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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王】EP4 幸好、幸好施主是个短命鬼呀!
杨姐一骨碌站起来,木椅靠背在白墙上压出两个小坑。
她咬着唇低声嗫嚅,后来好容易张了嘴,却是答非所问:“小檐,这、这肉就快卖完了,以、以后就、就不用了!”
“杨姐,我说话还不够客气?”戚檐收了笑,心底忽而升起一道无名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桌子猛一拍,“问你这肉是哪儿来的!”
两滴眼泪从杨姐眼尾抖落,她抽噎道:“从、从小侪身上割的……”
文侪一愣:“我?”
正是那声说罢,他忽而觉得手臂一沉,紧接着钻心的疼痛便叫他发晕发懵。
戚檐皱着眉贴过去扒他衣服,咬牙切齿道:“我说你为何叫我穿得轻薄一点,自个儿却一直套着个厚重的牛仔外套……”
那对狭长眼在外套从文侪肩头剥落的那一刹停止眨动——一个血淋淋的肉坑就那么刺眼地盘踞在文侪左臂上,像用一挖球器割断血管深插进肉里,刨出个深可见骨的坑。
心脏绞了起来,戚檐他甚至不敢再抬手去触碰文侪。
文侪脸蛋惨白,见状却还是笑起来,说:“你不是说上了不少解剖课么?怎么吓成这样……”
他从容将外衣套回去,说:“成了,不看就不怕了。”
“我哪里是怕……”戚檐将眉心拧得太紧,以至于略微舒开眉的刹那,犯了些头疼。
“反正我不觉得有多痛,至于杨姐对我原主的态度究竟如何,便是后话了。走——”
戚檐拽着他不肯走,阴郁神情中夹杂着好些落寞,就好若伤在了他手上。
“别闹了……”文侪舔了舔唇,润出点血色,“这包子铺里还有的是地儿给咱们翻,看到左手边那扇门了吗,进去后是一个走廊,走廊里还有三扇门,没上锁的那一扇通向后厨,两扇上了锁的,则分别通向杨姐房间和冷库。后厨我翻过,没有稀奇玩意,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进那俩间屋子。”
“杨姐每天亲手做几笼包子?”戚檐轻扶住文侪的背,象征性地抚动几下。
文侪回忆着,答说:“两笼。且我准点上班抵达包子铺时,她的两笼包子恰蒸好。”
小门被戚檐一推,吱呀敞开了,沿长廊果然布有三扇门。
“那么她从自个房间里出来,去冷库拿肉的时间,应该就在大约1个半小时前……”
“差不多4:00左右。”戚檐轻擦几下手表的表盘,“你上班时那俩扇门锁着么?”
文侪摇头:“但是后厨位于走廊最前方,要想到杨姐房间和冷库势必经过后厨,而我记忆中每一次早晨碰见那俩间房不上锁时,她都在后厨忙活,手忙手的,眼睛却照旧瞟着门口——她专门警告过我,那俩间屋子除她外,谁也不让进。”
“盯着门的人,和一个必须经过此门的信道,如何才能不叫那盯紧门的人察觉我的擅闯呢?”戚檐思忖着,将文侪转了个弯出去,笑嘻嘻地问杨姐,“唉杨姐,里头怎么有俩上了锁的屋子?您能把门打开,叫我这个房东进去瞧瞧么?”
杨姐拿满是困惑的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一遭,没吭声。
对于这一类无法违逆上下级关系,却又不可答应之事,那些个重点NPC惯常使用这般保持沉默的手段。
于是戚檐瞅了她没一会儿,便识趣地缩回了脑袋。
片刻过去,杨姐忽然像是忘了刚才流下的眼泪,腾地站起身,亲昵地牵过戚檐的手,说:“小檐啊。你还记得答应姐的那事儿么?”
