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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怎么有空……”
“喜事,喜事!”严珩一像进自个儿家一样大步往里走,“陛下派给咱们的活儿终于结束了。”
顾焱手里的开口剪刀忽地发出一声巨响,闭合在一起的剪刀尖锋利透骨。
他屏住呼吸,故作轻松道:“找到人了?”
严珩一背对着他:“不是。”
顾焱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想到某个可怕的后果,强压着颤抖的声线问:“那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用再找到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已经不需要了。
人死,恩怨消。
严珩一回过头咧嘴道:“帝后忽然和好,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今个儿还令内监去各府传旨,中秋节所有诰命夫人都要入宫觐见皇后,不得有误。不过管他呢,反正没我什么事了。”
他一想起慈恩寺那堆成小山的账簿,后背一阵恶寒,再也不想去那鬼地方查东西。
顾焱吞了吞喉咙,轻声道:“那就好。”
严珩一招呼他过来喝酒。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焱扯出一个笑:“方才一直在剪树枝,可能是中暑了。”
严珩一抬眼看了看天,万里无云,一片晴空。
“出太阳好啊,雨过天晴好啊。”他意有所指的有感而发。
顾焱放下剪刀,手背在身后,甩了甩僵麻的五指,掌心上印出一条深深的红痕。
严珩一看着焕然一新的二进小院,清一色的梨木家具,他面前的案几右边,印着斧斤斋的标志。
“哦哟,你家都拾掇好了,什么时候娶媳妇啊。”
顾焱说不着急。
严珩一一拍桌子,懊恼道:“这段时间光忙着陛下派遣的活儿,都把你的差事给忘记了,你放心,明个儿,不,等会咱们喝完酒,我立刻去找人落实,包管你满意。”
他拍了拍胸脯保证。
顾焱没说话,径直去里面拿了喝酒用的大海碗。
酒过三巡,顾焱给他满上最后一碗酒,忽然开口道。
“我想换个差事。”
严珩一啊了声,口齿不清地问:“换什么。”
“我想进宫。”
第34章 第34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清晨,长明宫重开大门。
江念棠醒来后叫人拿了个火盆放到院子里。
她坐在矮凳上,面无表情地将这些时日画的纸鸢一张张烧掉,等火势最旺的时候,将烧焦的木簪干净利落地投到火里。
火舌迅速吞没海棠木簪,上面的牙印随着焦黑一同淹没在灰烬里。
当初就应该全部烧掉,半点念想也不该给自己留,否则她也不会在看见赵明斐时萌生出荒唐的臆想,以致一步错,步步错。
日子要往前看。
赵明斐已经答应她不再追究顾焱一事,她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忘掉过去,忘掉顾焱,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想到他性子反复无常,为了不被他捉住一丁点把柄,江念棠又去取来曾经在西巷口夜夜陪伴她入眠的画。
画卷被卷了起来,用黄绸绳打了个死结。
江念棠没有打开,蹲下直接放到火盆里,没一会儿滚滚黑烟从画卷四周升腾而起,像极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细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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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要将人拖下阿鼻地狱。
几息之间,焰火猛地蹿高,白纸迅速化为黑灰。
江念棠眼睛被浓烟熏得通红,强忍着不适逼退酸涩的泪意,一直到火焰熄灭,她也未曾掉下一滴泪。
等烧干净了,她才缓缓起身,还不等她站稳身形,双腿忽然软了下来。
坐的时辰太久,凳子又矮,她的小腿肚因为长时间缩着抽了筋,疼得她咬紧嘴唇,
一旁的右想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守在旁边的另一个宫婢见状也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把她扶到内殿榻上躺着。
右想:“皇后娘娘,奴婢去请个太医过来。”
江念棠急忙拉住她的手:“不打紧,我躺一会就好。”
叫了太医必然会惊动赵明斐,她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赶紧换个话题。
