踉踉跄跄。

司马厝转脸望向城下,俊挺的五官夺目而不灼人,似是骄阳留下了余温。他启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开城门,收割。”

——

千里江山,风景自是各异。而据说,那距离澧都并不多远的淮扬河一带已然有了些许春暖的迹象。

也不知这是否为诱商的噱头,其中真假虽难以辨别,可那催人痒的春风倒确确实实是吹到了那皇城里去,刮进了元璟帝的耳中。

于是,天子便在那位最是衬他心意的掌印魏玠陪同之下辞别,不顾反对劝谏地摞下朝中琐事,浩浩荡荡地逍遥快活去了,这倒苦了一众清流大臣忙得脚不沾地。

“苏大人,您先前要的六部事务簿已然送至,现在可要过目?”来人恭敬道。

“容后观阅。”苏禀辰轻轻抬眼,血丝已清晰可见,“有劳徐左给事。”

“不不不,职责所在怎称劳烦,能为苏大人出一份力实为荣幸。”徐有谅忙谦卑道。

他与苏禀辰共事也有一段时日了,心里多少有着几分计较。

苏禀辰所任职的吏科给事中为正七品职位,品级很低,但有些方面的权力却很大,甚至可以抗衡尚书。日常除了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其余的就是负责归档登记,抄送内阁备案等,还有权参与朝堂廷议。

品性作风如何,在细微之处自见分晓。而苏禀辰显然是个有抱负有能耐的,不愁没有出息,徐有谅倒不介意多和他套套近乎,拉拉关系。

“纵是公事繁忙,也得当心身体。”徐有谅说。

苏禀辰礼貌地笑笑,继续埋头整理着桌案之上被堆得满满的奏章,道:“内政不修,外乱不止,国势日衰,吏民失业。我能为之处寥寥无几。”

浊世不乏为民请命者,汲汲营营。

徐有谅微叹,沉默了会儿后,复微笑道:“良辰吉日近,到了秦娘子进苏家门的那日,我定上门讨一杯喜酒,备薄礼送上聊表心意。”

苏禀辰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瞬,面上染了浅浅的笑意,疲色不见。

婚期将至,寤寐思之。

第45章 愁永昼

扬州湖畔, 清秀婉丽,一枝独异。不乏文人骚客前来此感受细雨如丝,于如烟雾般飘渺中吟诗赋词, 亦尤适帝王隆至,添上点虚无的龙气也能被传成一段佳话妙谈。

乍暖还寒, 初闻莺啼, 湖心小亭, 雅致怡人。

可今日的李延瞻却忽然失了初来时的兴致,他郁郁地扫了一眼面前玉湖上往来不绝的商船,不大得劲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转脸对身边陪行的昭王道:“商旅繁荣, 也不知是沾了何光?朕难得亲临此, 竟也不识停舟驻足,当真是惯得了这些贪图蝇头小利吊钱货。”

且论先皇余子李延晁,于洪武十年嗣位, 得封昭王后逾二年就藩太宁, 其封地为淮扬河渡峰口外以河南布政司官署为历代王府官邸。今元璟帝有兴游经此处,便得了昭王的随同伴驾。

昭王闻言哈哈一笑, “扬州的盐商和徽商虽闻名百里, 又怎及陛下余音一声?他们不识好歹,大可一改通商税令, 也好让他们反省反省。”

商为政限, 当权者之策,可决商路商情。

“此话在理。”李延瞻神色缓和。

“龙潜浅渊, 虾米不知者不怪。自是陛下有心微服私访, 不劳扰民众,故而甚寂。”于一边躬身低眉侍奉的魏玠有心活络气氛, 讨巧地道,“就是可惜了那玉人佳颜难露于天子前,不叫红颜落华殿。”

李延瞻闻言豪迈一笑,若志吞万里,“朕倒是有心瞧瞧这贵地好风光。”

