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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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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回首那些年里, 沈宴宁总在想她之于孟见清是什么样的存在,可到最后才发觉他原来也是爱过她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门心思追着人生这趟列车, 固执地认为只要走到终点就会圆满, 从未将他眼底的挽留放在心里。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的冷漠比孟见清更甚。

夜幕低垂,街道两旁的矮屋被厚厚的冰雪覆盖, 墨蓝色的湖面上有三两人在冰钓。

孟见清牵着沈宴宁的手穿过半个小镇, 这座以西北首府为称的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即便刚刚这里曾诞生过一场绝美的极光,但严寒的天气终究是加快了人们的步伐。

黄刀镇的冬天常有寒风。行至半路时, 风雪骤然剧变,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暴雪模糊了眼前视线,最后他们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风仍然在呼啸,轮胎上的防滑铁链在雪地里嘎嘎作响。沈宴宁手里的玫瑰花瓣沾满了晶莹的霜花,上车时,司机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的花非常漂亮,“Is your boyfrind?”

她下意识看向孟见清。

他端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头微微低垂,两腿敞开, 挨着沈宴宁的手始终揣在兜里。车里的暖气并没有开得很足,凉飕飕的风从各个缝隙里灌进来,她的手心却依然冒出了一层汗。

望着两边缓缓倒退的街景, 沈宴宁在一片沉默中无声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挺会投机取巧,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面前, 承认了这样一段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

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有点儿中世纪古堡的复古装修,旋转楼梯上铺了厚厚的暗红色地毯,拐角的墙上挂了几副欧洲油画。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最中间那副——画中的少女,面色苍白,手中握着花枝,漂浮在静水之上,金色的长发和飘扬的白裙一同被水浸透,整个画面浪漫又悲情。

电梯升至五楼,推开总统套房那扇实木的雕花大门,诡谲的绿色极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半个房间。

沈宴宁想去拨开关的手被人突然一扯,下一秒,人被推至墙边。

黑暗里,孟见清期身压上来,垂首在她耳边低笑:“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

沈宴宁脑中响起几秒钟的轰鸣,意识到方才她在车里的举动他其实一清二楚。

她强自镇定,双臂勾上他的脖子,紧张得眨了下眼,“难道不是吗?”

她的主动令孟见清有些惊讶,扣住她的腰,蓦地笑了起来。

玄关处暗淡无光,她自然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及那声笑里暗含了多少她猜不透的意味。

*

风已经停了,雪还在簌簌下着,沉而重的积雪压在薄薄的雪松上,摇摇欲坠。

沈宴宁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意识在不断地清醒,身体却在一点点往下沉。

她自觉自己就是那一片雪松,每一滴冰凉的雪落下时,都止不住发出一阵无声的颤抖。

孟见清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微凉的肌肤上,一点点透入到肌理,清凉被热焰掩埋。他轻轻地吻过她眼睫上的泪珠,指间的动作却逐渐加快,唇沿着她的五官轮廓,蜿蜒向下,封住她即将破碎出声的嘴巴。

沈宴宁艰难地将这感觉咽下去,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感受着这整个天地间除了雪飘落的声音再无其他。

她终于意识到,冒雪新开的雪松是经不住这样强烈的暴雪的

原本消散的绿色极光在深夜里骤然变亮,跳跃着充满了整个夜空。

尽管孟见清已经用尽了所有法子来纾解她的紧张,可真正进入沙场,她依然像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茫然又无措。

“孟见清”她急切地妄图通过喊他的名字来停止这场势单力薄的战斗。

身经百战的将军勾唇一笑,轻而易举地击垮她所有的防线,霎时间,溃不成军。

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胜负已然定下,何况她早已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孟见清几乎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提起长枪重重往上一挺。

窗外的雪松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震了一下,枝头的白雪簌簌抖落,大片飞散,白得令人晃眼。

即便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那一瞬间皮与肉分割的痛还是让沈宴宁一阵逃脱。

她不明白要有多大的爱意才能甘愿承受这样撕心肺裂的痛。

嫩绿的松针被重雪压得在寒意肆起的空中轻轻一弹,积雪慢慢融化,顺着针叶往下滑,被冰水浸润的雪松不堪重负地垂下了腰杆,斜斜地往旁边倒去。

沉默的雪松从来都不是风雪的对手,它拥有最强大的自然之力,掌控着万物的生长方向。

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它占地为王,将山川河海彻底据为己有。

这种场景沈宴宁并非没有设想过,也清楚他和她在一起总不会单纯地只是想吃几顿饭。成年人的想处里更多的是水到渠成,所以也曾告诫过自己,不用太过抗拒。

至少那个人是她欢喜的,不是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在汗水和泪水的交织中,将那份席卷全身的刺痛悉数感知。

但真的是这样吗?

