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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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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曹操一统北方后,欲要南向征伐东吴,战前曾给孙权书信一封,信中所写的便是:“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前后行为,未免太过割裂了。

张熙却洞若观火,对于章衡的发问先是往嘴里扔了一把干枣开始嚼嚼,然后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用官家的话来说就是一手糖果,一手大棒,有备无患。

“这糖果呢,就是故意当着咱们的面拆西夏使馆,告诉咱们,他们愿意和,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

“至于这大棒,就是明日的游猎了。辽国建国已久,自诩远非李元昊那等根基浅薄的暴发户可以比,我估摸着那耶律宗真是想通过游猎彰显武勇和底蕴。

“杀败了咱们的锐气,然后再借咱们的口告诉官家,他们辽国愿和胜过愿战,但也从不惧战。”

章衡聪明归聪明,但到底不比张熙自小就泡在权力中心耳濡目染,闻言大感学到了。

然后又目视听了全程但笑不语的楚云阔:“依楚兄之见,咱们明日该如何应对?”

官家的意图他是知道的,也是准备不打折扣完成。

但这个完成方式必须得好好考虑,拿捏住其中分寸。

不然稍不注意,因他言行失当,致使战起的锅就要背严实了。

尽管当今官家迄今为止没有展现出让人代为受过的凉薄一面,但做臣子的不能把身家性命全部寄希望于帝王的个人品格,否则容易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掌握外交尺度这种事,实在是太难为他这个官场新丁了,还是努力甩锅给个高的吧。

楚云阔浅尝了一口茶,淡然道:“官家为什么选咱们出使辽国,我想大家心里都有数。说得难听些,图得就是咱们朝中根子浅,不谙外事。

“就算是动了为辽国说项的心思,也没那个本事。

“是战是和,全看官家的意思,咱们只能是眼睛和嘴巴。但咱们泱泱中华,礼仪上邦,不可失了礼数,类于蛮夷。

“所以若遇请托拉拢之事,需热情礼貌,但一问三不知。假使辽国做出挑衅诘难之举,则不可失了国格骨气,就算是死,也得还回去。”

这就是定基调,画底线了,章衡与张熙皆是面色一肃,起身应是。

又五日后,一行人到达捺钵所在地,洗沐歇息一夜后,于次日清晨受邀参加为了迎接他们特地举办的夏猎大会。

但见得万骑如潮卷草来,雕弓霹雳射云开。铁甲映日生光辉,旌旗飘摇万里红。金雕掠地追狐影,赤骥披风踏鹿骸。虎豹哀鸣急奔突,熊罴踉跄身翻倾。

高坐上首的耶律宗真看着连绵不绝前来“献捷”的捕猎队伍,似乎忘记了之前丧失了过万精锐的大败和如今躺在床榻上时日无多的长子,抚须大笑,对着始终没有流露出明显情绪的楚云阔说道:“寡人虽从未闻贵使之名,但能在如此年纪就能被宋主任命为主使臣,想必定然如贵国的昭文相(指富弼)一般有远见卓识。

“不瞒诸位,虽然一别十载,但寡人至今仍记得贵国昭文相的风姿仪态,脱俗谈吐。诚然中原材士,吾国远不及也。”

富弼出使辽国不过十年,如今扈从在耶律宗真身边的大臣有不少亲见过他,也承认富弼举止有度,是个人物。

但陛下您把富弼抬那么高,灭自家威风,臣等就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尤其是这个小子,长得平平无奇,入席后还一言不发,怎么看都远不及富彦国,也配把他们当垫脚石?

楚云阔感觉到了周遭投来,带着不同程度恶意的目光,急忙出言打断了耶律宗真的捧杀:“陛下之赞,外臣愧不敢受。

“富相皓月之光,辅佐官家布仁政于天下,万民拍手称赞。臣不过萤火之辉,唯实唯勤,权做耳目,使两国互通声息罢了。”

耶律宗真收了笑,并不满意他的回答,摆摆手道:“贵使何其过谦。

“寡人昔年见富彦国时,言他有宰辅才,他可是欣然受之。依寡人看,你也是有宰辅才的。”

然后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准备再度出言的楚云阔,图穷匕见道:“好了,贵使不必再言。且来看看这些精骑,较于汝国如何啊?”

这个问题没有出楚云阔等三人商讨出的模拟题范围,所以楚云阔只用从已经拟定的繁多答案中挑一份符合当前语境的就行了。

但架不住有人跳脸开大。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耶律宗真把楚云阔给夸得太狠让人心中不忿,或者是特意安排好的双簧,一道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量尔等宋人,不过弯腰种地而已,岂识我骑射之绝,箭镞之利?”

