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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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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中意人家就多打点钱,毕竟没有谁能真心喜欢老板,但肯定发自内心爱着人民币。”

霍矜年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多少真切笑意。

“我知道。”

第22章 声名狼藉

沈佑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看了看头顶闪耀的吊灯,神情有点放空了。

虽然有刚才霍先生的引荐在前,但事情还是不太顺利。

相当一部分地位高的人自恃身份, 只偶尔瞥来嘲弄冷淡的目光,不过也有另一部分人十分热情,但也分为两派。

一派好似他是什么珍稀保护动物好奇盘问,一派说话仿佛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开车,完全猜不到真实意图。

就如前面这个——“从今晚的酒谈到滑雪场的天气再谈到侄女的早恋谈到西装品牌现在正在谈哪一款发胶比较好用”——的人。

被问及意见,沈佑涣散的视线聚焦了, “……我觉得, 我该去吃点东西了。”

他刚才进场,第一眼就看到了长桌上摆着的各类精致餐点和小蛋糕,但是正事在前,只能强行移开目光。

和人类打交道好累, 不如去吃个小甜点。

抛下一众各异的视线, 沈佑一路来到摆放食物的桌旁, 往盘子里夹了金枪鱼寿司和红丝绒蛋糕, 以及一些别的什么。

不多, 但仍在上流社会礼仪的边缘摇摇欲坠。

上流社会。

沈佑吃着蛋糕, 咬着银叉子闷笑出声。

一想到霍先生在这么个交易场里周旋了十几年,天天跟一群高傲孔雀和八万个心眼子的大漏斗打太极, 他就升起一股微妙的同情和怜爱。

蛋糕很好吃, 奶油丝滑绵软,夹心的水果酸酸甜甜, 他还以为自己会味同嚼蜡,结果还是低估了对食物的热爱。

但很快,一道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好, 可以聊几句吗?”

背资料的时候,沈佑就知道林飞承他爸也来参加宴会了,但没想到这人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林先生——或者说林叔叔?晚上好啊。”

沈佑放下餐具,用旁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转过头时眉眼间的倦怠一扫而空,一副讶然又惊喜的样子。

眼前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材已经有些发福,鬓角也掺杂着些许白发,但目光仍然锐利清明,看起来十分精干。

两人寒暄了几句,又默契地抛开了那些,直奔正题。

“……飞承和我提起过你,说他有个舍友,长得好看还会来事,很讨人喜欢。”

林向松不吝赞叹,而后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林叔叔谬赞了。”

沈佑眨了眨眼,依旧笑得灿烂,“飞承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宴会,我恐怕也遇不到霍总。”

林向松愣了一下,“什么?”

“不过——”

沈佑话音一转,神色带了点真挚的苦恼,“飞承可能被您保护得太好了,对于朋友来者不拒,这样很容易惹祸上身的。”

电光火石间,林向松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一早就知道那个顾安念私下手段腌臜不能深交,好几次警告过自家儿子,但那个倒霉催的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在生日宴会邀请了这人。

果不其然出事了。

他没想到沈佑是在这里和霍矜年结识的,甚至还很可能是因为那姓顾的从中作梗,才引起后面一连串的事——

而他儿子就是那个牵桥搭线的人,还容易听风就是雨,那些狐朋狗友一煽动就跟着热血沸腾,被拖下水可太容易了。

再看向沈佑时,林向松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斟酌着道:“多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恐怕林飞承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出去鬼混的机会了。

沈佑低咳一声,试图挽回一下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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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情谊,“林叔叔,不用操之过急,飞承一直都是很敬爱您的,最近还在宿舍念叨该送您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也许您可以试着和他交交心?”

沈佑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狡黠,“他大概是吃软不吃硬的。”

大概会感动得哇哇大哭吧。

林向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点严厉中伴随着慈爱的神情。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道理,能脱身还是尽快脱身吧。”

沈佑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只是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见劝不动,林向松也不再做无用功,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

沈佑不免意外,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笑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多谢您。”

“林老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向松闻声转头。

倚靠在长桌边的是一头乌黑长卷发的大美人,她姿态随意优雅,一袭长裙摇曳吸睛,而这张脸几乎称得上家喻户晓——

秦书雪,27岁的三金影后,在事业的巅峰期转型幕后,经由她手的电影于今年七月份播出,好评如潮,盛极一时。

林家的产业颇多,但主要方向是娱乐圈,金华影视便是林向松手底下的一个公司,和这位影后的合作颇多。

“晚上好,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林向松向她举了举杯,“听说你在筹备新电影,进度如何了?”

