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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尾生 盲目溺死在他的钟情里。
去的路上, 陈豫景还在思索曾朔说的那几句话。
——何耀方的“没有安排”,高速项目的文件全部带回去,还有这次又落到曾朔头上的任命。
辛建科的案子、年中大会投票之后, 何耀方不可能不清楚曾朔心底那一亩三分地。
况且他早就说过, 曾朔是个扶不上墙的。这次的事, 何耀方会这么放心交出去?曾朔还没陈必忠听话。还是说, 何耀方觉得曾朔可以帮他顶一顶?不可能, 曾朔根本没有这样的分量, 再怎么样, 责任归结到最后, 都会落到他何耀方头上。
事情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变得诡谲起来。
眼下错综复杂, 蛛网勾连, 深还是浅, 陈豫景没有足够的信心, 也没十足的把握。
于是,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翻来覆去, 好像有根弦, 时刻紧扯, 迫使他一遍遍地去想。
等到了地方, 熟悉的厌恶袭来,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阴沉。
好像阎王, 下车的时候面沉如水,任何靠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压抑和不安。
陈豫景也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和四年前差不多。
他不想再像那次一样、想当然地做出一些决定, 行差踏错, 然后付出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代价。
关上车门,他在车旁站了片刻。
等心绪逐渐平复,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也屏蔽了, 他的面容才有些平缓。
文森从旁走来,接了他的车钥匙去泊车。
周遭还没完全暗下,视野里能看到挤挤挨挨、格外茂盛的枝叶轮廓。
八月仲夏,白昼被无限拉长,暗青色的天际,留下日照过度曝光的狭长痕迹。
草丛间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好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佣人请他上楼的时候说梁小姐一刻钟前醒了,现在在吃点心。
陈豫景抬起腕表看了看,问道:“晚餐吃的什么?”
“梁小姐说喝多了酒吃不下米饭,就想吃椰奶和芋泥。”
陈豫景:“”
看到陈豫景的时候,梁以曦连芋泥都吃不下了。
她放下勺子,朝钟淑雯不大满意地瞧去。
弯弯翘翘的月牙眼惺惺忪忪,眼眶里浅浅一层泪,亮晶晶的,此刻眼眸含水,瞧人的样子埋怨又小心。
就是看上去糟透了,本就多得不
椿日
得了的头发蓬起来好像小鸟窝,大概是一睡醒就被钟淑雯叫过来吃东西,脑子都没跟上,自然也顾不上什么仪表,也可能是之前发的脾气太大,浑身炸毛,这会也没整理好。
钟淑雯也不是很想看见陈豫景,朝梁以曦随口道了句“总得有人接你回去”,就撑着桌沿慢慢悠悠起身往外走。她的状态没有上午好,神色疲惫,更多的是厌倦,眼神跟着也淡漠。不过关上门前她还是朝梁以曦轻轻掀唇笑了下。
小姑娘喝多了发脾气,她觉得新鲜。
死气沉沉的湖里突然游入一尾鱼,活蹦乱跳——
不过闹一会也够了。她一点都不喜欢带小孩。
就是有些意外。
从梁以曦嘴里,钟淑雯知道了两人之间居然有过一个孩子。看得出来,梁以曦只要想起就很崩溃,握着红酒瓶颈一个劲往嘴里灌。那时候,钟淑雯都没反应过来。她是有些震惊的。不过何耀方的印象复制到陈豫景身上,简直太容易,钟淑雯沉默片刻,准备说些知子莫若母的话来坚定梁以曦分手的决心,就听梁以曦边哭边道,他一直不告诉我,还骗我,后来还说什么做错了事,是他不好——
“这要他自己说吗?”
“肯定是他不好呀!”
梁以曦握着酒瓶,哭得伤心,但也很无语。好像他陈豫景在她面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说话也颠三倒四、稀里糊涂。
钟淑雯:“”
“他就没有和我好好解释过一次,到底为什么瞒着我。”
“一次都没有!”