当疼痛贯穿整个身体时,她依然无法避免地想要逃离。上帝不是会怜爱每个受过苦难的人吗?可为什么她还会这么疼?

悲天悯人的上帝好像听不到她的苦痛,她所有的哭求被庞大的雪意覆盖。

孟见清,我好疼

真的好疼。

一滴汗水啪嗒落下。

终于在一声声求饶里,孟见清放过了她。

原来他才是那个知晓她苦痛的上帝。

沈宴宁合着眼,睫毛轻颤,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已然全部分离,如同岸边濒死的鱼。

孟见清抵着她的额头吻下来,轻轻地安抚:“辛苦我们阿宁了。”

她不懂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天真地以为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到此就结束了。

于是当真正的枪林弹雨迎来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紧接着轰然倒地,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在纯白的雪山之巅开出一朵盛大而艳丽的玫瑰。

沈宴宁觉得她的五感已然坏死,指甲无意识地嵌入他的脊背,留下几道深深的,冒着血珠的痕迹。

孟见清蹙了蹙眉,轻嘶一声。

她想,这样的疼也该让他一并体会。

在与国内十五个时差的北极圈外,沈宴宁度过了一个此生最难忘的圣诞节,一个血与肉并存的圣诞节。

到后来,她再也没什么力气,瘫软在床畔,脑海里闪过楼梯口的那副少女油画,年轻的奥菲莉亚选择自溺时,内心的最后独白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她一样——

原来这世上最大的痛楚与最强的快感有着相似的面孔。

夜已经深了,雪也停了,松枝斜斜地没入雪中,没有人能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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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自然的磅礴之力。

孟见清躺在她的身侧,刚才的那场战斗里他无疑是个胜利者,此刻心情不错地拥她入怀,问她要不要起来去看极光。

回酒店时,前台的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今晚会有大片极光出现,可以提前在这里预定最佳观赏地点。

沈宴宁摇摇头,惫懒地窝在他身边,声音困顿:“我想睡一会儿。”

孟见清笑了一下,依她所求,关掉了暖黄色的床头灯。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远处天边的极光若隐若现,曲折的蓝绿色飘带闪烁着变化多端的形状。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沈宴宁心里忽而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才是北极圈外,孟见清最想要的那片极光

他们在黄刀镇一共呆了三天。这三天里领略过壮丽的风光,品尝过难以忘怀的美食,也感受过人类最原始的力量。沈宴宁以为这趟北极之行到此就该结束了,可当飞机盘旋在多伦多上空时,她才发觉孟见清的打算远不止于此。

她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时常觉得人在被追问的情境下是会不耐烦的,只是当繁华的城市近在眼前时,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身边人一句要去哪儿?

孟见清在看无聊的时政新闻,听到,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外祖家。”

外祖家?!

沈宴宁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飞机广播里乘务长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亲切播报:“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经安全到的目的地,飞机将需要滑行到指定停机位”

从下飞机到出海关,沈宴宁从没这么紧张过,思绪纷乱不堪。曾经的京大高材生在涉及到那三个字后,思维开始变得迟缓而模糊,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孟见清连连喊了她两声,才反应过来跟着他上车。

多伦多要比远在西北的黄刀镇更加热闹,也更加暖和,它的确是一个适合宜居的城市。

司机应该是他外祖家的老师傅了,一路上,孟见清和他聊了不少。

沈宴宁始终正襟危坐,脊背绷直,他不问,她就安安静静地不插话。

孟见清瞄到后视镜里的小姑娘,忽然觉得好笑,从旁边拿了个靠枕出来,垫在她身后。

“这么坐着,累不累啊?”

