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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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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将资本家和无产者打造成商家和消费者的概念,是一场用心险恶的阴谋!”

例行忙碌的工作日下午。

易觉新闻财经部众人敲字的敲字,挖料的挖料。就黄天觉一只小土狗无所事事,两眼青光盯着手机喃喃自语。

“套路,都是套路。提前半个月开始搞预售,声称全年最低价,其实就是先把常售价提高一大截,然后再装模作样打个折给几张优惠券——害得靠抢。最后也不见得便宜到哪儿去。电商层出不穷的消费陷阱,啧啧啧,阴险!”

时闻敲键盘的动作没停,“黄总,整间办公室,估计也就您还能拨冗关注什么年中大促,为拉动我国内需发展经济做贡献了。”

“我愁哇。”小黄唉声叹气,满是苦恼地滑着手机,“女朋友生日快到了。我原本想买对戒送她,但又怕戒指太那什么,显着我多着急,逼她定下来似的。上次我们不小心聊到这个话题,她别提有多紧张,生怕我当场下跪求婚。我就琢磨着,要不还是换成其他东西?项链、手链之类的也挺好。”

时闻瞟一眼他递过来的屏幕,挑了挑眉,“金的啊?”

小黄朴实地“啊”了一声,“金的保值。”

“有理。”时闻点赞表示肯定,灌了两口山楂美式,又接着滚屏翻财报,“不过我记得你女朋友潮汕的吧。你送金首饰,岂不是更像聘礼,更惹人家焦虑?”

小黄闻言登时“嘶”一声,没动静了。

时闻获得片刻安宁。

结果没过几分钟,小黄就又“哎哎哎”地振作精神另想点子,“姐,你说要不我送个跟你这差不多的镯子怎么样?你眼光好,她准喜欢。”

“这个?”时闻有点意外地抬了抬手,面无表情盯了半晌,倒也不介意跟人撞款,但还是劝他,“别。老气。”

“什么老气,这叫古典美。”小黄义正词严,又凑近了仔细瞧,“不过这是玉还是什么玻璃石头,你在哪买的,要好几千不?”

时闻随口敷衍,“差不多吧。”

虽然少说了个万字。

南方暑期溽热,多穿无袖半袖。这清泠泠的翡翠,近来每日在她纤细藕白的手腕上晃荡,一掬水似的,泼得闷夏氛围都清凉。

戴久了自己都忽略了,仿佛原本就长在腕间。

也不是没试图摘过。只是每次摘了,霍决第二天总能变着法子给她套回来。翡翠镯子圈口小,穿脱一次格外费劲,这么反反复复拉拉扯扯,弄得人格外心烦意燥。

她是真想不明白,霍决逼她日常戴这东西的用意是什么。

上到这价位的首饰,其实多数已不再承担它原有的穿戴装饰功能。更多的,是供在玻璃柜里对外展示其昂贵与华美,趋向于某种投资、收藏或彰显身价地位的社交意义。

即便偶尔上身,也是在嫁娶、生辰、正式晚宴这等重要时刻,搭配高定礼服穿戴。哪会像她这样,搭件无性别白tee和卡其工装裙,全身单品加起来不超两千块,偏偏手腕衬一只天价镯子。

所幸身边的人都看不出来。也不会想到有人把一栋房子戴在手上出来打工。只会高高兴兴夸一句“哎哟你这镯子真绿,衬得你皮肤真白”。

好言好语讲不通,还不回去。其实也不是没有更极端的拒绝方式,——譬如直接磕碎。反正说了是赠与,那就是礼物,过后不论她如何处置都不构成问题。

可惜时闻自认没那个魄力。

帝王绿的孤品镯子。贵是其一,美是其二。翡翠何辜。但凡稍微有点鉴赏力的人,都狠不下心干出这种糟蹋事。

霍决大抵也是吃准了她这种心理。

惟有暂且维持现状。心想忙完这段时间,她亲自过亚港,还到霍老爷子那里去,一了百了。

小黄哪辨得出来这翡翠什么成色,听时闻说几千块,就当真以为是几千块。满心欢喜地把手机拿起来,“快快快,链接推我。”

“推你个头。”时闻心虚转移话题,“这么有空逛淘宝,赶紧把图片整理好传我。”

“邮件里不写明天才ddl嘛。别慌,我待会儿弄,下班前给到你。时间保准把控得一分不差。”小黄振振有词,又左右瞟一圈,压低声音,“况且,姐你这稿到时能不能过审都不好说呢。”

“又听了什么小道消息回来?讲。”

“据说——”小黄脚一蹬,神神秘秘地滑着椅子凑过去,“据说啊,刚刚我在茶水间听娟姐她们聊的,好像昨天周氏影业那边法务来人了。”

“法务?”时闻一副不太上心的表情,“准备起诉娱乐部还是我们部,什么由头,站得住脚吗?”