江念棠瞧着另一个宫婢是个生面孔,随口问木鸢去哪里了。
右想拿过旁边的薄被给她盖上,笑着道:“木鸢做事不够仔细,说话也没个轻重,我就将人调走了。”
江念棠继续问:“调到哪里去了,我还挺喜欢她叽叽喳喳的,听着热闹。”
右想笑容不变:“调到西巷口去了。”
江念棠心一沉,不再追问,心知木鸢已是凶多吉少*。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示意她们下去,自己想独自休息。
右想轻手轻脚地取下龙凤金勾,纱帐垂落,隔出一方天地。
她看了眼江念棠朦胧的侧影,示意宫婢守好人,不得有任何纰漏,自己走了出去。
赵明斐听到右想说江念棠烧掉纸鸢的时候轻笑了声,“原来如此。”
他们两人的传讯方式是纸鸢,难怪没人能抓到把柄。
赵明斐想起书房里江念棠画的不同沙燕风筝样式,短小肥胖的雏燕,纤细直长的瘦燕,宽大颀长的肥燕,还有比翼燕,猫蝶燕,不同的燕子代表不同的消息。
他虽然暂时不知道它们的含义,却给了他新的方向。
那个子期不是僧人。
赵明斐宣李玉觐见。
“朕有一项秘密任务交给你。”赵明斐翻看严珩一呈上来的江家口供,里面提到江念棠经常与姐妹们一起在江府后花园放风筝,还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她放的风筝总是最高的。
“以江府花园为中心,一轴风筝线为高度。”赵明斐目光凌厉:“排查出周围所有能看见江府风筝的地方。”
江念棠不能随意出府,江府没有人帮她传信,而放风筝的日子和时辰是随机的,若想不错过任何一次消息,这个人必定在随时能看见风筝的地方。
赵明斐心里那个刺只能是江念棠给的,其余的刺,他定要统统拔出。
他答应江念棠不追究那个男人的九族,但这个子期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千山武馆在城西地势最高处,这处原本是个小山丘,创始者依山而建,百余阶长板青石阶梯正好隔开京城的繁华纷扰。
顾焱先去给恩师磕了三个头,感谢他多年的教导,又去与学武的同门们一一告别,被他们盛情挽留拉着喝离别酒。
“顾焱,以后升官发财可不要忘记我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狗贵了,我没忘记……”
顾焱笑着纠正:“苟富贵,勿相忘。”
“对对对,就是这个!”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说错话的人也不觉得脸红,端起大海碗豪爽一饮而尽,笑呵呵继续胡侃。
气氛其乐融融,不舍的情绪被冲淡几分。
期间不少人朝顾焱投去羡慕的眼神,他年纪轻轻就能谋到个宫里的差事。
如今的陛下任人唯贤,更喜欢重用非士族出身又有本事的人,以此制衡世家。
顾焱虽是个普通的带刀巡查侍卫,但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说不准哪一天就有泼天富贵。
顾焱勤奋努力,刻苦训练,不但练就一身好武艺,还通读四书五经。
他们这群人大部分是一看书就头晕,实在是走不了科举这条路才被送来千山武馆习武,将来想去军营找找机会,谋个前程。
顾焱的文采虽比不上秀才举子,与他们而言已是文曲星下凡。
他们羡慕归羡慕,却也真佩服他的毅力,每日完成师傅们苛责严厉的训练后还能挑灯夜读,不怪他能被严侯爷看中。
顾焱好脾气地接过每一个同门递过来的酒,一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分享出来,盼他们也能有个好出路。
在座诸位自是感动不已,他们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只一碗一碗灌酒聊表谢意。
宴席末尾,大伙儿都醉醺醺的,话头便多了起来,慢慢聊到婚姻大事。
“对了顾焱,我有个妹妹比你小两岁,还未婚嫁。”有个靛蓝色圆领长衫的少年揽住顾焱的脖子:“要不要考虑成为我的妹夫啊。”
旁边的人笑着怼他:“之前你不是还嫌弃顾焱是白身,现在看见人家当官了,又巴巴凑上去,臭不要脸。”
靛蓝长衫少年立刻跳脚反驳:“你别乱说啊。我一直看好顾焱,只不过你知道我爹娘都是势利眼,天天幻想我妹能嫁给高门显贵做妾。”声音一低:“陛下现在明显要打压世族门阀,他们这才歇了心思。”
靛蓝色少年的妹妹长得十分水灵,尤其是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看谁都是脉脉含情的模样,惹人怜爱,武馆里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
对面有人嬉笑道:“我还有个姐姐呢,她比你大三岁,我爹娘给她备的嫁妆可丰盛了,顾焱你考虑考虑。”
靛蓝长衫少年挤眉弄眼:“嘿,我家缺这点钱?”
