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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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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自然而然被众人当作是元璟帝亲临。

不料却是魏玠。

彻底被揭穿,魏玠才慢悠悠地掀帘出来,假惺惺道:“咱家伺候陛下乏了,方才小憩片刻,因而不知竟造就此等误会,咱家深感抱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其尊荣,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够不着。可他魏玠方才在辇中听着百官的叩拜,活像是飘然升了天去。

龚河平等人皆面色不虞。

任谁都知道这是被魏玠给戏耍了。

“敢问魏掌印如何会出现在四明辇之上,陛下又何故不前来?”有人质问道。

魏玠和煦地一笑,道:“陛下今日贵体抱恙,特命咱家代劳迎冬以求社稷安康。”

“荒唐![2]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天神地祇由君主祭,岂能越俎代庖?”有老臣悲愤出声。

“咱家受误会怪罪不打紧,可若是害得陛下金体病恙加重,你们担待得起吗?”魏玠有恃无恐。

龚河平在众官渴盼的目光中,终于是出了面,反唇相讥道:“先皇有令,亵渎皇权者罪大当诛。魏掌印今日乘着四明辇出行,虽是沾了陛下的光,却也是僭越皇权。恐是不妥吧?”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这,咱家怎会……”魏玠怔了怔。

他先前在魏拾的撺掇之下,一时心痒难耐便听取了他的建议,本意是好好扬扬威风,不想会遭到众官一致这么强烈的反应。

引了众怒,这下可不好收场。

魏玠气不打一处来,盯着杵一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魏拾,干瞪眼却是哑口无言,忙用目光四处搜寻。

卿安,卿安呢?

银雪落得越发的大了,纷扬如絮。可来的真不是时候,怠了不该怠的人,醒了不该醒的人。

云卿安缓步而行,既不乘马,也不坐轿。原先跟在后边的东厂番役也被他赶往前边去了,这倒显得他有些落寞凄冷。

微垂的眉睫下,眸中满是阴翳,云卿安苍白的病容上不见憔悴反而更显冰寒。

魏玠要作死,他没拦住。那就随了去了。

他谁也不想见。

“云督姗姗来迟,是四明辇没地方坐了么?”司马厝吊儿郎当地轻拍了拍身后的紫鞍,奚落道,“爷可怜你,允你上来挤挤。”

云卿安抬头注视着他。

他是例外。

“得侯爷可怜,是咱家的福分。”云卿安说着便朝他伸出手。

这意思很明显,是要司马厝拉他上去。

还真是半点不客气。

冻结而纤细的手被晾在半空许久,通红一片,细碎的雪小心翼翼地吻于其上,茫茫然又无措。

司马厝只顾得上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掌心快要被冻坏了,余温却仿佛还在。

他生得一双好手。

第25章 徒接雪

司马厝俯下身, 错开了云卿安递过来的手,在他耳边恐吓般地道:“你抱上的粗大腿,这会儿快要蹶了。你怕吗?”

他与魏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侯爷若肯留我, 便自是不怕。”云卿安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偏了偏, 顺着司马厝的腿往上移, 用了哀求似的口吻道,“咱家虽不才,伺候服侍倒或许还有一手。”

云卿安正欲把被忽视的手抽回来时, 腕却突然被司马厝一把捏住了。

司马厝压低声音道:“还我。”

虽是一如既往的冷肃神情, 此时在云卿安眼中却半点威慑力也无。

凭本事拿到的, 又为何要还?

“不还。”云卿安笑弯了眸,一时间把病色都给掩盖住了。

司马厝猛地扳直了后背,与云卿安拉开了些距离, 却依旧攥着他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不轻不重地被灼了那么一下。

云卿安望着他时, 那眼角眉梢都似在调情,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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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简直比楼里的戏班子还会演。

被桎梏的手心盛上了一汪积雪, 在强有力的博弈间多情地交含融化。

等他的手被融雪冲得差不多了,司马厝又将之使劲搓了一通, 摩擦出了点热。

补偿似的。接雪也是他给予的。

云卿安并未多抗拒, 象征性地用手挣扎了一小下便任司马厝摆布,只静静地凝着他, 眼神纯净。

司马厝淡瞥云卿安一眼, 差点被他这副神情给气乐了,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以你在东厂做的缺德事容易遭报应, 帮你洗干净。”

若是还想歪,那就真的解释不通了。

云卿安低了低头。

“可侯爷分明已经给我洗过了。”