素闻淮扬岸边的女子多素雅温婉,却自带一种别样的柔媚,和着这醉到流光里去的风景尽迷人眼。怎奈多拘束,轻易不抛头露面。

昭王眸光微动,低头沉吟片刻,旋即若有深意地提议道:“陛下不妨随臣前往一地。”

古刹公祠,林堂芳圃。

前来烧香拜佛的世俗香客皆被屏退而去,青衣师太们个个战战兢兢,侍候这到此来的几尊大佛。

大圆桌案上,菜肴精致而不奢华,都是上等的佳味,而以素仿荤的斋菜为此处特色,李延瞻却仅仅吃了一口就气得摔了碗筷。

魏玠忙停下了为他布菜的动作,伸手一指周围的师太,拉下脸来怒声道:“岂有其理!安敢献上此般鄙物,借鱼目乱珠玉,你们好大的胆子。”

素鸡虽像是真的鸡肉,实则仍为素食,与玉翅真肴自不可比,可区区一间陋寺,一时半刻上哪儿找出些荤腥来?皇戚权贵想要消遣又何必来她们这种佛门清净地讨无趣,这可是愁煞了这群老师太。

“断无不敬之心,万求……求恕罪。”师太们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延瞻只觉得看着她们这一个个年过三旬、寡淡得跟死了丈夫似的模样着实是晦气,他干脆别过脸去,连带着对昭王也有了不小的意见,不悦道:“敷衍也就罢了,偏还挑得了这么一个薄地,当真令朕长见识。”

魏玠心下一叹。

这位王爷做事也实是欠考虑,就这也还想同他套近乎?

昭王却从容不迫,浅抿了口花茶,忽而起了身,大步行至庭院外伸手遥遥指着外边的一个方向,眯着眼睛道:“扬州有琼花,世间洁无双。”

李延瞻冷嗤一声,不愿在此地多待,随口让魏玠打发了这群尼姑,他便也起了身走出去。

“过于神乎其神了,朕还从未……”

李延瞻却忽然噤了声。

从这个位置仰头往上看,恰好能够看到寺外后院矮山上种着的一株高丈余的琼花树。树叶繁茂,花开白如玉盘,被树下的一架秋千带着时,落英便细碎纷扬坠下,其下的倩影似惊鸿落。

径深空幽兰,素女怜人语。

“淮扬巡抚秦时韫,有女待字闺中,端庄娴雅,巧笑倩兮,唤作霜衣。”

——

秦霜衣被静衡师太引至一处偏僻的外院堂房时,天色已近黄昏,却不见往日里洒扫来往的人,笼在余阳中的屋舍空空如也。

她轻蹙了眉,停下了脚步。

静衡师太走到房门前,刚推开了一点门缝,却发觉秦霜衣没有跟上,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面容带了些厉色,回头催促道:“秦小姐,何故止步?”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秦巡抚家的贵女自幼身体多疾,因而被特意送来此处静修养神。以往她们这些寺里长辈可都是把秦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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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闺阁千金当做祖宗供着,好声好气。

秦霜衣微怔,忽闻房里头传出一些动静来,她继而隔着房廊朝着静衡盈盈福身,淡淡笑道:“可是有贵客需要霜衣前去拜见?师太告知一声即是。只是霜衣未曾整理仪容,又身无女伴,冒昧一见恐有不妥,还请稍候片刻,霜衣去去就回。”

有礼有节,合情合理。

静衡师太沉思了会,却在觉察到房内人投来的目光时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依旧对秦霜衣劝道:“面容素净并无不妥,清规所在,不会怪罪。可若是令客人久等实是有违待客之道,难免会辱没我寺清名。秦小姐既身在此处,也还请多加斟酌,莫让我难办才是。”

秦霜衣闻言沉默了,抿唇陷入了纠结。

尘外地多不愿收纳世俗中人,她能有机会来此处静养,还是因她父亲花下重金建造了一座禅院、捐赠了不少香油钱。而她来了此处也从未耍过娇小姐脾气,吃的喝的一应从简,她并不愿意让旁人难做。

“还请师太引见。”