“估计就侵犯肖像权、名誉权之类那些呗,来来去去几句施压的话。”

“我们措辞多严谨啊,牙清口白,又没造谣。旗下高管艺人被逮的是他们吧,被经侦调查的是他们吧,财报憋不出来被监管处罚的也是他们吧。况且捂了易觉的嘴又怎样,外面多的是要吃这块流量的媒体。”

“关键不是这个。”小黄多此一举地将手挡在嘴边,“你知道咱们大老板跟周氏董事长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时闻故意压低声音,学他一惊一乍的语气,“连襟呗。”

要不然周烨寅那二世祖,当初怎么敢大摇大摆地上新闻社堵她,还得副主编亲自去迎。

小黄大惊失色,“哇靠,就我最后一个知道?”

“亲兄弟尚且明算帐,更何况这隔了好几层的亲戚。”时闻冷笑一声,“劝你还是别抱侥幸心理,赶紧弄图吧,我这篇明天一定发得出来。”

就这么随便几句,把人垂头丧气地打发走了。

她敛了表情,定了定神,接着把页面打开的文件翻完。随后拆开一板黑巧,拿员工卡到隔间刷打印权限,一边补充糖分一边抱着手臂等机器嗡嗡吐纸。

边缘锋利的A4纸一张叠一张,上面标准宋体字横竖规整,全是与周氏影业相关的资料。

方才同小黄讲的,并非夸大事实。

周氏影业财务的亏损来自方方面面,当下已然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

据内部人士透露,因资金链断裂,集团所有重要项目现已全面停摆。原本备受期待、承担资金回流任务的暑期大作,在等待排片过程中也被临时撤档,可谓雪上加霜。

此外,一位曾经合作数次的国际名导,通过媒体公开宣布不会再让周氏发行任何一部她的新作。言论一出,股价狂跌。

诸多业内人士判断,为求自救,周氏未来可能会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但影视企业不同于实业、互联网公司或金融机构,它过分依赖项目,天然地具有一种偶然性与脆弱性。翻开影视企业的财务报表,可以看见资产项多是无形资产,是创意,是版权,是人。

这样的企业在国内外大大小小千千万。建立起来不易,摧毁却只需一瞬。可替代性太高,不具备多少重整价值与重整可能性。

而将事态往更坏方向推动的,是舆论。

周氏影业纵容旗下高管艺人性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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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贿赂的行为,不论最终在法律上如何判定,在公众讨论的层面上,已然板上钉钉。

与娱乐圈相关的内容,总是能在社交平台上闹得轰轰烈烈。这也是时闻和许安怡选择从周氏切入的原因。你要利用大众的声音,就必须抛出大众感兴趣的话题,提供讨论与关注的温床。

而在自身存亡不受影响的前提之下,大众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军事,亦也不关心科学或经济。

大众关心娱乐。

本身就漏洞百出的周氏影业,是她们滚动舆论、撕开缺口最好的工具。

相较而言,看似被无辜牵扯入局的沈氏,情况要乐观许多。

虽然有那份高风险IPO对赌协议压在头上,近期亦出现被强制执行、频频减持套现等危险信号。但沈氏毕竟规模更大、架构更稳固,有实实在在的产品与生产线,项目又牵扯到诸多有实力的投资方、合作方,纵是天大的丑闻落下来,也能硬撑几年。

时闻不急。

她也并非要沈氏一朝一夕坍塌,她只要沈夷吾最终付出应有的代价。

打印机长长“嘀——”一声,停止吐纸。时闻将文件拢起,回工位简单收拾东西,看了看窗外天气,拎包走人。

电梯门开,正好撞见去楼下咖啡厅回来的小黄。

小黄一脸惊讶,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给你带了蔓越莓可颂。姐你今天不是没采访行程吗,这是去哪儿?”

“又是玩小游戏签到90天换购的?”