“不算太好。”

秦书雪一手支颐,眉眼间划过一丝无奈,又很快被慵懒笑意取代,“简而言之,电影选角目前还缺一个男主角。”

“一个青春年少的,干净又耀眼的,真正的小甜豆……不过我不打算找流量明星。”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圈了进去。

“林老板,刚才和你交谈的那小男孩是谁?”

……

不乏有人来劝酒。

大多被沈佑用酒精过敏的借口挡了回去,剩下些格外不依不饶的,这就需要多费些口舌。

这还挺考验语言艺术的。

在恭维和好话中夹杂坚定的拒绝,就像是用柔软的面包片夹着坚硬的铁块。

看起来十足美味,但硬啃只能崩断牙,总结为——

一句硬话不说。

一件软事不做。

气走了最后一个劝酒的,沈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见有人端着两杯酒过来了,他礼貌地搬出最初的说辞。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乔广扬起一个有些殷勤的笑,在那张颧骨很高的脸上显得尤其违和,“我知道,但这杯是橙汁,我特意叫侍者准备的。”

沈佑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他记得这个人刚刚来过,是那些人里尤其难缠的一个,本来都被打发走了,结果还特意端了一杯橙汁过来?

费尽全力就为了劝一杯喝的,是对酒桌文化那套特别执着,还是对被拒绝这件事耿耿于怀?抑或是……

沈佑眼珠微动,视线从面前这人脸上偏移开,在走动的人群里搜寻了一番,但无果。

“沈小兄弟,这就不地道了,酒你不能喝,橙汁还不能喝吗?”

乔广的神情有些浮夸,像是打趣但并不让人放松,那双三白眼一刻不眨地盯着他。

“还是说其实你是看不起乔某,才不愿意和我干杯?”

这人的脸色没变,却带来一股倾倒性的威压,就像世界上每一个资本家老板对员工施压时的嘴脸,让人反胃。

沈佑微微笑着,接过那杯橙汁,“乔老板说笑了,我只是有些惶恐罢了,这样还不喝就真的不识好歹了。”

他眉梢微挑,下唇触碰到冰凉的液体,熟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最终喉结上下一滚。

乔广眼睁睁看着那杯橙汁一点点进了这人的胃里,下一秒,空高脚杯被颠倒了过来。

一滴不剩。

“干杯。”

沈佑唇角弧度上扬,舌尖抵住齿列,字正腔圆地道。

乔广几乎压抑不住脸上得意的笑,直呼痛快,“沈小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说喝就喝!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他又半拉半拽着沈佑说了一会话,确保这人已经把橙汁全部喝下去了,才心满意足离开。

乔广走后不久,沈佑察觉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又多了几道,本来想去卫生间的脚步一顿,转而来到长桌的绿植边。

但那片阴影里已经有人了。

“啊呀……意外之喜。”

秦书雪声线上扬,眼角眉梢都显露出愉悦,而后她递出去一个空的高脚杯。

“我猜你现在需要这个。”

沈佑视线凝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讶异,但眼下倒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说了一声抱歉,接过杯子贴到唇边,喉结上下一滚,像松鼠从嗉囊里将坚果和花生挖出来一样,面不改色地将大部分橙汁吐了进去。

而后手腕微微倾斜,将那液体悄无声息倾倒进花盆里。

变魔术呢?

秦书雪挑了挑眉,有点想问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要她也有这种无痛催吐技巧,可就不怕那些个喝死人不偿命的酒局了。

这一切在十秒之内发生和结束,因为背对位和视觉差异,在其他人看来沈佑不过是和秦书雪攀谈了几句,并无异样。

沈佑将高脚杯放回桌子上,等会应该就会有侍者来回收了。

“谢谢。”

他当然认得眼前的人是谁,但刚刚才承受了好意,反而无法打着官腔寒暄,只好抿了抿唇笑道,看起来几乎有些腼腆。

秦书雪正上下打量他,笑得像条优雅的蛇,“虽然我很想说不用谢,但或许你能解答我一些小小的疑惑?”

沈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很好奇,你和那家伙怎么认识的。”

秦书雪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宴会厅中心被人群围困住的霍矜年,但还不等沈佑找到合适的托词,她又道。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选择他,你不知道那家伙在圈内堪称‘声名狼藉’吗?”

声名狼藉。

沈佑脸上的笑凝固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吞咽了一下,声线发紧,“这是什么意思?”