“我答应的?”戚檐笑,理直气壮似的,“我忘了。”
他断定杨姐不会恼,那人也确实没恼,只是笑着嗔怪了句“贵人多忘事”。
文侪替他问了一嘴:“杨姐,您不妨再说一回,我也好安排安排房东他的行程,免得他把事左丢右抛,忘个干净,误了事。”
他说罢又隐秘地凑去杨姐面前,说:“姐你尽管同我说,我帮您把这事儿列去他行程表第一位。”
这话杨姐爱听,便欢喜道:“嗳,我近来忙得脱不开身,明儿的祈福日不得空去5楼拜神,便托小檐替我上几炷香。小檐他之前也是答应了的。——那沈道爷……哎呦!别提有多俊了!”
“祈福?”戚檐诧异,“这是请了哪路神仙进大楼?”
“可不就是那月老姻缘庙么!小檐啊,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的忘事呢?”
“我脑子里垃圾场似的,啥话啥事都在里头,就给混淆了!”戚檐为自个儿开脱,方解释了一句,便匆匆忙忙打岔,“姐,您要我替您祈哪门子的福,这总得告诉我吧?”
“啧!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杨姐把汗抹在手巾上,“去姻缘龛庙能求啥?”
戚檐正打算慢腾腾接上二字“姻缘”,谁料那杨姐先抢着答上了。
“当然是为了长生不老!”
“啊……好的。”文侪将戚檐往外推,“长生不老嘛,咱这大楼谁不想长生不老?”
杨姐听了那话,急得脸涨红似着了火,忙忙补充上一句:“哎呀,小侪你可别说这话,咱楼里不乐意长生不老的可多了去!”
说完又转去戚檐那儿:“你可千万记清楚了啊,这福是为我求的!”
文侪觉得古怪,在这“长生”大楼里不想长生,谁这般的不从众?再看那杨姐此刻一副着急解释的模样,只怕不是什么小角色。
他想着想着,双眼不由自主又瞟向了戚檐。
可他一声还没问出来,先给那杨姐往外推了一步,她啪地拉下电闸,说:“今儿铺子就开到这个点,你俩快些走吧!”
杨姐瞳子不转,直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海鲜市场。
文侪跟着去看,一片漆黑,只听那儿的某处传来几声拨水声。
文侪刚要说今儿店怎么就开到下午,平日里下班都接近深夜了,铺子还亮着灯,谁料双眼往铺子墙上一斜——眼下竟已是11:30。
他没辙,只好催着戚檐朝楼梯方向走。
一回头便见杨姐面色惨白。
他没在意。
***
大楼的灯准时在淩晨1点熄灭,戚檐原想留文侪与他一同住顶楼,文侪却以尽量不要改变原主的生活习惯为由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二人本是约好次日六点在五层的姻缘庙汇合的,怎料纵使文侪因去包子铺拿早点耽误了几分钟,来到庙前又等了将近十分钟,仍旧没能瞧见戚檐。
时近六点半,外头天阴着,五层依旧漆黑。
最先亮起灯的是隔壁的牙科诊所,随后是幼儿园,眼前的姻缘庙没有门,仅挂着两片约一米长的土黄色粗布帷,未能掩尽的底端则漏出庙中始终不变的昏黄烛光。
文侪赶时间,时不时低头瞧一眼手表,手里装包子的塑料袋被他抓得沙沙响。他默念了不知几回再等一分钟就上楼逮人,脑中进了蜜蜂似的嗡嗡响。
分针指向三十五,文侪终于下定决心上楼寻人,最后给了那姻缘庙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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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
他手里的两塑料袋应声落地。
一个赤面笑罗汉的脑袋正飘在那两片布帷中间!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文侪,文侪迅速在脑海中设想了试图与其沟通以及拔腿就跑的两种做法,可能会导致的千百种悲惨后果,末了得出个进退无门,最好原地不动,静观其变的结论。
“原来是你啊!”那笑罗汉忽而向前一步开了口。
文侪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好这般直接下定论,毕竟这是人是鬼,光凭外表也不大认得出来,先前委托三那由机器异化为人的梁桉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小道真真是羡慕施主!施主乃天生的大善人,若一辈子行善积德,必有长命百岁之机!”那笑罗汉蓦地倾身向前,圈住文侪的两条细腕子,很殷切似的说,“施主可否也给小道指条明路?”
