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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人修罗场
段冬阳长高了。
原先倒没发现,头都能碰到门框了。
他的头发多了些,人好像也胖了。胖一点好,两颊有点肉,人也更加柔和,不像来时,那么冷冽,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氛。
现在倒是亲切了,可是鄢敏皱起眉,理也不想理他。
“鄢敏。”
他从背后追上她。
鄢敏扭过头,突然想到蕊蕊说的,他喜欢她。说不出的别扭。
以她的个性,一定要抓住段冬阳问个一清二楚,为什么要偷偷看她,觉得她漂亮吗?是不是喜欢她?
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和因为长时间奔波,而带着倦色的目光,又忍不住心软。
虽然她的心急躁得好像羽毛来回摩挲,还是沉默了。
徐文兴挡在他们中间,好像十分气愤似的。
她不由得往他身上张了张。
徐文兴还好意思说她呢,自己也是单薄的一件运动服,看着就冷,不由得拢拢衣服,一股沉木的清香,徐文兴身上的味道。
鄢敏觉得他自从上次生过病之后,人好像完全变样了。至少更沉稳了,不大爱与她说笑,有时候还会对着窗户发呆,一呆就是一下午。
风刮过栅栏上的蔷薇花,摇下来一阵桃粉色的香气,徐文兴突然道:“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她心里一惊,徐文兴怎么知道段冬阳不回来了,还这么笃定,听他的气口,好像他们私下里有过交流似的。
“抱歉。”段冬阳轻声道,绕过徐文兴,走到鄢敏身边,“谢谢。”
鄢敏闻到熟悉的薄荷味,这时候心渐渐安定下来,才知道刚才不是幻觉,“谢我干什么。”
段冬阳刚要答话,他身后的女生就走过来,怯怯道:“小哥。”
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可女孩的目光却落在徐文兴身上。
她左耳戴着同样的蓝色耳坠,短发,脸是圆圆的鹅蛋,大眼睛,生得很标志,不过肤色却和段冬阳一样,白里透着黄。
段冬阳是白回来了,但鄢敏一望那女孩子,就立刻想到最初的段冬阳。
便挤出微笑,对那女孩眨眨眼睛,以示友好,说一声你好。
谁知女孩却像被烫了似的,立马收回目光,缩起脑袋。
鄢敏讨了个没趣,瘪瘪嘴,虽然很好奇眼前的女孩是谁,为什么和段冬阳到了这里,但她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没必要再开口与她交谈。
不知道为何,她一见这女生,便感到惊悚,密密麻麻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可女孩清纯的面庞,显然与恐怖两字相差甚远。
鄢敏把这归结为运动后受凉,心里还是对面前的女生敬而远之。
这时指尖传来温度。
低头一看,是徐文兴牵起了她的手。
鄢敏一怔,她和徐文兴比这更亲密的动作都有过,不过都是有名头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但两个人太熟悉太熟悉,她也不抵触,任他握着。
段冬阳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移到鄢敏衣服上,又缓缓落到徐文兴微笑的脸上。
徐文兴原本只是试探,可是鄢敏反应让他惊喜。一颗心扑扑跳起来,低下头把鄢敏看了又看。
虽然有些知道,她只是习惯他的温度,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眼圈热热的,好像眼泪要掉下来了。
他被钉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鄢敏也感觉出异样,抬起头看他。
徐文兴的脸似乎离她很远,也许是正午的缘故,覆盖着热情的金色。
她眨眨眼睛,想要看清他。
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却像含情脉脉的对视。
段冬阳愣了愣,下横线绷紧,抬起手指向门口,“我和妹妹一会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能招待二位了。”
“你什么意思?”