尽管宋国灭了他们一直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还吃了不少亏的夏国,但那又如何?

论建国时间,是他们长。论两国交战,也是他们胜得多,赢得大。

即便算上五代那个猛人扎堆的大乱世,真正能令他们发怵的也不过只有李存勖一个,郭威和赵匡胤加一块能算一个。

自宋朝开国的皇帝赵匡胤故去后,继位之君及其子孙完全是止增笑耳。

不南下牧马是因为他们人少加宋国给得足够多,而不是他们没能力。

真以为灭了夏国那个小皮猴子,败了他们一支偏师就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大声嚷什么背盟之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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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血偿了?

若是岁币满足不了胃口,相信很多人愿意拿起刀枪,教宋国新继位的小皇帝一点道理,帮助他认清现实,再签一份新的盟约的。

楚云阔眯起了眼睛,思考这到底是真蠢货,还是故意安排好的托,然后他决定对等反制。

“阔虽不才,亦临过战阵。观贵国兵戈骑射,似未胜夏贼。”

言外之意便是能灭了西夏,揍了你们一次,也能再揍你们几次,把你们也给灭了。

而且这还没完,楚云阔紧接着说道:“至若我国庄户人家的骑射,以君之才,怕无能出使我国观之。

“不如自备健驼一匹从军,或可增长见闻。不过兵者为国家大事,君亦无能决之。

“还是贵国已经准备与我国开战,只是一直引而不发?真是枉我主为贵国百姓计,遣我等出使!”

张熙听楚云阔前半段话时好险乐蹦起来。

不愧是能做到主编的笔杆子,骂得是真脏啊,连自备健驼一匹都说得出来。

只能说公元十世纪的两位太宗皇帝在对外作战上留下的黑历史委实过分抽象。

在宋朝的太宗皇帝兵败高梁河驴车漂移前,辽国的太宗皇帝耶律德光就曾因兵败阳城,骑着骆驼逃跑。

明代王夫之思想家曾言:“阳城之战,符彦卿一呼以起,(辽)倾国之众,溃如山崩,弃其奚车,乘驼亟走。

有道是接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眼看着先前出言之人被楚云阔三两句话气得张口结舌,目露凶光,辽主耶律宗真也是面沉如水,不置一词,张熙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兵戈若起,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有伤

天和,更违官家仁爱之心。

“只此一浑人,如何能代表众意?”

张熙打小可是跟着赵昕的,很明白自己官家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那一套。

如果能放烟雾弹麻痹对手,削弱战前预备,减少战起时的伤亡,那么稍微说两句软乎话实在是再划算不过。

当然他同样很明白任何能当众出来的话都代表着并非个人观点。

即便支持者寥寥,那也是有着支持者的。

此等挑衅之风断不可长!

所以他从怀中摸出一对护腕,一边给自己佩戴一边说道:“不如这样,吾少学弓马,君若不弃,与吾较量一番如何?

“看看这挥锄头犁耙的手,究竟能不能骑得烈马,挽得强弓。”

章衡也站了出来,沉声道:“吾也算一个。”

张熙要比试的话一出,许多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说没有人能过胜过他,而是在张熙这个年纪能胜过他的不多。

尽管张熙因为是张亢的独子,在灭夏之战中狄青并不敢过分驱使他,只把他放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锤炼,所以在诸多青壮将领中并不怎么够看。

可放在辽国,未及弱冠便雪夜追敌百里,斩获过千就属于纯纯的天才少年,明日之星了。

即便是同龄的能在骑射这些专长上胜过他,可军功呢?

绑一块都不够人家单手碾的。

但还不能说张熙不讲武德,因为是己方有人嘴欠在先。

正自焦躁之际,忽听到熟悉的笑声:“章副使观之乃是循循君子,又高中状元,也会骑射之术?”

是耶律宗真下场拉偏架,把张熙比试之言完全略过不提,只逮着后头附和的章衡薅。

章衡不卑不亢道:“陛下谬赞,骑与射均属君子六艺,外臣也学过一些。”

这下耶律宗真是真来了兴趣,因为他能听出章衡话中的满满底气。

以宋人的惯常谦逊,所谓的学过一些应该等于精通。

在宋国的文士羸弱都快成刻板印象的今日,能遇到一个文武双全的堪比后世彩票中了五千万。

“那能否为寡人演示一二?”