听那人一口一个“小道”,文侪一刹明白了他的身份,堆出个笑脸说:“沈道爷,您才是得道之人,怎么反过来问我这门外汉?”
沈道爷闻言一怔,蓦地又低声笑起来,手还没来得及撒开,身侧便又来了一只手握住了那道爷的手腕。
“您说话便说话,动手做什么?”头发尚乱糟糟的戚檐微微一笑,猝然将那人的手一甩,“杨姐都说您生得俊,您怎戴这样一张丑面具遮美呢?”
沈道爷闻言撒了手,面具即刻被拿入手中,一张生了秀气五官的脸便显露出来。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男人毕竟是男人,好看得千篇一律。左右不过浓眉皓齿,轮廓分明,皮肤干净等等。
那沈道爷是这样,戚檐自个儿也是那样。
不过是有点姿色以至于足以叫旁人分心多瞧上几眼罢了。
他觉着在自个儿见过的男人中,真正称得上“美”的——仅有文侪一人而已。
男人能长成他那样不容易。
只不过他还是会千百遍地同文侪强调自己喜欢上他,绝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或者应该说是,不仅仅是因为文侪的脸。
他知道文侪虽然好似已经接纳了他,但骨子里依旧是个直男,因此对于俩男人之间的爱情感受要比他迟钝得多。
他看得出来,文侪觉得他倾诉爱意的行为是有意无意的挑衅,故他一不当心便会将那小子惹急。
虽然炸毛很可爱,哪怕文侪咬他揍他,他也只会觉得可爱。
但他依旧希望自个儿能让文侪多笑笑。
沈道爷盯着戚檐,迟迟不语,戚檐走了神,那道爷却也不喊他,单默默地瞧他。
“道爷?”文侪喊了他一句,弯腰便拾起了两袋包子,瞧了眼没沾染上灰尘,这才将一袋递给戚檐,“杨姐要我俩来帮她祈福——您这打扮,是我们来早了?”
沈道爷摇摇头,终于将目光从戚檐身上挪开:“莫怪小道说话直白,只是这位高个儿施主不似长命之人,恐怕是命里有灾……”
“此话怎讲?”戚檐咬了口包子,忽而想起王虔本人听到这消息定不会这般气定神闲,于是皱了眉,捂了脸,连叹几声,“就没有补救办法么?我今儿才听秦老板说我身旁这位文小兄弟可是一副‘长生’貌,眼下却听你说我短命,这般落差,真叫人苦闷!”
戚檐说罢,将口中包子嚼了几口,咽下去,这才在文侪的狠瞪下装模作样抹了把眼泪。
过去他家姥爷总唠叨,不许他算命,即便是小学附近一摆地摊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也不容他去凑热闹看新鲜。
姥爷碎碎叨叨,念什么命由天定,生辰八字亦或面相手相予人一掐指,便算破了天机。
这一算,福气也就到头了。
因此,这是他平生头一遭听人讲命,实在算个新鲜体验。
可惜,算的是王虔的命,该说不说,还是准的。
沈道爷被戚檐故作的丧气模样打动了,安慰道:“施主莫着急,虽说这命短常催人遗憾,可这也并非铁打的坏事。您莫多忧虑,单信苍天自有说法,人这一死,可不就事了一身轻了?活着不过吃苦,再吃苦!所谓长命短命,从无优劣之分,施主不必自我折磨,就任由它去了吧!”
好一个任它去!实在洒脱!
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
纵然活着是自讨苦吃又如何?
难不成死了来当代理人,替九郎死个千百遭,再换一次重生机会么?
怪不得姥爷不许他算命呢……
戚檐嘴角抖了抖,已憋不住笑了,见文侪又斜睨他,于是故作坦荡,说:“道爷所言在理,戚某受教了。”
闻言,那沈道爷却露出个极欣慰的神情,掩嘴笑起来。
须臾间,戚檐却好似瞧见了那人的眼尾在向下掉,直弯作那张诡异笑罗汉之貌。
他咧着嘴,戚檐可以瞧见他那条气血极足的舌头正因激奋而剧烈颤动——
“幸好、幸好施主是个短命鬼呀!”