沈宴宁下意识想回不累,却听到他说:“还有一阵儿呢,等你这么坐到那,脚还没沾地,腰就先断了。”

前面开车的师傅也体贴地应和:“是啊,起码得有个一小时。您放心,我开车稳,您就是想睡一觉也成。”

沈宴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腰一点点靠上柔软的靠枕,如有奇效地舒缓了腰后酸胀。

孟见清搭上她的手背,笑着轻拍了两下,说:“别紧张,又不是去见家长。”

沈宴宁的脊背一瞬间就塌了下去,脸上表情有片刻僵硬。

她不知道孟见清有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前面的师傅在此之后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降下一点车窗,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明明冷得令人发寒。

第32章

十二月末, 多伦多朔风凛冽。

临近黄昏,东郊住宅区缓缓驶入一辆黑色轿车,两边的积雪厚厚叠起, 铲雪工人卖力地扫出一条平坦的路。越往里开, 路旁的雪雕就越多,姿态千奇百怪。

车子最终在一扇白色的铁栅栏门前停下。

很快,大门开了。

一个裹着白色羽绒服, 将自己从头包到脚的女人迎出来, 她身后, 一个男子撑伞匆匆跟上来。

“雪天路滑,你不要跑那么快。”那男子扶着她小心翼翼越过湿漉漉的台阶。

叶昭颜虽然嘴上不满, 却还是放缓了步子,“没事的。我看过了,师傅一早就把雪铲干净了。”

对于妻子的莽撞,尚青州时常感到无奈,“那也要小心一点。”

“知道啦。”

言语间,孟见清已经开了车门。他似乎要比别人耐寒,雪天冰冻里脱去了黄刀镇那件加拿大大鹅,换上了轻便的黑色驼绒大衣。一下车,雪落满了他的肩头。

“哥!”叶昭颜站在伞下冲他招手,高高兴兴地小跑两三步过来。

尚青州摇头, 一步不落地跟上她的步伐,伞面始终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她在孟见清身边站定,笑容惊喜:“哥你怎么现在才来?爷爷等你好久了。”

孟见清是个对谁都冷漠的主儿, 可面对叶昭颜时竟也难得的收敛了性子, 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发,“都是当妈的人了, 怎么还这么急急躁躁的。”

她嘻嘻两声:“这不是着急见你嘛。”

“那你也看看路好不好,你刚刚跑过来的那条路上还结着冰,你知不知道?”尚青州简直要被她心大的性子气死,不敢想这么滑的路她要是摔一跤该怎么办。

叶昭颜回头,果然看见沥青小路上盖着层薄薄的冰霜,顿时拍着胸脯一顿后怕。

沈宴宁这才注意到她厚重羽绒服外套下微微隆起的肚子。

几个人在外头又站了一会儿,屋里的人见主角始终不进来,于是派了管家阿姨前来喊话。

“你们几个要扯闲话也进屋聊,这大冷天的站雪地里不嫌冻啊?老爷子热茶都泡了一阵了。”

言罢,又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屋。

进去之前,叶昭颜礼节性地问到了沈宴宁。

她有些受宠若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孟见清的女秘书,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你好。”

叶昭颜的教养极好,不论来人是谁,总是一副笑嘻嘻的笑颜样,只不过那张好看面孔上的标准笑容,让她看起来像个假人。

至少在面对沈宴宁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们的热情从来不会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展开。

这边的住宅多是独院独户,院墙很高,里里外外被白雪覆盖,几只黄梅伸出枝头,在傲雪凌霜中绽放。

管事阿姨将他们领进门厅,一块古典屏风隔绝了里外,客厅里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

很快,一个小女孩绕过屏风跑了出来,先是朝叶昭颜喊了句妈妈,接着又蹦到孟见清跟前。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色公主裙腻在他怀里,眼睛晶亮晶亮,奶声奶气地说:“舅舅,你很久没来看潼潼了。”

“是吗?”孟见清双手叉起小姑娘的胳肢窝往上掂了掂,“那让舅舅看看你有没有长胖?”