司马厝绷着脸,提缰而去明摆着要拋下云卿安。

难抵。

雪覆尘烟,人随车马渐远。云卿安促狭地笑了声,不紧不慢地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哨。

照夜白发出一声鸣啸,仰头时提起前腿收住了往前的冲势,再落地时已是停止不前,任凭司马厝驱使也不做丝毫反应,犟得很。

“不允乘,何来邀?”云卿安款步跟上,像第三方旁观劝言似的,“载了吧。”

拿定他了。

司马厝压着火,差点没忍住一甩马缰,自个下路走去得了,可前方人皆已去,“迎冬”耽误不得。不看黄历的结果就是出门被缠,还真就栽这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朝云卿安抬了抬下巴,微眯了眸耍无赖道:“我也没说不让你上啊,是吧?云督。”

倒不介意找个台阶下。

云卿安配合地道:“诚如此言,侯爷乐得,咱家也乐意。”

双方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云卿安在上马坐到紫鞍时堪堪贴着他的背,尚未来得及摆稳姿势,照夜白已被司马厝迫得一骑绝尘去。

风刮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但云卿安还是看清了面前,策马推景人犹在,墨发鲜衣缭轻狂。

从仅能看得到的一点侧脸也能想象得到那人的恣睢无束。

“我叔,如何?”司马厝问。

虽听似平静,但云卿安还是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急切。

司马家,就只剩他和他叔叔了。

“与你同好。”云卿安眸光沉了沉。

魏玠贪得很,连私自与外敌交易的事也敢做。那批在暗中差点流通到羌戎去的铁箭头,早被他东厂的人偷偷给扣下了。

“都说我背靠东厂,跟你云督主同流合污。”司马厝心下一松,继而自嘲道,“这罪名若是一直洗不清,来日我妻离子散那都是小事。”

妻离,子散?

云卿安神色不辨。

他挥手掸落司马厝背后雪,不容霜雪也贪恋倚靠,用指尖卷上几缕墨发贴于唇边。

“有我在一日,东厂便倒不了,至于其他事……”根本就不会有。

司马厝不置可否,驱马的动作却愈发急切。

踏雪无痕,过不经留。

云卿安在不动声色间将司马厝头上束发用的簪子往外抽出了点,那半束的墨发便松了些许。

他又埋头从自己的长发中挑了一搓较好的,将之缓缓缠绕别上司马厝的发髻之间,认真得几近虔诚。

簪子又被推了回去。牢牢锁住了。

不得语,妄贪结发一瞬。

“契机已成,有人该向你下最后通牒了,侯爷可别让咱家失望。”

——

京城北郊,祭坛周边被皇家护卫围了个严实,闲人退避三里之外。

此等大事本应由天子亲自主持,可偏偏元璟帝不在。魏玠被众官仇视了一路,这下倒是老实低调了,在底下低眉敛目地站着。

龚河平自然而然地被推出来主持大局。他正立于祭台之前,身穿冬至日贵贱通戴的岩叟野服,嘴里念着复杂的祭词,一派庄重而严肃。

炉盘里燃起了祭品,沉烟绕雪。

照夜白骄驰而来,在仪仗队伍后方被勒停。司马厝率先跃下马背,动作洒然利落,头皮却冷不防被扯得一麻。

“东厂什么时候还缺铁链了?”司马厝回眸时,皱眉不悦地轻“啧”了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该拴这。”

拴人也得有个讲究,这又算哪门子的野路数?

因着发梢相连,云卿安也被扯得在马背上低下身来。他的眸中收了风雪,藏了水雾,浅笑着道:“这么粗暴的事咱家做不来,还是侯爷来做比较合适。”

被这么不尴不尬地相牵着,不清不白地对视着,在这时没有一个眼神、一片飞雪是无辜的。

司马厝勾了勾唇角,展颜问:“怕疼吗?”