“道歉——道歉有用?又不是掉了个东西——”
“我不想和他说了说也说不懂。”
酒瓶囫囵塞怀里,梁以曦双手蒙住脸,头发丝乱成一团,嗓子都哑了。
钟淑雯想了想,忽然道:“这件事超过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
“不是不告诉你,是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她的声音很清晰,口吻也冷静,听起来像是旁观者的视角,不过说的时候,钟淑雯脑子里冒出的,是久远到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始终远远站着、面容冷漠又孤僻的男孩。
梁以曦抬起头直瞅钟淑雯,整张脸红得不行,细细的发丝一根根黏在脸上,邋遢小猫一样。
她感到背叛,哑着嗓子一字一顿指责道:“你在帮他说话。”
梁以曦真是觉得这个世界没办法理解了。
“你们关系不是不好吗?”她困惑道。
钟淑雯忍不住笑,问她还要喝吗,注意力就被扯开了,梁以曦移开视线去看一旁琳琅满目的酒柜,点了点头说要。如果不是她这里的酒品质精良,梁以曦保不定吐一下午,而不是像现在,一下午睡得心无旁骛,醒来也只是头晕。
餐厅连结着一小片精致露台。
热度还未完全消散,薄薄的帘子朦朦胧胧,挡着西山将尽的暮色。
门一关上,梁以曦立即道:“你也出去。”
点心还没吃完,嘴角浮着甜滋滋的椰奶,火气太大,梁以曦被自己震慑到了,太阳穴一下疼得厉害,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庞,一会怒气冲冲瞪着,一会晕乎乎打量着。
陈豫景没说话。
他在梁以曦面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纸巾给她擦了擦嘴巴。
动作十分自然,自然到好像本应该这样。等梁以曦回神,他的手已经离开了。
陈豫景垂眼看了看这一桌的甜点,眼底闪过笑意,抬眼的时候,他问梁以曦:“吃饱了吗?”
梁以曦不理他,但确实没吃饱,便低头继续舀碗里的。
她在用行动赶人,希望这样的漠视足够让陈豫景明白——他可是汇富银行行长,察言观色不是最基本的吗。可过了好一会,丝毫不见对面动静,陈豫景屁股都不挪一下的,梁以曦逐渐气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表达清楚,便咬牙问了句:“你不走吗。”
陈豫景就笑。
他面上笑得不算明显,生怕惹她不高兴。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落在梁以曦身上,目光细致,一丝一毫,分开这么久,此时此刻,好像梁以曦的每根头发丝在他眼里都同他一见如故。
过了会,想起什么,他终于起身离开。
梁以曦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头也不抬地哼了声。
陈豫景开门出去,可没几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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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来了。
梁以曦抬头,就见他手里握着把木梳。
她不说话,仓促瞧了眼就低下头继续嚼嘴里黏黏糊糊的一团。
陈豫景给她梳的时候,梁以曦很想说什么。她又不是没手,她完全可以自己来——不许碰我的头发,放下手里的梳子!可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好久,梁以曦搅着碗里融化得差不多的、薄薄的碎冰,还是没吭声。
碎冰磕着勺子和碗壁,发出很轻的声响。
梁以曦想起很久之前,在英国的那次新年,陈豫景赶过来看她,带她去看梁瀚桢送给她的新年祝福。
没来由的,明明眼下毫无关联,可她就是想起了。
本来以为只要时间过去得再久点,一直、一直不见面,这些都会被抛之脑后。可时间的稀释力和记忆的承载力,似乎并不成正比。
走神的间隙里,头发被陈豫景一点点梳顺,至少瞧着不再乱糟糟。头发太多,铺在梁以曦露出来的雪白瘦削的肩颈上,好像一丛青缎,光泽轻盈。
陈豫景没有走开。
他还是站在她身后,抚摸她的头发,很长时间,直到碎冰完全融化,甜腻的香气完全散开,他也没说一句话。
梁以曦也是。
就是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其实那个时候,一直到很久以后,陈豫景都没有在隐瞒这件事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从始至终,这场僵局,是梁以曦眼里“漫长的分手”,而在陈豫景那里,依旧是一场甜蜜恋爱。
很多时候,理智与情感确实没办法成为天平的两端。
梁以曦固然有许多理智,但陈豫景给予的情感太多,梁以曦常常觉得自己犹如蚍蜉撼树。
于是,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做个柳下惠,也好过尾生抱柱,不顾一切、盲目溺死在他的钟情里。
陈豫景提出送她回家的时候,梁以曦定定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了句,文森可以送。
下秒,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文森扭头走得比兔子还快,车子轰隆一声开出去,梁以曦都没反应过来。
陈豫景朝文森离开的方向冷冷看了眼,叫了声“曦曦“,唤回惊呆了的梁以曦。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离开西山,仲夏夜晚的虫鸣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了好一段路,梁以曦都没和陈豫景说话。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了,还是酒就没完全醒,她总想睡觉。瞌睡打了好几次,好几次眼睛都闭上了,就因为对陈豫景的不信任,她硬是撑着没睡过去。
果不其然——
梁以曦看着前方的道路指示,扭头对陈豫景说:“回湖州。”
陈豫景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大概是笑梁以曦一路强忍睡意,终于机灵地发现了。
“先回家。”
“你好久没回去了,至少回去看看吧。”
“就算要回湖州,你看马上秋天了,要不回家拿点衣服?”