五层的灯光倏然间熄了干净。
第212章 【王】EP5 摘个破铃铛又如何?
戚檐在那一瞬牵住了文侪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与掌心相贴时经由两具不同的皮肉传递而来的温度,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熟悉。
与往日不同的是,文侪这回没有将手抽出。
他感受到了戚檐指尖细弱的颤,那微乎其微的抖瑟像是近海被离岸风卷起的一阵小浪。浪愈滚愈大,到一片漆黑的远海时已汹涌作接天大浪。
剧烈颤抖之下,戚檐猝然向后倒去。
相扣的掌心汗津津的,文侪却将戚檐的手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搀住戚檐的身子,强行阻断了下落的进程,这才将戚檐缓缓往地上放,直至那人倚着姻缘庙的木板,半晕半醒。
文侪一向视效率为重,但眼下瞧着那人惨白的脸,文侪说:“不着急,先歇会吧。”
在时钟逢整点敲了七下时,五层的灯光渐渐恢复。
沈道爷已不见了踪影。
“你刚刚怎么来得这么晚?”
文侪心头那点耗时的焦虑都爬上眉毛了,直将眉心揉得皱巴巴的。
戚檐伸手帮他解眉上愁丝,缓了口气,才笑说:“昨夜我刚洗漱好准备上床,哪曾想脸都没擦干呢,人就倒了。”
文侪的眉头又攒起来:“原因呢?”
“王虔上辈子八成和那洗浴间有仇——头一日不光把浴缸给砸了,还昏死在那浴室门前。”戚檐笑着。
文侪便接着问:“里边有什么东西让你感到恐惧或者心悸吗?”
“有些微妙,总之靠近浴室我就浑身不舒服。”戚檐耸耸肩,站起身,顺带伸手将沉思的文侪给拽了起来。
他将姻缘庙粗略打量,便掀了那两片黄布往内去。那沈道爷正在打扫神龛,听他们进来,头也不抬。
他们也不上赶着讨人嫌,只正正看向那棵挂满祈福用红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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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树。
姻缘树老了,树干又粗又斜,即便他二人展开双臂都难以抱住。密而长的枝梢上还悬有刻字的银铃,风过时,叮铃铛啷一阵响。
经过李策那回委托,他俩再瞅见比人宽的树,便不由自主疑心里头藏了一人,亦或者蜷着一死尸。
而这类根据回忆加工过的、完全出自臆想的忧虑最终会动摇他们接近某些事物的决心。
戚檐拍了拍似是扎入地底的双腿,无奈说:“哥,王虔使性子,我的腿不听使唤了,您去帮我瞅一眼那银铃上刻着什么,红纸又写了什么呗。”
那人极擅长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文侪要说是一点儿也不吃是假的,否则戚檐不会乐此不疲地扮弱卖可怜。
文侪站在树下,指尖在绿叶、红纸与银铃中穿梭,最终停了下来。
【长命乃天生,百岁亦寻常——小白戊寅年雨夜 留】
“戊寅年……我记得你屋里日历写的也是1998年吧?”文侪拨开一片遮挡银铃的枯叶,瞧见了那刻着【戚檐x小白】的银铃。
戚檐距文侪有两米远,他瞧不着,便喊文侪扯下来给他瞧瞧。然而秉持着基本的道德素养,文侪毫不犹豫将那请求给拒绝了。
“那不是‘我’同小白一块挂上去的嘛!取下来瞧瞧怎么了?”戚檐虽这么提声嚷嚷,眼却一直瞥着侧后方用拂尘扫神龛的沈道爷。
见那道爷无动于衷,又喊一句:“道爷都说我短命,摘个破铃铛又如何?”