小姑娘咯咯地笑,一点也不害怕,还想让他再举高点。

孟见清真的照做,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

沈宴宁常常觉得他是个对众生都漠然的人,但抱着小姑娘时,眼底流淌的温柔不曾作假。

不知道孟见清做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触及到他无意扫过来的目光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玩了有一会儿,叶昭颜抵了抵丈夫的胳膊,后者会意,上前揉了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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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头,柔声说道:“舅舅坐了很久的飞机,我们让舅舅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小姑娘一听果然蹬着腿挣扎着要从孟见清身上下来。趁此,尚青州从他怀里接过女儿抱给阿姨,让她带去儿童房玩。

这样和睦融融的一幕,倒显得沈宴宁这个局外人有些碍眼,好在不过一瞬,孟见清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整个大厅都是北欧复古的格调,奶白色的壁炉里火正烧得旺,窗外大雪飞扬,密密麻麻的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屋子里暖烘烘的,沉香木的味道愈烧愈浓。

东边位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面相与叶昭颜有几分神似,孟见清进去率先喊舅舅舅妈。

二老慈和地邀他快快入座,问起他的近况。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孟见清答得很仔细。

期间管事阿姨来上茶,轮到沈宴宁时,疏离客气地问一句:“沈小姐,您是喝茶还是咖啡?”

大家都在喝茶,她不好意思搞特立独行,抿唇说:“喝茶就好了。”

谁料,孟见清在一旁出声:“她喝不惯茶,还是换成咖啡吧。另外把我这杯也换了。”

话一出,在场中人心思各异,叶家夫妇面色古怪地相觑一眼,叶昭颜则瞟着她哥,觉得稀奇。

没一会儿,管家阿姨端上来两杯手磨咖啡,又把孟见清那杯碰都没碰过的茶换了下去。

场面安安静静,谈不上尴尬,但总觉得空气里浮着一丝怪异。

沈宴宁捧着白瓷杯,热气袅袅升起,浓郁的咖啡味扑面而来,突然觉得好笑。

明明她才是那个冒然造访的客人,可一众人围坐在一起,主家的人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局促。要说他们只把她当作了孟见清的女秘书,偏偏又给了她最周到的礼宾待遇。

再看叶家夫妇两人对孟见清的态度全然不像是对着自己亲外甥,表里虽然亲和,但话里话外总透着点恭敬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生分。

还有孟见清那位外祖。

他们坐在这儿那么久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刚刚还是他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屋。

总之这一家子人看着太奇怪了。

沈宴宁低着头,心里百转千回。

晚饭是和叶家一起吃的,也是在这个时候,孟见清的外祖由人扶着从二楼颤巍巍下来。

他的背佝偻得很厉害,每下一步楼梯人都要抖几抖,望向他们的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混浊。

沈宴宁才发现他外祖有阿尔兹海默症,大部分时候都不太认人,却认得孟见清,拄着拐杖走过去的那几步格外精神抖擞,还能扯着嗓子骂:“臭小子,你还知道回家啊!”

黄花梨木的拐杖就这么砸在孟见清身上,他一声没吭,反而笑嘻嘻地把头蹭过去。

老人家哪真舍得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眼神直直地看向窗外,良久,喃喃道:“雪都下这么大了”

许久他转过身,表情有些迷茫:“廷言怎么还不回家?”

孟见清的身体一僵。

老人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无措茫然地像个孩子,急急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人了,你不是我孙子你不是我孙子”

他越说越激动,一遍遍重复着,说到后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叶家的人见状,连忙喊来家庭医生。

这样的情况显然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了,家庭医生熟练地将他拉到一旁坐下,极有耐心地安抚他的情绪。

老爷子一点点平缓下来,意识却依旧不清,嘴里念叨:“你不是我孙子。我们家廷言还要再黑一点他当兵的这么白是要被营长骂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人都进不去,孤寂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忽然,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声音凄厉而颤抖:“我孙子死了,我女儿也死了,外孙也死了,都死了”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院子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屋子里柴木噼里啪啦地燃着,有人在低低地抽泣。

壁炉上方的壁龛里挂着一张黑白相片,里面的人头戴一顶军帽,沿下眉眼清朗,明亮的眼睛里盛着热血和坚定。

这个冬天注定是凄怆而鲜艳的。

沈宴宁目睹了一场悲恸的失亲之痛,她无法彻底感同身受,因而在这一群触目伤怀的人眼中显得或许有些漠然,但至少是有过动容的。

相较之下,与之有血缘关系的孟见清则表现得太过于平静了些,平静地起身,平静地告别。

离开叶宅时,叶昭颜因为悲伤过度没有前来相送。大雪盈尺的门口,孟见清的舅母红着眼眶,风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吹乱,她哽咽着说:“见清,帝京离多伦多太远,以后不要再费精力飞来了,我们现在都很好。”