窗外热浪滚滚,他越说越冠冕堂皇。
梁以曦瞪着他。车正开着,安全第一。梁以曦对自己说。
这段高速是新建的,是从渠田出发,连接津湖两地的快速道。相比湖州直通津州的高速,这段高速明显就是为了方便渠田周边的交通。
其实建得有些多此一举,因为流通的车辆并不算多。
这个时候,前后也就两辆车。
前面的距离较远,后面的挨着,车灯很亮。
再朝一旁望去,能看到好几排黑漆漆的、还没竣工的大楼。微弱的路灯映照着,墙皮破烂不堪,好像烂尾了。
车子眨眼朝津州方向驶去。
木已成舟,梁以曦干脆闭上眼睡觉。
不过,很快,好像只是过去了几秒,陈豫景突然叫醒她。
“曦曦。”
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尖锐冷意,好像被激怒,又好像陷入了某种不得已的被挟制的境地,他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一瞬间沸腾的怒火都被死死克制,眉宇间神色锋利。
梁以曦睁开眼,表情茫然。
其实一直到整场事故结束,梁以曦都没好好反应过来。
某种程度,也是因为她在他身边太过安心,这种完全下意识的安全感,从一开始——从那次陈豫景伦敦转机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察觉被尾随,陈豫景盯着后视镜,瞳孔深处映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夜色
凝固。
那辆车的车前灯亮得惊人,仿佛一道利刃,笔直劈来。
文森应该就在附近。
这个家伙还是有点职业素养的。
陈豫景时刻看着后视镜,语气里却没有眼下事态的严肃,他开口的一瞬,甚至有些温和:“曦曦,现在打电话给——”
谁知,话音未落,后面那辆从上高架开始就不疾不徐跟着的车,此刻,不知为何,猛然加速冲了上来!
毫无预兆,又或许,那辆车的人察觉了陈豫景的警惕,事不宜迟——
“陈豫景!”
梁以曦惊声。
她伸手就要去碰方向盘,脑子里闪过一丝极速打弯绕开的念头,只不过这不是赛车道,这是正经的高速道,极速打弯是会翻车的。
不过,她的手还没碰到方向盘,车尾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
剧烈的撞击使得整个车身不受控制地滑向一边,金属和水泥护栏擦出刺耳的尖鸣。梁以曦一侧的玻璃瞬间碎裂,火花沿着车身滋滋冒出。
“小心!”
陈豫景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将她用力揽向自己这边。梁以曦惊呆了,她看着陈豫景,觉得他应该是疯了,只是没等她说话,后视镜里,一击过后,那辆车再度迫近,似乎想朝侧边撞翻整辆车。
空旷视野里唯独那束雪白车灯,瞬间迫近的时刻,好像生死的讯号。
脑子里根本想不了任何——
陈豫景转过身,他猛地解开安全带,将梁以曦整个按进怀里!