“什么,真金白银买的!二十块一个!”

“哇,大出血。不过我看我是没那福气能蹭上黄总请客了,您自己啃了吧。”时闻把他赶出电梯轿厢,随意摆摆手,“回头给你推个首饰品牌,好好弄图,别瞎琢磨了。”

离了公司大厦,霜灰色云层翻涌,天空蓦地变了颜色。

一路向北,时阴时雨,那片湿漉漉的云一直追着淋到郊区。泥土草木泛出腥味,被海风挟着一阵阵地吹。

恰逢墓园有葬礼。停车场满了一半,时闻泊在一排参天的松树下,撑一把透明雨伞,抱起副驾的白芍药往山上走。

新葬的墓碑立在时鹤林夫妇西南方向。逝者是个明眸善睐的年轻女子。尚且轻飘飘的年纪。好可惜。围在墓前的家属不多,灰白发比黑发多,啜泣声细细融进雨里。

印象中的葬礼,总是伴随着阴翳、雨水与空虚的缅想。

时闻从阶梯经过,匆匆扫过一眼,就低头敛眉,不再看。

芍药放在父母墓前,她持伞静立,听着底下如潮水回溯的呜咽,心中默念几句话,没有诉诸于口。随后俯身弓腰,犹如印证某种承诺,将额头贴在洇湿的花岗岩上。

良久,敛下思绪继续往上走。

南坡无人,拎着裙摆一阶阶爬上来,霍赟的墓还是那么孤伶伶地立在那儿。时闻翻开手袋,拿出一台宝丽莱,按下快门,摄取一片灰扑扑的海。

天太暗了,感光和色彩都很差,再用心的构图也难挽救。但她还是耐心等待显影,将相纸放在霍赟名字前。

“你也知道,云城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歉,“下次天晴,再给你补一张漂亮的。”

又默默待了片刻,倏忽听见脚步踩碎水洼的动静,她应声回头。

蒙蒙雨里一把泛青的伞,伞下一个不苟言笑的高大保镖,恭恭敬敬护着一位年近五十的贵妇人。穿素色丝绸衣衫,身材皮肤皆保养得宜,细挑凤眼藏在墨镜后,一脸冷傲地打量着时闻。

时闻很快反应过来,站直身,颔了颔首,“珺姨。”

李业珺没回这个礼,连形式性的微笑都没有,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她径自走到霍赟墓前,垂眸扫过摆在汉白玉碑石前的相纸,将手里拎的一束马蹄莲压在上面。

“有心。难为你还记着赟儿。”

李业珺的声线亦如其人,不亲近,也不圆润。像一把凿石的利斧,高高在上地睥睨着,随时不知要劈落何处、劈向何人。

时闻自小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长大,分得清客套恭维,自然也听得出明褒暗贬。她没回这句话。对于李业珺其人,恨不恨的,谈不上,但总归没多少敬重,也没什么打交道的必要,她点了点下巴就告辞要走。

去路却被那位保镖挡住了。

明明下着雨,李业珺仍掏出一方纯白丝绢,一丝不苟地擦着霍赟的碑,仿佛在清拭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动作很慢,又很细致。墨镜摘了,跟鸵鸟皮手袋一起随意放在地上,露出整张苍白的脸。

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美与气质都是需要钱来堆砌与维持的。这一点在李业珺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是以旁人需要格外花许多时间细看,才能看穿她身上那股疲惫倦怠的神态。

她似乎也知道时闻在观察她,腻白手指搭在霍赟名字上,一边摩挲着,一边冷淡发问:“回来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时闻如实答。

李业珺点点头,问了,又不甚在意答案,只不紧不慢接着手中动作,“折过三房的势头。把我踢出董事会。弄得霍铭虎半生不死没几年好活。那个贱种就又有时间重新同你厮混在一起了?”

时闻早有预料不会听见什么好话,神色淡淡的,没作任何反应。

“我早就同赟儿说过,你配不上他那样的喜欢。”李业珺丢下那方丝绢,又拿那种携厌带怨、瞵视缺口的目光觑她,“他才走了多久,魂魄都尚未安定,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知道珺姨挂念阿赟。”时闻面不改色,语气软,姿态却韧得折不断,“但倘若您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恕我不能奉陪。”

“你倒理直气壮。”李业珺定定凝视她,“从来新人胜旧人。我不怪你。只是警告你一句,莫要将那些腌臜事拿到赟儿面前来讲,扰了他清净。”

腌臜得过你和沈夷吾么?

