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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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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载鬼一车(13)同安,灵芝请回来了……

薄云浮动,月影剔透,光明如水般倾泻在暗绿色的山坡上,绵绵流淌出一条皎白的路。

黑色的巨狼踏着月光俯冲直下,与此同时,山边两翼各有一只黑狼伴随而来,三只非生非死的猛兽包抄向木屋,快得像是三道黑色的闪电。

村民们跑到一半,才发现目标不止一只,果断呼喊着分开,并调动起所有蜈蚣和飞鼠阻截群狼。

右翼的黑狼距离木屋最近,然而它腿部有伤,先一步被草环绊倒,四只银灰色的飞鼠立刻把它缠住,而后铁足蜈蚣一拥而上,像吃掉袋子里的糖果一样分食起了这只狼。

另外两只狼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坏,它们依旧目不斜视,只义无反顾地冲向朝木屋。

左翼的狼与村民短兵相接,却没有冲出人群,它猛然扑倒一名村民,将村民的喊声咬断在喉咙里,迟来的飞鼠们随即连人带狼一并包住,其他村民也不管同伴死活,直接命令蜈蚣将他们一起分食。

中间的黑狼虽然选了一条最远的路,但却有着最快的速度,它与村民相隔数米之遥时,突然借着山坡高势一跃而起,跳过了围攻过来的飞鼠与村民,不顾一切地朝木屋进发。

村民与他们饲养的怪物立刻掉头追赶,两边只隔着几米之差,然而这几米的大地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并快速延伸成了一道深渊。

黑狼没有理会身后的状况,一门心思继续向前奔跑。

但那道深渊却没有止步于此,它的两端带着曲度蔓延扩展,最终在房屋背面会合,以木屋为中心画出一个偌大的圆,而后这道深渊贴近村民的一侧开始寸寸崩塌,飞鼠盘旋于深渊上方,安静地等待着搭桥的时机,然而塌方却始终没有停止,村民们被接连不断扩张的深渊驱赶上了更远的山坡。

这时候乘客们已在路潇的带领下逃了出来,暂时聚集在离木屋不远的位置,路潇怕动起手来背着包碍事,于是把背包和人偶都交给了陈瑜圆,另叠了一只纸鹤让冼云泽附身。

那些从井底爬出来的草蛇没有追击乘客们,而是一层层包裹起了房屋,似乎彻底占据这间木屋才是草蛇真正的使命,还有一些蛇衔起折断的草绳和室外的草叶缩回地洞里,不知退向了何处。

林川一个人站在木屋正前方。

黑色巨狼抵近他时,放缓了奔跑的速度,最终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虽然林川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但黑狼却本能地感觉到自己无法跨越这个人,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之后,黑狼警惕地靠近,探头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突然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长久而凄厉的哀鸣,它在这座突然陌生起来的山里逃窜几个月后,第一次嗅到了熟悉的山的气息。

林川朝后一指:“去吧!”

黑狼再次动身奔向木屋,林川则撑开伞,替黑狼挡住了紧随而至的两只飞鼠。

黑狼疯狂地撕咬着草蛇,但它毕竟势单力孤,破坏的速度远远没有草蛇生长的速度快。

路潇和林川对视一眼,然后捡起了村民掉落的刀,为黑狼劈开了一条进入木屋的通路。

黑狼由此冲进木屋,义无返顾地跳进了深不见底的井口,可是从地下窜出的草蛇很快把它缠紧扔了出来。

发现它下不去后,路潇再次劈开草蛇救下黑狼,之后一手握着刀,一手扯着从洞内延伸出来的草蛇,轻身一跃跳进深井,亲身赴险为它开路。

这座井是个口小肚子大的形状,经过最初的细颈之后,下面竟然是一番别样开阔的天地,草蛇在这个深度四散开,似不着边际的浮萍自在漂游,统统失去了攻击性,路潇干脆松开了拉着草绳的手,任由着重力把自己拽向井底。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耳畔的风声、微光、气息都失去了变化,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唯有失重感让她确认自己依旧在下坠。