鄢敏隐约察觉到段冬阳的反感。
徐文兴道:“还有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
女孩拥上来,她的普通话比段冬阳刚来时好,但还是带着粗砺的口音,就像白米饭里夹杂沙子,要很仔细,才能不皱起眉,表现出费劲的摸样。
“不要误会,小哥他不是这个意思。”
徐文兴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女孩,一怔。
女孩也发现自己被忽略,低下头,像是被触痛似的别过眼神。
徐文兴没察觉到女孩敏感的情绪,可也没有与一位陌生女孩顶嘴的必要。
这次算饶过他段冬阳了,他本就不愿意和段冬阳痴缠,如果不是鄢敏,他可能都不会注意这个不起眼的男同学。
时间对于段冬阳之流是一种轮回,一种折磨。就像地狱的磨盘。滚滚向前,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身边的风景,就已经被压扁了,拍碎了。一堆烂泥。
可他徐文兴不一样。
他高大,他健康,他聪明,他出生的目的是享受。
他的母辈父辈替他免去人世间一切的苦。积攒的财富,资源,用大型焚化炉燃烧,也要烧上三辈子。
流金一样飘飘浮浮的过去,蔷薇色的未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无比新鲜,揉上珍珠粉,璀璨夺目。
他不可能浪费在无关人员身上。时间也是,感情也是。
他从前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像超英男主角,呼风唤雨。不用受蜘蛛咬,也可以飞檐走壁,摊开手掌,想要的东西就会乖乖飞到掌心。
自从这个段冬阳,
这个段冬阳来了之后——
徐文兴磨磨后槽牙,跟段冬阳这种人计较,他根本也不屑。但如果不是自己疏忽,他怎么会有机会接近鄢敏。
在徐文兴心里有个擂台,每一个上台的选手都经过精挑细选,就连观众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筑基期的凡人已然登堂入室,在他享受掌声与喝彩的时候,悄悄侵入他的人生,甚至在他眼皮底下,和他的小师妹岳灵珊搭上话。
徐文兴的心情就好像一只脏老鼠爬上蛋糕,虽然他的修养不允许他把人比作老鼠,可他确确实实明白令狐冲的心情。
他和令狐冲一样愤懑,又无可奈何,毕竟小师妹从来也不属于令狐冲,鄢敏也不是物件,她会说会笑,有柔情有冲动,是天地间一点至灵。
任他再有能耐,也无法操纵这样一位少女的心。
他颓然无力,愈看段冬阳愈不顺眼,徐文兴厌乌及乌,连带着眼前的陌生女孩,也觉得讨厌。
瘦尖脸,肤色略深,一小把头发拢起来,扎在脑后,因营养不良泛着淡淡的金色。她在这注视下极不安,不住用手指拨弄鬓边的碎发,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徐文兴看见这样一只手。
干枯,粗糙,骨节高高坟起。都说黑色显窄,在她身上仿佛不存在,徐文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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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奇,这样单薄的女孩,是怎么练成这样一双粗壮的手。
他忍不住多望了两眼,女孩就立刻蜷起手,藏到背后。
呵,小家子气做派,根本是大村民领来的小村姑。
目光登时变得冷冽,却瞬间被女孩捕捉。
女孩眨眨眼,睫毛轻轻颤抖,大眼睛里像藏着碎钻,盈盈闪着光。
徐文兴若是仔细看看,就可以看出。那抹冷光里翻涌着的,不单单是自卑,还有不甘,悲愤,和不屑,比最尖锐的剑锋还要冷冽,隐藏的乖顺的外表之下。
细看是能发现的,徐文兴一定会惊讶,那时他才会发现,面前这具弱小身躯蕴藏着的巨大能量,会像黑色毒液一样淹没他们所有人。
但是徐文兴永不会去看。
他皱皱眉头,目光立刻跳到远方,仿佛眼前只是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相信看到一堆石头,或者一个垃圾箱,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终会为这一眼的轻蔑,付出代价。
而此时的冯晋也想不到,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土妞,她将在这群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心里,留下一辈子无法消磨的伤疤。
也许现在的她并不起眼,甚至土得碍眼,然而天生我才,她会在不久的将来发挥巨大潜能,发誓让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所有人才惊觉,她冯晋不是个没有名字的女同学。
如果复仇是一张试卷,那么冯晋一定得了+。
而鄢敏丝毫没有意识到命运的底牌已经悄悄调换,她低头再次看见女孩脚下熟悉的鞋,皱起眉头。
“走吧,阿文,不要和他费口舌。”
她看也不看段冬阳,拉着徐文兴往外走。她走的很快,可才到路边,就听到背到传来关门声。
原来段冬阳根本也没想要挽留她们。
那天回家之后,她母亲一反常态在厨房忙活,说要露一手,做一桌北方菜。
她担心妈妈的身体,脱了书包就去帮她,但见母亲面带微笑,脸色红润,看上去心情很好。心里也有些犹豫,怕劝她休息,扫了她的兴,反倒加重了病情。
家里的事,鄢敏一向不过问。现在想一想,妈咪的身体状况,她竟然一无所知。而妈咪为何如此高兴,她更是摸不着头脑。作为女儿,真是惭愧。
鄢敏因此更加殷勤,转来转去拿碗筷,递调料,连说好几个笑话,耍宝逗庄臻。
庄臻见她笑得勉强,也猜到女儿在担心自己,心里很欣慰。推说马上就要开饭了,把鄢敏赶出去玩。说了半天,鄢敏才不情不愿离开。
她这个女儿,太聪明,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敏感。任何事都瞒不过她的眼。
这是天赋,同时也是枷锁。
庄臻宁愿女儿迟钝点,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鄢敏回房间摆弄她的相机,歪着脑袋把镜头对准段冬阳的窗口,不一会,楼下便喊开饭。
她蹬蹬蹬下了楼,却在饭桌上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登时让她喜出望外。
第32章 男人心海底针
“舅舅!”