时闻下意识想要反唇相讥。

下一秒又思及这是在霍赟墓前。对方还是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妇人。有恩有怨,都不急于此时此地解决。末了轻叹口气,还是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忍了下来。

“珺姨对我有成见,我解释多余,也不需求所谓的谅解。只是我从未有过谋害诓骗阿赟的心。信不信由您。”

李业珺面容瘦削而刻薄,微微眯着眼睛,掷来的视线仿佛有千斤重。

看在霍赟的份上,时闻以往对她总是温顺、甚或可以说是刻意无视的。少有像这样辩驳的时刻。

李业珺目光挑剔,静静将她瞧了半晌,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冰冰地吩咐,“下礼拜三,旧历廿五。我要为赟儿办场法事。你空个时间,到济海堂一趟。”

济海堂是霍氏旧宅。霍决纵是掌了权,也甚少回去。霍铭虎不知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养病等死。如今只有李业珺一个人守在那里。

时闻与她对视半晌,没有说好或不好。只上前几步,将墓前那束马蹄莲拨到一边,拾起底下浸水变色的相纸,抹去水渍,收进口袋里。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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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一场场法事轮番做下来,究竟是要安他的魂,还是定您的魄?”她语气平平,听不出多少嘲讽意味,“阿赟花粉过敏,生前见了花就皱眉。这么多年了,您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这么不轻不重留下一句,转身即走。

雨渐渐停歇在回程的路上。

时闻的越野沾了一路山野的泥泞,不好这么进市区,索性沿途找了个地方洗车。结果洗完车出来,临近傍晚的天,又淅淅沥沥地落起急雨。

她伏在方向盘上等红绿灯,看雨刷一左一右机械摆动,忽然忘了早上浇完花,自己有没有将那盆白掌搬回屋里。

霍决上周飞伦敦。人不在身边,倒还惦记着每日发消息,嘱咐她照顾那株好不容易救活的花儿。

要他多事。

时闻每每叼着牙刷,一边浇水一边腹诽。明明是她租的房,勉强算是她继承的花儿,用得着他隔着半个地球操心么。

雨天车流走得慢,猩红尾灯拖得长长的,像无形的线,将各奔去向的车辆短暂串联起来。

等到终于艰难挪过跨海桥,到达幼儿园门口,一群荧光色小土豆都散得七七八八了。余淮南大心大肺,也不心焦,挺乐呵地跟几个同学在教室里捏橡皮泥。

“小姨!”见时闻进门,又像等急了似的,扁着嘴,伸着肉嘟嘟的手委屈讨抱,“饿!”

时闻来晚了,谢过老师,又向小朋友道歉,抱着哄了几句,这才牵着往外走。

余嘉嘉的漫画卖了版权,近日筹备线下签售活动,难得离家到苏城出差几日。余淮南托付给时闻和保姆阿姨照顾。阿姨白天休息,晚上住家。时闻免她辛苦多做这顿晚饭,便都带着余淮南在外面吃,让她入了夜再过来。

车泊在路边,时闻分心与余淮南商量吃什么,迟了些许才注意到一直等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费诩穿一件速干短袖,压一顶鸭舌帽,整个人隐入阴影处。帅还是帅的。就是眼睛底下一圈淡淡青黑,看着像是玩命熬过几宿夜。所幸知道是来见孩子,邋邋遢遢不像话,衣服都换了整洁的,胡茬也临急临忙刮了干净。

时闻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具体什么情况,也自觉不掺合。正犹豫着直接走人会不会对小朋友影响不好,就见余淮南头一拧,鹌鹑似的埋进她怀里,怯生生地不肯去看等在门口那人。

哦豁。

连余淮南这种一拐就跑的自来熟都搞不定。

看来阖家团圆,任重道远。

一时不知是该心疼小朋友,还是幸灾乐祸费诩有长长路要走。

不过举报周烨寅和沈钊聚众吸毒那事,自己毕竟借过费诩的力。倘若不是费诩态度强硬不肯放人,后面的事情不会推进得那么顺利。

她自认是知恩图报的人,此刻便只别过脸装没看见,没有冷言冷语故意说什么。

只是毫无眼力见儿这一点——时闻以前想不通,如今恍然大悟了——余淮南大概率是遗传自父亲。

“打扰。”费诩跟上前来,听得出是顾忌孩子在场,极不自然地缓和着那副冰山面孔,“余嘉嘉人呢?”