那沈道爷闻言终于停了动作,拂尘麈尾垂地,他也忘了拿起,便这么拖在地上过来了。
“施主当真想取下来?”那沈道爷低眉顺目,可瞳子却晃得厉害,就好若将要去做什么亏心事。
“道爷不乐意我摘?可是因触犯了月老的规矩么?”戚檐将笑脸送过去,文侪知道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
“您想摘下来,小道自然是高兴的。这说明您看得通透,施主既已弄清这辈子走的是条短命路,当然没必要一直挂着长命锁!咱们也不是人人都得守着那规矩。”
戚檐想了想,又笑问:“那道爷您以为,我取下锁头,小白他会不会生我气?”
那道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片刻就开始拔起手中拂尘的白毛,手每抖一下,拍出的土尘便给他的衣领增添几层灰蒙蒙的厚度。
看来,小白应该是受不得取下铃铛的。
那铃铛本意味着祈求长命,那么也就意味着小白受不了王虔短命的事实。
这般想来,小白不还是爱着王虔么?
可小白如今在哪儿呢?是分手了?还是小白真的死了?
戚檐一只手摁住沈道爷几乎被拔秃的拂尘,又问:“您知道小白在哪儿吗?他也住在这栋楼里吗?”
沈道爷没有回答,仅呆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这分明是个姻缘庙,那棵又粗又歪的也是个姻缘树,为何挂上去的红纸与银铃全是在祈求长生长寿?”戚檐看向文侪。
文侪耸耸肩,说:“杨姐还特意叮嘱了这楼中有不乐意长生的人,那人许是突破点呢。”
戚檐反手指了自己:“你说会不会说的是王虔啊?——可他不是同小白一块儿挂了长生铃铛么?”
“所以小白的生死很重要啊……若王虔是真心爱着已经死去的小白的话,王虔不愿意独活倒也是说得过去的,先前郑槐不就很乐意给薛有山陪葬么?”
戚檐觉得他说得在理,也没再刁难那沈道爷,只将杨姐交代的事给办了,又在姻缘庙里绕了几圈,见无处可翻找线索,便要往外走。
哪曾想他脚还没出去,先给沈道爷喊住了。
“二位施主且留步。”沈道爷讪笑着,递来一个银铃铛,好巧不巧,正是刻着【戚檐x小白】的那一个,“小道仔细想了想,小白施主是个菩萨心肠,最信天命缘分,他应不会责备施主的,命数天注定,不可强求。”
沈道爷冲着戚檐喋喋不休,文侪听他口中废话厌了,便挪目往旁去。
姻缘庙早在不知不觉中嘈杂起来,各色打扮的人皆拿着红纸或银铃,几十只大手一晃,叮叮当当别提有多闹。
文侪略微蹙眉,目光越过一群谈天说笑的人,恰停在姻缘树底下一虔诚男人身上。那男人左脸有一道连向锁骨的可怖疤痕,可他并不着意去遮挡,瞧着是个极洒脱的性子。
戚檐顺着文侪的目光也瞥那人一眼,因原主王虔并无明显情绪波动,便只当是个寻常顾客,推着文侪往外去了。
他二人将往外走时,恰见沈道爷捧着一香炉往门口一放,碎碎念道:“哎,怎么这月总碰坏东西?若非蒋工啥都能修,该怎么办呀……只是又得下负一层了……也着实累人……”
“蒋工?”戚檐看向文侪。
“我邻居,兼临时工老板。”
***
戚文俩人绕开庙前那一片嘈杂人群,环顾四周店家。
或许是因愈往上租金愈高的缘故,这儿相较其他楼层少了许多随地摆摊搭桌的小商贩,偌大的一层为三家店所分割——牙科诊所、幼儿园还有他们身后那姻缘龛庙。
牙科诊所今儿不开门,玻璃门上挂着个常用来锁单车的U型锁。
文侪凝眉又端详一阵,才见诊所外墙贴了个白纸黑字的大字告示。
【开在五楼,全年无休(除雨天)。】
“雨天?”文侪喃喃自语,环视四周,见这五层没有一扇可以看见大楼外天气的窗子,忽而伸手拦住一正吆喝着卖报的报童,笑说,“弟弟,给我一份吧。”
他从兜里取出五角钱塞去那孩子掌心,便将报纸极迅速扫了一遭。游移的视线很快停在天气预报一栏,看到【今日天气:晴】。
奇了怪了。
今日不是雨天却也关门,这是为什么?
