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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悲窟（10） 梦游
“有, 最后一对金蝉蛊，我一直保存着。”隗维疲倦地闭上眼，“但在下从未想过对您使用, 您手上有箴言锁, 您可以用它来问。”
箴言锁缠住某个人的脖子, 会在那人说谎话时紧紧勒住, 让他发不了声。
高梦棠摇摇头：“不需要用箴言锁。”
裂隙贯穿地表，蚯蚓从破碎的土层中钻出来, 惊慌地爬来爬去。一茬茬的植物, 被战斗时的气浪冲垮, 无力地趴伏着。两只迷路的蝴蝶，绕着圈飞舞。
远处是漆黑的夜空，身旁的草地、蝴蝶、蚯蚓等其它小昆虫, 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隗维轻轻叹了一口气：“您也知道了吧，在下曾经的身份卡【101圣徒】, 还有，还有……”
“顾康之死”几个字, 在喉咙中转了一圈, 没能说出口。这是一块结痂的伤口, 覆盖着密集的神经, 哪怕是提一句, 也像掀开血痂，触碰伤处一样, 痛得刺骨。
高梦棠：“顾康真的离开了么？你没有保存他的灵魂么？”
“没有，他的灵魂已消散。在下也没想到，那一晚……”隗维捡起烟杆，混着凉气抽下去, 被呛得咳嗽。
高梦棠：“具体是什么意外，你愿意告诉我么？”
隗维立刻回绝：“在下不想说。”拒绝的速度如此之快，像猎物躲避捕食者攻击那样迅捷。他很快意识到态度不对，拿起箴言锁，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盲者阁下，顾康真的死了。过往的事不必抓着不放，在下对您并无半分歹意。”
高梦棠知道，他问不出什么。有一种往事，应该像落花一样，埋入泥土，封存在一个此生不会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而不应该把往事从心底挖出来，将那半腐蚀的、污浊的花瓣再次捧在掌心。
“我不问了，”高梦棠想拍拍隗维的肩膀，因为看不清，拍了拍隗维的头，“不能忘的话，不去看就好。”
隗维忽然被摸摸头，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他慢慢地扬起脸：“盲者阁下……”
“喂，我说你们！煽情可以结束了！”裴加纳蹦起来撞高梦棠的膝盖，“高梦棠，我帮你抢过来了箴言锁，你不打算感谢我一下么？比如，把我的灵魂放出来怎么样？”
高梦棠：“一个箴言锁就能抵得上恐惧之源的灵魂？”
裴加纳被噎了一下：“当，当然比不上，但是——”
“没有但是，”高梦棠冷酷宣布，“今晚给你加两个鸡腿表示感谢。”
三人回到农舍继续睡觉，静夜里，裴加纳气得嗷呜嗷呜叫。
经历两次幻境和一场战斗，高梦棠睡不着，闭目养神。小苍兰也睡不着，不停地翻腾。忽然间，她叫了一声：“罗罗？”
“罗罗”是小苍兰对隗维的称呼，比起一个成年男子，她更喜欢何罗，就用罗罗指代隗维。
小苍兰：“罗罗。哭。”
高梦棠揉揉眼睛：“隗维哭了？他在哪？”
“地。蹲。”
隗维蹲在地上哭？
“你怎么了？”高梦棠问。
没有回答。隗维和两小时前一样，蹲在地上，抱着香炉，睁着无神的双眼，不停地流眼泪。小苍兰猛推他一把，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隗维比他们还意外，他抬手一摸脸，冷冰冰的泪水： “在下正睡觉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梦棠：“你刚才睡着了？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正是如此。”
隗维坐在床边，疑惑地打量着手中的香炉。
乡下人家的古旧香炉，锈迹斑斑，黄铜褪成一片一片的黑色。隗维回忆了一下，与秦戏霜战斗之前，他醒过来时，就拿着这只香炉。
当时情况紧急，没工夫纠结，他就一把抛开香炉，投入战斗。
看起来，睡梦中的他，又把香炉捡了起来。而他对这一切没有任何记忆。
裴加纳也没睡，祂是昼伏夜出的生命。抖落抖落一身的绒毛：“鬼上身？恶灵附体？不会是精神操控吧，里世界生命才能精神操纵，有一位更强大的暗影生物或月亮生物降临副本，高梦棠你最好赶快把我放出来。”
“可能是梦游。”高梦棠说，“你之前有梦游过么？”
隗维：“不曾。”