秦书雪不免错愕。

她是故意提起这个话题的,本意只是提醒而不是解答,没想到这小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丝微妙的愤怒和怜悯染上秦书雪的脸庞,很快又被敛去,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缓缓道:“他身上背着不止一桩谋杀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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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涉嫌谋杀……自己的亲兄弟和亲爷爷。”

沈佑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秦书雪调整了一下姿势,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信息我也不能确定真假。”

“霍矜年是八岁那年被认回霍家的,以霍老爷子霍雷茂的长子霍骏私生子的身份。”

“当时和霍骏商业联姻的是季家的小女儿,两人六年间共同育有一子,名叫霍怀远。”

“私生子的年纪比正牌的婚生子还要大两岁,在当时是一桩极大的丑闻,但经过一系列不为人知的争执和妥协,霍矜年最终还是进了霍家,跟在霍老爷子膝下学习和长大。”

“他十岁就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相比而言霍怀远就显得格外平庸,但私生子到死也只能辅佐正牌大少爷,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业。”

“霍家一面欣赏惊艳,想最大程度地驱使利用他,一面又畏惧忌惮,想要削掉他格外天才而锋利的地方。”

原来霍先生从小就过得很不好。

沈佑抿了唇,有些怔然。

他一直在有意识地收集这人的信息,但很多消息不知道是被抹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流通到媒体,根本搜不到。

“二十岁那年,霍矜年完成了和霍家的切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集团,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仅仅在主公司里工作了三年多,就架空了相当一部分霍家的产业,甚至大批骨干愿意脱离霍家追随他。”

说到这里,秦书雪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同年,霍怀远出了车祸双腿截肢,肇事司机仓皇逃逸后坠落山崖,警方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但几乎没有人相信。”

车祸。双腿截肢。

沈佑心神一震,神情猝不及防地僵硬住了。

秦书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微眯了眼回忆道:“那之后,世聚集团和霍家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霍家这么多年早已被许许多多的蠹虫蛀空,但仍然是个难以摇撼的庞然大物,不过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

“仅仅五年时间,霍家就在这场对决中节节退败,大部分产业并购的并购,破产的破产,清算的清算……没人想到一棵大树会倒得这么快,树上的猢狲跑的跑散的散,谁都能看出霍家已经处于崩塌边缘。”

“眼看家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霍老爷子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

这些在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事,毕竟这场动荡持续数年,他们都是见证新狮王咬死老狮王的人,印象十分深刻。

而接下来她要说的,才是真正不可提起的禁忌。

秦书雪抬起眼,纤长眼睫下的漆黑眼珠微凝,声音又轻又快,几乎像是耳语,却又能在心脏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2018年9月16日下午,霍矜年独自前往病房探望霍雷茂,半个小时后,他走出医院大厅,霍雷茂正好于八楼病房窗户坠落——当场死亡。”

“媒体的消息都被压下来了,所以你可能没什么印象。”

“之后霍骏以买凶杀人罪和教唆自杀罪将霍矜年告上法庭,但经过一些列调查和取证,警方认定这两起事故都是意外,并不存在什么背后推手。”

“圈子里有不少和家族闹掰的,毕竟家大业大滋生什么龃龉都不奇怪,但闹到这么惨烈的,几乎前所未闻。”

“而仅仅半年后,霍矜年的八年合伙人,也就是世聚集团的另一位重要控股人,窃取公司核心机密潜逃国外并卖出千亿高价。”

“集团遭受重大打击几近崩溃,不少人跟着落井下石,甚至公然趁火打劫,全靠这人没日没夜拼命周转,才将将挽大厦于将倾。”

“这位合伙人被警方抓回来后,宣称自己是看不惯霍矜年的恐怖作风,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不得不选择背叛和脱离。”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极为恶劣,这位合伙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当时警方要求他提供霍矜年的犯罪证据,或许可以将功抵过,但得到的基本都是些假证据或者污蔑,后续就不了了之了。”

秦书雪长话短说,匆匆给这段经历作结,毕竟她的目的可不是给小孩讲故事。

“至此,这人在圈子里堪称前科累累、声名狼藉,毕竟谁也不想落得像霍家和这位合伙人一样的下场。”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将沈佑从美梦中生生泼醒,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无意识深深嵌入掌心。

那些字字句句在他脑子里打碎、拼接、旋转,千头万绪他一个都抓不住,一时间只觉心如擂鼓,在耳膜中敲击轰鸣。

“就算这是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金大腿,也要看有没有命抱得上才行。”

秦书雪耸了耸肩,“所以我才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这家伙。”

沈佑抬眸看她,几乎是机械性地强迫脑子运转起来——他始终觉得秦书雪的态度很是微妙。

她说这些事时一直皱着眉,似乎厌恶又似乎畏惧,但讲述时语气又十分客观,不掺杂多少个人情绪,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呢?