千山武馆声名远播,又地处京城,学艺所需钱帛比四大书院的束脩还多,能进来的人家都家底殷实,大部分都是有钱无名。
他们都以为顾焱的父母去世前曾是富甲一方的大员,留了一大笔银子给他。
众人拉媒说纤愈发热情,顾焱尴尬地不知所措,找了个借口溜走。
等他离开,与他同屋的人笑着啧了声:“你们别忙活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顾焱站在千山武馆门口遥望东方。
此刻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百阶高台之上,清风如波,实在是秋游放纸鸢的好天气。
顾焱笑了笑,涉阶而下。
百余阶的石台他只用一炷香便走到了最后一阶。
放风筝的人换了个地方,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去找她。
他不会打扰念念,只想远远见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严珩一之前跟他透露过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担心她,他想帮她。
顾焱甚至想,如果她不喜欢宫内的生活,他会想办法带她走。
更何况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会不会重新追查“子期”,他必须掌握最一手的消息,才好做打算。
所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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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他一定要进宫。
——
赵明斐来长明宫时太阳才刚有落山的趋势,他踩着耀眼的白玉砖缓步往内殿走,所过之处,玄色龙袍衣摆投下浓黑的阴影。
他一进来,江念棠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含笑迎上去。
“陛下,您来了。”她招呼人送热茶,亲手送到赵明斐跟前:“晚膳还要好一会儿,先喝杯茶歇歇。”
赵明斐不动声色接过,垂眸先轻轻抿了口。
茶是君山银针,入口温度正好,味道不浓不淡,他从浅尝辄止到一饮而尽,余光瞥见江念棠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眼里藏着小心翼翼。
他心里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不过转瞬压下去。
江念棠以为他口渴,转头叫外面的人再上一盏,自己伸手取去茶盏。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瓷壁,赵明斐另一只手先一步抓住她的皓腕,将人扯到他的腿上坐着。
与此同时,茶盏落到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
江念棠的眉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然后逼自己软下来,细弱蚊蝇地呢喃了句:“门窗没关。”
赵明斐感受到怀里人的紧张,闷笑了声:“给你揉个腿,关门做什么?”
话音刚落,炙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小腿肚,轻柔替她按摩起来。
江念棠自己会错了意,耳根子烧起来,双颊各泛起一团红晕,含羞带怯的模样惹人怜惜。
赵明斐忍不住逗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手用力捏了下腿上的软肉,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江念棠抬起头,眼神无措,一双美眸如江南烟雨,令人迷醉她的水瞳中,哪里还舍得为难她。
赵明斐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逼问,耐心地继续抚摸细软的小腿,替她缓解肌肉酸胀。
目光移到她的发顶,几支东珠簪斜插入鬓,白色的珠子错落有致钉在乌黑的青丝上,尊贵典雅,落落大方,他看着格外顺眼。
右想今日回禀说她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烧东西,果决利落,毫无留恋。
看来江念棠确实将他的话放进在心里,决意忘掉过去,既然如此,他不妨帮她快些走出来。
赵明斐一边缓缓地揉着,一边漫不经心道:“他从前叫你什么?”
江念棠软下来的身子瞬间绷直,想不通自己哪里没有做对,惹他提起这个话题。
赵明斐嘴里的他,不言而喻。
“照实回答就行。”赵明斐手上的动作力道不变,语气就跟平常聊天似的。
江念棠不确定他想干什么,又不敢不回答惹他翻脸,胆战心惊道:“就叫名字。”
赵明斐哦了声,眸色温和。
江念棠怕他看出破绽,垂下眸,心虚避开他的视线。
“我以后叫你念念可好。”赵明斐低头在她耳畔落下一吻,低声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你可不要叫我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江念棠浓密地睫羽轻轻扇动,“嗯。”
第35章 第35章“他吻过你吗?