三人守了一会儿，没见到半个鬼影或一丁点异常。隗维疲倦地垂着眼：“好困。”
没过多一会儿，他倒在床边，再次睡去。
“罗罗？”小苍兰推了推他，没醒。
这就有点稀奇了，他们三个，刚经历一场战斗，大脑兴奋，又知道了些关于金蝉蛊的信息，心事重重。连小苍兰这个孩子，进入副本后抽到了【嗜睡】debuff，都没能倒头就睡，反倒是隗维困倦不支。
隗维太累了吧。高梦棠暂时没有睡意，坐在床边发呆。
五分钟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隗维倏地睁开眼。
他坐起来，表情呆滞，目光空洞，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侧耳去听，竟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顾康，我害死了你。”
隗维再次捧着香炉，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好像……真的是梦游。
将梦游的人叫醒，很容易让他们受到惊吓。这次二人没有去唤醒他，哭了半个小时，隗维自己爬到床上，继续睡觉。
折腾了一通，东方泛白，鸡鸣犬吠。高梦棠和小苍兰简单地打了个盹儿，吴凤母亲备好早饭，唤他们去吃。
秦戏霜娇贵得很，不肯在着穷苦之地下榻，非要到镇子上的旅店包一个最豪华的房间。
和吴凤家一起吃饭的，只有高梦棠三人。
昨晚，吴凤和和女朋友辛瞳不知因什么事吵架，还没有和好。二人周围缠绕着一股低气压，桌上，谁也没有多说话。
吴凤先打破尴尬，他干笑两声：“妈，你也知道你儿媳妇喜欢牛肉呀，来，辛瞳，喝汤。”
辛瞳冷飕飕一笑：“什么儿媳妇，还没过门呢。”
盛汤的勺子一抖，一大块牛肉掉了出来。有一秒钟，吴凤气得五官扭曲，想到两人差距悬殊的家境，硬生生忍了下来。
“喝汤，喝汤。”吴凤把碗放在辛瞳面前，自己夹起来掉在桌上的牛肉吃掉。
辛瞳的表情更嫌弃了，把碗推开：“我不吃牛肉，我要学孟依桥，弹性素食，今天只吃菜。”
……你们小情侣吵架，别把路人牵扯进来呀。吴凤那怨恨的注视，钉子似的刺着每一寸皮肤。
“孟依桥”本人咀嚼的动作一滞，默不作声，努力减少存在感。
一旁的吴妈，木偶人似的吃着饭，若不是吴凤和她闲聊，她会回应，玩家们会以为她也在梦游。
吃完早饭，吴妈先回房间，晚辈们留下来收拾桌子。
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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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吴凤用力把碗摞在一起：“辛瞳，当着我妈的面，你那是说得什么话？”
大小姐脾气更暴，更用力地把筷子一摔：“我说什么，要你批准不成！”
“故意挑事儿呢是吧！”吴凤低声吼道，“我妈那么大年纪了，就希望我能找个姑娘，成家立业，你说什么‘还没过门呢’，她听到了……”
辛瞳打断他：“我出生了你妈妈年纪才开始增加的么？干嘛算在我头上？再说，那么想找个好姑娘，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不管？”
自家的女儿？据他们观察，吴凤家里没住着姐姐或妹妹，女儿在哪呢？
玩家不小心听到八卦，果断选择继续偷听。
“我姐那是得了病……她……怎么管，我们家哪有钱……哎，我跟你说不清，你不讲道理。”吴凤烦躁地一摆手。
辛瞳双臂环胸，气势更强：“哎呦，骨折，不知道的以为是骨癌呢。她还是为了你的学费，上山采药时，摔骨折了，你们一分钱的医药费都不肯出，就让她瘸了一条腿。”
“别说了！”吴凤大吼。
“你算什么东西，还管我说不说话？！”辛瞳分贝更高，“她瘸了之后呢，要把她卖给隔壁村老头，这是正常人家里能干出来的事？”
辛瞳：“更可气的是，昨天晚上你跟我说什么‘我姐姐不懂事，听到家里要把她嫁给老头，就开始闹’，她不懂事，你懂？你怎么不休学一年把学费给姐姐治骨折？怎么，怕你活不到毕业的时候？！”
原来，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高梦棠已收拾好了碗筷，在厨房里隔着墙，继续听。
吴凤脸涨通红：“这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你讲道理啊！”