那日的风雪太大,将院子里半棵树吹倒,沈宴宁只听到他一句很轻的声音陷在雪地里。

“好。”

得到这么一句回答,她似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脸上真正流露出了长辈对小辈的笑意,衷愿地祝福他觅得良人,前尘似锦。

多伦多的黄昏,寒风阵阵,雪花飘洒,远处教堂里传来悠悠的钟声,毫无破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大小不一的脚印。

沈宴宁笨拙地上前,拍拍他的背。

孟见清转身,疑惑。

她张开双臂,笑得灿烂,“孟见清,你冷不冷呀?要不要抱一抱?”

孟见清强压着嘴角笑容说不冷。

“可是我好冷呀。”她是装疯卖傻的高手,在这方面始终技高一筹,直愣愣地扑进他怀里,将他一整个熊抱,“这么冷的天还是要抱着暖和。”

孟见清一时没站稳,两个人齐齐倒在雪地里。

没有过这么傻的时候。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起来,望着天,看见一只鸟起落。

湿冷的雪开始渗进衣服里,忽而,他抬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

“阿宁,我们回家吧。”

第33章

2018年是怎么过去的沈宴宁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三万英尺高空下,白雪皑皑的多伦多逐渐模糊。

孟见清躺在头等舱的座椅里,倦意扯宽他的双眼皮, 让他看起来格外柔情, 可她知道的,他不会再来这个一入秋就开满枫叶的国度了。

临别前,叶昭颜来机场相送, 跟在身边的依然是尚青州。

听说两人是青梅竹马, 相恋十余年, 大学一毕业就扯了证,结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孩子, 如今她二胎临盆在即,尚青州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样层层呵护下长大的女孩,连眼底都透着幸福的光彩。

沈宴宁很少艳羡旁人,但看着她顾盼生辉的眼睛,心底也不免泛起了酸。

在多伦多的这些天里,几乎天天暴雪烈风,离开那日,天气却出奇得好。敞旧的阳光弥漫在空气里,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叶昭颜红着鼻头,抱着孟见清的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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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 很是难过:“哥,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这辈子都是我哥。”

孟见清是怎么回的?

那天的阳光刺眼, 沈宴宁记得他一直在笑, 笑得狂咳不止才停下,说:“我不是你哥还能是谁?”

隔着一道相似的血缘, 叶昭颜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一点点抽离,她固执地拽着他的手不肯放,“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机场的广播里播着飞往帝京的航班信息。

她迫切地又追问了一遍,声音带着隐约哭腔。

良久,孟见清抬起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摸了摸,轻声说:“加拿大的冬天太冷了。”

加拿大时间下午四点整,飞往帝京的航班正式起飞。

机场外,叶昭颜泪流满面,哭得撕心裂肺。

尚青州扶她进车里,柔声安慰:“颜颜,我们回家了。”

飞机平稳地飞行,热情的乘务员尽心尽力地服务好这位VIP客户。

孟见清的表情始终淡淡,过度的冷漠使他的眼睛变成淡蓝色,与舷窗外层层叠叠的云融合。

沈宴宁就是在这样一双眼睛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2019年的开年很不顺。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国内不少企业股价大跌,小资企业纷纷破产倒闭,使得大学生就业难上加难。

在那个外语学生高喊学小语种没有出路的困境下,沈宴宁顶着双份毕业论文的压力修完了国际关系的学位。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孟见清送来了一个消息——

梁宵一和叶幸要订婚了。日子定在三月,春暖花开,是个喜结连理的吉日。

沈宴宁收到这条消息时,教授在讲台上做最后致辞——天上白云,聚了还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她望着窗外萧瑟静寂的校园,心里五味杂陈。

替华今抱不平吗?

可从一开始结局不就已经注定好了吗?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机会,兜兜转转到最后不过一句曲终人散罢了。

那她和孟见清呢,结局会一样吗?