“不怕。”云卿安脱口而出。

然而下一秒,司马厝用手抓上那条连贯在两人之间的发桥,硬生生用力地给扯断了。

完事后,司马厝也不管云卿安如何,转身就走。

冷情至此。

云卿安怔了片刻,反应过来时无奈地笑了笑,对着那一簇跟被啃过似的发尾出了会神,珍重地将之收拢至官帽里头。

他在下马时羡慕地望了眼照夜白,而后踩着司马厝留下的脚印跟上去了。

又恢复成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厂督主。

拜礼即将开始,魏玠按着仪式号令同众人一道跪了下来。

分明没有再犯什么错处,他却感觉如芒在背,始终有些不安,等见到云卿安出现在他身侧时,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不着痕迹地往那边挪了挪,低声唾骂道:“那没见识的贱东西,等回头再好好收拾他,净给添乱。”

目光短浅,不成气候。

魏玠用眼角余光瞟见云卿安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单只跪得笔直而容色苍白,他便又柔了语气道:“义父近日不得空去照顾你,可是有大碍?”

“无碍。”云卿安语气生硬,复又觉得不妥,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义父行事还是保守些的好。”

他早就想拦的,可惜今日他有心无力。

“说的是,义父糊涂了。”魏玠说,“实该多听卿安的。”

云卿安平和地扯出一抹笑,“义父自有分寸。”

分是分,寸是寸,藏于沟壑,一不小心就被埋了。可云卿安不能退,活土里探出的污手会拖着他进里边殉葬。

他惟有自己,立稳了。

“陛下虽未能亲临,但太后娘娘多加惦念,特授意命人前来赐冬衣,赏鸿福,矜恤孤寡。”一位嬷嬷原先一直在后边低着头不吭声,此刻突然走到与龚河平并排的位置,颇有气势地道。

她本是在龚太后跟前伺候的,为此次祭礼寿康宫派出的代表。

众官猛地一抬头,虽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下却是受惊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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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旧制,皆是天子亲率群臣迎冬,并赐下宫侍及百官圣恩。今时却全然乱了套,元璟帝撒手不管派魏玠一个宦官顶替不说,太后竟还越矩至此。

当即便有人忍不住出口质疑,却被龚河平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回去。

事到如今,不服又能如何?万般皆不定,万般皆定数。

司马厝眸色晦暗,借着垂目跪拜收敛了戾气,却听立于上首的龚河平忽然道:“长宁侯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天地日月可鉴,实乃我大乾之功臣虎将。以苍璧祭天万不容有失,我龚某人才能鄙薄恐难当此大任,愿请长宁侯持璧作礼,诸位认为如何?”

龚河平说着也没等答复,率先从一旁宫人的手里接过璧托,径直走到司马厝面前。

百官面色各异。

璧为“六瑞”之一,向来为祭礼之重。龚河平这番将此推给司马厝,其招揽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寿康宫那位,彻底坐不住了。

司马厝抬了眼,目光在那被精雕细琢过的玉制苍璧上顿了顿,复又偏到了不远处的云卿安身上。

云卿安有所感觉却低眉敛目,破天荒的并未与他对视。

本不该看的。他知道。

而那人踏雪来时,眉上风止,烟火骤明,徒留他在世俗仰望。

“司马手糙茧厚,持璧以献恐有不敬之嫌。交与云督最合适不过。”司马厝笑得不怀好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苍璧捧到他面前以双手奉上。

风口浪尖上缺一个人,众矢之的便对准了他。而司马厝,推波助澜,既是拒了龚河平,又是捧杀了他云卿安。

司马厝复又装模作样地庄重欠身,压低声音道:“你说对吧,卿安。”

第26章 匕首现

魏府周边静谧一片。

月光误洒于院落银雪, 盈了他处光华,然未亏勾弦流照。偌大的府里只主屋燃着光,却足够亮堂。

魏玠靠坐在软椅上, 并未着撒袍,常服在身时看起来也不过是位精神矍铄的平常老人。

他随和地接过云卿安递来的碗具, 用勺子搅了搅里头的水饺, 连他头顶上的秃斑也似是沾上了点点的笑意。

“卿安, 来坐。”魏玠说,“义父是个有福的,一年又一年, 也就得你最有心孝敬。”

云卿安也给自己舀了碗水饺, 手中汤匙沿着碗壁画着圈, 凝望着魏玠温润浅笑道:“佑岁岁身体康健,心诚则灵。”

魏玠的脸僵了片刻,掩饰般地移开了目光。

“义父可是有事?”