一闪而过的余光,陈豫景看清了车里人的脸。
那个人也看清了陈豫景,于是,原本淡漠的脸上,出现了近乎龟裂的震惊之色。
他好像发现了足以致人生毁灭的证据——
惊骇、疑惑、恐惧。
电光火石的一秒,他用力踩下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比先前还要惊天动地的声响。
紧挨的车身一同往前疾驰了数十米。
最后,一前一后停在了空旷的路灯下。
几秒的死寂。
陈豫景抬起头的时候,那辆车里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车子迅速启动,朝着最前方高速驶去。
第112章 海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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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击碎颅骨的声响。……
梁以曦一度是感觉到疼痛的, 但不是来自车辆的撞击,而是陈豫景。
他抱得太紧,勒在她的腰侧的手臂好像钢筋, 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来, 骨头险些要断掉。面颊蹭上他的领带和衬衣衣领, 梁以曦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衣料这样硬。
她陷进他的怀抱, 被他剧烈的心跳包围, 有那么微弱的一秒, 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都被隔开好远。
梁以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放开的, 只知道睁开眼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陈豫景焦急万分的面容。
他看上去并不算好。眼底殷红, 手背上好几道刮擦的血痕, 鲜红的血珠还在滚落, 衬衣袖口也是血迹斑斑。因为还处在异常戒备的状态, 他手背上青色脉络的凸起痕迹尤为明显, 整个人充斥着一股近乎剑拔弩张的悍然气势。
梁以曦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
从第一下撞击到车子停下来, 似乎只过去了一分钟。或许一分钟都没有。
这中间零点零一秒的念头里, 她以为自己是要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里的。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 也结束得过于古怪。
陈豫景的神情里残留着前一刻勃然的怒意, 眸色狠厉, 下颌线尤其紧绷。
漆黑眼底映出梁以曦呆住的模样,见梁以曦一直瞧着他发怔, 好一会,陈豫景才闭了闭眼, 有些东西仿佛被他暂时地、强制性地压抑了下去。
他深吸口气, 露出的喉结紧贴着皮肤耸动,好像野兽.欲.露的獠牙。
陈豫景捧起梁以曦的脸,低声叫她的名字。
沾着凌乱发丝的面颊上有一处明显发红的地方, 陈豫景以为是擦到什么受了伤,他皱着眉,凑得极近地观察,拇指指腹轻轻碰了好几下,表情凝重。
其实就是那一刻他把人往怀里摁得太用力,梁以曦被他身上衣料硌的。
叫完梁以曦的名字,不见回应,陈豫景又反反复复摸她的后脑勺。座位上好多碎玻璃,他干脆解开梁以曦安全带,将人拦腰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又前前后后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碎玻璃。
陈豫景记得第一下撞击之后,梁以曦那侧是有火光的,他担心她被烫着了,摸完她的头发和上衣,又去摸她的裙摆和小腿。
他看上去很忙,但因为眼前的这场事故,他周身又阴沉到了极点。即便这些动作平日里做起来略显滑稽,但此刻,他一板一眼、严肃得无以复加。
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有什么依旧在被极力克制,触碰梁以曦的手掌却十分稳当,小心又仔细。
梁以曦被摸回了神。
生死一刻的冲击,冰冷的面颊因为他粗糙的掌心渐渐回温。
心跳也好像慢慢跳了起来,咚咚咚地,就在耳边,梁以曦张了张嘴,她感觉嗓子口有种艰涩到极点的痛感,音好一会都没发出来。
“陈豫景”
直到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才能证明这次的事确实是个有惊无险的意外。
陈豫景不动了,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梁以曦脸上,低声:“嗯。我在这里。”
相比梁以曦开口的滞涩,他的气息显得十分急迫,但还是和他此刻的情绪一样,通通都被按捺住了——这么几个字,他都要屏着呼吸才能完整说出。
“我不想我们死掉。”梁以曦望着他,出神道。
她的声音很轻,三魂七魄回了一魂一魄,人瞧着都轻飘飘的。