“我……”

沈佑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声音喑哑,又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我相信警方的判断,而不是流传的谣言,至于我选择他的原因,抱歉,无可奉告。”

“啧啧。”瞧这话说的。

秦书雪的神情有些惊异,颇有些耐人寻味,“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无知者无畏,但现在看来……”

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事。

她在娱乐圈里沉浮许久,周旋过最会演戏的演员和最弯弯绕绕的资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只是可惜了,那可不是一座轻易能撼动的冰山,与其撞得头破血流,不如趁早抽身。

秦书雪笑得不怀好意,“跟着那家伙没前途的,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跟着我进娱乐圈打拼一下,就凭你这张脸都秒杀无数资本家的丑孩子了……”

沈佑仍然看着她,却逐渐听不清耳边的声音。

六年。

他只是想。整整六年。

在和霍先生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少去想未来,想一年之后该怎么办,想如果他什么都没能改变,什么都没能了解,连一段比较美好的回忆都没能给那人带来,又该怎么办。

好像他不去想,不去念,只顾着闷头向前冲,就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好像只要他用尽全力去黏着那个人,努力去相处、拥抱、说笑和做爱,就能穿透他们错过的六年,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

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能够让一个人一件事面目全非。

哪怕是记忆里的那个霍先生,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在这彻底打碎人又重塑人的六年中,也不可避免地沉沦下去,落到那个废弃的小公园,落到那个连积水都晒不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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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里。

伤痕累累,漠然疲惫。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大言不惭,明明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可以让人高看一眼的价值,只有一腔灼热的几乎满溢而出的执拗和不甘。

却在妄想可以逆转岁月,凭什么呢?

“吱呀——!”

刹那间,一道让人肝胆俱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沉重而滞涩的轰鸣声急速下坠,宴会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尖叫声四起。

沈佑下意识转过头,见到那个巨大的吊灯正急速下坠,而正下方混乱的人群中,霍先生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顿时瞳孔骤缩。

第23章 挺身而出

谁都没料到这个意外。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甚至没给坠落的吊灯分去眼神。

刚才还在殷勤笑着给他敬酒的人,转眼间就变了一幅惊恐万分的模样,高脚杯啪一声落在地上, 金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从他身边跑过,尖叫、哭喊、怒骂,像是一条拥挤而汹涌的河流。

而他是那颗屹立的顽石,任由怎么冲撞都巍然不动。

“吱呀——”

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吊灯堪堪停止了下坠,正下方那块地方也逐渐空了。

前方空缺处突然冲出个人。

中年男人一脸胡子拉碴, 暴突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穿着打扮像是邋里邋遢的无业游民,在高档宴会厅里格格不入。

他看着这边,咧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霍天川,他名义上的叔叔。

霍矜年眸光微凝, 和这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 男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随着动作幅度变大, 越来越多人看到他手里攥着把锋利的刀, 刀身雪白, 在昏暗中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霍矜年依旧没挪动位置。

霍天川是冲着他来的,往旁边躲避只会牵连无辜。

这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 时间却好像被按下了慢速键, 眼前的一切混乱被打碎、扭曲……重组成一个熟悉的旧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被认回霍家的场景。

头顶的白炽灯将舞台中心的人过度曝光,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面无表情, 面对着一片昏暗处无数泛红的眼睛。

“个婊子娘养的!”

“啧啧,他没有羞耻心的吗?这种没脸没皮的性格,我看和哥你很像啊!”

“说什么屁话, 我可不认这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种,打断腿扔出去不就行了,别脏了霍家的地。”

“喂,你叫什么名字……好搞笑,你也配姓霍吗?”