魏玠心下一紧, 忙咳了咳, 略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陛下近几日仍在养病,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经咱家的手打点, 后宫的那位就是想干涉也够不着。”

“义父说的是。”云卿安眸色暗了暗, 并未多问。

元璟帝在此前又偷偷溜到豹房喝酒了,结果喝糊涂了在那露宿躺了一夜, 回来就冷病了。若非他这般荒唐, 龚太后又何来起势之机。

魏玠起了身,来到云卿安身边弯着腰为他细细挑拣着那被掩在黑发里头的几根银丝, 悠悠叹道:“事事难为皆可做, 无悲无老无寸进。卿安,别回头, 义父陪你走。”

云卿安抬眸望着魏玠,在他那深刻的皱纹里品出了些许生老病死的意味,温情便藏在那日复一日的逝川流水中。

别回头看,身后万家灯火盏盏,无一予他,无一是他归处,勿自作多情。

苦心经营,如履薄冰,在那千秋锁、金玉牢。

他只有义父。

然颤巍巍的那点平静也被天际之下的裂痕扯了个粉碎。

当府中火光同巨响突至之时,云卿安瞳孔骤缩,身体已率先一步做出反应,在浓烟弥漫、碎块砸落中毫不犹豫地将魏玠护在自己身前,猛地跨出好几步借着墙根作为掩护。

“呸!咳咳……”魏玠被呛得直咳嗽,堪堪睁得开只眼睛时,着实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个半死,“谋……谋杀,混账!”

整座府邸都在晃动,似乎摇摇欲坠。

“快去里头救掌印,督主!”府外有人急急赶来,不时还传出打斗的声音。

六连发的火弹一刻不停,响声震耳欲聋。待震响终于停止后,云卿安方松开了魏玠,踉跄着扶上一边站稳。

“卿安……”魏玠担忧地唤。

云卿安却没有理会他,踩着自身流在地上的血痕步步踏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云督。”徐聿率先用身体撞门而入,见到云卿安这般模样时猛地停住了步子。

“人呢?”云卿安寒声问。

徐聿一瞬间便听明白了,忙禀告道:“已经被扣押下了,从他手里抢到了这个。”

他说着将一把火铳取出,插入孔还留有火引子烧过的痕迹,赫然便是方才的行凶之物。

祁放这时也冲了进来,看到云卿安时心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含了怒气咬着牙补充道:“是在千枢营做事的官兵。”

千枢营,司马厝。

云卿安的面色瞬间又冷了几分。

——

凛冬至,文人、士大夫者之流则相约九人饮酒,席上用九碟九碗,成桌者用“花九件”席,以取九九消寒之意。〔1〕

寒难消,人意浓。

门外阶梯离了红绿喧嚣,坐着的人徒听夜声沉沉,寒鸦啼鸣。如水的月光晃在司马厝的脸上,他在与街道尽头无声对望。

都城繁华,隐忧尤存。

羌戎得了好处,却也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区区慈州还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因而羌军近月来北下至函壇关附近屡次派兵试探。龚铭得了战信自请携军以助关城边军。

可他司马厝,什么也不能做。元璟帝对颜道为拥立朔北一事不心存芥蒂是不可能的,言语中已流露出敲打的意味。

在这关头,他不能动。

苏禀辰从后方走出,也不多作讲究地来到阶梯上,掀了掀衣袍和司马厝并排而坐。

静静的,似解语不言。

司马厝手撑着一边脸,侧头望他道:“里头吵到你了?”

“我倒是无妨,本就是暄尘堆中出来的,不曾见过朔边万籁俱静。”苏禀辰说,如能通情,“侯爷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司马厝笑道。

夜沉露重弦月冷,尤照无定戍边人。营地周边军士栖在那片静谧的天地却难得安眠,窸窸窣窣擦拭着饮血的刃尖。

声声入意,跟随着万里的间隔远去了,却到了梦里来。

苏禀辰正欲宽慰司马厝几句,周遭却在刹那之间被数十名锦衣卫重重包围。他们蜂拥而上,面色不善,其手中的绣春刀刀锋出鞘如磨牙吮血。

“与侯爷一别数日,相逢甚佳。”程岱出列,神色倨傲道,“锦衣卫办案,特来寻你一趟。”

“缘由未清,口说无凭,涉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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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应循之规,程指挥使还是先勿要以刀剑论事,按迹查明才好。”苏禀辰面上不见慌乱,沉静开口道。

“说的是。利言刀锋都抵不过一张罪纸,就算想轻飘飘把我的名字加上去,也要看看这笔杆够不够硬。”司马厝情绪不辨地轻笑了声,缓缓起身将苏禀辰挡到了身后,在凑近程岱时用手把他腰间那半出的刀给生生逼推进鞘中。

程岱欲拔却不抵司马厝的手劲,一时又难堪又气愤,道:“侯爷也该听说过,过刚则易折的道理。”

“可不防一些人就是有总爱挑软柿捏的毛病在身,非得被踩上几脚才肯陷进去。”司马厝不甚在意地说,“程指挥使若要找,派人通传一声就是,何必大动干戈?左不过失一顿饭钱,司马定把自个儿收拾齐整亲到您府上。”

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凉薄中透着喑泠,轻飘飘地拨开人群传来。

“倘若要找侯爷的人,是咱家呢?”