时闻把余淮南放进儿童座椅里,搭着车门挡住他视线,似笑非笑道,“不是吧,费队。你自己刚领了证的老婆,你问我。”

“在局里待了两天,刚处理完周烨寅那件案子的手尾。”费诩有意抛出这个名字博取同情分,又顿了顿,“她没接我电话。”

时闻心道“活该”,嘴上仍礼貌周全,“她出门了。近段时间不在家。”

“和谁?”费诩目光微沉,“那个姓何的医生?”

一般不是该问去了哪,或者多久回来?

时闻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凉凉觑这便宜妹夫一眼,“事关隐私。这就不是我该透露的了。”

费诩听懂她言下之意,默了默,没有不体面地在大街上纠缠。只低头看一眼车里奶乎乎窝着的小猪崽,将手里拎着的纸袋递了过去。

“有劳。”他言简意赅,“我明日再来。”

时闻接了,打开一瞧,是余淮南最喜欢的那家栗子蛋糕。糟蹋什么都不能糟蹋吃的。她替小朋友收了,随意摆摆手便上了车。

点火启动后想了想,没忍住,还是落下车镜,说不清好心还是恶趣味地奉劝一句,“不过费队,你近几日还是别来了,免得空等一场。余淮南有我照顾。她好久没休息,难得有人陪,估计没那么早回。”

言罢,车镜合上,跟着音响里LoveIsAGme的旋律转了个上扬的音,一脚油门往市中心最旺的购物商圈去了。

一大一小去打卡了近期人气超高的一家泰国菜,味道不错,场内还有表演看,氛围炒得很雀跃。余淮南刚刚那点低落很快被冲散。时闻也不去探究他为什么会排斥费诩,只带着他到处逛逛玩玩,顺道购入几个联名乐高和一块新滑板。

小猪崽兴致高,但电池容量小,体力烧得快。回程前半段还叽叽喳喳扒着窗讲话,后半段直接没了声音,往后视镜一瞧,歪着头睡着了。

到了小区停车场,时闻拎起大包小包购物袋,又颇有些吃力地把熟睡的余淮南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脚一踢,把车门关上,回身往电梯走。

“猪啊。才几厘米高,吃这么重。”她喃喃抱怨。

等在电梯厅拐角处的不速之客,闻言向她伸出手。

“你就这么带小孩?”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小朋友听了会哭。”

霍决一身质感灰西装,领带卸了,纽扣松开几粒。烟掐灭,仍遗留淡淡薄雾,呼吸一吞一吐,衬得脖颈间一枚喉结分外性感,像某种松科植物的果实。

时闻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把怀里的小猪崽抱紧了不让他碰。

“关你什么事。”她视线回避,语气也生硬,“一身烟味,别熏到小朋友。”

霍决后退一步,抬了抬手作投降状。而后单手解开一粒扣,把沾了烟味的西服外套脱掉,随手扔进电梯前的垃圾桶里。

下一秒,又极富技巧性地从她手里顺过那几袋重物,口吻淡淡地责问,“改密码了?我进不去门。”

听话里意思,是空等了段时间。

“搞清楚点状况。”时闻目不斜视,绕过他用手肘按上行键,“我给过你密码吗?说好的事先告知,谁要你自己一声不响地来。”

霍决靠近一步,时闻抬头盯住显示屏,将将忍着,才没示弱后退。

“明天有个新能源峰会。本来应该直接从伦敦飞京城的。但实在想见你。”霍决避重就轻解释一句,微微俯身注视她,“五天不肯接我一个电话。你好忙吗,听我道句晚安的时间都分不出来?”