梁间的垂帷被掀起时,在静衡师太身后的丽人便缓缓现于坐在上首的李延瞻面前。

当秦霜衣微敛着眸打量着他时,那出尘的韵道便同她身上的清丽巧妙地结合了,灵动又似欲语还休。

李延瞻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半晌才回过神来,“来,到……身边坐,不必拘谨。”

屋小而简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余者,桌床凳几都被堆放到了一块,着实让李延瞻来时倍感嫌弃,如今他却是乐在其中矣,甘愿放下身段亲起相迎。

秦霜衣的目光掠过李延瞻的腰侧,在那龙纹的玉佩之上停了停,她心猛地一沉,表面上却是故作淡定,只是如若未见地客气欠身道:“家父当下赴远办职,未居府内,贵客不妨于日后提帖拜访,家父定不吝亲迎恭候。”

“找你父亲作甚?区区一个巡抚大臣罢了,又不止他一个。”李延瞻不悦地“啧”了声,急欲扶上秦霜衣的肘臂将她搀起,却被她后退着躲开了。

这一看似再正常不过的避嫌之举,落到了李延瞻眼中却像是她在躲洪水猛兽一样。

气氛一时有些僵。

静衡师太见着李延瞻面色不对,忙笑呵呵地打圆场道:“秦大人尽责为民,向来得受圣重,秦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不,贵客可是专门准备了厚礼相赠。”

李延瞻便踩着这端来的台阶下,恍然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玉镯子,不容分说地就抓过秦霜衣的手腕往其上套,“好玉衬佳人,快戴上看看。”

选玉可谓难得精良,度势而造,雕琢精致。

秦霜衣挣扎未果,直接惶恐地跪倒在地上,将那玉镯使劲地往外意图摘出来,“不可,受之有愧……”

“让你收你就收着,还想要拒绝不成?”李延瞻冷下了神色,转身时一甩袍袖,其便冷冷地刮打到了秦霜衣的身上,连带着她的颊上都泛起了红。

“秦姑娘,今夜寒舍不眠,愿对窗夜谈。有缘得识,莫做推辞,不然朕,有的是手段。”

连身份也不打算遮掩了。

一锤定音,一夕荒唐。

夜至,等秦霜衣满脸苍白地告退离去时,她走着竟还不小心被路上的一颗不起眼小石子绊了下,身子磕撞上那石制的灯盏,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手腕上的玉镯似能将她紧紧箍住,而蹑履也如同失了平衡一般,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那人果真是元璟帝,一如传闻的那般,无可救药,他竟连她对自身已有婚约的解释都听不进去,于这种佛门净地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以至于……

在被李延瞻那双滑腻的油手强行拖摁着、被那一团麻布牢牢堵在口中时,她除了无声地落泪已别无选择。

而秦府先前派来在暗中保护她的的护卫显然是早就被皇家的人控制住了,谁敢不遵皇命?

坠入了泥潭间,再也起不来了。

她又仓皇地回头望了一眼。

静衡师太仍静静地候在门外,显然是对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却始终无动于衷,她脸上的五官都看不清了,要被吞没了一样。倒有点像慈佛,只是没有悲天悯人。

——

当王府属下前来禀告此事已成之时,昭王正于矮山边负手而立,月影如晦,映上他那若黑岩峭壁的深沉面容之上,狠戾便藏在了暗眸中,可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温和。

“本王送的千里江山舆图,陛下看过后可是喜欢?”

御侧陪驾也总得做个周到来,用不用心一看便知,总不能落了个不敬的由头,使上些个手段讨了元璟帝的好必不可少。区区一个秦家女,能被送到龙床也是那秦时韫的恩德。

“咱家自是应该早早地将舆图呈到陛下跟前的,也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不过……”对面的魏玠摆摆手挥退了其余的下人,似是在叹息地道,“王爷也看到了,陛下近日繁忙,甚是疲累,观图亦需耗费心神,故而此时献图未必合适。”

这种打马虎眼的话竟也说得出来。

“魏掌印莫不是嫌本王给的巨额私礼还不够?”昭王嘴角那刚挂上的笑容陡然转冷,“可是还要再准备多一份,在陛下的跟前亲手献上,掌印才肯多为本王的事上点心不成?”