他对所有或恶毒或嘲弄或事不关己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坐在首位,正沉默拨动手上佛珠的人。

那是一张很可怕的脸,脸皮像是树皮般层叠干裂,神态却有种奇异的祥和,只从狭窄的眼皮里射出一线精光。

“看起来倒是个可塑之才……留下吧。”

霍矜年的眼珠漠然凝固了。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眨眼,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塑,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一如预期般陡然改变了。

滴答……滴答……

滴答。

浓稠乌黑的血蔓延至身前,一如纠缠数十年的噩梦,血泊中心,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着。

一纤弱一笨重,但四肢都扭曲极度变形,仿佛生前从高处坠落,浑身骨头都摔碎了,白花花的脑浆迸溅,鲜血正从衣服里疯狂渗出。

他们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无比怨恨地看着他。

他说:你凭什么还活着。

她说: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他们说:去死吧,去赎你的罪。

这次说不定可以如愿。

霍矜年突然想。

那么锋利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大动脉上轻轻一划,就再也无力回天。

没有坠落的惊惧痛苦,没有自我折磨的漫长无望,只需要一刀,他就和这个混账世界和人生彻底告别了。

“霍先生——!!!”

但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凝固时空,比刀更快刺穿他。

霍矜年浑身一颤,神色却仍是漠然的。

那灰蓝色眼珠仿佛中空的玻璃珠子,只提线木偶般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人正一往无前地逆流而上,朝他冲过来——

然后一脑袋撞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幻境!

仿佛砰一声巨响,所有不甘的、执着的、过得去过不去的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天光乍亮。

一片混乱又昏暗的画面里,那头自然卷还是那么显眼,柔软又卷翘,是数个不堪回首的午夜梦回里唯一亮眼的东西,毛茸茸的,有阳光的味道。

凌乱发梢下,那双圆睁的眼睛这样明亮、愤怒,仿佛燃烧着的熔金之日,爆发出极大的勇气和力量,耀眼得熠熠生辉。

……而太阳正奔他而来。

“躲开!!!”

那声音实在太撕心裂肺,铁锤般重重砸在心脏。

霍矜年脸上的空白神情也被砸裂开一条缝隙,千钧一发之际,他如梦初醒般侧过身,那闪着寒光的刀尖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手臂,刺穿了前方的空气。

霍天川被惯性带得往前扑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操他妈的!”

还没等他站稳继续扑上去,就被炮弹一样冲上来的沈佑猛地撞飞出去!

那刀被甩飞数米远,落在不知道谁的脚下,激起一声尖叫。

直到这时,保镖才堪堪赶到将霍天川按牢在地上,在一片痛吟和叫骂中帮忙镇压暴徒。

“老实点,不准动!”

那一下摔得极狠,但有个人当肉垫又不一样了,沈佑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趁乱一拳揍上男人的脸,邦一声响,那眼眶上立刻浮现出个乌青印子。

那一拳极狠,保镖都吓得眯了下眼,生怕他给这人就地正法了,连忙边劝边扶他起来。

但沈佑只打了一拳,就生生遏制住了,他挥开身旁的手退开几步,转身大步走向霍先生。

“……”

霍矜年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人,长睫几度轻颤,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这小孩正喘着粗气,眼眶生生红了一圈,像头怒火勃发的小狮子,每一根发丝都在诠释着“我很生气”这四个字。

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他身上的西装有些凌乱,衬衫领口扯开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领带也被乱七八糟地甩到了身后。

看起来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潇洒随性,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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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的宴会厅里几乎万众瞩目。

霍矜年看着他,却突然想。

包括俱乐部那次,这已经是这人第二次为他挺身而出了。

“霍总,没事吧?!”

张南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想要确认一下自家老板的情况。

本来都是计划好的,霍家的人在吊灯上做了手脚,他们的人将计就计在那基础上又做了一些调整,确保宴会厅的电路不断。

保镖已经埋伏许久,是严格按照时间卡点冲上去的,毕竟晚了很危险,早了又没意义。

唯一出了差错的,反而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

谁也没想到他不闪不避,靶子一样站在那任由霍天川捅,不仅没有拖延一点时间的举动,甚至还有点引颈就戮的意味。

张南理这会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冷汗发了一身,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刚才真的太险了,要不是沈先生嗷那一嗓子,霍总就真被人一刀捅穿腰子了。

那么长的刀进出个来回,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霍总……”

张南理正想汇报下一步工作,就见沈先生突然拽过霍总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拉走了,霍总居然也没挣扎直接跟着走了?!

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两人一副罗密欧与朱丽叶私奔的架势火速离开现场,眼睛都瞪大了,“哎,不是?”