今日的晚膳是江念棠提前叫人去御膳房点的菜,又遣人去御书房候着,等赵明斐一往长明宫方向走,即刻去通知御膳房,保证他在想吃的时候能够吃到最新鲜热乎的饭菜。
货鳜鱼,肉醩脱胎衬肠,紫苏鱼,莲花鸭签,二色腰子,群仙羹错落有致摆放在圆桌上,其中衬肠制作繁琐,需提前将肉醩切碎腌制,灌入清洗干净的小肠中,还需辅以香料,再大火蒸上三个时辰才能入味。
若要吃这道菜,便要早早去吩咐膳房准备。
赵明斐估摸着她得清早一起身就吩咐下去。
想到这里,他黑冷的眸中蓄满了笑意,脸色愈发柔和。
他亲自夹了一块鱼肚子肉放进江念棠的碗里,柔声问她:“今日做了什么。”
之前江念棠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总是沉默,任由赵明斐自言自语,但今日不同以往,她照实回答。
“烧了些旧物。”
“为什么烧了。”
江念棠夹起鱼肉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尝不出滋味,她抬眼看向赵明斐,一语双关道:“占地方。”
赵明斐眼里的笑意更甚,温声提醒:“小心鱼刺。”
话音刚落,江念棠喉咙里果然有异物卡在肉里,她忙不迭拿起茶盏往嘴里送,然而还是无法压下那根细细的刺,难受得大声咳嗽起来,眼角红彤彤一片,有几滴晶莹的泪溢了出来。
赵明抬手阻止右想上前,自己起身走到她旁边,手掌拍上单薄的后背,一下轻一下重,没一会儿江念棠就将喉咙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给缓了过去。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了句谢谢。
赵明斐屈指抹掉眼尾碍眼的泪渍,两指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江念棠直视赵明斐黑沉的双眸,笑着打趣道:“我少了支簪子,陛下要补偿我一支才行。”
赵明斐手一松,改为抚摸她的腻白脸颊,江念棠眼眸微润,如墨玉沉春谭般美丽,俯视看去,美人凝泪含笑,我见犹怜。
他忽然不想再逼问她,弯了弯眉毛:“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和谐氛围,他的话头转向中秋家宴。
“当天从早到晚都要忙,若是累了就叫右想帮你应付,你自去内殿躲懒,没人敢置喙。”赵明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对了,你有没有相熟交好的姐妹,中秋那日也可以召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江念棠换上公筷,夹起一片腰花放到对面人的鱼戏莲叶青花碗中,脸色如常流畅答:“没有。”
她不给赵明斐继续问的机会,换成她主动询问中秋夜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赵明斐耐心地跟他梳理了皇室成员的关系,说到某家时还附带几件家长里短的趣事儿,江念棠听得认真,不时问上两句,还伴有轻笑声。
气氛其乐融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偶尔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对方。
赵明斐面色温和,江念棠眉目如画,远远看上去实在是一幅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画面。
然而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平静之下暗藏的汹涌波涛,只需一缕微不足道的风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赵明斐从小在深宫中见识无数的虚情假意,江念棠眼里的小心翼翼与假意顺从他岂会看不出来,但那又怎么样。
她主动烧掉东西,像从前一样与他用膳,努力找话迎合他,总比之前跟他对着干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强上百倍。
撤掉膳食后,他牵起江念棠的手,却不是往内殿走,而是走到院外,与她一同漫步在即将成盘状的朗月之下。
江念棠的五指主动靠上去,在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被赵明斐拥入怀中。
“念念,他有没有这样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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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斐问出来的时候内心哂笑,原来他还是没办法完全做到忽视那根微小的刺,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冒出头,不轻不重地扎他一下。