他尚在琢磨,那挂着个【晴朗幼儿园】金匾的幼儿园里却忽而传来砰砰几声重响,吓得他险些往那系满祈福条的大树上撞。
只听楼梯间嘈杂一片,一群老太太老爷爷牵着一些豆丁大的孩子便来了。
今儿楼下铺主个个忙得晕头撞向,年轻人把孩子交给老人照顾也说得上顺理成章。
孩子们个个神情平和,那些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个个面带愁苦,这也同样合理。
起初文侪只拿他们当作疲累半生,晚年却还得帮儿女带孩子的哀怨老人瞧,直到那些个孩子在幼儿园门口,同进园的老人们摆臂说再见,那习以为常的困倦才于一刹烟消云散。
老人们迈着蹒跚步子坐进幼儿园外的等候亭里,自觉抓起一旁的口水巾戴好。而后齐刷刷将手扶去了膝头,像是受到什么催促似的,连时常佝偻的背也给挺直了。
还不待文侪缓过来,那幼儿园里已开始进行早晨广播——
“阳升花开,新的一天我们沐浴阳光,我们快乐成长!”
老人们一骨碌从小院的长椅上起来,双手搭住前头人的肩,排成长龙,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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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檐的手在这时摸上他的背:“在看幼儿园?有啥有意思的吗?”
“有的。”文侪说,“进幼儿园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人。”
“啧……”戚檐咋舌,“我说幼儿园、姻缘龛庙、牙科诊所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修在一层,原来主要针对的顾客群体是高龄者。”
文侪扒拉下他的手:“你说仔细些。”
戚檐把文侪的掌舒开,拿指头在上边画了个三角:“姻缘龛庙拜的是长生不老,可学龄前儿童哪里懂得求长生,幼儿园的孩子也多半还不到换牙期,牙科诊所也用不着——但是老人呢,他们不管求长生不老也好,去牙科看牙也罢,都再正常不过——共享顾客,业务又不重合,多好的产业布局。”
“是,可要想让你所说的符合逻辑,必须立足于老人上幼儿园的前提成立下。”文侪抱着双臂,“我不理解为啥老人上幼儿园。”
戚檐摇头:“眼下我也想不通。那就暂且不管,统一戳个笼统的印——阴梦异化。”
电流声沙沙,幼儿园开始放童谣——
“小朋友,排排队,你头白来,我背弯。”
“小朋友,把掌拍,你杀黑来,我埋尸。”
“小朋友,张口唱,你见红来,我新生。”
文侪扯着戚檐要走,忽而发觉那幼儿园小院里还站着俩人——一老头和一老太。
文侪起先觉着那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流连,后来他往旁退开好些步,才知他们原是在盯着戚檐。
为何盯他?
是觉着戚檐的原身王虔也该进园吗?还是单纯认识王虔这个人呢?
文侪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可那二位见他靠近,却是忙往幼儿园里钻,一扇漆作松绿的铁门嗙地将他拦在了外边。
文侪不肯放弃,想着不进屋子也成,就让他在这小院里翻翻找找也是好的,哪知他把拦院的矮门一敞,便见一排干尸列在草坪上,仰着干枯的小头看他,紧接着从草地里钻出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文侪觉得头皮发麻,一面抓了矮门掩上,一面退回姻缘龛庙那儿。
忽地撞着个人儿,他以为是戚檐,单喘了口气,便说:“真服了,那一草坪都不知啥玩意儿,像干尸缩小版……”
身后人并没有回话。
文侪于是诧异地转身去看,只见一白袍大夫拿着个老虎钳,笑眯眯地看他:
“小哥,你也来拔牙吗?”
第213章 【王】EP6 装满水的玻璃缸里游着各类牲畜。
老虎钳的尖头被稠血裹着,随着那男人手的挥动,向下拉出好长一条丝线。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时,文侪跨开一步,佯装冷静:“谢谢您啊,用不着,我牙口好着呢。再说,我手头紧着,没那么多钱看牙!”