“我姐结局很好啊，她嫁给了鬼医仙！”
辛瞳嗤笑一声：“玄学，真讲道理，这回不得不信了。还嫁给鬼医仙，她应该变成厉鬼来索命！我算是看出来了，跟你家沾上一点关系的女生，都得被逼成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手！”辛瞳撂下这两个字，拽起她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高梦棠连忙说：“我们跟过去看看情况吧，辛瞳提到了鬼医仙。她应该是个关键NPC。”
队友也有此意，三人冲了出去，要追辛瞳。
路过吴凤时，吴凤还站在院子里，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高梦棠为了给自己照顾别人的女朋友找个理由，违心地说：“两个人处的好好的，怎么能说分就分呢。辛瞳闹情绪呢，我们去劝劝她。”
“你们快去！”吴凤说，虽然他嫉妒富二代孟依桥，但更不舍得分手。
三人追过去，辛瞳正蹬蹬蹬地下楼梯，行李箱拖在身后，在台阶上碰得哐当作响。
小苍兰把行李箱举在头顶，高梦棠和隗维一左一右走在她身旁。
辛瞳笑了一下：“小孟。”
高梦棠充分利用那张能激发女性怜爱之情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怎么吵架了，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观念不合的地方……”
“小梦，你别劝了。”
高梦棠：“详细说说，昨天晚上怎么吵起来的？”
辛瞳：……为什么她在一个有眼疾的人眼中，看到了一丝八卦的光？
她又补充了一些和吴凤聊天时得到的信息。
吴凤的姐姐，名叫吴婷。从小没上过学，但很孝顺，发自内心地觉得父母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出去采药，补贴家用。
长明村的人靠卖药材为生，深山老林，悬崖峭壁里谋生路，野生药材数量有限，全村人抢夺。这种情况下，女性不占优势。吴婷硬是凭着一股狠劲，从野蛮的环境中，抢回来一筐筐的药材。
“长明村的人，一般采什么药？有什么功效？”高梦棠问。
辛瞳：“大学里，吴凤和我说过，长明村自然环境特殊，山里生长着很多种特殊药材。其中有一种植物最为特殊，名叫纸人草。”
纸人草可提炼精油，有安神养颜，调理气血的功效。野生性极强，难以养殖，加之产量低，于是价格昂贵，颇受贵戚豪右的青睐。
下雨天，吴婷挖斜坡石头缝里的纸人草，一脚踩空，跌到山谷中。她自己拖着一条断腿回家，大哭一场。
不是哭自己腿断了，而是哭她挖了一筐的纸人草，被村民抢走了。
高梦棠气得耳朵尖泛红：“过分。”
辛瞳也说：“过分！”
断腿没得到专业的医治，自己在家缠了缠。骨头长好后，吴婷就成了瘸子。那时她才20岁。
家里人觉得，一个瘸子嫁不到好人家，就把她许配给隔壁村酗酒家暴的老鳏夫。吴婷大哭大闹。
求人求己都没用，吴婷只能选择求神。那些年，她日日夜夜在鬼医仙的庙里跪拜，祈求神明显灵。
奇迹真的出现了，大巫相找到她，说鬼医仙感念她忠孝仁义，要她到天上去。
此后的流程，就和隗维经历的差不多。吴婷穿上嫁衣，受到全村人的钦羡慕。一直苛待她的父母，把她当掌上明珠似的供着。
高梦棠又问：“这期间，吴婷有没有出现一些反常行为。比如，梦游？”
隗维头脑昏沉，正揉着太阳穴，听到这句话，雾蒙蒙的眼睛清亮了一点，朝高梦棠投去一瞥。
“梦游？没听他说过。”辛瞳蹙眉仔细回忆，忽然间灵光一闪，“但吴凤说过，他姐姐那段时间，经常‘离魂’，半夜里起来，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对，被那什么鬼医仙离陌看上了，他家里人终于舍得给女儿家置办一台妆镜。”
“村里人称这是离魂。吴婷的魂魄已经飞到天上去，和鬼医仙你侬我侬，留在凡间的躯壳，机械地做出反应。”
据吴凤所说，吴婷最开始，只在夜里“离魂”，过了几天，离魂状况愈发频繁。大白天里，她经常昏厥倒地，再站起来，或是梳妆打扮，或是洗衣做饭。有时甚至做出抱娃娃、哄娃娃的动作。
家里人又惊又喜，说吴婷和鬼医仙过日子呢。
听到此处，高梦棠按捺不住调笑的心思：“隗维，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太好，鬼医仙欺负你，害你在夜里哭。”