能成大事的野心家,确实必备粉饰.太.平的能力与刀枪不入的厚脸皮。霍决可称个中翘楚。不管上次结束是撕破脸皮的争吵,还是难以转圜的冷战,再见面,他还是能表现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像时闻。

在面对霍决时,她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现得更理智或更感性,更冷淡或更亲昵。所谓“应该”,也只是理想化的决心,实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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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情绪并不完全由自我掌控。

“忙不忙,也要视对象和事项而定。”时闻不想搭理他,含混讲完,头就负气地拧过去。

两人脚尖对着脚尖,日光灯算不得柔和的光线笼罩下来,在彼此之间晕出一滩影子。

这句话不知犯了霍决什么忌讳。

她有心要扯离些许,然而他不想被推开的时候,她就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戴白奇楠的右手往下滑,扶在她颈侧,一个充满掌控感的姿势。略低一低头,彼此鼻尖就碰在了一起。没等时闻做出拒绝的反应,他讨好地蹭了蹭,就直接不偏不倚吻下去。

时闻刚刚吃过冰淇淋,唇舌有热带水果的甜香,软腻得勾人。霍决故意拿那种又凶又轻浮的方式亲她。彼此一人探入一人推拒,舌尖搔刮着上颚,渐渐水声轻起。越是用力抗拒,反而纠缠更甚。

这绝非一个恰如其分、适合出现在外面的吻。

时闻被亲得无意识仰颈贴近。但理智尚存,内心忿忿,不住拿脚尖踢他胫骨。又拿手去遮余淮南眼睛,怕小朋友被吵得醒过来。

霍决倒是什么顾虑都没有,吃准了她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又关,有住户从里面走出来,他还坦然自若揽着怀中人往旁边让了一步。

直至时闻逮住机会狠狠咬了他一口,彼此距离才终于被拉开。

她气得耳廓潮红,碍于双肩被握住,腾不开手,急不择途拿额头往他下巴猛撞过去。

“有病啊你!”她咬牙切齿低声骂,“无缘无故跑过来冲我发什么脾气!到处都是人和摄像头,想搞现场直播别扯上我!”

“你才知道?”霍决表情一点变化没有,好整以暇答她第一句。指腹擦过唇角,一点点铁锈味的血丝。又抿掉。

末了帮她揉了揉额角,居然还似赞似嘲地笑,“好硬的脑壳。瞪我干嘛,你不痛吗?”

好厚的脸皮!

时闻还想发火踹他几下,可惜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一秒就被打破。余淮南奶声奶气地咕哝着,扭动几下,要醒不醒地开始揉眼睛。

时闻当即收声,闭了闭眼收敛怒意。再怎么恼火,都没有在小朋友面前吵架的道理。

余淮南嘟嘟囔囔地醒转,分不清昼夜地先说一句“早安”,又黏糊糊地在小姨脸上吧嗒印一个啵啵。

这会儿转头,才发现有个帅叔叔正盯着他们瞧。时隔不久,小猪崽当然还记得这个举他飞高高的人,不仅自来熟地伸手讨抱,还高高兴兴地主动唤人“小姨丈”。

霍决假模假样笑了笑,复又披上那层英俊温和的皮,和风细雨地弓身来接。

时闻拍开他的手,低低警告,“别装。”

他最讨厌软趴趴的东西,能愿意抱就有鬼了。

霍决手落空,也不勉强,转而揉了揉她眼下痣,“这么凶,帮你减轻点负担都不行?”

轻佻得时闻几乎又想拿头撞他。

两个大人气氛不对劲。小朋友大多敏感,余淮南不忙着吃零食睡懒觉的时候,感知情绪的能力其实也不弱。

他见过自己妈咪与那个鸭舌帽叔叔起争执的场面。妈咪从来没有那么大声讲过话,也从来没有那么伤心地流过眼泪。如今见小姨一副怒目而视的表情,小猪崽嘴巴扁了扁,理所当然以为是自家人受了气。

余淮南护短,登时环住时闻脖子,直起腰板,正气凛然地主持正义,“不许欺负宝宝的小姨!”

“是你小姨欺负我。”霍决懒洋洋看这小不点一眼,微微压着下颌,展示罪证一般指着自己被磕破的嘴唇,“喏。”

余淮南是个小没眼力见儿外加小没骨气的。别人说什么都信。心里大概也更倾向于自己凶巴巴的小姨不会挨欺负。听人这么一解释,登时“噢”一声,塌了腰板,正义也不主持了。

“男孩子,痛一痛,其实没什么的噢。”敷衍地呼呼吹一下,一双葡萄眼滴溜溜当没事发生过。

完了别人随便伸一伸手,又跟多亲热似的,把小姨一蹬,顺杆爬过去,兴高采烈晃起小短腿,欢呼起“小姨丈,飞高高”,方才那点义愤填膺的劲儿全抛脑后了。

时闻面无表情乜着他们唱戏一样一来一回,一声都不想吭,自己按键进轿厢。

霍决不疾不徐侧身跟进去。

电梯在十一楼停下。

一梯两户,时闻把余淮南和大袋小袋收回来,进了对面的门。

霍决知礼自持地没有硬跟进去,递了个眼神,却也没等到时闻给他开换了密码的那扇门。

“砰——”地一声,门擦着他面庞阖上。

“回来啦?”保姆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慈眉善目的笑模样,从时闻手里接过小猪崽,“刚炖好羊肚菌汤,你也趁热喝一盅。”