昭王此前曾因被指证目无王法之罪而遭褫夺了维持一支王府卫队的权利,至今难以恢复,可他又急需军事支持,所以他得想方设法恢复卫队。

然他先前屡次打点扬州的提刑按察使不成,对方口风紧的很,同秦时韫一路的货色。昭王便将主意打到了魏玠身上。

魏掌印深受君王器重,若是能在元璟帝身边吹上点耳旁风说说情,何愁顺不了意?

“真不怪咱家吃人嘴短却不拿人手软。”魏玠轻飘飘地道,“王爷打的什么主意,咱家也不是不见得。”

“哦?本王何意?”昭王玩味道,丝毫不紧张。

“江山舆图,波澜壮阔,却又连四海之内,偏隅一角,皆可窥得。”魏玠说,“王爷,咱家可有说错?”

了解得够深。怕是元璟帝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昭王都一清二楚。不知是想一展宏图,或是折腰探囊?

昭王叹息一声,对魏玠的态度心知肚明,对方既是未将舆图呈给皇上,又亲来试探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要加大筹码,为利罢了。

“魏掌印不日自能见到本王的十足诚意。”

天光将亮未亮,惊落了一地碎琼花。烂透了。

第46章 欢情薄

函壇关城。

连日来都无人再见过那位云监军的身影, 他就宛若是在此地销声匿迹了一般,难知其缘由。而他此前亲督战、挽狂澜或多或少都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关内百姓记得,方信等人也都记得, 可他们到了这会又皆是对此讳莫如深。

侵城的硝烟总算是暂时停歇了,可羌军仍驻守在旁虎视眈眈, 短时间内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城内被众多重兵把守包围着的, 不是何机密要地, 而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厢房。房檐修筑得很新,琳琅小角绕云生,可在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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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色泽暗淡得像是枯了的。

曾有琴音徐徐从中传出, 但仍像是没有过声音的一般, 只因无人细听。

屋内桌案边的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瓷盘, 而右边洋漆架上悬着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无风便不会摇曳, 有的只是沉沉坠着。卧榻床上悬着的纱帐极为厚重, 几近要将那孤衾夜寒人的呼吸声都给阻隔了。

听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云卿安仍是躺着, 只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饮鸩, 也止不了渴。

“总兵,可是累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惯会往人心口里钻。

被司马厝下令囚禁在这里都这么久了, 云卿安竟也都从不抱怨过一句, 就是岑衍上赶着要来相陪却都被他坚决给拒了。

而那担忧得不像话的小太监天天巴巴地在层层重兵之外候着等着,求情表意的话说了一通又一通, 却都无济于事。可又不是一言定论出人命, 岑衍紧张什么。

司马厝进来后并未答话,隔帐望着云卿安时, 他的目光便似是被揉进了浓云重雾里。

复杂而空远。

“总兵大可不必为难。”

寂默如自怜,云卿安缓缓掀开了被,用手肘撑着床板坐起身来,墨发便如雨顺势而落,散散地披在了他的肩上平添了几分慵懒温和,在那身绛红色单薄寝衣下,冷诮般的骨感可见,盈盈可握。

他嘴角似是带着笑意,只是那淡若琉璃的眸中现今暗沉一片。

“事有疑虑,本就当按着军法处置。肃清风气,惩治内鬼,咱家受得住。”

司马厝打量云卿安片刻,在看到那被他在床榻上既盖着被子又抱在怀中捂热的小黑酒坛时,他面上冷峻的神情略有些松动,扬了扬眉说:“让你温酒,倒是尽职尽责。”