梁以曦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死亡意味着戛然而止,意味着那些未曾发生的、希望的、憧憬的,通通都不会发生了。
她不想要这样,她想他们活好久好久,一起经历好多好多。
陈豫景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以为她在责怪他——她确实应该责怪他。
如果不是他的处境,她又怎会经历这些。
一次、两次。
那堵横亘在胸口的块垒再次回来了,它沉沉压上来,五脏六腑都被挤压,他喘不过气,双眸通红。
痛苦和歉疚瞬间毫无阻力地就席卷了他。
一如那时。
陈豫景低下头,他发现他开不了口,只能点头回应。
喉管连同胸腔都被剖开了,他下意识将梁以曦用力抱进怀里,只有她才能填补他身体里的中空。
梁以曦再次感到疼痛,但是她没吭声。
她感受到他陡然间升腾起的、异常猛烈的情绪,好像一场毁灭性的海啸,就在陈豫景的身体里。
她伸手去摸他的后背和脖颈。
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整个人有种张力到极点的脆弱,似乎只要一个不留意,他就会疯掉。
热夏鼓噪的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
车身周围浑浊的烟雾被一丛丛卷起,扑向更深、更黑的夜色。
两边碎裂的窗口,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那一点点血腥气被浓烈的烧焦气味掩盖,离得近了才能闻到。
梁以曦抚摸了好一会陈豫景的背,直到
CR
手心里的坚硬不再那么紧绷,她才抬起头。陈豫景一直注视着她,他的瞳孔极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看着她了,看了好久,眸光都变成实质,笼罩住梁以曦。梁以曦一抬头,他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同以往有些不一样,但也没有那么大的不同。开始是小心翼翼的,陈豫景触碰梁以曦的唇瓣,依旧相当克制的气息,触碰的力道仿若羽毛。梁以曦没有闭上嘴巴。
尽管结合此前的情况,她是要同他分手的。但这个时候,梁以曦没有想分手的事。
她在想和陈豫景接吻的事。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这么想,陈豫景吻过来的时候她才想的。
后颈被陈豫景伸来的宽阔掌心完全托住,这个吻才渐渐加深。
但他依旧在克制。细密的吻,交缠的唇舌,梁以曦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却保持着很轻的呼吸,吞咽不着痕迹,喉结很慢地滚动。仿佛还在警醒的状态里,但又本能地需要这个吻。
没多久,大概半分钟,他就放开了她,将她严严实实搂进怀里,然后一边轻轻拍着梁以曦的脑袋和后背,一边很深地呼吸,沉默镇定。
梁以曦有点捉摸不透他。
不过,自从他们吵架开始,她就一直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路灯忽明忽暗。
待车里不安全,陈豫景抱她下车。
这片车祸的痕迹已经很夸张了。
数十米的护栏被撞得断裂,前后牵连出去好长一段,似乎只要再稍一使劲,连带着整段高速的护栏都可以被卸走。水泥隔墙也塌陷出去窟窿一样的洞。两侧裂纹纵深。往下,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碎石跟随风声不断掉落的动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连环车祸。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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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仅就这条高速通行的车辆来看,短时间内凑齐“连环”的数量也是个问题。
十几米外安顿好梁以曦,告诉她坐在原地不要动——叮嘱的时候,陈豫景蹲在梁以曦面前,表情严肃,就差给她原地画个圈了,然后在梁以曦面无表情、有点无语的注视下,陈豫景才慢慢转身回到车旁。
其实从外观看,曾朔这辆私车还是挺牢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与周遭的对比,所以显得格外抗撞。
除了前面碎裂的玻璃、撞击后凹陷程度不一的车门,还有车身上数不清的刮擦和几处烟熏火燎的痕迹,整辆车瞧着还算完整。
转到车尾,陈豫景停住脚,看着曾朔这辆车的车牌号,稍微凝神想了想,又给文森发了条信息。他记得那辆车车牌号最后几个数字。
没一会,文森就从前面赶了回来。
车开得毛躁,如果不是陈豫景提前打了双闪,文森估计要飙出去了。他看上去比他俩吓得重,下车过来的时候一个劲扭头朝梁以曦的方向看,直到对上陈豫景冷静的目光。
他带给陈豫景一个消息:“我看到那辆车了。车牌号一样。就在下面。”
“报警?”