时闻原本要摇头,想了想,又拉开椅子坐下了。

多在这边耗了半小时。喝了汤,拆了玩具,还跟余嘉嘉打了个视频。期间手机没动静,门铃也没响。她等余淮南进去洗澡,拖拖拉拉道了晚安才离开。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扶着门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关上身后的门,摁指纹打开另一扇门。

出乎意料地,家里有光。

观景阳台的玻璃门敞着,灯开得不太亮,只一盏羽毛落地灯在运作。虽然时闻夜间视力不佳,却也不喜欢太强烈的光线。这种柑橘色刚刚好,飞絮一样朦胧,适合混在冷气里昏昏暗暗地游荡。

霍决洗了澡,白tee短裤,宽肩长腿,短发微湿搭于额前。正单膝点地,衔着烟在擦那盆淋了雨的白掌。

烟没点燃,克制着瘾似的,作为某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时闻定定望他半晌,“怎么进来的?”

“你在设置密码这方面历来没什么想象力。”霍决的脸陷在阴影里,静静的,只有眼睛瞋黑发亮,“你猜得到我的。我自然也猜得到你的。”

“闲得无聊在楼下等那么久?”

“想早点见到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简洁,且平铺直叙。没有多少逼迫别人回应的意思。

时闻得以沉默忽视,假装没听见,兀自解了发夹往浴室里去。

她没有刻意延长在浴室逗留的时间。没有意义。时间宝贵,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

擦着长发步出客厅,黑王蛇栖息的智能恒温箱散发冷冷幽光。时闻照例给朱莉换水,让它缠在手臂上游弋少时。

左手那只翡翠没摘,还清泠泠地挂在腕上。被黑王蛇又滑又亮的腹鳞蹭过,极致的黑与绿,视觉诡谲而妍丽。

朱莉几日没进食,脾气仍旧温和,没有亮出牙齿。与人类淡而不厌地互相观察半晌,得到一个浅淡的笑,随后被小心翼翼放回恒温箱。它无声呲了呲蛇信子,沿着杉木缓缓游回森林地表。

茶几和沙发底下铺着打折购入的羊绒地毯,时闻光脚踩在上面,把笔电从托特包里取出来,没有多给阳台那人眼神,自顾自盘腿坐下开始改稿。

茶几不知何时多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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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釉白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小夏橘洋桔梗。油画般的烟粉色,花瓣有描边感,香气很淡。

花开得太好,所以摇摇欲坠。时闻扫过一眼,不自觉伸手托了托花苞,怕它重得坠下来。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低而磁性的嗓音,裹挟微苦的烟,像烧焦了的风。

“洋桔梗花期很长。我下周三回来,来得及在你生日之前换新的。”

时闻顺着风往夜里望。

绿溶进了黑里,许多伸长的枝叶在轻轻摇晃,搅动闷浊的空气。

霍决唇间的烟点燃了。火光明明灭灭。金黄色烟丝散发出苦甜交织的灼烧感。

他一派玩世不恭的姿态,隔着时隐时现的烟雾,专注地欣赏她的一举一动。

有种复杂的感觉从心中微妙地一闪而过,时闻突然开口,“你不觉得自己烟抽得太多了吗。”

很明显感到他顿了顿,那双锋利的眼直直盯着她,语气相当古怪,“你这是在管我吗。”

室内一时静下去。

时闻没有接腔。其实话刚刚出口的瞬间,她就已经后悔。

“你开口要求我的话,不论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霍决喉结滑动一下,顺势咽下后半截冗长的剖白,“你知道的吧。”

“门关上。你随意。”时闻收拾好表情,重新低头看向屏幕,声音凉凉的,“抽死最好。”

“这么咒我?”霍决咬着烟,有些揶揄地提了提唇角,又故意捡她当初在挪威的话来讲,“狗的寿命很短的。”