近日来,诸军将相继谏言要求彻查清祸,还一个昭然大白,腹背设防皆坚不可摧的强盾。

若说先前云卿安支援雁鸣山一事露了疑点,此次他被囚与外部断绝一切联系便是司马厝对他留有余地的试探。而此后的守城战及战略反攻虽交着艰难,却都算是进展顺利,未再出过任何异样。这很难不让人生出些对云卿安不利的猜想。

云卿安虽不知外事,但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他移腿过了榻沿,脚无知无觉地踩上靴面,垂眸低声道:“可惜衾冷难暖,总兵若是迟些来,或能再满意些。”

也不知是否在自责,可已经是尽力了。不多的,难以共担。

司马厝将后背往案台靠了靠,侧头时便瞧见了那张断弦如泣的焦尾琴,说:“那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

怎么会。

床榻边突然传来一声跌撞时发出的闷响,惊得琴弦微颤。

“下个床还能摔。”司马厝短促地笑了声,踱步过去,弯身将云卿安抱起横放回了榻上,“走路是不是都要被人扛着。”

那酒坛子还在云卿安怀中被紧紧抱着,幸好没摔破,却被司马厝不甚在意地捧过放一边去了。

“总兵今日不喝酒,要干正事。”

云卿安会意般地点点头,仰着脸深望了一会,伸手环上司马厝的腰间熟稔地为他卸甲,将之剥落摆在床褥之上,又覆过去张口咬扯他里衣的衣带。

司马厝眸色微暗,波澜不惊地盯着云卿安的举动,旁观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几乎是咬着牙地将他给推躺回床榻上,倾身压上去并将他的手给摁在枕边。

“活腻歪了,这般为所欲为,是料定我不敢对你下狠手是吧。你背后倚仗着谁?”

“仗着您。”云卿安想了想说,“可义父给了我势,我权。”

司马厝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眉眼道:“其余的,就从我身上榨。不如就索性一次榨个干净,也好过思思惦念。”

云卿安显然是深感赞同。

他怀中残留的酒香似是溢出来了,温冽缭绕。

“可是,不论何时何地,根本就从无随心而为这一说。躯干虽服从于自身的调令,却是奔赴进了俗世人事的碾压消耗。归根结底,你我皆是奴役。”

“总兵,放了吧。”

放了那隐忍孤高的身段,放了那左右维谷的顾虑。

他可做万人唾骂的佞宦,而留他的将军高坐马上意气风发受百民景仰。是和风细雨地瓦解,而偷来的片刻温存,就当作是昨日祭奠的洗礼,梦醒南柯时,不回首,不留痕。

“自觉我还有,毕竟手脚是自己的,也就负得起责。”司马厝却是说,“云督是什么人?是身不由己还是顺心而为。”

“姑且就当咱家长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人,深纠无益。”云卿安轻转过脸去,耳上染了红云。

“若不想我给你盖棺定论,你就直说。”司马厝将他的脸掰过来,那视线中带着灼烧般的压迫,坚持道,“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我听不听信是另一回事。”

何必呢?

“可咱家不要你的盖棺定论。”云卿安的嘴角勾出一抹嘲,抬起脸时贴了贴他的侧脸,“我要你,先入为主。”

话音刚落,醇味未散。

却忽听重重的破门之声传来,碰得框板都似要散架了一般,而群人同凉风一股脑地涌入之时,连刃芒都被掩着灭了下去,忽明忽暗间映射出的是诸将极为难看的面色。

褚广谏一人当先,大刀负在身后,声若洪钟道:“还请总兵勿要心慈手软,尽早定夺!”