……

沈佑拉着霍矜年快步回到贵宾室,甩上门将人按在了沙发上,开始扯他身上的西装外套。

霍矜年猝不及防,低声道:“等等、别……!”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他向来不喜欢被人近身,被按在沙发里流氓一样扯衣服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下意识按住了那只乱动的手,微微用力压下。

这小孩确实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矜年对上那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心尖倏地一颤,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变得又酸又软,悄无声息塌下去一块。

僵持片刻,他手上力道松开,哑声道:“……把门锁上。”

沈佑收回视线,充耳不闻,只觉得自己像只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正濒临爆裂的边缘,最轻微的一点动静都能引爆他。

双排扣的设计不好解,他越扯越烦躁,直接像脱卫衣一样拽住下摆硬是从下往上脱了下来。

霍矜年今天没穿马甲,西装外套下面就是一条衬衫,纯白的,被弄得有些凌乱,但能看出来没沾血,也没有被刺破。

沈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摸了几遍——

真的是视觉错位,那刀没有伤到这人,连擦破层皮都没有。

千钧重担骤然落下,沈佑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咬住下唇,尝到了从舌尖泛上的血腥气,他鼻腔酸楚,硬生生压下眼眶涌上来的潮湿热意,但还是止不住颤抖的鼻音。

不过很快,满腔激烈情绪又转化成了怒火。

“他妈刀来了你不知道躲?!在那傻站着当靶子,看那疯子不给你捅个对穿!”

他攥着衬衫领子把霍矜年按在沙发靠背上,对上这人错愕的神色,“是嫌去缅北太麻烦了还是嫌宴会表演不够刺激,想现场被嘎个腰子给大家助助兴?!”

事发前那点伤春悲秋全在愤怒和后怕中蒸发了,沈佑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拳真是揍轻了。

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一张嘴可以骂人,还有两个拳头可以暴打随地乱窜的贱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又被迫仰起头受制于人。

霍矜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却连眉眼间最后那点冰霜也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好了,没事了。”

他抬手按住攥着领口的手,指腹摩挲着那清瘦手腕上突起的骨骼,薄唇动了动,几乎像泄出了一个温柔的叹息。

“……别怕。”

沈佑眼睫一颤。

仿佛有只大手抚在脑后,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试图让情绪失控的他安静下来。

空气中某种竖起来的尖刺重新趴了下去,比这人绷着的脸还要快缴械投降。

沈佑神情紧绷了一会,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那片皱巴巴的衬衫布料,仍是恶声恶气地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差点被捅的当事人都不怕,我在旁边干着急个什么劲儿。”

压迫在喉结上的力道松开,霍矜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叩叩。

身后传来谨慎的敲门声,以及张南理明显斟酌已久的话音。

“霍总,沈先生?”

“我带了医生过来,请问现在方便进来吗?”

第24章 臣服

“进。”

等了几分钟, 门内终于传来霍总低沉的声音,张南理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只见两人衣衫完整, 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侧,几乎相隔楚河汉界,看起来没有起争执也没有干点别的。

张南理顿时松了口气。

他示意李医生上前做一个全身检查,低声汇报道:“霍总,霍天川已经扭送给警方了,还有暗中插手的霍家、李家的人也……”

却见霍矜年完全没看他, 甚至没听他在说什么, 只是紧盯着窝在沙发另一侧的沈佑,“我不用,给他检查一下。”

李医生愣了一下,依言转身过去检查。

“刚才摔倒在地上, 有没有哪里受伤?”

霍矜年声音微沉, “人类头骨硬度很高, 没有防护措施就拿拳头硬碰硬, 很有可能导致破皮、淤青, 甚至手指骨折的。”

闻言, 李医生顺势道:“您先坐起来我看看。”

沈佑乖乖坐起身,让医生大致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大问题, 但打了霍天川一拳的那只手果然破皮了,有些泛红。

霍矜年也看到了, 顿时眉心紧蹙,“给他上药包扎一下。”

这点伤包扎什么?舔舔就愈合了。

沈佑垂了眼,把手抽了回去, 慢吞吞地道。

“不用了医生,你还是去给他看一下吧,刚才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表情看着也不太对的样子,别是惊吓过度了。”

李医生啊了一声,还是任劳任怨地转过身,“那霍总……”

不开心的时候连霍先生都不叫了。

霍矜年注意到这点,神色有些无奈,但身体问题可不容这人闹别扭。

“你仔细按一下他的肋骨、腹部和后腰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事,刚才摔得那么狠,别第二天后知后觉痛得起不来床。”

李医生又转过身。

沈佑已经倒回沙发里了,还拽过刚才这人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脸上,一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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