鄢敏飞奔到餐桌,扑到其中一人的怀中。
鄢鸿飞摇摇头,语气满不赞同,“都多大了,还撒娇。”
鄢敏也有点不好意思。
实在是太久没见舅舅了。
算起来上次见面仿佛还是两三年前,毕竟舅舅和她母亲是血脉相连,有着和母亲相似的眉眼,不管隔多久,一见面还是亲切。
“舅舅,你怎么来了?”
“想你们了,来看看你。”
庄杰朝鄢鸿飞脸上偷望一眼,仿佛要看他的脸色,才好确定该怎么回答。
鄢敏下一秒便察觉到爸爸和舅舅微妙的低气压,两人之间涌动着说不清的尴尬。
尤其舅舅,几乎都不敢往老豆那方向看。而老豆也从不接舅舅的话茬。
庄杰搭讪着拍拍鄢敏的肩膀,喃喃道:“看你,又长高了,变成大姑娘了。在街上碰见,我真该不认识了。”
鄢敏笑嘻嘻的。
“咱们舅甥俩太久没见了,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和舅舅讲,舅舅满足你。”
“真的?”鄢敏惊喜地叫起来,正待要开口,庄臻道:“哥,你就别惯着她了,这儿什么都有。”
庄杰咳嗽一声,道:“是是,这儿都有。看你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和你妈妈越来越像了。就是这体格,太瘦了。应当多吃些,看你,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将来没有帮夫运。”
鄢鸿飞放下筷子,他不朝庄杰看,只是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下来,“鄢敏,还不回座位吃饭,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鄢敏撇撇嘴,回到座位上。
保姆送来排骨汤,庄杰低着头,舀了一碗递到庄臻面前,又拿起鄢敏的碗,盛了一碗给她。坐下来,却没有放下勺子,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转着,可是没有再动作。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现在想想真对不起臻臻。”
他把勺子搁在桌子上,白瓷碰撞桌面,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他咧开嘴一笑,“以前吃不起排骨,难得买一次,妈总是全盛到我碗里。”
庄臻道:“哥,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虽然我比你大,但总是你让着我。”
他这样自怨自艾,鄢敏要想高高挂起都没办法了,不敢插话,只好默默喝汤。
庄杰又嗫嚅着说了许多话,大多是一些和庄臻的童年趣事,偶尔停下来感叹一句时光如梭,向鄢鸿飞脸上瞟上几眼。可是鄢鸿飞理也不理他,房间里渐渐只剩下兄妹俩的声音。
鄢敏大概可以猜到老豆瞧不上她舅的原因。
像她老豆这类男人,发扬天道酬勤的精神,贯彻落实爱家爱工作的思想,把精神和行动紧紧团结在奋斗两个字之下。平生最痛恨偷奸耍滑,游手好闲。
而很不幸,她老舅正好同时拥有这两个特质。
庄杰是和鄢鸿飞完全相反的男人,信奉不走正道,只耍阴招的宗旨,坚定游手好闲的理想,能躺平就绝不动弹。
于是,人近五十,还像一只无脚鸟。到处飞,找不到地方落地。
鄢敏跟着鄢鸿飞长大,身体里流淌着的,却同样也有庄杰的血。她偶尔也想像庄杰一样四海为家,天为被来地为床,逍遥走一生。
她不知道潇洒是有代价的,代价只有自私的人可以承受。他这样自贬,其实还是博取同情,目的是打秋风,好叫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不必再为钱苦恼。
鄢敏看不透这一点。
但见庄杰往嘴里塞进一块牛肉,鲜红的汤汁顺着嘴角流向腮边,两腮一鼓一鼓的,似乎嚼得很吃力。飘逸的长发随着动作摆动,耳环在发间一闪一闪。
鄢敏便觉得她这个舅舅好酷,等她长大,也要这样洒脱。
那天之后,段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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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复学了。
不仅重新坐回她身边,而且每个星期都会来家一趟,来给阿信念念书,辅导功课。有时候鄢鸿飞会请他喝茶,两个人在房间一呆就是小半天。
虽然见面是多了,两个人的交谈却更少了,段冬阳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一看到她就躲回房间。在学校里上课时,也低着头不说话,抱着书独行。
虽说段冬阳从前也这样,但是鄢敏一望那双黝黑的眼睛,便有一种感觉——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沉静。