话虽如此,却还是慢条斯理地摁灭烟,剥了颗薄荷糖,在夜风中散了会儿烟味才掩上门进来。

门一阖上,潮湿郁热的夜就被隔绝于外。

霍决贴着沙发坐下,将她整个钳住,困在茶几和胸膛之间。四肢犹如树木的枝干,阔开一片网,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着,下巴放松地埋在她肩上。

体型差太大,又贴得太近,时闻能嗅见低沉厚重的烟草味,也能一下下数清他的呼吸与心跳。

他似有若无地越搂越紧,时闻被压得接连敲错一串字符,还被身后人指出,捉住戴翡翠的手一个一个点删除。

“滚开。”她有些恼火,头也不回要给他一个肘击,“写不完了,别烦我。”

被霍决不慌不忙握住,还恶人先告状地在耳边抱怨,“怎么这么爱动手动脚。”

“谁说谁?”时闻拧头,忍无可忍剜他一眼。

“把工作带回家是坏习惯。”

“有任何资格说这话吗你。”

“我改了。你也要改。”霍决好脾气地拿鼻尖蹭她。被不轻不重甩一巴掌也不恼,装模作样叫痛,还把另一边脸凑过去给她打,又露骨地深深嗅吻她颈间气息。

苦橙叶的气味青绿酸涩,剥了皮,则是明亮而丰沛的甜。

霍决左手有疤,双手掌心触感迥异。抚在皮肤上,像植物枝叶之间的挨蹭。粗砺。流动。沙沙作响。无迹可寻。

“今天去了哪里?等了你一晚上。”

他明知故问,时闻却不陪他拐弯抹角地演戏。

“自己不会看监控?还是跟着我那个人没跟你实时汇报情况?”

霍决定定看她几秒,没有否认,只夸赞似的亲了亲她脸颊,“发觉咗啦?好叻啊,bb。”

[发现了?好聪明啊,bb。]

时闻要躲。

霍决不许,捏住她下颌,强行转过来吻。

这人浑身上下,除了嘴里几句虚与委蛇的话,实在跟温柔半点不沾边。衔她嘴唇时收了牙,却依旧觉得重。贴着唇瓣吮了又吮。还恶趣味地拿指腹摁她舌面,逼她皱着眉把舌尖吐出来,献祭般送到他面前。

再开口,声线懒洋洋地发哑,隐含阴沉的不悦与质问:

“好挂住佢?我一唔喺度,又去见佢。”

[很想他吗。我一不在,又去见他。]

时闻心烦,眼下痣薄红,不甘又挑衅地睨他一眼。一个吐息的距离。她的瞳孔倒映出他锋利眉目,虹膜漆黑,同样映出她昳丽的一张面孔。

“你喺唔喺度。”她面无表情,“我都会去见佢。”

[你在不在。我都会去见他。]

“哇。”霍决噙着冷笑,彬彬有礼地感叹,“阿嫂,我都唔知原来你咁长情。”

[哇。嫂嫂,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长情。]

好奇怪。

时闻目光辗转,若有所思打量着他。

自从见过他钱夹里藏着的那两张底片,这种奇怪的感觉,就一直模模糊糊萦绕着她。

尽管过去五年,他极有可能在暗中牢牢窥视她的生活。用一千双眼睛注视发生在她身上的细微变化。对她与霍赟的真实关系了若指掌。

但每每提及霍赟,提及中间缺失的那五年,他还是喜怒无常,还是难掩暴戾。

仿佛他由衷信奉出自她口中的言语的力量。

她的话可化刀亦可带柔,是执掌他情绪的命令一种。

真实与否是其次。信与不信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偎倚,偏要拿刀尖指他。

他被刺痛,就也不肯让她自在。张口叼住她后颈那枚小痣,明明不耐烦,却还是不疾不徐将她揉湿漉漉揉开。不太诚恳地问,难掩强势地逼迫,要她就着这姿势吃他。

时闻惊叫一声,脚尖绷直,薄背高高弓起,浑身应激地泛了红。仿佛被勾着胃,重重下坠。霎时间颤得话都说不完整。

“之前说好的各退一步。还记不记得。”霍决诱哄般低声,“我脾气没那么好,别一而再再而三踩我底线。”

“你什么立场指责我。”时闻眼里含着薄薄水光,“……你自己答应过的事,有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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