“是啊总兵,流程不可规避,审讯查证自是严谨肃明,更何况清者自清,而浊者难辨。监军若无罪,也能早日得还一个清白解了囚局,免得多受惊疑……”

其后之人亦是相劝。

在军中的处决自然是狠快两不误,受些拷打逼问再正常不过。如今那些个东厂的番役都被大军牵制着,就是得了云卿安的吩咐也断然掀不出什么浪花来,都已经得罪了,又何妨再抛开一些顾虑,狠狠出上一口恶气来整整这种玩弄奸邪淫术之辈。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不知廉耻地意欲勾搭总兵?幸亏他们一直守在外边,见里头迟迟没动静,生怕让云卿安得了逞忙冲进去提醒总兵。

司马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如若无人地低头用手拢了拢云卿安脖颈下略微有些凌乱的衣领,见云卿安静静仍地注视着自己,而那眼眸中似是盈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云督,请吧。”他只轻轻地凑近,用嘴吹了吹。

云卿安浅浅闭上眼,水雾便消失了。

迎受,甘之如饴,平和而从容。

——

青甲兵没有理会他的同伴,无声无息地只身在地下暗巷中穿行。

斑驳墙壁上的火把光亮跳跃,映出的是那被乔装打扮得再显眼不过的人脸,隐隐能窥探出杨旭的点点样貌特征。

济州城中心地下建着的是一座暗无天日的私牢,这在边军内部不算什么大秘密,毕竟在哪里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事,留着这么一个地方,想要做点什么事可都方便得多。

对此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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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旭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借着休养的由头,偷偷溜到了这里来的,后又打扮成守卒混了进去。

“呃啊……”痛苦的呻.吟声不时地从奄奄一息的囚徒口中发出,他们看着来人时的眼中目光似是毒蛇吐露着信子。

森森寒气蔓延。

杨旭原先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却在走过一个牢间时,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停下脚步,偏头往那处望了一眼。

里头是空的,但好像曾经有人。

他没多做逗留。

一处拐角后的角落中,活石墙块被指节轻叩了叩时便往里面凹陷了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暗门缓缓地自动打开。

是所要窃取目标的所在,且不会再有人出现在此。田遂良旧伤复发闭门久矣,杨旭早已打听清楚。

他提步入内,踩乱了尘土,惊了平地。

里有亮光,却依旧昏暗得瘆人。

“能到这里来的,可都是田参将的麾下心腹重才,只是不知阁下是何称谓,能否告知?”忽一道清朗的青年声音从中传出。

杨旭心神俱震。

“怎么不答话,同是为田参将办事的,阁下还看不起我不成?”那青年步出,布衣素衫凸骨肩,瘦得像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此正是那位先前于济州城门外随老头闹事,推搡使之引炸,而后被抓该受严刑逼供的“难民”青年。

“还是说,阁下在偷摸着做些比为参将卖命更要见不得人的勾当……”那青年言未尽,而电闪般跃至杨旭身前,劈手作刃斩落而下。

其反应之迅速饶是精雀都过而不及。

杨旭的瞳孔倏地瞪大,他腾起旋身,以双肘为护,就势扣锁住青年之攻而化解了杀身之噩,借力蹬踩着实地的腿脚只这一片刻就隐隐发了麻。

“皆是误会,切莫冲动乱事!”

他有心低调留手以免弄出大动静引来了旁人,却不知青年返过脸来森冷一笑,“是么?田参将可是早有吩咐——”

“此处严加看管,违进者,不留活口。”

凛冽的杀气犹如实质,而就在青年的手腕一翻间,泛着莹绿色光芒的小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射进了杨旭的腰腹处。

怒不可遏之下,杨旭与之抵死相搏,却已是他成为了强弩之末后的回光返照,为时晚,再难为敌手,攻杀招式频频被对方轻易化解。

伤口处鲜血喷涌出之时,剧痛难以言喻,而他喉咙间的血水竟也涌了上来。杨旭刚发出一声惨叫,下一秒就被青年死死地堵住了嘴,再被轻轻地一推,他的身子便重重地朝后面倒去。

第47章 烽火急

呼啸的钢鞭狠狠抽打在奔马之上, 驱使着其不断地向前跑着,带得后方的车轿在荒路上剧烈地颠簸,女子哭哭啼啼的呜咽声时不时地从中传出。

驾车的人正是方才杀了杨旭的青年, 他如今面上已全是汗水,而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歇, 仿佛只要一停顿一回头的功夫, 他所能触及到的便是修罗炼狱。