话音未落，身后扑过来一股邪门的风，似乎有什么东西“唰”地从他们背后闪了过去。四人吓得一身冷汗，急转过头。
小路两旁的杂草齐腰高，草叶兀自摇晃。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回首一望，山坳间的雾气，笼罩着那些墓碑似荒凉的建筑，说不出的怪诞。
“方才好像有东西。”隗维说。
辛瞳比较唯物：“野猪野狗吧。”
什么也没发现，一行人继续往外走。
“还有呢，吴婷身上，有没有其它的反常情况？”高梦棠问。
辛瞳单手摸着下巴：“吴凤描述得很玄乎，说他姐姐那段时间蜡黄的皮肤容光焕发，皮包骨头的身材长了点肉，肌肤润泽。他放假回家一看，姐姐美得差点让他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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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但坏掉的那条腿没治好。”
吴凤还说，姐姐脸蛋红扑扑，双眼亮晶晶，总是很有精气神。正因如此，她忽然倒地昏厥，离魂后，托着一张娇嫩的脸蛋，对镜梳妆，描眉打鬓，那模样活像女鬼准备喝人血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在夜里起来，阴天里没有月光，到处黑乎乎一片。冷不防，他撞见姐姐离魂，一双眼睛倏地睁开，面颊泛着红光，眼神却毫无生机，直愣愣地瞪着他，吴凤差点被吓傻了。
这些描述，吴凤应该不会、也没有理由添加一些夸张的成分。隗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支撑着听完，沉吟片刻：“听起来，这位鬼医仙的法力很高强。”
“法力高强？”辛瞳不以为然，昂首阔步地向前走，“这还需要法力？成为待嫁新娘，村里送鱼送肉，吃得好了，面色自然红润，眼睛也明亮。还用得着法力？”
“至于离魂什么的，我看是吴凤编谎话逗女生玩儿呢。”辛瞳说，“也可能，就像小孟说得那样，梦游而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吴婷那样可怜的女孩儿，只能指望着嫁个好人家改变命运。她期盼嫁人，村里都说她会嫁给鬼医仙。天天想，夜里梦游，就梳妆打扮，整理家务呗。”
【悲窟】地图很大，出了村子，到了公交站。三人坐上车，前往镇子里的宾馆。
四个人前后坐两排，辛瞳在前排，逗着小苍兰玩儿，高梦棠和隗维坐在后排。
思索间，高梦棠发现一个疑点：“诶？吴凤的爸爸呢，出去打工么，没在村里看到过他。”
闻言，辛瞳抬起头：“吴凤也有点可怜，父亲刚离世。家里就剩下他母亲了。”
高梦棠追问：“去世了？具体在什么时间？”
“五个月前，听说，死得很蹊跷。”
玩家们想问问怎么个“蹊跷”，辛瞳一个劲地逃避回答。前男友父亲的死亡，不太适合用来闲聊。还要刷一刷NPC的好感度，才能知道实情。
辛瞳也需要搜集素材，几十万的摄影设备千里迢迢地搬过来了，不想空手而归。虽然和吴凤闹掰了，暂时也不打算离开。
帮她安顿好，时间临近中午。
大巫相告诉他们，今天中午要去洞天福地举行驱邪仪式。
隗维披了个长风衣，遮住他一身婚服，刚推开房门，就看到秦戏霜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他招摇地穿着红嫁衣，不遮不掩，艳丽如一朵招蜂引蝶的牡丹花，表情冷淡，任由路过的人侧目而视。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秦戏霜的身量比其他玩家都高，他垂下眼，睫毛忽闪忽闪，眼皮上还抹了亮片眼影。居高临下地打量隗维一眼：“同样是嫁给鬼医仙，我当正宫，你只能当妾。”
隗维：……神经。
玩家使用瞬移卷轴回到长明村，刚踏入巫相老宅，秦戏霜身上的冷美人冰壳瞬间融化，巧笑嫣然地迎上去。
见他进来，左护法和袖红姑娘也笑脸相迎，直夸他又漂亮了。
“祛病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走，我们去洞天福地。”袖红挽起秦戏霜的胳膊，在前面带路。
从巫相宅后偏门出去，沿着台阶往山上爬，七拐八拐，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一处山洞前。
“山洞有什么异常么？”高梦棠小声问。