什么时候她和段冬阳都能达到交感相应的境界了呢?
鄢敏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每每想起那双静默的眼睛,她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为了给两人相处创造机会,她好几次刻意待在客厅。只要他从阿信的房间出来,就可以看到她。她期待着他向她问好,问问她近来的境况,她就可以把发生的趣事一一告诉他。
可是他的确出来了,却像一片云,一阵风。总之与鄢敏的幻想大大相悖。他透明又不可琢磨,每次都能在鄢敏开口质问之前,消失不见。
为此,鄢敏还专门加入了学校的英语社团,其实她根本也不喜欢英文。她来到这里,只不过因为段冬阳是这里的成员。可是连续来了两个星期,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看见。
后来她又听说,段冬阳还加入了围棋社,象棋社,文学社有谁可以告诉她,段冬阳的兴趣爱好怎么这么广泛,求知欲如此强烈!
终于,在跟着那个总是把夜来南风起,念成夜来南芬起的老太太,鉴赏了一个月诗歌之后,她终于明白一件事,
——该死的段冬阳在耍她!!!
鄢敏怀疑段冬阳该不会是还在为那天她的拂袖而去生气,觉得不尊重他和他妹妹。
谁叫他把她送的鞋子给别人穿呢,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她鄢敏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珍惜的呢。况且那天,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嘛,先赶人的是他,还总要摆脸色给她看,真是可恶!
越想越窝火,男人心海底针。
鄢敏这个直肠子,简直忍受不了一点点误会,又苦于没机会说清楚,憋屈得舌头上长了好几个水泡。不报复回去,她就不姓鄢了。
报复的机会倒很多。
有一次课间,鄢敏远远看到段冬阳在楼下,抱着一叠试卷,大概又是从图书馆借的。她一口气冲下楼,正好撞到段冬阳的胳膊。
他半个身子飞了出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可是手一松,试卷跟着飞出去,乱七八糟铺了一地。
这时恰好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往楼上跑,他的试卷便遭了殃。能找全就不错了,就别管上面雪花似的脚印。一定没办法用了。
妈妈咪呀,她对着灯火发誓,只是想撞他一下,绝对没想过要残害图书馆的财产。
一时间比段冬阳还不知所措,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慌乱,岂不是很丢脸。
鄢敏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段冬阳。
隔着密集的人群,在那个尴尬得好像永远不会过去的下午。她看着段冬阳弯着腰,在其他人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中,一张张把别人脚下的试卷捡起来。
然后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她的确让段冬阳出糗了,说不出来大仇得报,说不出来欢欣雀跃,她依旧辗转反侧。
她习惯了直来直去,天大的事,吵一架,闹一场,第二天依旧是好兄弟好姐妹,谁也不会记在心上。就算要绝交,也要有个理由。
偏遇上段冬阳这个铜豌豆,蒸不熟,嚼不烂,打不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明白,她在乎他,她教他广州话,她救了他一命,她将他从深山里再次带回来。多少次他们肩并肩坐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他会对她微微笑。她以为他们的灵魂已经无限接近,可还是水中捞月,她一个人的幻镜。
段冬阳仿佛是鄢敏的魔窟,就像游戏卡关一样,逃不出,望不穿,纵然她是天生的玩家,也不由得感到绝望。
于是鄢敏在第二天起床时,嘴边又荣获两颗水泡,连舅舅都惊讶不已,直呼她变丑了。鄢敏懒得同他理论,着急出门上学。
那天她早早来到教室,把她新买的试卷塞进段冬阳的抽屉里,可是当窗外出现段冬阳的脸,那双黝黑的,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时。她改变了主意,重新把卷子收了回来。
在段冬阳像往常一样,从她背后走过的时候,她重重把试卷塞回自己抽屉,并且抬起头对段冬阳道:“我不会赔你的试卷的,因为你活该。”
从此,两个人再没有交流。