不对,不会有这么深的井,就算她是从卫星上跳下来的,这时候都应该沉进马里亚纳海沟底下了。

这时她身边的景色开始变化。

草蛇消失,井中泛起无来由的日光,周围井壁上还快速长出了茂密的植物,树木与青草以违反重力的形式向内欣欣生长,路潇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卷被卷起来的草皮,此时她上下两方都变成了蔚蓝清透的天蓝色,身边则360度环绕着翠绿的青草与树木,她与黑狼在这离奇的景色里继续下落。

路潇凭空滑向胡乱蹬腿儿的黑狼,揪住它的尾巴,带着它一点点向边缘的草地移动,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能够跳到树上时,却意外扑了个空,那些看似无比真实的草木都在接触的一瞬化为了泡影。

她们继续落向无底深渊。

风声悠悠过耳,一人一狼从茫茫森林掉入了喧嚣的街区。

此时她上下两方照旧是朦胧天色,四周却变成了一排排房屋与胡同,仿佛有人把一个古镇竖着卷了起来,这种景象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城镇上空飞行。

她很快认出来这座城市,这是她记忆里15岁之前还未经改造的家乡。

路潇甚至能从密集的建筑里找出自己的家、小学、中学、公园,她每天去吃饭的早餐店,秦叙异经常带她去踢馆找乐子的算命一条街……因为是太过熟悉的地方,所以她注意到这些景色正在不停地循环,她一遍又一遍看见了小学回家路上的那片湖,湖泊没有进出水系,却从没有干涸过,老人传言这片湖底通着大海,早年有测量队派人来测,几千米的绳子扎到底,竟然都没能碰到湖底的边儿,于是这片湖也就成了孩子们眼中传奇又诡异的游戏场。

贡榕不可能知道路潇的过去,眼前的一切必然源自她的记忆,可是她为什么记得这座湖呢……

“借我们点钱呗!”

回忆里,一个轻佻的男声挑衅着。

那年她刚刚10岁,读四年级,每天回家路过湖边,都会停下来玩一会儿,有时没顾着时间,玩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她的家人从不会找她骂她,但若说她没人管吧,她的衣服却永远又新又干净,兜里总揣着零花钱,还有人每天换着花样给她编头发。开始其他家长还试着劝她早些回家,别遇见坏人,可后来就不让孩子亲近她了,怕她把自己的孩子也带野了。

十岁的小路潇背着书包坐在桥栏上,手里拿着一片巴掌大的龟甲,秦叙异对她说这是玄武的甲片,能够占卜出水脉的来路,她可以自己找到这座湖通向哪里,可是她尝试了好几个月,结果都没有成功。

“小孩,你有钱吗?”几个半大的男孩子靠过来问,“借我们点钱呗?”

小路潇转过身,冷淡地问:“你借钱干什么用?”

“买盒烟,等我们有钱就还你。”

“那不借,抽烟不好。”

男生打了下她的手,薄薄的龟甲落进水里,咚地一声,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而后男生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作势前推:“当我们和你闹着玩吗?快点儿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了啊!”

小路潇没理会搭在肩上的手,她把怀里的书包丢到栏杆后,然后前倾身体,噗通跳进了湖里,嘈杂的争吵声透过水面传来。

“你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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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我曹!不是我推的!”

“这下完了!趁没人看见我们快跑吧!”

小路潇屏息下沉,很快把那些声音抛在了身后,她在很深的水下追上了龟甲,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睛瞄准观察,仔细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到一丝水脉的信息,又被骗了,她想,明天早上就带一桶水偷偷蹲到屋顶,这回非泼那个骗子一身不可!

她打挺转身,迅速回到了湖面,那三个男孩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小路潇游回岸边,拧了拧小辫和衣服上的水,拎起书包回家了。

而现在,路潇也抱着黑狼坠入了湖里。

这水果然也是虚幻的,并不会阻碍她呼吸,而且深入水中后,她坠落的方向忽然变成了湖底,没过一会,路潇便看见了那片正向水底飘荡的龟甲。

龟甲在水中吐出了一条吸管粗的蓝色光带,像是它本身的色泽被水浸了出来,这条光带有龟甲的两倍长,不论龟甲怎么翻转,光带始终蜿蜒指向西南方,像是某种奇异的罗盘,这便是湖泊地下水脉的去向,只是小时候的她没有灵视,看不见而已。

路潇伸手抓住龟甲,但指尖却没有龟甲的触感,而是好像抓住了一块石头,这奇异的感官错位让路潇感到十分微妙,她用力捏碎了龟甲,但见红色的细沙从指缝流出,此时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极致的食欲,她想要吃下这些红砂!