陈豫景领着梁以曦坐进后座,对文森说:“先过去。”
说话的时候,他口吻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文森却愣了下,脊背感觉到一阵森寒。
梁以曦坐好,陈豫景坐着坐着,忽然又把人重新搂到了怀里,弄得梁以曦瞧他好久。她对陈豫景小声说没事,陈豫景点点头,搂在她后背的手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梁以曦稍微挣脱,陈豫景就低头朝她看来,神色关切。
梁以曦:“”
这段高速下去,是一片不知猴年马月竣工的工地。
临近津州市区,远远还能看到一点霓虹的色彩。
当年的市政建设,这片的规划标榜的估计就是交通便利。只是谁都没想到,交通便利完全多此一举,住宅建设也成了一纸空文。
那辆车就停在一丛荒草间。
十几步外,是一栋架着脚手架、还没封顶的建筑。瞧着黑洞洞的。
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单纯就是蠢,那辆车居然前后打着灯,难怪文森只瞄了一眼就对上了车牌号。
文森开车趋近的时候,明显有人影在那辆车的车尾动了动。
车子停下,那个人影也转到了车前,隔着一段距离,眯眼朝车里望。
陈豫景对梁以曦说:“我和文森过去问问。”
那个时候,梁以曦是感觉到他的一丝古怪的——就像他对自己说的这句话,“问问”,问路似的,他的语气太过寻常、波澜不惊,好像就是字面意思。
梁以曦注视陈豫景,轻声:“你要干嘛?”
陈豫景朝她微微一笑,亲了亲梁以曦的额头,对她说:“靠着睡一会。”
“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得好像她能出来似的。
他和文森一下车,车门就被上了锁。
那人站在车旁,没想到陈豫景会找过来。但看表情,好像也不意外会与陈豫景正面对上。似乎在他知道撞错人之后,就预料到无论如何都会被领到陈豫景面前交代一番。
于是,陈豫景靠近的当口,那人就冲他叫了声:“陈先生”
话音刚落,文森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左看看陈豫景,前看看那个人,感觉自己好像在什么恐怖片里。
陈豫景知道他肯定认识自己。
第二下预备撞上来的那一眼,他就从这个人的脸上想明白了许多事。
只是他还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他要问一问。
“陈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踟蹰着走近,神情里有勉强的笑意,受了点伤,额头有明显的血迹。他手里拿着一副修车工具,看样子是车胎出了问题。
他一步步靠近,对陈豫景说:“我要知道是您在车里,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我疯了吗?”
“我没法交代啊,我怎么知道您会开曾部长——”
陈豫景没说话。他一步步绕过那个喋喋不休的人,走到那辆车的车尾。
后盖上丢了几把扳手,还有一个工具箱。
他伸手进去拣了拣。
好像在找什么趁手的。
文森站在原地,表情从一开始接收到信息的震惊,渐渐变得惧怕。忍不住地,他回头朝梁以曦的方向望,仿佛寻求某种安全感,就见梁以曦也正一眨不眨瞧着他们。只是相比文森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她看上去完全就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听不到这些话,困惑至极。
“谁安排的?”
好一会,似乎是终于挑到了件顺手的,他从工具箱上抬眼,容色平静,因为逆光,漆黑的眼神看上去难以捉摸。
那人迟疑了,支支吾吾。
半秒,他又落定了主意,呵呵干笑几声,对陈豫景说:“陈先生您放心,不关您的事。”
“这次就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拿钱办事,哪里知道——”
“陈必忠?”