第33章 “段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高二的那个暑假,鄢敏参加了学校安排的夏令营。
说是为了学习,其实就是把一群学生聚在一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写作业,鄢敏都参加厌了。但鄢鸿飞看女儿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去打球,就是窝在家里玩游戏,勒令她必须参加。
其实鄢敏这个假期过得无比无聊,完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她才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和朋友待在一起固然快乐,可是朋友一离开,她就会感觉到空虚。好像一具躯壳,灵魂已经远去了,身体还在活动。
她一没事就托着腮望向窗外,可是只要对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立刻缩回头。
鄢敏啊鄢敏,你何至于此,简直太不像话了。背叛了阶级,背叛了父老乡亲对你的期许,给女人丢脸。
换一个环境转转也好,至少不要这样无所事事。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无聊是因为受到段冬阳的冷落。
段冬阳算什么呀,山沟里的乡巴佬。
鄢敏努力甩甩脑袋,试图摆脱段冬阳带给她的阴影,然而发现,这不过是徒劳。
其实,在这期间,她和段冬阳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那次是放学回家,鄢敏向来挑食,午饭只吃从家带的。
虽然老豆三令五申,不允许她搞特殊。郑阿姨心疼她,每天上学前都偷偷往鄢敏书包里塞饭盒。
这天早上却被老豆截获,当场缴纳饭盒一只,骨汤一盒,巧克力若干。
老豆把汤还给她了,其余统统没收,还语重心长教育她一番,话她太娇气,这样爸妈不在之后,要怎么独自生活,阿姨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呀。
鄢敏借口要开学跑开了。
什么以后不以后的,她怎么可能会和爸爸妈妈分开呢?
老豆和妈咪年富力强,要分开也是几十年后,下辈子的事了。相信那时候她早就是个完美的港城女性,有事业,有幸福的家庭,或许还有自己的bb呢。
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爸爸简直是杞人忧天。
小鄢敏对爱情和亲情仍有着无限的幻想。
如果那时候的她会知道,不久的未来正是这两样情,她最最向往的感情伤她最深。
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眨着月光一样纯洁的少女眼。
可惜她没学过算命,也无法穿越时空,只好做了未来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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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天真和无畏,自己欺负了自己。
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吃学校的饭菜,于是在放学到家后,饿的好像腊月里的狼,看到任何食物都会不顾一切冲上去。
鄢敏甩下书包就冲到餐桌旁,抓起桌上的饼干就往嘴里塞,饼干却被孙阿姨一掌拍飞。
鄢敏一头雾水,好脾气地没有生气,“怎么了?”
郑阿姨向她使眼色:“不要吃。”
鄢敏这才发现段冬阳站在厕所门口,瞬间明白过来,这盒饼干是段冬阳带来的。
疑惑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郑阿姨的举动好像嫌弃段冬阳,连带着嫌弃他送的礼物似。
她了解段冬阳的脾气,他轻易不送东西,要是送,一定是他能力范围内可以给的最好的。说不定是他省下来舍不得吃的。
她如果跟着郑阿姨一样,那得多伤他的心呀,他又是那样高自尊的人,那么敏感。
鄢敏只好沉下脸,“郑阿姨,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饼干,不要浪费了呀。”
郑阿姨还在跟她使眼色,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鄢敏只好顶着段冬阳阴郁的目光,把郑阿姨拉进厨房,“阿姨,不要这样嘛,这样多没有礼貌呀。”
郑阿姨叹口气道:“阿敏,不是我不让你吃,那饼干里面有坚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能不多注意吗?”