路潇驱逐杂念定住心神,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长生砂!

龟甲碎裂之后,周遭的景象又变回了漆黑的井底,一些犹如巨蟒般的蛇从下方追逐而来,这些蛇显然比那些草蛇更具攻击力。巨蟒想要绞住路潇的脖子,结果被她挥刀砍断,巨蟒长不可及的身体立刻缩回黑暗中,一人一狼继续下坠。

不久之后,眼前的黑暗再次明亮起来,这次路潇看见了自己。

“她”散发出神性的光辉,侧骑在一只凭空飞翔的巨大金鱼上,烟雾般清逸的鱼尾环绕起整个空间,金鱼驮着“她”围绕着下坠的路潇一圈圈旋转,而后“她”微笑着对路潇张开了双臂。

路潇跳过去抱住了自己,感觉像抱住了一块石头,但内心却意外生出无比悠然的愉悦感。

至于这个“她”源自谁的记忆,显而易见,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家伙的脑回路这么清奇了!

除了冼云泽,还有谁的脑壳里会装着一脸傻样儿的她!

原来长生砂的采集方法这么诡异,它会变化成洞穴内任何生物记忆里的某个关键点,并拓展出真真假假的幻象,如果抓不住关键点,就会继续下坠,而陷入回忆太深,只怕回归地面都是难事,何况沿途还有颇具攻击力的蛇出来阻碍。

事到如今,路潇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执着于把失踪者引回村子,六百年来误入山中的人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说一万,也有八千,现在这些人都去哪了?恐怕采集长生砂的矿工都是一次性用品吧?

路潇打碎了“自己”,再次拖着黑狼下行。

这回周围景象变成了坎坷曲折的山路,山色如同一幅卷起的卷轴,而她正从卷轴中间穿过,不停坠落之中,路潇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古衣少年,少年捧着一只小小的黄缎包袱,正朝前狂奔。

她飞过来碰了一下少年,于是自己就成了奔跑中的少年,或者说被迫接受了他的视野,看见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路潇心中顿感困惑,井底明明只有他们三个,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路潇跟随少年的视线抬起头,她感觉自己像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旁观者,她——或者说少年举目望向山路的制高点,只见两根高高的石柱架起一扇山门,一位鹤发长髯的隐士正站在门前等待着他。

“同安,灵芝请回来了吗?”

第42章 载鬼一车(14)善意的假象

少年同安三两步跳进山门,把包袱交给了隐士。

隐士微笑颔首,慈爱地扶正了同安跑歪的发簪:“好孩子,有人来看你了。”

同安的声音里有点惊喜,又有点害怕:“我娘来了吗?”

隐士点点头:“去前殿找你弟弟玩儿吧。”

同安退开半步,朝隐士深鞠一躬,急不可耐地冲进了位于山顶的朱红大殿。

山巅宫殿是一座飞檐斗拱的纯木质建筑,金顶红漆,六层八角,气派森严,犹如地上仙宫,正殿外高悬着一面绘金匾额,上书“神升天外”四个篆字,大殿前的庭院里不种一草一木,单铺着五尺见方的白玉砖,践踏之时声若击磬,琳琅悦耳,唯独庭院正中那个直径三米的深井分外碍眼,不知做何种用途。

一个与同安有三分相似的男孩蹲在井边,正探头往下看。

男孩抬头看见同安,立刻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但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他伸向同安的手却怯怯地缩了回去。

此时同安穿着一件暗绣竹纹的天青色长褂,脑后插着包金的玉簪,身体又高又结实,眼神里都带着富足的精光,而男孩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袖口有洗不掉的经年油污,面黄肌瘦,天庭阴翳,显然是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

“弟弟,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同安热情地抱住男孩,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块塞给他。

男孩怯懦地接下,小声问:“哥哥,你在山上吃得饱吗?”