“给我闭嘴!再敢哭一声, 老子现在就把你们娘儿俩给扔下去摔成肉泥。”

马车之内,田遂良狠狠地踹了自己的夫人一脚,他而今全然没有了先前泰然威严的模样, 脸上青黑色的胡茬根根可见, 身上更是邋遢得不成样子。

他的夫人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跌坐在车垫之下仍未起来,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蜷缩成一团,楚楚可怜。

“尽是些混账东西!要不是为了你们, 老子也不至于这么憋屈, 给狗屁的羌戎人做牛当马!”田遂良咒骂出声,愤恨之色溢于言表, 好似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裂。

“参将, 此处距离济州城已有百余里。”青年沉声禀告道。

“继续赶,往死里赶, 不要停。”田遂良急道。

虽说羌戎人说好了只要他交出军事部署图, 就会放了他的妻女同他离开济州城另谋生路,可天知道那些个丧尽天良的歹徒恶鬼会不会出尔反尔。

田遂良事事谨慎, 先是派了数辆马车率先出城以混淆视线, 又专门挑了这个人稀的时候选个偏路逃亡。

“还有一件重事,属下先前于暗室处理了一人。”

“谁?”田遂良单腿跨出车间, 神情严肃。

“杨千总。”那青年语气带了些不解。

田遂良想要暗度陈仓,又担忧被人发现州城中的端倪,故而下了死命令派他严防死守,竟果真是解决了个麻烦。他在匆匆解决掉那人后,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那人的真实身份,心里也是吃惊不小。

田遂良冷笑,“跟了长宁侯一段时间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不远万里地潜回来要置旧主于死地呢。”

这主从二人各怀鬼胎,明明恰巧都被羌戎人利用着,却又都在对方面前装出个正直模样来,因而谁也猜不准谁,谁也摸不透谁。

路段越来越荒僻,枯朽的树根疏桩绵延到尽头时便成了荒林,密集得仿佛连风都绕不进去,却又偏偏在摇曳着枝干,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像是沙哑的倾诉。

疾马蹄下忽然间如同被绊了一下似的停了停,这使得青年的身子险些冲着前方飞出去,在他狠命的抽打与催促之下,马却依旧是止步不前。

这可是大事不妙的征兆。

“出了何事?”田遂良厉声问。

青年回头时甩了甩冷汗,忙不迭地回答田遂良的问话,“想必是受累过重,马停不前,可要先歇歇?”

“没用的东西。”田遂良啐了一口,纵身迈出直接粗暴地将青年扯落下去,亲自跃上马背。

“参将……勿弃!”青年被地上的碎石磕得痛呼出声,目眦欲裂。

只见田遂良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马后,对他不带有一丝怜悯。在一声震天的嘶鸣声中,马携车轿如破矢掠去。

“啊——”不料凄厉的女声相接而来。

后方陡然一松,田遂良忙在疯怔的快马之上悚然回望,面目狰狞而声嘶力竭,“不、不要!夫人……”

那车轿同马的连接已被生生勒断,趴在地用手死死抠住车板的青年满身带血,冲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牙。与此同时,荒林中黑压压的人形影子似吸血蝙蝠张开了双翼……

——

灾难来得并非没有征兆,烽火台不日前就忽被点燃,却没有多少人对此在意,只当作是某位士兵的错误之举。

直到夕阳残霞似枯血一般流动在州城内的杀场之上、透出股嗜血冷然的意味时,余光已照不尽无数城民的仓惶。

百姓尸体像被收割的麦杆一般无力地倒下,羌军座下战骑嘶鸣着扬起四蹄,踏得其下骨肉分离,闪烁着寒光的刀剑却因着鲜血的挥洒而变得暗淡。

济州,已然不复往时的荣乐,在田遂良弃城而逃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他们的家了。却是以这样剥夺生命的方式,给了他们一个痛彻心扉的结局。

古朴厚重的城池几近破碎不堪,将近暮夜时分,该到的人总算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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