孟见清最近迷上了看戏。数九寒天,温上一壶六月霜,可以闲赋半日时光。

从加拿大回来后沈宴宁总觉得他身上的淡漠比从前更甚,寡淡得没有一丝人气。她迫切地希望他开心点,于是拣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一件件讲给他听。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那双蒙雾的眼眸里才会撕开一道裂痕,浮上浅浅笑意,说:“难为我们阿宁了。”

戏台华丽的金红色藻井悬在眼前,下午的光线充足,从二楼玻璃窗里透进来,尘烟飘渺浮动,混着台下咿咿呀呀的戏腔,恍如穿越时空。

她的心意他都知道。

一出戏唱完,茶壶已见底。沈宴宁憋了一肚子涨水,悄声说要上个洗手间。

孟见清坏笑,附耳和她说几句风流话,“快去,别憋坏了小阿宁。”

沈宴宁脸涨得通红,感觉身下一股幽幽凉风,瞪他一眼,逃了出去。

戏楼的洗手间里燃着檀香,味道浓厚得刺鼻。她站在洗手台前一边洗手,一边回想孟见清家中那股清淡的老山檀。

自从上次寝室暖气坏掉之后,沈宴宁就一直住在孟见清那,期间宿管阿姨打来电话说是暖气已经修好,可以随时搬来,她支支吾吾半天说知道了,但到最后行李却搬进了惠北西街。

回宿舍搬行李那天,孟见清也在,坐在那张窄小的黄木凳上,环视一圈这不到20平的四人间,不满意的同时还不忘挖苦她。

“这床板这么硬,你能睡四年腰不疼也是奇迹。”

“还有这衣柜,你们学校也太小气了,好歹也给个四宫格。”

“这过道这么窄,转个身怕是要面对面来个拥抱吧。”

挑剔到最后,他叹一口气,发出属于他孟三少的专属质疑,“沈宴宁,你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住四年的啊?”

沈宴宁在一旁收拾行李,听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疑惑口吻却没有生气,笑眯眯地说:“大学都这样的呀。”

孟见清长腿交叠在地上,蹙眉说:“你别欺负我没上过大学啊。”

说实话,沈宴宁对他的学历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他总说自己没上过大学,可家中书柜上摆着一张含金量惊人的海外学位证书,以及他那一口堪比本地人的流利英语让她这个学语言出生的人都自愧不如。

“话说你真的没上过大学吗?”她偏偏不信邪。

他把玩着床帘上垂下的流苏,朝她斜斜一看,玩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沈宴宁不信,故意讳莫如深地冲他挤挤眉,“那你家里那张学位证不会是假的吧?”

孟见清淡定瞥她一眼,起身推着她的箱子往外走,送来两个字:

“假的。”

戏楼里,下一出戏开场的锣鼓已经敲响,沈宴宁慢条斯理地烘干手心手背走出去。

回廊的光线很暗,她看见华今靠在窗边抽烟时,以为白日见了鬼,差点没惊叫出来。

她看上去比上一次见面时要瘦了许多,穿着简单的毛衣牛仔裤,倚在半开的雕花小窗前,眉眼里凝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见到沈宴宁,把烟头慢慢磕灭。

沈宴宁怔愣许久,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上前唤道:“华今。”

暌违已久,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近两个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消息,以及和梁宵一还有联系吗?

可是如今真见到了,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华今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包厢,主动提起,说今天是她奶奶八十大寿,家里人为她祝寿,请了一出戏。

沈宴宁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还好吗?”她张张嘴。

她们两个都不是热络的性格,冷风一吹,那点子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

华今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淡,但沈宴宁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人走茶凉的沧桑。

“我打算去美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都不意外,问:“什么时候走?”

“年后吧。”华今将吹在她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眼角笑意勾人,“听说加州的阳光不错,你有空记得来找我玩。”

人就是在不断的离别中长大,没有人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守着一个人,所有的分开都是悄无声息的。

于是她将那个梁宵一要订婚的消息咽回了肚中,黾勉笑了笑,说:“好啊。”

结局已定,做再多也徒劳无功。

华今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如今她在华家举步维艰,很难有自己的自由时间。今天和沈宴宁的这番对话已经是她近期以来最自在的时候了。

散了会儿身上的烟味后,她关上窗,和沈宴宁告别。

“宁宁。”

华今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喊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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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沈宴宁空芒地抬起头,看见她脸上光影半明半昧,忽而妖冶一笑,说:“你如果遇到梁宵一就替我和他说句谢谢吧。”

沈宴宁的视线聚焦在她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发酸了才匆匆返回二楼戏台。

戏刚开场,孟见清已经让人温了第二壶茶,见她回来,玩味地笑笑:“我以为厕所里有个缠人的鬼把你拖住了,正打算找人来捞你呢。”

沈宴宁忽略掉他话里的调侃,皱着眉问:“你之前说梁宵一找你帮忙要华今出事那晚的酒吧监控,你有存在手机上吗?”