同安用力点头:“嗯!大师们对我可好了!山上的粮食多到吃不完,顿顿饭还有四个菜呢!”

男孩羡艳地赞叹:“哥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同安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你说这件吗?大师们给我做了好些衣服,这件是平时干活乱穿的,我还有件过年时候穿的大红云锦面袍子,那才叫好看呢!”

弟弟伸出小手摸着他的衣服,无不忧虑地奉劝:“那你干活的时候千万别把衣服弄坏了,当心他们打你。”

“才不会呢!大师们和咱镇里那些老爷家可不一样,大师们都好像神仙似的,又慈爱又又富裕,而且从来不打人!其实山上也没有那么多活儿给我干,我每天就只扫扫地,打打水,擦擦殿里那些古董。”他说到这指了下旁边的深井,“哦,最近大师们在院子里挖了这口井,许是为了方便取水吧,我偶尔也帮忙往外运运土。”

男孩好奇地追问:“那他们既不种地、又不读书,每天都干嘛呢?”

同安合掌朝前殿拜了拜,自然流露出一幅恭敬的姿态。

“大师们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青羽仙人,送给他们一颗神树的种子,把这棵树种在山上,结出果子,吃下去就能长生不老。那颗种子装在银匣子里,大师打开给我看过,可是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呀!后来大师告诉我,种子确实就在盒中,但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它长出来的树也看不见摸不着。”

男孩啊了一声:“那要怎么知道这颗种子长没长出来呢?”

同安回答:“等树结出果子的时候,那果子是能看见的!而且这颗种子不吃水,非得用求死者的眼泪浇灌才能生根发芽,大师们每日就想法子种树。”

男孩叹气:“前日阿瑶的爷爷被阿瑶爹撵了出来,没处吃饭,便跳河死了,他的眼泪必然可用的。”

同安摇摇头:“大师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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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得越久,杂念越多,纵有千般万般的失望,心底总还会存着一星半点的不甘心,这颗种子便有种神奇的功效——不管那些人遭到过怎样生不如死的事情,一旦见到这颗种子,立刻就会想起活着的种种好处,全都不想死了,十分奇怪。”

“看来长生不老还真不容易呢!”

同安与弟弟聊天时,眼神总偷瞄着大殿,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偷偷跑过来扒门缝。

大殿当中,明烛高照的光辉下,一对村夫村妇正在与隐士攀谈。

村夫举着三根手指说:“我侄子才卖给你三两银子,三两啊!你帮帮我儿子好不好?就当还我一个人情!”

村妇也在哀求:“我大儿子当时病得那样重,你们都有法子救他,为何不能再救救我小儿子呢?”

隐士冷漠回道:“你们夫妻三年前扯谎,把一个病秧子卖到山上做童子,不是已经筹了一笔钱救你们小儿子吗?我欠你们什么人情了?我山中的丹药总共就那么几丸,早已用光了,你缠着我也没用。”

隐士说完,闭上眼睛靠向椅背,任凭他们如何哀求都不再回应。

同安见状立刻跑回井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待村夫村妇从大殿里出来,还强作笑颜叫了那村妇一声娘,又叫了那村夫一声小叔。

夫妇看见同安,不由得惊住,他们不敢相信三年前贱卖上山的皮包骨头,竟然还能调理出这副富家少爷的模样!

村妇尴尬应声,敷衍地问候了几句家常。

村夫的眼神却不停在两个孩子间流转,突然想出一个主意,他开口对同安说:“好侄儿,叔叔今天是专门来接你的,你爹的忌日快到了,你去和大师告个假,咱们回家住几天!”