司马厝蹙眉偏头。

在那锦衣卫让出的小道上,云卿安低头走出,在抬眸与司马厝对视时,他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不见往日的轻浮潮意,寒凉得似乎能剜人骨血,嘴角那一向被定格住了的笑意在此刻也荡然无存。

惟有血迹似由胭脂勾勒,在那张冷白如玉的脸上格外刺眼。

“那就得看看云督的手下,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的腿给打折了。”

方才在司马厝脸上捕捉到的那一点明亮坦荡的笑意已然看不见了。

云卿安偏了偏目光,而在望向司马厝背后的苏禀辰时,他霜白的薄唇微抿,似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又像是气流乍被滞凝,凝得心寒。

都不及他有本事,纵着他了。

“有劳程指挥使,替本督与义父讨一个公道。”

因着避嫌,锦衣卫接手了此事。程岱自是得了魏玠的授意,势必要将司马厝往死里弄。

“云督且放宽心,无论是谁,胆敢私自滥用火铳用以谋害朝廷命臣都是大罪。”程岱一派正然道,“锦衣卫向来一视同仁,按律惩处,皇亲国戚都不是例外。”

司马厝眼神一凛,他确能听出些不寻常来。

火铳管制极为严格,而千枢营归他掌管,一旦着了火,轻而易举就能烧到他身上来。

司马厝嘴角噙着冷笑,而后肃了神色道:“锦衣卫要拿人我自然配合,只是这由头也总得让我心服口服,不是个板上钉钉的事,也别想指望着谁认账。”

话尾被刻意咬重强调,似是挑衅,又似是示威。

云卿安不作声,默认了程岱的眼神征询。程岱当即便早有准备似地一声令下,属下架着一位周身铁甲早已被打得破破烂烂、身上血迹斑斑的人上来,将之推倒在地滚到司马厝的脚下。

“还是先睁大眼睛瞧瞧,你千枢营的人干的好缺德事,现在是个什么下场!当作何解释?”程岱冷哼道。

司马厝不动声色地扫了脚下那人一眼,他还未说话,却听那人抽噎着道:“事非得已,侯爷可不能见死不救,听命于你非属下……”

司马厝只听这两句,心里也早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还不等他说完登时就给他迎头踹了一脚。

地上带血的牙齿都飞出来了好几颗,攀污构陷的话再也说不出。

“没个铁钳子都管不住这点斜纵歪扭的牙口,欺上罔下的缺德货干了缺德事自是得收,只去个半条命都算是便宜了。”司马厝拍了拍膝上的尘灰,若无其事地道,“清理门户不及时,让诸位见笑。”

“若三言两语就能撇得清,那还要律法做甚?”程岱不依不饶。

屋里头原先沉迷于“九九消寒”的宾客陆陆续续涌出来,见事不关己纷纷散了,不省人事呼呼大睡的薛醒也被扛走了,惟有苏禀辰依旧没有离开。

这麻烦是找定他了,端的好大一口烂黑锅往他头上扣。

“律法那也是用来讨还公道的,此事本就与我无关,我自有辩驳的立场。”司马厝直到这时才想起云卿安身上的血迹,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转了一轮。

“再说了,云督挂了彩不会也是赖在我身上吧,怨我没能飞到十几里外舍身相护不成?”

云卿安被披上了件锦缎墨色披风,堪堪盖住了后背斑驳的伤。

是如临深渊,是孤立无援,他够不着彼岸,沼泽无边而湍流无岸,渡有所苦。

“怨你,而怪我。”云卿安没抬头,鸦色垂睫隐了思绪。

“那云督是想听我解释吗?还是想直接杀了,反正连刑法律条都大不过云督的私断。”司马厝都要被气笑了,破罐子破摔般地迎着刀锋走到众锦衣卫中央,盯着云卿安恶狠狠地道。

大祸临头还不知收敛。

“私断不论,是杀是罚,陛下日后自有定夺。”明着受人之托终是不太好看,程岱便有些不满地道,尽可能地维护其形。

云卿安眉心跳了跳。

横竖都是让他满意不了,解释又要来何用?