隗维摇摇头：“看起来就是普通山洞，在下也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副本中，凡是凶恶之地、怪物潜藏之地，定然会产生精神污染，让玩家的精神值加速下降。没有被精神污染，说明相对安全。一行人放心地走进去。
山洞很深，内部空间开阔，在里面又走了三分多钟，闻到淡淡的中药香味。团团烛光照亮石壁。
一扇铁门拦在众人面前。铁门上两个古法金制的大门环，门板上是一位英俊男子的浮雕，他宽袍广袖，衣袂飘飘。低眉颔首，双手捧着一个药臼。毫无疑问，浮雕是鬼医仙离陌。
左护法说：“开了这扇门，就是洞天福地了。你们没嫁过去，只是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这扇门不能为你们打开。”
门前，一块直径三米的圆形空地上，撒着细雪般晶莹的白色粉末，围绕圆形一周，点了49根白蜡烛。左护法让二人站在白色粉末上，嘴里开始念叨着奇怪的咒语。
高梦棠空耳听了半晌，心灵传声问道：“隗维，你能听懂么，这是长明村方言么？”
“不是。和方言发音特点不同，在下听不懂。”隗维说。
同样的咒语，反复念了几十遍，高梦棠空耳听，是“渊幽都，泽游土，结意愧，麻金奴”这几个字。
拆开颠倒拼凑，高梦棠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新娘静静地闭眼站着，左护法手持经轮金刚杵等法器，围着他们一圈圈地跳动、施法。
没人注意到，护法念诵咒语时，秦戏霜忽地睁开眼，略显诧异地盯着他几秒钟，重新闭上眼。
第102章 悲窟（11） 上香
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左护法的动作和神情逐渐癫狂。忽然间，他大喝一声，两手举到高空, 眦目欲裂, 表情狰狞, 全身血管凸起。
山洞里忽然起了风, 白蜡烛全部熄灭。隗维和秦戏霜同时倒在地上。
高梦棠听出声音不大对劲：“他们怎么了？”
左护法慢慢从神情可怖的状态恢复正常，后背被冷汗打透。他摆摆手：“无碍, 把他们送到东厢房, 睡一会儿, 就没事了。”
“我要跟着。”高梦棠说。
左护法用鼻子一哼，表示同意。
本以为找四五个人，把昏睡的隗维和秦戏霜抬回去就行, 不曾想，一出山洞口, 看到两台备好的轿子。他们被八抬大轿抬了回去。
剩下的人跟在轿子后面。高梦棠惦记着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趁机和左护法打探消息。
邪祟, 很可能是他们从村民口中得知的“白衣仙女”。
“叔叔, 听说这半年里, 村子里频繁出现一个白衣女鬼, 坑害了不少村民。”
听闻此言, 左护法面带怒色，心想, 哪壶不开提哪壶，村子里的事，你一个外地人问什么问。正要发作，就听高梦棠接着说：
“您法力高强, 一定能制服她吧！”
刚燃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左护法双手背后，哼哼了两声：“这是自然。”
“您可知道，那女鬼是什么来历？”高梦棠问。
左护法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不然，还能任由她在村里猖狂半年？他虚张声势地一挥袖子：“说了你也不懂，外地人，瞎打听什么。”
高梦棠含笑不语。他猜的出来，左护法也不知道白衣仙女是什么来头，就没再问。
两台红轿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没有敲锣打鼓烘托气氛，这轿子就静谧无声地进了巫相宅后门。
刚走下山，高梦棠眉头微微一皱。他闻到了血腥气，还是人血的腥气。
他立刻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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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左护法说：“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作业今天要交。护法叔叔，我得赶回去写作业，我同学就拜托您照顾了。”
左护法头也没回地离开。高梦棠侧耳倾听，他们的脚步声远离后，他使用迷雾精灵默利斯的技能【雾隐】