不痛不痒,却分外膈应。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在意。
江念棠身体微僵,赵明斐果然还是心存芥蒂。不过她也清楚,这件事不是区区一两句话就能揭过去的,他会时刻试探她的态度。
“只有一次。”
江念棠深知说谎比如实相告的下场更可怕。
与赵明斐对峙的这些时日,她知道同样的问题,他不会只问一次。
他会在不经意间风牛马不相及地突然冒出来一句问过的问题,若是被他察觉到与之前的答案有异,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江念棠能做到滴水不漏,与其被他抓到把柄罪加一等,不如坦白从宽,即便被他发作也笼统只有这么一次,免得提心吊胆,后患无穷。
赵明斐揽住她腰间的用力一紧,没再继续往下问,但他的脸色明显冷下来。
晚间就寝时,江念棠努力放软身子迎合他,想平息他在院中隐而不发的怒火。
赵明斐今夜果然生气了,动作与之前逼她服软时一样狠,但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江念棠全身像被碾过一样,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躺在床榻上不规律地呼吸着,黑浓的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
双腿和双臂止不住地轻颤着,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定然布满青红交错的指痕。
还不等她平复下来,赵明斐侧过身,又把她翻起来。
两人面对面,鼻尖的距离近到只能塞下一张薄薄的宣纸,他也微微喘着气,眼里透着几分餍足的慵懒。
江念棠却不敢放松警惕,屏息凝神盯着他。
赵明斐抬手轻抚怀中人濡湿的鬓发,毫不意外地看她瑟缩了下,掌心强势握住她的后勃颈,不允许她逃开。
他哑声问:“他吻过你吗?”
江念棠被迫仰起头,直视对面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喘着气,与他的气息混在一起。
“没有。”
“那就好。”
赵明斐猛然翻身而上,含住她微张的唇瓣,像一只饕餮般又凶又狠地吻住她,手从脖颈顺着脊柱往下,重新将她卷入新一轮的热浪中。
夜深人静,风停月隐。
赵明斐拢了拢身侧沉睡的枕边人,睁眼盯视青竹色织金线帐顶。
今日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既是试探自己的底线,也是试探江念棠与那个男人的关系。
他不会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个男人没有存在过,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提起这件事就能让江念棠忘了他。
赵明斐深知放下一件事,一个人最好的证明就是大方地谈论,勇敢地面对,什么时候江念棠说起他时不再有一丝感情波动,什么时候这个子期就会真正在她心里死去。
伤口越是藏起来,腐烂透骨得越快,反而将它暴露在空气里,才会生成坚不可摧的茧。
不仅是江念棠需要直面子期,他亦然。
等到哪日他提起这个男人不再动杀心时,就是他彻底成功消除这根刺之时。
他推测,他们见面次数不多,能培养的感情有限,江念棠爱上的或许是自己幻想的子期。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让她彻底区分清楚,他与子期没有半点相似,她休想从他身上找别人的一丝影子,获得任何一点慰藉。
况且,他对她做的也和子期完不一样。
赵明斐侧头在江念棠额心落下一吻。
如今人在他身边,他有的是时间将他们之前做过的都做一边,两边,无数遍,总会磨掉他的痕迹。
他们之前没做过的,他亦可以做。
有什么好在意的。
赵明斐把心里的刺强行按下去寸许。
中秋节渐近,宫里的檐廊和屋檐下到处挂上了各式的花灯,宫人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笑意。
陛下登基前抄没大批贪官豪绅,又缩减太妃们的吃穿用度,加上后宫空虚仅有皇后一人,国库反而变得空前充足。
于是他大笔一挥,提出一大笔银钱赏赐百官,内廷,一时间众人都暂时忘记了前几个月血雨腥风的宫变,三呼陛下万岁,万世长存。
江念棠的长明宫每日来送赏赐的宫人们最少要来三趟。
赵明斐命人将国库,东宫的私库尽数清点了一遍,里面的发簪步摇,珠钗佩环悉数送到这里供她挑选。
她会每天都戴上不重样的首饰问下朝归来的赵明斐好不好看,他会给予中肯的意见,兴致来了还会替江念棠挑选佩戴。
铜镜前,赵明斐捏住细长的螺子黛为江念棠描眉。
他本就极擅丹青,画眉更是手到擒来。
铜镜里。
江念棠未施粉黛,面如凝脂,粉色的唇瓣似初春海棠花苞尖上的一抹轻红,如少女般纯然无垢,但细细去看眉眼,又比少女多了一分妩媚的成熟气韵。
这是他带给她的变化。
赵明斐放下眉笔,含笑看向镜中的江念棠,问她画得如何。
“陛下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江念棠盯着自己的眉毛奉承道:“我自愧弗如。”
赵明斐漫不经心道:“除了我,还有人给你画过吗?”