“家里哪有地方给他住?”村妇才反驳一句,就被村夫推搡开了。

他不等同安回答,直接拽着他的手走回大殿,陪着笑对隐士说:“侄儿跟我说他想去给他爹上坟,顺便回家住几个月,我虽迫不得已把这孩子赎给了你们,可他终究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咱们家的长男长孙,还望你们通个人情,成全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同安欲撤回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攥住。

不等同安辩驳,隐士已经点头:“我非不近人情的人,父慈子孝,此乃天伦,同安,你随长辈回家看看也好,近日山上空闲,你也不必急着回来了。”

路潇跟随同安的记忆,被夫妇拉出山门,走着走着,夫妇突然原地消失,而同安手里则多了一只黄缎包袱。

同安抬起头,前方山上依稀可见高高的山门与隐士。

记忆陷入循环。

路潇凝神控制同安的身体,捏碎掌中包袱,一时间红砂飞散,她再次坠入虚空。

周围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一片山居村野环绕,并一遍遍地掠过两间草屋,于是她调整姿势,撞进了草屋里。

她从右边烧着火炉的宽敞大屋,穿进了左边的狭窄小屋,小屋窗沿下结着一层白霜,可见天气十分寒冷,同安瑟缩在屋角,手上脸上都长出了冻疮,身上却还穿着那件天青色单衣,只不过衣服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了。

路潇伸手碰了下同安,再次进入了他的视角。

草屋门口,村夫和村妇步步逼近,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女人手里则拿着一只酒盅。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私?单你自己的病好了,就不管你弟弟了吗?我可真是白生你了!”

村妇厉声辱骂他的时候,村夫已经强行扯过了同安的右手,但见那条早先白皙的小臂上如今布满割痕,分外狰狞可怖,村妇也忙帮着按住了同安,刀子割开脆薄的皮肤,赤红的血立刻滴落到酒盅里,积聚了一盅后,村妇便想要端着血离开。

可村夫却依然握着同安泛白的手臂,又新拿出一个酒盅来。

村妇看见便问:“你这是做什么?”

“刘爷给了我十两银子,要再买一丸他血做的那药,还别说,你生的这个贱崽子还真当用,才两个月不到,就给咱们宝贝儿子赚足了娶妻生子的钱,我都算好了,再关他一个月,咱家就能盖起三间大瓦房了!”

村妇略显犹豫:“可别弄出人命来!”

“心疼你的小野种啦?”

“放你娘的屁!我是你亲哥哥明媒正娶进家门的,当初他命短死了,爷爷奶奶不想大孙子没娘,又怕我找个后爹害了孩子,按着我呀和你圆房,哪知道你这当叔叔的才最狠心,竟然把哥哥的骨血给卖了!”

“哼,少淌你那猫尿吧!我凭什么留着他?留着他跟我儿子抢家里的房子和地?”

村夫端着一盅血,哼着曲儿走出草屋,啪哒一声扣上了小屋的铜锁。

未过片刻,村妇与男人再次以相同的姿势走了进来……

路潇捏碎即将割伤同安的刀刃,长生砂如血飘散,她亦重新沦陷于无边的黑暗中。

这次终结黑暗的是雨的声音。

路潇发现自己又掉进了山路的幻境,此时正值半夜三更,空中细雨靡靡,路旁草色*枯黄,应该是一个很冷的天气。

同安在山路上狂奔,他跑得很快,以至于和不停坠落的路潇保持了齐平。

他穿着已经漏洞斑斑的褂子,整个人披头散发,完全瘦脱了人形,夫妇带着许多人手持火把追逐而来,两方的距离越拉越近,眼看着就要被逮住的时候,同安终于扑进了分割山路与山门的白玉柱内。

高耸入树冠的白玉柱顶端,两只像马一样高大威风的孔雀飘飘落下,一只蓝色,一只白色,它们的尖喙与厉爪上分别带着陨铁打造的护套,拖曳于地的尾屏里还夹着雀羽形状的细长铁刃,尾羽轻轻扫过周边树木时,那些拇指粗的树枝便被无声截断。

追兵们见状止步山前,不敢再往里闯了,只能隔着孔雀跳着脚骂同安。

“白养你这么大,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些乡里乡亲你就不管了吗?”

“哎呀个小没良心的!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

同安颤抖着爬起来,疯狂跑向大殿,想要逃开身后无休无止的斥责。

殿门并没有关上,同安失足被门槛绊倒,重重地摔进殿内。

“大师们救救我!”