释放一团白雾。在雾气中，高梦棠很难被追踪。
仁心谷多雾，雾气突然重一些，没人察觉异常。高梦棠藏匿其中，顺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悄悄跟过去。
拨开长到胸口的杂草，又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高梦棠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洞穴深处。
“裴加纳，你能看清吧，那两人长什么样子。”高梦棠压低声音说。
这次的称呼不是“狗”，裴加纳心情大好，睁开二十只眼睛仔细一瞧：“生命体总数为二，推测为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均为雄性。其中一人身高在168.3-168.8厘米之间，腹部有大量脂肪堆积，右臂一处开放性损伤。另一人身高在184.2-184.7厘米之间，体型偏瘦，左脚残疾，拄拐。”
用人话说，其中一人，是矮个的啤酒肚。另一人，高个的瘸子。
啤酒肚男一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长约10厘米的伤口翻开，黄色的脂肪和绯红的血袒露在外。他疼得呲牙裂嘴，给自己包扎。这也是血腥气的来源。
两人正在交谈，听语气，谈话很不愉快。
“不是说有个小女孩儿么？小女孩儿怎么没进去？”啤酒肚男问。他有明显的首都口音，一听就不是长明村本地人。
小女孩儿？高梦棠最先想到白衣仙女。他藏在一块石头后，继续偷听。
瘦高瘸子：“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啤酒肚男：“急着要小女孩儿呢，你什么时候能解决？”
瘦高瘸子“尽快，尽快。”
啤酒肚男：“尽快是多久？！”
瘦高瘸子：“小女孩儿还在村子里呢，他们翻腾不出什么花，您放心。”
“再给你一次机会。”啤酒肚男包好了伤口，又吃了一些镇痛的药物，瘦高瘸子一个劲地向他鞠躬表示感谢。
“最近凿穴的不太多呀。”啤酒肚男感叹。
“凿穴”这个词，在袖红和张姨的对话中听到过，应该是一种行业黑话。高梦棠想弄明白“凿穴”是什么意思，可惜，那两人转移了话题。
咚，拐杖在地上一敲，瘦高瘸子信誓旦旦地说：“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我尽快解决。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辛苦啥呀，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我还能怠慢了祂？”
二人哈哈大笑。
他们从高梦棠藏身的石头经过，没注意到暗处还藏了个人。啤酒肚男人走过去时，高梦棠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味道。
是84消毒水。
高梦棠的妈妈是医生，他小时候常去医院玩。走廊里、白大褂上、病房中，这种味道无处不在。
“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高梦棠问。
“啤酒肚男穿Polo衫和牛仔裤，还戴了块大金表。高个瘸子穿铁锈色长衫，看起来像长明村的本地人。怎么了？”
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这么明显，有可能是医生。还有首都口音。”
外地、医生、出现在长明村……还有，啤酒肚男胳膊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他们提到的女孩儿，又是什么来历。
回到巫相宅，隗维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灵魂出窍地吸着烟。高梦棠关心几句，得知隗维没事，只是睡了一觉，渐渐放下心。
他把在山洞中偷听到两个人谈话一事告诉隗维。
“首都来的医生。难不成，来拜鬼医仙？他们是一个路子上的人。”隗维猜测。
那矮子人到中年，穿Polo衫有啤酒肚戴大金表，事业小有成就的标配。一个现代的出色医生，会特地来到荒僻的村落，拜一个影响力很小的鬼医仙么？