鄢敏恍然大悟,“那也不能当着客人面这样,多没礼貌呀,必须和他解释清楚。”
“跟他说得着吗?”
一提起段冬阳,郑阿姨立刻露出轻蔑的神情。
“阿敏,我是成天围着灶台转的老妇人,没有你有文化。但我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你对坚果过敏那样严重,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是害了你自己呀!”
鄢敏想和郑阿姨解释段冬阳不是坏人,至少他不会有坏心思。又无法解释她为什么那么了解段冬阳,只好哎呀一声,一跺脚,从厨房跑掉了。
郑阿姨追在她后面喊道:“阿敏,我知道你饿了,专门提前给你做的肉沫蛋羹,你先吃一点垫着胃吧。”
“等会吃!”鄢敏回头答道,脚步不停,一口气跑到花园里。
“这孩子。”
郑阿姨惋惜地喃喃。但是看到她的大小姐这样有活力,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鄢敏站在那缺了一截铁杆的围栏前,伸出一只脚跨了过去,然后就在那菠菜的小田地旁蹲了下来。
她知道段冬阳不多会儿就会来到这里,他每次放学后,都会来这样浇水,看看长势。
其实她可以进屋内等,只是不想见到段冬阳的妹妹,不知道为何,她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畏惧感。若鄢敏上辈子是只猫,大概那妹妹就是老鹰吧。
只不过她失算了,鄢敏蹲到两腿战战脚打滑,撑着脸的手臂都酸了,连段冬阳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本来也不是那么执着的人,可是想到段冬阳阴郁的眼睛,她就替他难过。等着等着,就靠在一旁的木杆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身旁,还和她说话了。
“鄢敏,你是来偷菜的吗?”
她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双白色运动鞋。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跌坐在地上。幸好这里都是泥巴,不疼,不过也够滑稽的。
“你!”
鄢敏指着段冬阳,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张张嘴,打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
“阿秋——”
段冬阳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不一会儿那股疑惑在夜风中化作浓浓的笑意。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好像天上的一颗星星。
可没欣赏半秒,她就醒悟过来,
——该死,他又在嘲笑她!
鄢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腿,“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段冬阳转过身,“你不会真的是来偷菜的吧。”
“你的菜,我才不稀罕。”
鄢敏踢了踢脚边的泥巴,脚步算顿住了。也许蹲得太久,她感到小腿一阵阵发酸。
段冬阳走到她面前,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鄢敏感受到脸颊传来一阵燥热,他的声音落进她耳朵里。
“阿敏,你不应该来这里。”
鄢敏侧着脸望向他。
他眼里的冷漠让她万般困惑,他的每一处微表情,包括之前的种种行为都在告诉鄢敏,他不想见到她,他在和她保持距离。
这种断崖式的隔离,让鄢敏无所是从。
她纵然再自信,再骄傲,也不由得反省自己。
她和段冬阳之间,是否真的有一层透明的屏障。而她太过于傲慢,才会想要去突破,去跨越,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她不再多说一句话,绕过段冬阳就往前走,可没走两步,感觉脚上一酸,整个人轰然倒地。
直到段冬阳抱起她,将她放到一旁的长椅上,她仍有些惘惘的。
段冬阳一靠近,她就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他的衣领也有些湿湿的水气,他刚洗过澡,就在她等他的时候。
而从浴室的那面小窗户里,明明就可以看到花园的境况。
鄢敏冷脸推开他,“走啊,离我远一点。”
段冬阳仍然低着头,他半跪在鄢敏面前,愣了一下,才伸手握住鄢敏的脚踝,轻轻按摩着。
“你走行不行?我不想看见你。”
鄢敏任性地抬起另一只腿,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听到他闷哼一声,才惊觉自己的劲儿使大了。
可她绷着脸,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别动。”段冬阳垂着睫毛,叹一口气,“阿敏,你能不能稍微听点别人的话?”