良久后,他才扫了眼在旁一脸担忧的苏禀辰,恶趣味地牵了牵嘴角。

不杀。

第27章 压青松

冬至后的日头总是含蓄, 欲语还休。山上松柏早就秃了,嶙峋的枝干迎雪对峙,静待枝朽或霜化。

长宁侯府向来萧索, 只是如今更像极了那锁着怨妇的深闺豪宅,然不闻愁人泣泪, 有的只是虎皮鹦鹉伸长了脖子开口说浑话。

“摸了个小手浑又圆, 亲了个小嘴滑又甜。”

吕璋跨进府门时听到鹦鹉开的金口妙语后, 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来,有些尴尬地和身旁的云卿安对视一眼。

云卿安却是淡定从容,只瞥了一眼那老流氓鹦鹉, 促狭地笑道:“倒是和它主人, 相去甚远。”

不无可惜了。他正经。

至少表面上是。

“锦衣卫执事, 还请配合。”吕璋迅速将神态调整过来,恢复成一如既往的严肃,毕竟他是受命前来搜查侯府的。

如今司马厝虽暂被革职查办, 但因着他的地位, 没人敢真的让他吃苦头,无非就是逼得他没了自由。而时泾作为他的亲信随从可就没有这般的待遇了, 连夜被抓去诏狱接受审讯。

须知秉政权臣多借“诏狱”之名, 泄私愤,逞淫威, 不受三法司的牵制。时泾受些刑罚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而府里其他的下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 战战兢兢地迎着吕璋进里搜查。

云卿安立于一边袖手旁观,望着吕璋的背影时眸光深邃。

锦衣卫向来以皇命为重, 本就是被元璟帝紧紧拴着的。

可娶了温家女的程岱惯会在人前卖好,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因着收了礼不敢得罪广昌伯等人, 故而把正直不阿一根筋的指挥同知吕璋给推出来挡事儿。

好算盘打得响。

吕璋搜寻了大半地方皆未发现异样,却又不知为何府内下人听到要去通报司马厝时皆是畏首畏尾,他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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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公办地亲自去敲那主屋寝室的门。

“在下锦衣卫吕璋,请侯爷开门受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良久无人应声,徒留吕璋活像是对镜自照,他一时间着实有些拿不准主意。

“吕同知若信得过本督,不妨将此处交由本督代劳。”

吕璋一愣,沉思片刻后对云卿安拱手道:“自是信得过,烦请云督多费些心思了。”

看这情势,显然是不太好对付。吕璋向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将重任假手于人并不是他的作风,但云卿安作为此事受害人之一,本就有了全程跟进的权利,想必也不会徇私包庇。

云卿安微微颔首,待吕璋已然走到别处去了后,才收了唇边若有似无的淡笑。

躲得了吗。

——

当一盆冷水突然间从天而降将整床被褥浇了个透时,司马厝腾地掀被坐起,被子如破豆腐般被搡成了一堆,他剧烈的动作撞得床板也不安地晃动。

这会儿何止是清醒了。

司马厝偏头看向进来的不速之客,寒着脸,二话不说就先把上衣给脱了。

被飞来的湿衣服迎面砸了个准,云卿安面无表情地将之扯开,倒也没扔掉,捧在手上低头细细地给折叠好了。

“乱扔衣服的习惯不好,毕竟可不是谁都愿意像咱家这般,给侯爷折衣服的。”云卿安平和地说。

但他愿意。只管扔就是。

“有的是人上门来给我倒洗澡水接衣服的。云督这不就是来了么?”

司马厝斜眼望过去,眸深如潭似能令人的心微微一悸,他的左手搭在躬屈的单膝上还在往下淌着水滴,另一条腿则压着床沿顺落在地,紧贴着的里裤衣料只薄薄的一层。

云卿安收回了目光,往房里头扫视了一圈,含笑道:“堂堂京营总兵分明讹了钱财,却偏偏穷得一清二白。破落得连张像样点的枕席都没有,又何以自荐?”