回想起啤酒肚男说过的话“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
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支线【冤缘】的任务2：参加去病仪式，已完成。任务栏更新。
任务3：在无月之夜祭拜李杏儿。
祭拜具体要求如下：……
李杏儿，杏子的大名。全村丑得出奇的姑娘，后来被鬼医仙看中。
村民给她们每个人都立了座石碑，只不过，石碑群较远，从长明村过去，要翻过一座山。
无月之夜，就是新月。在每个月的初一，算算时间，是两天之后。
隗维清醒了一阵，开始搜索房间。他打开每一个柜子查看，连砖头板缝也不放过。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新的线索。
他坐在妆镜前，身上的嫁衣不甚整齐，揉着太阳穴。
“这村子说不出的奇怪，在下这一整天，头脑昏昏沉沉。昨夜里频繁梦游，应当是中了什么幻术。”隗维说。
高梦棠：“你的精神值高，精神抗性也强，能让你中幻术，这人不容小觑。”
隗维摇摇头：“未必。副本中，某一类型的攻击，可能会无视玩家的加成和防御，像攻击普通人那样容易。”
比方说，隗维的实力足可以抵御高级幻术，但在副本里，NPC有一种特殊药剂。单论药效，它甚至比不上最低阶的致幻道具。
但这种特殊药剂，可以无视玩家防御。在它面前，玩家还原到进入游戏前的普通人状态，再强的精神抗性，也无计可施。
高梦棠：“你说的这种特殊类型的攻击……”
“这身嫁衣绝对有问题。”隗维疲倦地合上眼。首饰上的小铃铛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胸前的照妖镜轻轻晃动，光斑在墙上跳跃。
嫁衣有问题，也不能脱下来不穿。那样会被判定为放弃支线任务。
左护法告诉他们，鬼医仙的旨意，要过一阵才能传递下来。他们先写下自己的姓名生辰，拿给鬼医仙看。
说完，递给他们一张表格。
是的，表格。
这张表出现在若出现在三甲医院体检中，不会有任何违和。有姓名栏、性别、出生日期、祖籍、身高体重、既往病史、过敏史……等等。
隗维都拿出好毛笔准备写生辰八字了，看到这张表格，悬停的手腕僵住一瞬，把毛笔放下，拿起圆珠笔：“鬼医仙祂老人家，这是，与时俱进？”
左护法用鼻子哼了一声：“都是医生，能差多少。”
隗维和秦戏霜乱填一气。在副本中，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
既往病史，过敏史两栏，隗维本想省事，写个“无”，高梦棠小声劝他：“多写点，什么肺炎气管炎甲肝乙肝紫外线过敏空气过敏，都写上去。”
“这是为何？”
“直觉，”高梦棠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钟，“你把你自己写得太健康，被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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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抓去做苦力，该怎么办。”
那一头，秦戏霜在病史和过敏史中都写了“无”，很快填完表格，交给左护法，先行离开。
左护法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点点头，再一抬眼，看到隗维奋笔疾书。
他凑过脑袋一看。
病史，心悸高血压呕血胃酸倒流抽搐瘫痪惊厥……过敏史，酒精芒果花生菠萝空气粉尘紫外线……
把那两栏填得满满当当，隗维又填了几个字：器官切除。尼古丁过敏。
左护法早已目瞪口呆，看隗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医学奇迹：“小伙子，你是在无菌箱里长这么大的么？”
“咳咳咳，”隗维以拳抵口，轻轻咳嗽，细声细气地说，“一身病呀，我也没办法。”
他都是太监了，就让让他吧。左护法收好表格，嘱咐他几句。
三人回到镇子上的旅店。洗漱时把嫁衣短时间脱下来并无大碍，隗维先洗了个热水澡，为了提神，买了两瓶白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
距离无月之夜还有两天，这段时间，他们准备继续走访调查，找出长明村里作乱的邪祟。