那男人似乎不信,虽说沮丧地垂下手去,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依然盯着他。
文侪见缝插针,云淡风轻地朝他走近两步:“您莫非就是那牙科诊所的大夫?”
男人见他靠近皱了皱鼻,将口罩往上一拉,这才惜字如金一般说:“韩大夫。”
“……”
不是吧,好大夫,您一身烟味我还没嫌弃呢,怎么倒先嫌弃上我了?
文侪依旧挂着讨好的笑:“韩大夫,今儿诊所不开门?”
那人没回答,又拽下口罩吞云吐雾起来,到最后仰着脑袋瞧他,冲那贴着告示的玻璃墙扬起下巴,说:“你不认字?”
能不能好好说话?
文侪仍是赔着笑:“哈哈……不是说雨天不开门么?”
“谁告诉你今儿不下雨?”那韩大夫瞪过来,险些将那带着火星子的烟喷去文侪身上。
冲天炮似的,还会吐火。
文侪给他那么一吼,心情更糟了,若非那人嘴中话像是有些用处,他早转身离开了。
眼下,他却是温温顺顺地垂下脑袋,压著作痒的拳头,装作很害怕似的:“报、报纸上说的。”
“报纸也是人写的,你凭什么信那破报不信我?”秦大夫将烟甩去地上,抬了皮鞋尖碾灭。
那人说罢便走了,文侪怔怔立在那儿,像是被卷入了一团雾中。
是啊,他凭什么信报不信人?
可他又凭什么信人不信报?
文侪把头发抓了抓,回身去找那不知在哪儿的戚檐,谁料他把姻缘龛庙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着他。
方郁闷地掀布从姻缘龛庙里出来,便见刚才那报童跑来拽他的衣裳:“下楼!快下楼——!水快把你家给淹了!”
文侪原还漫不经心,想到自个儿今晚极有可能睡在走廊过道,忽而打鸡血似的,摸着楼梯扶手便往下俯冲。
他停在地下负一层的入口,只见那水已将整个负二层给淹没了,负一层漫起的水则恰恰好到他的脚踝处。
负一层的电闸已被拉下,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就连水的波光也难以瞧清。
文侪往里瞥了几眼,没急着进去。
负二层通往负一层的楼梯间吵吵嚷嚷,女人男人都攥着扶手往下眺望。
然而他们不哭说他们的丈夫妻子给水淹死了,单单说“倒霉催的,偏偏叫水鬼抓去了,这哪救得回来”。
这样救不回来,哪样救得回来?
文侪要问,负一层的大门内忽然伸出只手,径直将他拉进了那团漆黑。
“谁?!”文侪呵斥一声。
“你未来的心上人。”那人答。
文侪一巴掌拍他背上:“我刚才可把你一顿好找,死活不见人。”
“那报童同我说底头淹了,我一回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已提先下楼,于是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谁知道这儿乌漆嘛黑的,别说是找人了,路都看不清!”
负一层文侪熟得不能再熟,便走到他前边要领路。
那人偏要在后边拽他的衣角,暧昧地说:“要带我回家吗?”
文侪不解风情:“不然你要去哪儿?跳到负二层游泳去吗?”
“嗳……”戚檐倒是不恼,只快步跟上前去,笑道,“我们一块儿回家!”
谁料房子还没进去呢,隔壁忽而传来一声——
“阿侪,你回来啦?放心,你屋里东西没被怎么淹,就都平常那样儿!来、你帮哥把这几桶水送去……果然还是下雨天好,水的供应真是顶好顶好。”
文侪瞧不清东西,但能听到是他的邻居蒋工在忙着些什么,身边的积水哗啦哗啦地响。
不是吧……
文侪忽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哥,您不会是在舀积水装进饮水桶里吧?”文侪咽了口唾沫。
“是。怎么了?”蒋工理直气壮。
文侪良心未泯,哪能接受他拿泡脚泡垃圾的水来给人家喝:“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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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个屁的脏。”蒋工把胸脯一拍,“我蒋爷盛的水,百分百的干净。”
文侪还在妄想纠正他:“您说垃圾脏不脏?”