陈豫景走过来。
那人只是干笑。
陈豫景明白了,语气温和:“何耀方。”
——活着的曾朔确实顶不了,但死了的曾朔,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那人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只见眼前倏忽一道金属白光——
“哐当”一声。
极其窒闷,是钢铁击碎颅骨的
春鈤
声响。
那人一下倒在了陈豫景面前。
在此之前,文森早已低下头。他有预料,陈先生不会平白过来一趟。
问事情也好,抓人也好,其实都没必要他亲自动手。就像当年,明明都可以吩咐人办妥。但这次,文森想,如果可以的话,陈先生是想亲手杀了他的。
眉骨溅上一道血,陈豫景伸指抹了下。
他垂眼盯着指间粘稠的血迹,语气淡漠,对文森说:“报警吧。”
第113章 故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代价。
陈豫景打开后座车门, 坐回梁以曦身边。
他的神情和去时一样,平静和缓。回来的几步路,瞧着像刚用完餐, 走得风度翩翩。
即便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 坐下的时候, 胸膛里积蓄的戾气跟着歇下, 他仰头靠上椅背, 面容竟然显露出一丝温文尔雅。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已深, 那辆车前后打着的灯亮得惊人。
那人倒下的地方被高高低低的草丛掩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金属、汽油, 混合铺天盖地的泥土腥气, 搅进一波波的暑热, 闷得人心头直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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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的光从一侧漫进车里, 以鼻梁为中轴, 笔直切割了陈豫景轮廓分明的一张脸, 眉宇间明暗对峙, 一侧斯斯文文, 一侧好似海底沉礁, 岿然不动。
他闭着眼, 另外一只手去握梁以曦。
掌心贴着她的手背, 整个包裹,拇指指腹摩挲了好一会梁以曦温热的手心。
此刻情绪收敛, 手上的动作也称得上温情款款,但他身上依旧散发着那股令人畏惧的气息。
车门关上, 还是能听到外面站着的文森同警察联系的声音。
不是那么近, 但能听出语气里的慌张。也不知道他在慌什么。
闭目凝神的陈豫景看上去异常专注,似乎眼前只有这件事值得做,沉浸似的、心无旁骛。即便这种专注与凝神, 与前一刻动手时的凶悍狠绝如出一辙。
梁以曦望着他,良久没作声。
后座里侧光线黯淡,从他坐进来,她就一直在看他。
如同隔着一段距离默默打量的小动物。
不过,相较文森的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她的神色倒分外镇定。
前一刻待在车里的疑惑与不解,在目睹陈豫景动手的瞬间不见踪影,这个时候,她注视着像在闭目养神的陈豫景,目光仔细又担忧。
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又深知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看出任何。
戛然而止的车祸、跑出去一半的肇事者。梁以曦也不傻。
自从梁瀚桢离开,她就知道这世上很多事,开头都是冲着人命关天去的。至于最后,是虚惊一场,还是人世无常、抑或死有余辜,谁也摸不准。
梁以曦是有些意外陈豫景会动手。还是那么狠的一下。
如果不是理智清醒,她肯定也会和文森一样,料定陈豫景是有极端报复的想法的。
但梁以曦很快回过神。
她注视陈豫景一路看似漫不经心地回来,一点点观察他从始至终的不露声色。
还有之前在车里,即便生死一刻,即便被他拥住的瞬间,梁以曦是能够清晰感知他身体里掀起的惊涛骇浪的,但也只是那一刻、那一瞬。
梁以曦不明白他何时变得如此擅于掩藏。
这种掩藏,开始可能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只针对某几个人,或者某几个场合,但现在,好像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仿佛某种极深的烙印,通过什么狠狠烙了上去,积年累月的暗疮,让他不得不、也不能不——
这个问题冒出来的一秒,答案也昭然若揭。
其实这些年,她是察觉过他这方面变化的。
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不动声色、冷峻严肃,许多时候,只要从一个侧面,就能发现他身上这道无法忽视的、近乎慎重的压抑。
好像一个孩子,一件事上吃了天大的亏,往后岁岁年年,都杯弓蛇影。
脑海里许多个这样的瞬间。梁以曦想起今年回湖州过年,她和陈豫景一起去看Ruby,转头就见他站在暮色的影子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还有那次电梯里碰见何耀方陈必忠,他也是这样,表面波澜不惊,可楼道里,他亲吻的动作好像要把她整个吞下去。
那个时候她还被蒙在鼓里。
到底因为什么——
呼之欲出的,也只有四年前那件事。
蓦地,钟淑雯说的话在耳旁响起,她说那件事超过了陈豫景所能承受的限度。
——“不是不告诉你,是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一股复杂到酸苦的滋味涌上心头。
仿佛玻璃碎开,水痕漫出,细小的裂缝跟着一点点错位,扎进原本不属于的地方。细密的疼痛伴随于事无补的懊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既定,再也回不到原初的样子。
眼眶酸涩,梁以曦转开脸,不再看他,看向了自己这边的车窗。
光线稍暗的玻璃上,映出她泛红的眼圈。
她一直以为他这些年的变化是因为他现在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