隗维列了几个可以被视作“邪祟”的可疑人选：鬼医仙离陌、白衣仙女、袖红姑娘、左护法、右护法（未出场）、大巫相（未出场）
“我投白衣仙女一票。”高梦棠说，“我听那两个人谈到了小女孩儿。女孩儿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隗维正在思索，小苍兰忽然撑着床沿爬上来，抓住他的酒杯，往嘴里倒。
小苍兰不是一般小孩儿，砸吧砸吧嘴，觉得不好喝，没味儿，和人血差远了，就把小酒盅扔到一旁。
隗维看她一个人玩得开心，勾唇一笑，忽然间，表情僵住，迅速抬起头：“盲者阁下，您能不能再复述一遍，那两人关于小女孩儿的对话。”
高梦棠大致重复了一遍，随后问：“怎么了？”
隗维撑着头，盯着桌面出神：“在下穿嫁衣，参加这些个神叨叨的驱邪仪式，是因为在鬼仙庙里上香时，上出了两短一长的天地香。”
“进庙前，每个人在张姨那里领三支香，小苍兰不会上香，”隗维抬头盯着高梦棠空洞的眼睛，“是在下帮她上的香。”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瘦高瘸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阴差阳错。隗维帮小苍兰上了香。
他们对玩家抱有敌意，而且，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
第103章 悲窟（12） 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香里做点手脚, 烧出两短一长，简直易如反掌。
仔细回想，张姨得知天地香是隗维上的, 反复确认好几遍“这三只香是你上的, 真的？”其他玩家都证明是隗维上的香, 她才无可奈何地相信。
高梦棠：“庙里有蹊跷, 我们回去看一看。“
他们立刻行动，回到长明村鬼医仙庙。
长明村人口少, 即便是鬼医仙庙, 也常常空无一人。高梦棠等人赶过去时, 周遭没有村民。
“第一天进庙时，我在这里闻到了鸭血的味道。”高梦棠一手拍了拍庙外的石桌子，“我们还在这张桌子上吃了药膳。”
天色擦黑, 庙内没有燃烛电灯，建筑内的细节隐藏在一片黑沉沉之中。隗维各个角落搜索一遍, 又打量起鬼医仙雕塑。
鬼医仙容貌俊美，气度不凡, 一手举着酒樽。雕塑近10米, 有三层楼那么高。隗维一跃而起, 轻盈地落在鬼医仙的举着酒樽的手臂上。
酒樽和鬼医仙的手, 不是一体成型。酒樽能拿下来。而且, 在右手腕和手臂处，有一道不明显的接缝, 被袖口盖住。敲一敲，可以听出来，这条右手臂是空心的，其他地方却是实心。
隗维拿着酒樽跳下来：“鬼医仙雕塑的右手臂上有机关, 那天来上香，雕塑动了，从杯中倒出血酒，估计是机关启动。”
高梦棠凑近闻了闻酒樽：“这里面装过鸭血。”
现在回想起来，高梦棠说他闻到鸭血味后，张姨就不准他进庙，说什么受伤的人，魂魄不全，进了庙会被鬼医仙的神力冲撞。当时，玩家们只当乡下里穷讲究。
现在看来，张姨不准他进庙，是因为高梦棠鼻子灵，进去一闻，发现酒樽里倒出来的是鸭血，她还怎么唬人。
张姨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她要小苍兰干什么呢？
庙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要进来祭拜。隗维迅速将酒樽归位，拉着高梦棠，从窗户跳了出去。
鬼医仙庙做南朝北，位于一个大山洞前。他们从南向窗户跳出来，正好来到山洞前。
翻过这座山，就是巫相宅。这个山洞，和举行祛病仪式的洞天福地，还有高梦棠遇见啤酒肚男的那个山洞，都在同一座山中。
隗维撕开一张卷轴，一团白色照明火球在掌心上方漂浮。他打头，往里走了100多米，豁然开朗，洞内空间变得无比宽阔。摆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口石棺材。
棺材通体青黑，侧面花纹被磨平。看起来有些年头。隗维到处敲敲打打，按住一块可以移动的装饰石板，往上一推。竟然露出了一个钥匙孔。
隗维：“棺材里也有机关，有钥匙才能打开……小苍兰！”
小苍兰随手一推，竟然把棺材盖推开了。众人连忙后退，做出防御姿势，怕棺材里蹦出来什么东西。
无事发生。
隗维靠近一看，棺材板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