“悉从陛下之意。”

待到箭靶树好,章衡也换了一身猎装站在靶前。

屏气凝神,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四十步外一箭即中靶心,矢入靶半存有余,显然这个距离还远没有到达他的极限。

所以都不用章衡再表演骑射,一切的挑衅声音都在箭矢中靶之际瞬间止息。

众所周知,中原王朝的武官能打不算什么,因为他们一直都挺能打的。

但武德充沛的文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怪物级别的。

两汉之时文武分际不明显,士子们以出将入相为人生追求,把周边一众邻居锤得那叫个惨。

宋国如今绝大部分文臣还是羸弱不堪,武德欠缺,可偏偏他们新继位的那位小皇帝武德爆表,不然那么多人里怎么偏偏挑出章衡这么个异数?

耶律宗真夸赞章衡的笑语无人知晓是不是发自真心,但默不作声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动心了。

宋国大改旧习,连文臣都变得如此勇悍,灭夏之战涌现出一批青壮将领,在那位小皇帝的率领下好似猛虎率群狼。

如果与宋廷合作,说不得真能让他坐上那个咫尺天涯的宝座。

但燕云十六州同样也为本朝命脉,即便送来的密信上只说要其中六州,但还是令他万分不安。

因为他也是惯于围猎的,清楚知道老虎的胃口有多大。

区区六州,恐怕喂不满宋国小皇帝的肚子。

但若是不合作,他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而且等待他的最好结局无非是从皇太弟变为皇太叔。

可现如今大侄子病重,本朝历代帝王除圣宗皇帝享年六十外,只有开国的太祖皇帝一人活过了五十。

若是兄长重蹈覆辙,壮年崩殂,由剩下的小侄子继位,重演主少国疑,皇太后摄政旧事,那么第一个倒霉的就会是他!

年幼的皇帝是绝对不会对一个曾经把皇位让出去的叔叔放心的。

耶律重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营地的,只是在嗅到空气中酒肉香气时十分不满。

不孝子托辞染疾不去参加今日的围猎就算了,怎么还饮酒作乐起来,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又要惹出祸端。

耶律重元气得挥退从人,提了马鞭就要去给儿子一顿“爱的教育”,结果刚一掀开帐篷帘就傻眼了,帐中居然坐着两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儿子看起来还和他们相谈甚欢!

而且三人见他入帐,居然无一有惊慌之色,两个陌生人中比较白净的那个居然还主动起身说道:“想必这位就是皇太弟殿下吧。在下宋国严三,有礼了。”

第154章 平辽射日

回应梁鹤主动释放出善意的是耶律重元毫无征兆,零帧起手的狠狠一马鞭。

耶律重元又不是傻子,在见到两人时就已经心有猜测,更何况梁鹤根本没演,直接把宋国严三几个字给糊到了他脸上。

携带大力的一马鞭甩出,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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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落在梁鹤身前布满了美酒佳肴的小桌案上,于是乎美酒抛洒,佳肴四溅,淋了梁鹤满脸满身。

但梁鹤遭到这般对待,非但没恼,嘴角反而勾起一个很难发现的微小弧度。

不过别误会,这并非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而是整个皇城司信奉的信条中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名列前茅。

尤其是他这种成日里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情报线人员,只排在爱国忠君之下。

而且潜入敌国政治心脏来见耶律重元这个敌国名义上的二把手都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而是无任何防护走钢丝过万丈深渊。

一旦出了差错也不仅仅是他与薛泽这两个直接执行者身首异处,两国必会大动兵戈。

所以在来之前,梁鹤与薛泽做出的各种预案摞了足有两人高。

好在耶律重元之子耶律涅鲁古的野心比他们预期中要大得多,这才让事情顺利进行到现在。

对于耶律重元这个最重要的目标,梁鹤与薛泽所推算的所有预案中都有一个必须的前置条件——耶律重元在得知他们二人身份后没有立刻将他们绑缚起来,送到辽主耶律宗真那去表忠心。

只要耶律重元不把他们当成投名状,那么驱使耶律重元如此行事的理由无论是野心、恐惧,乃至于爱子心切,都能说明他与其兄耶律宗真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再也不是当初连皇位都能让的兄弟情深了。

老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可这有了裂痕,松动的墙角肯定比坚固的墙角好挖。

梁鹤迅速在心中做出判断,耶律重元这一马鞭是冲着他来的,而非其子耶律涅鲁古,说明耶律涅鲁古先前所言的父亲十分喜爱信重我并非夸大。

而这看上去气势十分骇人的一鞭子并没有打到他身上,只砸了个杯盘狼藉,代表着耶律重元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愿意同他们撕破脸。

甚至还可能带有一点期盼,不过这份期盼必须得通过他们“强加”的方式才能转化为现实。

又一出黄袍加身,你们真是害苦了朕的欲拒还迎么?