司马厝笑得有些坏,从床上坐得靠边了一些,手肘撑在略略分开的腿上,往前倾身道:“好说,云督若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能给攒出最好的。”

够稀罕。

云卿安呼吸微微一滞,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抬眸时便撞入了司马厝揶揄似的眼中。

各自怀揣着的心思在此刻被见到了底,皆恶劣得不遑多让,那些原本被拿捏好的尺寸和距离也都似打了水漂。

反了。使来乱他的。

“我看你气性大得很,区区一场城门秋雨还淋不透你。我来给你醒醒。”云卿安冷言以对,却是掉以轻心地靠到了他身前。

上了他的钩。甘愿的。

“浇不死你。”云卿安的手指带着薄温,轻轻摩挲去司马厝身上的水渍,颈窝的小浅滩在他指腹中荡开了,浸染出了似带有热度的红痕。

“浇了我,还得云督亲自来擦干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不单止面上不好看,也没见真的就捞到几个便宜。”司马厝说,“何必呢?卿安,别废手。”

单用手擦不干净,他知道。

可云卿安非要,以俯身拥抱的姿势用手够上司马厝的后背,声音轻柔道:“咱家不嫌麻烦。”

司马厝双眸微眯,僵直了背,手攥上了云卿安的撒袍印上个暗红的湿痕,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夕。

可他仍然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我手底下出不了废物。”司马厝在解释。

本不想的。

想要谋害魏玠,犯不着用这么蠢的方式把自己给搭进去。真要做,也绝不可能用口软骨松的废物去做。

“我知,要动你的人可不少。”云卿安淡淡道,“妥协于我,我保侯爷置身事外。”

若那日火铳射落得稍微有点准头,他都没那么轻易地活着走出,击中点分散得更像是故意为之,徒造声势。

“托你的福。”司马厝自嘲,侧头问,“后边跟的谁?”

余光扫过时,门外边的人影踌躇不前。

“一个不上道的锦衣卫愣头青。”云卿安说,“比你好不了多少。”

“是吗?”司马厝笑出了声,趁着门开的空档在顷刻之间反客为主。

安静得莫名。

“云督,可有……”吕璋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迫咽了回去,脚下险些一个站立不稳。

进门时带去了风,却驱不去床帐里头的燥热。

衣衫半褪的男人手撑着床板偏头看他,没有恼意,反而和气地对他笑道:“出去记得关门。”

吕璋是怎么云里雾里地走出了屋的,这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还真就顺手带上了门,关得密实。

仓促得都忘了去看一眼,那被覆在身下的人。

云督呢,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得逞得容易。

受冻也得要整整齐齐的。逃不掉。

湿淋淋的被子又被重新利用起来,劈头盖脸将云卿安整个人给罩住。

“我是醒了。”司马厝在其上用两边手肘狠狠压着被子两边,低头时闷笑出声,隔着湿被用脸蹭上他鼻尖,“该轮到你了。你不也是淋不透的吗?天凉了,多盖点被。”

“司马你……”云卿安抬膝撞上他,司马厝却躲都不躲地生生受住了。

得寸进尺。

等司马厝玩够了,云卿安才能够一把扯过被子,将之甩飞到地上。

司马厝却早已闪身出门去了,戏谑的笑声仍如在耳畔,“云督下回若来还是谨慎着些,司马可不知分寸。”

云卿安垂眸,静默地盯了散乱的床铺少顷。

不够热,但其实冷着也可以,已经够了。

再多的冷水都淋不透,可他却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捂暖和了。虽皆未如约,不经意间,轨道各异的错路人却同淋了澧都深秋最后的一场雨,又共赴了凛冬的第一场寒。

也不算太坏。

第28章 难遂意(一)

如此又过了好些日, 司马厝走了后门来看时泾时,时泾刚从诏狱里出来,被移送进了正规刑狱。

他的伤口还未结痂, 囚服碎布陷进了血肉里。

这个昔日里神采飞扬的少年,在此时看起来精神萎靡, 缺乏食欲, 却还是不愿意辜负司马厝的一番心意, 强撑着要吃完饭食。

司马厝蹲在地上看着他吃,问:“瘦了没?”

“没。”时泾忙不迭答,“先前都还积着食, 想饿都饿不来。”

说的明显是谎话,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时泾从小跟在司马厝身边, 说是被司马家养大的也不为过,尽管饭量惊人,但他从未受过亏待。

司马厝面无表情地盯着时泾, 让他平白有点心慌。

时泾咽了咽唾沫, 压低声音补充道:“陆大人原先已派人来打点过了。想必此次能有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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