平素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如今却没有点燃一颗蜡烛,几十个隐士分列两侧站着黑暗中,他们身穿重锦皂袍,插着玉簪,蓄着长须,个个神清气朗,但这些神仙风度的人微笑着围住同安时,却有种别样的恐怖感。

离同安最近的隐士手里托着一只银匣。

路潇坠落进大殿后,依稀认出了托着银匣的隐士,好像就是刚才和她动过手的虾干,她没分心去观察年轻时代的虾干,而是伸手碰了碰同安,于是自己就变成了匍匐在地的同安。

隐士的脸在黑暗中笑得瘆人:“算算时间,你今日的确该回来了。”

同安爬过去抱住了隐士的腿,哭的委屈极了:“大师,求您救救我,别让他们抓我回去采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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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弯腰扶起他,笑眯眯问:“他们为什么要采你的血呢?”

同安急切地解释:“山下爆发了瘟疫,乡亲们都得了我当年的那种怪病,我因为吃了您的丹药痊愈了,他们就觉得我的血里有药,也能治病,便都要来喝我的血!”

隐士唉声摇了摇头:“同安啊同安,你可真傻,哪里有什么怪病呢?那都是我们在水源里埋的毒。”

同安乍闻噩耗,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僵硬地松开了抱住隐士的手,步步后退。

可他退一步,隐士们便往进一步,他退至门槛时再次被绊倒,但此刻的他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用手肘蹭着地往后挪动身体。

隐士托着银匣,面带微笑,步步紧逼。

“你的爹娘不要你了,你的乡亲不要你了,我们也不要你了,如今这世上无人爱你,无人收留你,你去无可去,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同安被这诡异的场面吓傻了,不管不顾地只往后爬,忽然一手摁空,掉进了院子中央他亲手挖出的井里。

隐士们在井边围成一圈,纷纷低下头看着同安,为首的隐士打开匣子,只见银匣里铺着一块红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隐士望向匣中的时候,眼里却透着贪婪的精光,他把空匣扔进深井,刚好砸中了同安的小腿。

他们围着同安絮絮地念。

“你爹娘不要你了……”

“我们也不要你了……”

“这世上根本没人爱过你……”

“你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

……

井底一共就这么大,同安刚才跌断了腿,如今爬不出来,也无处可躲,忍耐片刻之后,终于崩溃地哭了,他的泪水滴入井底淤泥,遍地泥水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昭示着一棵看不见的树正在迅速生根发芽。

此时路潇忽然轻飘飘地从同安身上浮起,之后再次看到了山路上奔跑的同安……

坠落无止无休,故事循环往复。

路潇不断在自己、黑狼、同安、冼云泽的记忆里穿梭,若非她意志足够坚定,只怕会陷落于层层嵌套的人生中遗失自我,但即便镇定如她,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把周遭的一切彻底粉碎。

而就在这时候,她再次掉进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左手拎着蔬菜,右手拿着从干洗店取回的羽绒服,背上则趴着年幼的路潇,她像只不安分的猴子般手舞足蹈,揪着他的头发叽叽喳喳说些幼稚的话,而幼年路潇的背后,还挎着一把比她自己都高的窄刃长刀。

路潇诧异地将手伸向年幼的自己,却在临近时手腕一转,握住了那把刀。

贡榕并不知道自己幻化出来了什么,它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连妄想染指都要被判处亵渎的罪名。

路潇深吸一口气,拔刀出鞘。

黑色的刀刃无声滑出之时,世间万物都少了几分光芒,流转人间的灵气被刀刃强行吞噬,方圆百丈之内,有灵众生都似在经历一场奇异的杀戮,死亡缓慢、威仪,如命运般不容抵抗地降临了。

这把刀超越了贡榕幻化的极限,天空忽然从边缘开始崩塌,黑暗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路潇竖起刀刃,并拢两指夹住刀背,由下至上缓缓擦过。

十二道环纹成形,幻境里发出一阵无源的哀鸣。

她压制冼云泽时用了七刀,就劈得林川附身物受伤,如今还是七刀,幻境内的一切便具数灰飞烟灭,第八道环纹碎裂之时,视野内竟已斩无可斩,贡榕承载不了这第八刀的威力,无边暗幕似银瓶触地,砰然碎裂。