“是不是我爸爸不让你接近我的?”鄢敏问。
“不是。”段冬阳别开脸,鄢敏看不清他的神色,“马上就要升学了,应该好好学习。”
“我不想听这些,我才不在乎什么大学!”
鄢敏企图收回腿,可是又被段冬阳拉了回去。
其实他按得挺舒服的,但是鄢敏想到段冬阳的手在自己脚腕游走,就感觉到怪怪的。
想必段冬阳也有同样的感觉吧,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向她呢?
就在那一瞬间,鄢敏猛然想起蕊蕊的话,那句信誓旦旦的断言,像魔咒一样在空中回旋。
青春因我爱你开始——
她最喜欢的女歌手,再次在她心里轻轻哼起这首歌,令鄢敏的心轻轻颤动起来。
多么晦涩难懂的歌词,今日突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连冒险家鄢敏也未曾涉足的世界,甜蜜过夏娃亚当的禁果,尝过就再也忘不掉了。
鄢敏心一动,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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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身紧紧抱住段冬阳。
她感受到段冬阳因太过意外而僵硬的身体,一时间也分不清出那如鼓点般震耳欲聋的心跳,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段冬阳的。
不过,她在一片吵嚷声中,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那么勇敢,那么触目。
“段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论结局如何惨淡,至少开头得需轰轰烈烈。
这就是鄢大小姐的人生,万事力求花团锦簇,但愿不遗留一丝阴影。
第34章 段冬阳亲了她!
段冬阳一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阿敏,你不应该关注我。我只是个野种。”
“什么野种。”明月情绪激动,“我不要你这么说自己。”
“这是事实罢了。”段冬阳推开她,他的眼睛竟然亮晶晶的,似乎有眼泪,“难道我不说,就代表我不是吗?不是的。”
明月黯然地看着他。
段冬阳的目光落在高明月的手上,白得触目的一双手,没有一丝茧,一丝死皮,美好得像天上的云彩。
他蜷起自己的手,“鄢敏,我喜欢你快乐,你健康,你无忧无虑,你拥有的东西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你为什么不珍惜呢?”
“可我不要你不快乐。”鄢敏抬起头,看向他。
“我的事跟你无关。”
“有*没有关,由我说了算。”
“鄢敏,我承认你很漂亮,你很聪明,你可以做到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你是真正的大小姐。”
段冬阳顿了顿,间中沉默的空档让鄢敏感到不安。
“但是,你不是上帝,你没办法支配任何人,你更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鄢敏的脑袋里像打了无数个结,每一个都难解且牢固,他们紧紧缠绕,蔓延,让鄢敏越来越糊涂,为什么每次段冬阳越退后,她越想靠近?
段冬阳站在月光下,其实他的身影比月光更冰凉,可为什么他越冷淡,她就越想温暖他?为什么见到他痛苦,她也像自己受难一样窒息。
她只知道,她要他快乐,她才能快乐。
她的心很痛,痛过杨千嬅宣布结婚那天,她重重喘息着,眼泪从眼角流出来,鄢敏描述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也弄不清楚为什么。
她一向以为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绝对的了解,百分百的掌控,可是她错了,连她自己都过骗她自己。
等她摸摸脸,已经是泪流满面。
月光下一片白雾,他的身影在朦胧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看到他向她抬起手,可是即将靠近脸颊时又垂下了。
“你自己回去吧,该吃晚饭了。”他道。
鄢敏在他面前站起来,她吸吸鼻子,显得十分可怜,可语气依旧带着鄢敏标准的骄傲。
“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惨的人,所以自怨自艾,闭上耳朵,封上眼睛,把自己装进皮套里。你打算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流言蜚语里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思想?”
“你以为闭上眼睛不看,不感受,悲剧就不会发生吗?”
“那你根本就是个懦夫,你不配和我做朋友。”
段冬阳的脸色铁青,“你要我怎么办?阿敏。我一出生就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的肤色,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文化。”
“我宁愿别人叫我野种。”
“可在我心里,你不是。”
鄢敏坚定地告诉他,可是语气却因为胸腔的上下起伏,变得颤抖走音。
“我不要你觉得你比别人差。”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