“那还能干净?”蒋工答。
“那泡垃圾的水脏不脏?”文侪又问。
“脏!”蒋工又一答。
“那不就是了!”文侪舒出一口气。
不曾想蒋工很快又接上一句:“桶里的水我也在喝,干净的。”
文侪将眉头锁紧:“为啥你喝就干净?”
蒋工说:“我只喝干净的水。”
“……”文侪放弃了和他理论,只说,“把水桶拿来吧,我送货去。”
***
待那二人搬完水下楼时,大楼恰传来广播声:“亲爱的住户,现在已是夜里12:30,还请未归家的住户,尽快归家!”
“30分钟后全楼熄灯。”
眼瞧着时间跟破洞缸流水似哗哗啦啦,他俩是心急如焚极迫切地想要推进度。
奈何这两日的事件发生过于固定,且除却他二人的屋子以外,这栋大楼里的每一家店都有人专门守着,压根没有机会供他们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没办法,只能等。
***
今日已是阴梦的第三天,四谜题依旧没有出现。
戚檐将指尖摁在计画本的周三上,往右一滑,说:“今天只有2层的海鲜市场要收租。”
他这一说,文侪就想起了包子铺隔壁那奇诡的海鲜市场,于是说了句:“那市场怪得很。”
海鲜市场的老板叫“尤老爹,”杨姐那样喊,他便也就跟着叫了。
在他不算深的印象中,那老爹是个极暴躁的中年男人,身上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杀鱼用的纯白色防水围裙,杀鱼亦或屠宰牲畜时,那围裙上总是血淋淋的,鲜红一股股地往地上滴。
那人一整日都不会冲洗围裙,单视作功勋似的积攒着,一层血干了另一层又盖上去,每日下班就将那条沾满污血的围裙挂在门前展示。
奇怪的是,第二日不论文侪来得多早,那围裙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且那老爹通常还没到,显然不是他自个儿洗干净的。然而开店后,那人也就若无其事地将围裙给收了。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冰山一角,尚非海鲜市场最怪的地方。
细说太耗时,他最后也没有展开讲,只将戚檐领到那市场前。
当戚檐的目光自海鲜市场的玻璃缸挪到巨大的水管,再到仅有一个木栅栏相隔的牧场时,他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大楼的任何店都不能与这海鲜市场相较,可以说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这鬼地方大概算是常生大楼“不合理”的集大成。
装满水的玻璃缸里游着猪、牛、鸡鸭鹅等牲畜,那些活物都将眼睛瞪得很大,脑袋两侧随机部位长出了类似鱼鳃的呼吸器官。
戚檐贴近去仔细瞧,便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鳃丝如数千条红毛虫一齐蠕动。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你别总对些猎奇玩意感兴趣……”文侪往市场内张望几下,没能寻到尤老爹。
“嗳,别总骂自己。”戚檐拿脑袋蹭蹭文侪的肩,便藉着自个儿的房东身份大摇大摆往里进了。
他三步作两步窜到一排白色装水泡沫箱前,蹲身,见其中游着好些刚出生的猪仔,它们畏畏缩缩的,粉红的皮肉相互挤着。
戚檐一伸手,它们便好似极恐惧似的整齐列作两排。
可他再凑近,却见那些猪仔均是双目紧闭。
他尝试着伸手将它们的眼睑轻轻扒开,在确定它们瞳孔表面都覆盖有一层灰白的、无法人为捅破的薄膜后,他确信这些猪仔乃天生失明。
那么,它们是如何感知到他的到来的呢?
戚檐费了几分钟,没弄清楚,只能推断是天性使然。
他于是往右挪一步,瞧见了一箱同样天生瞎眼的鸡崽,而后是瞎眼的牛犊……
戚檐看得腻了,于是伸长颈子张望了几眼站在阶梯状海鲜池边的文侪,恰见他徒手将一只八爪章鱼给抓了出来。
那玩意可劲将腿往文侪雪白的手臂上缠,留下数道湿滑的淡红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