黑暗消失之时,路潇手中的刀也自行砂化,她忽闻身下风声有异,立刻滚身触地卸去了坠落的力道,黑狼也狼狈地摔落到了她旁,而后一只纸鹤悠悠飘上了她的头顶。

这就是真正的井底了,路潇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口井其实才几十米深,那些无边坠落的幻想都是贡榕的把戏而已。

井底直径约有八米,六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一只埋在地下的蟹笼,其中大多数孔洞已被草蛇完全封死,还有一些正被草蛇填充,井底铺满簌簌颤动的蛇,冰冷的蛇皮缓慢爬过了路潇的脚面和脚踝。

“蟹笼”正中央,一具骷髅盘膝垂首而坐,它遍体衣衫早已腐朽碎尽,空余一身薄皮裹着皲裂的骨头,怀里还抱着一大团草绳的尾端,草蛇不断为它衔来绳头和干草,它枯槁的十指便自动翻飞,不断续编着草绳,草绳寸寸向外延伸,并在半米外化成了蛇的样子。

路潇试着喊了一声同安,骷髅没有回应她。

它身处贡榕主根的核心,无时无刻不被长生砂续命的效果侵袭,所以它既不能逃出贡榕的幻境,也没有办法死去,早已五感皆失,神魂崩溃,如今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怨灵,全凭本能制造着这些草蛇,想要阻止害死他的那些人下来采集长生砂。

黑狼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凶恶地盯住井底一角,发出了威慑的喉音,而后它猛地扑向那处空气,用爪子和牙齿拼命捣毁着别人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路潇站在旁边静静等着,几分钟后,黑狼停止了攻击,踉跄歪倒,再也没能站起来。

但路潇知道它成功了,因为眼前的骷髅终于停下了编制草绳的动作,它原地化为灰烬,无尽的异蛇随之变回了草绳。

贡榕死去,与它伴生的伥鬼与棘灵也就无法继续存活了。

路潇叹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后,突然感到头皮针扎似得不舒服,歪头看去,纸鹤正叼着她的几根头发自娱自乐地荡秋千。

“你别啄了行吗?我一共就这么几根头发。”

纸鹤扑棱棱飞到她的耳朵上,收敛翅膀弯下身,悄悄和她耳语:“想要小绿蛇。”

路潇皱眉:“你又想养蛇了?”

“想养蛇。”

“乖,咱们有蛇,回家玩宁兮去。”

她正思考该怎么爬出去的时候,大地忽然猛地一震,一条狭长的裂隙从地面裂开到井底,冰凉的月光直洒下来,为她照亮了一条出去的路,但是那月亮的方位却和路潇在木屋所见时有些不同。

贡榕主根连接着它控制的一切关口,木屋只是它的一个通道,她在主根里呆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被转移到什么位置了。最好别出国吧,路潇想,那她可就被迫偷渡了。

路潇沿着裂隙走出井底,回首眺望,身后居然是已经荒废数百年的山巅大殿。

大殿被草绳层层包裹,看起来像一只硕大的椰子,路潇站在高处举目四望,周边竟然一棵草也没有,附近所有植被都在六百年的岁月里被编织成了草绳,用以对抗村民们贪婪的欲念,眼看着片刻前幻境里还生机勃勃的巍巍山脉,转眼间已沦为荒凉的秃山,她体会到了一种见证沧海桑田的震撼。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信号满格,看来贡榕死后,林川已经拿回了垚山的控制权。

路潇茫然接通林川的电话:“你在哪儿?我又在哪儿?现在是哪年?地球上还有人吗?”

“哪年?”林川笑了一声,“距离米米检查你功课还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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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你说是哪年?你随便找条路,我带你出来。”

路潇挂断电话,跑下同安记忆中的山路,原本立于山门两侧的石柱早已倒下,树藤里还夹杂着一些支离破碎的人类白骨,数百年前追捕同安的村民们究竟遭遇过什么,恐怕将永远无人知晓了。

跑到山半腰时,她隐隐看见了对面山坡上的猎村,而不远处的盘山路上,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正在奔驰,路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突然发现身后的山峰已经换了模样,山门与宫殿都消失不见了,看来移形换位这种把戏,山神本人也很熟练。