江念棠笑道:“当然不是——”
她拖长尾音,等到赵明斐的笑凝滞了下,才缓缓开口:“我娘教我画过。”
赵明斐抬手捏了下她的鼻梁,似无奈似宠溺地叹了口气:“你啊……学会打趣我了。”
江念棠这几日已经有些琢磨出赵明斐的心思。他不断地问她各种奇怪的问题,目的是想知道她与顾焱之间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
她自然不会蠢到故意激怒他,每次回答尽可能避重就轻,若是实在遇到避不过的问题,她就说实话。
好在她与顾焱虽相识多年,却一直恪守规矩,发乎情,止乎礼。
江念棠作为女儿家,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而顾焱更加不会冒犯她,两人见面大部分都是坐在一起聊天说话,畅想未来。
唯一一次肢体接触还是个意外。
赵明斐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重新拾起笑容。
江念棠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他想听她和顾焱不熟,想听他们之间除了虚无缥缈的情愫什么也没有。
赵明斐的脾气真是古怪又别扭,明明不喜欢提起顾焱,却总是想从她嘴里听见他们之间的过往,他不似常人将这些难以启齿的过往藏起来,盖过去,再小心避开敏感话题,反而总提醒她两人之间横亘着其他人。
江念棠抬起眼帘看他。
赵明斐眉眼含笑的时候面如冠玉,清隽俊朗,她脑海里不禁想起曾经读的一句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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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斐也正好低下头看过来,温柔一笑,眼里却是森然冷意。
“你在看谁?”
第36章 第36章“我哪里像他。”
屋内传来一堆东西被挥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半天才停歇。
紧接着压抑地低泣若有似无地传到屋外,候在一旁的宫婢们瑟缩着脖子,头埋在胸前,装聋作瞎大气儿也不敢出,嘴巴更是闭得紧紧的,一丝缝也不敢留。
木鸢和彩蝶被打死那日,所有人都被要求去观刑,直到今日她们偶尔在梦中还会被血肉模糊的身躯吓醒。
陛下赏得多,罚得也重,没人敢对外多嘴一句长明宫里的事,连私下讨论都被禁止。
右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帝后两人的关系才缓和没多少日子,怎么忽然又闹上了。
这段时间皇后每日都亲自过问当晚膳食,天凉了会派人去御书房送热汤,天黑了陛下没来她会在门口等着,嘘寒问暖,体恤入微。
在右想看来,皇后娘娘已经做足了姿态想和陛下好好过日子,而陛下也乐意配合,与娘娘说话时柔情似水,温柔蜜意,谁看他们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她和左思还私底下感叹这桩阴云总算是云过天晴,以后他们再不必如临大敌般在帝后之间斡旋。
这才过去几日。
内殿梳妆台铜镜前,赵明斐的五指从后插入江念棠乌黑的发丝中,轻轻一拽,迫使她仰头看向镜中人。
赵明斐伏在她后背上歪着头问:“我哪里像他。”
江念棠双手撑住檀木案台,脸贴在冰冷的铜镜前,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镜面,看不清里面的倒影。
赵明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动作愈发凶狠,好似要将江念棠挤到镜中去看个清楚明白。
他胸膛剧烈起伏,身体迸发热气,语气却冷得冻人:“是我的眼睛,还是我的嘴?”
不等江念棠回复,他又自答道:“应该是眼睛,你总爱画眼睛。有那么像吗……”
赵明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试着笑了下,可惜眼里一片寒冰,怎么看都有种悚然的心惊肉跳,目光右移,看见镜中另一个人眼眸红肿,双颊潮红,春色无边。
她的表情却很痛苦,眉毛拧成一团,完全没有从前那般迷醉和享受。
赵明斐的脸去过,亲昵地蹭了蹭她被泪水润过的左脸颊,哑声问道:“当你在我身下时,想的是他还是我?”