孟见清剥了颗瓜子到她嘴里,“要那玩意儿干嘛?”

“我好奇,你让我看看嘛。”她难得撒一回娇,他很是受用,从手机里调了视频出来。

沈宴宁立马接过,从头到尾把视频看了一遍,中途似乎是在确认,进度条停在某个地方来来回回拉了好几遍。

最后,她像是终于妥协,扯了个苦涩的笑容。

孟见清将一切看在眼里,无情地破开象牙塔的最后一道保护墙,讥笑:“阿宁,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说的是事实,沈宴宁无力反驳。恰如孟见清所猜测的那样,那晚华今确确实实是演了一场戏。

只是当答案摆在眼前时,她还是有些难过。她宁愿她那场戏是真的想要为自己图谋点什么,而不是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祭奠那段不见天日的感情。

沈宴宁回忆起那个血腥的夜晚才懂得,那是她为自己命运博上的最后一程,是彻底脱离华家最关键的一步。

只是华今,你重获自由的代价未免太大。

再睁眼。

戏台上红袖翩翩,袅糯唱音。春光乍现,她携一袭青涩裙衫,赶赴一场游园惊梦。

第34章

沈宴宁是小年夜才回的家。北地风光无限好, 她整日和孟见清窝在爱巢里虚度光阴,直到蒋秀打来两通电话,她才姗姗归家。

岛上的日子无聊透顶, 她偶尔也会怀念起京城那些声色犬马的日子, 渐渐地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怕寂寞的人。

她本是孤僻的性格,不爱与人打交道,可如今和孟见清呆久了, 反而贪恋起热闹来, 这种变化让沈宴宁心中一沉, 于是慌慌张张找来陈澄问缘由,期待着她这个社交达人能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答案。

彼时陈澄正躺在巴厘岛的沙滩椅上,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碧绿大海,晒成古铜色肌肤的外国男模从眼前走过,她啧啧舌,向沈宴宁感慨:“宁宁,你完蛋了呀。”

完不完蛋沈宴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在孟见清身边的日子也是时候进入倒数了。

除夕夜,赵西和沉寂了三个月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一条新动态。他发朋友圈属于是刷屏那种,同一个场景能发四五张照片。

沈宴宁一条条往下滑,顺手点赞,猝不及防在其中一条里见到了久违的孟见清。

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个陌生面孔, 一身干练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身后, 看向镜头的眼神锐利, 但眼角微微开花,不乏温柔。

孟见清头偏向身侧, 对着她笑。那么多人的集体合照里,他们明明坐在角落里,偏偏还是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自然得就好像他们本该就是一对。

赵西和给这条动态的配文是好日子要到头了。

沈宴宁面无表情地滑过,心想: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她本以为那个夜晚就那么度过了,但靠近零点,孟见清打来电话,问她在干嘛。

他那里很安静,像是刚结束一场喧闹的舞剧,回到家中涌上心头的片刻寂寥。

沈宴宁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和我妈在看春晚。”

孟见清嗯了一声,“吵到你们了?”

“没有,她先去睡了。”电视里开始倒计时播报,窗外燃起零星几盏烟花。

两个人静静地沉默了几秒钟。

零点一到,烟花和爆竹齐齐响彻云霄。沈宴宁迫不及待地冲到阳台,空气里泛着潮湿的冷,她穿着薄薄的珊瑚绒睡衣,把手机尽力往外伸,兴奋又激动:“你听到了吗?”

暮色里,一束束烟花噼里啪啦炸出绚丽多彩的花簇,将夜空燃得如同白昼。

帝京市区不让放烟花,这会儿的惠北西街静得能爬出鬼来,孟见清有些后悔没跟着赵西和他们去郊区。现在只能隔着电话和她共听响声一片,想象着她傻傻站在寒风里高举手机的模样。

他笑了笑,“听到了,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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