路潇和安全局的车队同时回到了村子,发现现场有点儿惨烈,贡榕死去之时,外借的寿命亦被收回,幸存者们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村民们却一半灰飞烟灭,一半化为了尸体,只有两个人瞬间衰老成了八`九十岁的模样,尚自存活。

特工把幸存者们带上了车,路潇两人也重新和宁兮、米染碰了面。

宁兮首先关心起林川的状态:“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贡榕控制的范围不大,这些山养几十年就能恢复。”

曙城接洽人走过来把路潇的背包还给了她,又询问宁兮该怎么处理村庄遗迹。

林川立刻叫停了他们的工作:“你把幸存者带回去就行了,别动其他东西,村里有些不方便处理的蛊,等会儿你们撤了,我直接把这个地方埋了就好。”

接洽人点头应下,顺嘴问林川:“你来都来了,给我们找两个矿呗!金银铜铁煤炭钻石什么都行!”

林川啐了她一口:“呸!你做梦!一百吨黄金都不给我!还想要我的矿?我把我的宝石全都藏起来!给麻雀絮窝也不给你们!”

“斑秃山神!”接洽人飞快地留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哎?你说谁呢!”林川刚想跳起来,却被米染按了回去。

米染轻抚他的背,装成好人讲:“别追了,你刚才不是也抢过她的汉堡吗?翻旧账不一定谁占理呢!你啊,以后多讲卫生,别再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皮肤病,就没人说你了……”

林川果断和米染厮打了起来。

不久之后,车队重新启程,开出了垚山,而他们刚刚停留的村庄上方,半壁山峰忽如刀裁般落下,掩埋了一切人间恶欲……

第43章 翰音于天(1)你还可以吃土呀!……

对于没有灵视的普通人来说,安全局特设处绝不是一处安全的地方。

宁兮到来之前,特设处从未停止探索过那扇未知的门,可即便他们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仍旧造成了116起事故,共计37人死亡,85人失踪,134人受伤。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得毫无预兆,当时研究人员打开了一间色彩冷淡的小书房,连续观测72小时后,没有发生意外,便将该房间定性为“无威胁”,然后从中取样了一支笔、一个闹钟,以及一枚灯泡,带回独立研究室,准备进一步探索门后物品的生成原理。

特设处前楼的独立研究室结构坚固,房间四壁架设着三米厚的水泥墙,内部还夹有二十公分厚的钢板以及一寸厚的铅层,本不该发生任何意外,即便有意外,伤害也会终止于房间内部,但是那一次,从书房采集来的灯泡在未通电的状态下,突然毫无预料地发出强光,以其所处实验室为中心,临近4间实验室内的工作人员全部瞬间死亡。

当救援人员割开熔融的安全门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灰色的废墟,而那只白色的LED灯泡却完好无缺,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后经检测,事发实验室内的水泥墙呈现出玻璃态,内置铅层与钢板甚至熔炼到了一起,房间内的监测仪器全部爆表,未曾采集到有效数据,但专家根据室外光谱记录推断,灾难发生时,室内的瞬时高温接近1400万度,几乎达到了太阳核心的温度。

那是普通人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间凶宅内的每样事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一枚钉子,都可能异化出不可思议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根本无法从人类可感知的层面进行分析。

第一批直接参与了房间探索的科研人员精神都受到了很大冲击,以至陆续退出了项目,随后特设处就不再提供直接接触特异物品的机会了,第二批科研人员只能拿到物品档案和测量数据,做间接研究,更难以得到有效的研究结果。

当人类正在未知恐惧的阴云下惴惴不安时,有一天,数据采集小组的成员推开这扇门,意外看见了陌生的一男一女,他们把特设处过去几年消失在门里的人都带了回来,然后成为了安全员的特聘成员。

可惜这些有能力探知房间原理的人,都对科学不太感兴趣,也没有意愿帮人类进行研究。

所以特设处刚调查完路潇的背景后,还挺兴奋的,他们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协助研究这件房子的“自己人”,结果却发现这家伙态度虽然真诚,办事也很认真,但数理化知识根本不足以支撑研究,她甚至连最基础的物理常识都弄不懂,气得给她介绍项目的研究员哐哐用头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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