最后一句话,他听见自己后槽牙绷紧的声音。
江念棠艰难地张开口,却只能吐出几个气音。
“别说谎。”赵明斐的手移到她的脖子上,缓缓收紧:“我分得清。”
然而江念棠嘴角平直成线,在说谎与说真话之间,她聪明地选择沉默。
赵明斐没说一定要回答。
湿润的食指强势撬开她的唇瓣,抵在她紧咬的牙关上,轻轻敲了两下。
江念棠的心如同被战鼓重重敲打着,浑身颤抖得厉害。
怀中人的恐惧如此明显,赵明斐阴郁的脸转瞬又笑了起来:“全身上下就这里最硬。”
收回指尖,扳过她的脸,换成他的唇贴上去。
这次江念棠没有一点点抵抗,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采撷掠夺,双手勉力空出一只攀住他的肩,将自己往他的方向送。
她渐渐摸到了些与赵明斐相处的方式,不能说谎,不要反抗,乖巧顺从会让她好过一点,也会让他暂时忘记追究。
赵明斐感受到她的迎合乖顺,胸口的暴戾确实少了大半,心里也在庆幸。
幸亏她没有说出口。
万一说出来是他最不想听的,他也许会把人弄死。
赵明斐把人翻过来,面对面抵着头,温柔地重新吻了上去。
他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眸底的阴霾,还柔声吩咐不要去打扰皇后休息。
往后几日赵明斐都十分正常,没再随时随地忽然冒出让江念棠措手不及的问题,只是在床榻间喜欢上了蒙住他自己的眼睛。
对于江念棠来说是件好事。
她再也不用被迫对上那双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
中秋节当天,皇室宗亲的女眷与三品以上有诰命的夫人依次入长明宫觐见皇后。
这里面许多人在江太后的寿宴见过的江皇后,只不过当时大多人都是以看热闹,亦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态,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们心里门清,这个江家庶女是个替罪羊,没什么好下场。
谁曾想世事无常,她一跃成为了大虞国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反过来变成她们要向她俯首称臣。
她们心里说不出是滋味,既有羡慕,更多的是妒忌,妒忌江念棠一个从前连跟她们说句话都没有资格的女人现在能高高在上俯视她们。
要是她们当初放手一搏该多好。
江念棠压根不知道这些名门贵妇心里的弯弯绕绕,一心只想赶紧结束谒见。
她昨晚没睡好,浑身难以启齿地难受。
今早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用完早膳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女眷面见,她们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吉祥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可她又不能真睡过去,只能强打精神应付。
江念棠从前在江府没资格外出交际,只偶尔从江夫人和江盈丹嘴里听过几句各家琐事,她本人与这些高门贵妇们不熟,满心盼着她们快些离开,自己回去补觉。
蒙上眼睛的赵明斐更难伺候。从前他看着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还会偶尔心软,如今他看不见了,还心机地捂住自己的嘴,愈发肆无忌惮。
江念棠强撑着笑送走这批人,不动声色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右想重新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软枕,江念棠红着脸道谢。
“恭王妃到。”
江念棠听见来人,疲惫的眼睛里都透出了些光彩。
恭王妃今日不单是自己来的,还携了一双儿女进宫。
“给皇后娘娘请安。”
龙凤胎兄妹脆生生地开口喊人,江念棠高兴地招呼他们过来。
她笑着问:“今年几岁了。”
妹妹抢先答:“六岁十一个月零五天。”
江念棠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
妹妹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点也不怯生,好奇地打量她。
恭王妃跟着笑:“记这么清楚。”
哥哥怼道:“她这是想过生辰,掰着指头数日子呢。”
妹妹没好气:“就你话多。”
哥哥戳穿她的目的:“你想在那天央求父王母后免了你的课业,跑出去玩。”
妹妹气得打了过来,哥哥也不让着,转眼间两个小人就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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