巧了不是,这还真是他们皇城司的老手艺。

思路畅通反应到动作上就是相当利索,梁鹤抬手止住了欲要拔足奔过来的薛泽,撩起尚算干净的下摆囫囵擦去脸上的菜汤,语气不见着恼地笑道:“殿下何必如此呢?你我本是一路人。”

耶律重元气得脸色茄紫,从手到话都在哆嗦,抬起马鞭指着梁鹤低吼道:“谁与你这个宋国皇城司的鹰犬是一路人!本王劝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否则本王……”

梁鹤出声截断了他的话,带着些讥诮接过话头说了下去:“否则什么?否则殿下您一声令下,立刻冲出数十个刀斧手顷刻之间叫我两人丧命当场,尸体剁成肉泥扔到大草原上喂狼?”

梁鹤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比他最恶毒想象还要残忍得多的刑罚令耶律重元浑身大震,一时间竟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众所周知,想要让一名说客不起作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无法开口。

很不幸的是,耶律重元没有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梁鹤抓住了。

在耶律重元稍显清澈的呆滞目光下,梁鹤继续说道:“我等贱命一条,上秤也没有四两重,死了也就死了。可殿下您是千乘之体,万金之躯,居人间尊位,享世上极乐。若是拱手让人,岂不可惜?”

耶律重元被戳中心中痛处,稍稍回过神来,怒瞪侃侃而谈的梁鹤:“泼贼妄言!人之一身乃是父精母血,历经岁月方能长成,岂敢轻易毁弃!”

梁鹤毫不害怕地迎上了耶律重元的目光,直到耶律重元无法抵御他眼中的坚定,开始不自觉地闪烁躲避,他才继续说道:“殿下此言合乎天道,实乃智者之言啊。”

然后淡定地伸出手移开了耶律重元指着他面门的马鞭,后退两步深揖一礼:“那就请殿下勿要行不智之事。”

“在下还是之前那句话,殿下您大可以将我二人极刑处死再上报给您的兄长,但您无论如何也回不到重熙三年(公元1034年)的。”

重熙三年四字一出,耶律重元久居上位的气势就控制不住地爆发,其人身上的低气压令巨大的帐

篷中温度好似下降了好几度,原本打算出头为梁鹤求几句情的耶律涅鲁古也缩了头老实待着。

他这个亲儿子比任何人都知晓,重熙三年是他父亲的逆鳞。

因为那一年年仅十三岁的耶律重元,做出了一个他自己迄今为止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决定——他让出了皇位。

其实严格意义上而言,耶律重元并不算让出了皇位。

因先辽主,也就是耶律宗真与耶律重元的父亲,圣宗皇帝耶律隆绪的皇后萧菩萨哥无子,所以作为圣宗长子的耶律宗真自出生就被送到萧菩萨哥膝下抚育,同生母萧耨斤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但耶律重元作为幼子,却是在萧耨斤身边长大的,萧耨斤也就理所当然地更偏爱这个小儿子。

不过也许是耶律宗真少年继位(耶律宗真继位时十五岁),君臣名分早定,兄弟两人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没有像后世另一个少数民族建立起政权中的某对同母兄弟斗得尽人皆知,各种编排出的故事能绕析津府三圈。

但架不住辽国打太祖皇后述律平开始,就有太后摄政的传统,尤其是当皇帝还年少时,摄政就如吃饭呼吸一般自然。

因此在圣宗耶律隆绪去世后,萧耨斤凭着太后的身份,迅速掌握了大量权力。

接下来便是皇帝逐渐长大,渴求帝权,与后权产生冲突的老套路,原本就没什么感情的母子渐成水火不容之态。

使得萧耨斤产生了效仿太祖皇后述律平废长立幼的念头,于是找来幼子耶律重元一起商议。

然后耶律重元就把消息告诉了兄长耶律宗真,而有了准备的耶律宗真在重熙三年五月,略施小计便平定了这场正在酝酿中的叛乱,并把萧耨斤废为庶人,压到庆州囚禁起来。

以当时萧耨斤掌握的实力,如果耶律重元不给耶律宗真通风报信,废长立幼一事的成功性是很大的。

但耶律重元之所以会做出给大哥通风报信的决定,是因为彼时的他虽然年幼,却也能看出母亲身上庞大的权力欲。

即便他登临皇位,也不过是母亲所操纵的傀儡。

而且他没有大哥那么果决刚断,说不定会如汉朝的惠帝、唐时的中宗一般,被母亲操纵到死,若是重演述律皇后旧事,于国于家都是大害,他也会成为罪人。

立下大功,在兄长的庇护下做个不承担责任,只享受富贵的逍遥王爷,对他而言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可他的兄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酬功,册封他为皇太弟……

那万万人之上的尊位对人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越是离得近,就越能清楚感知。

涅鲁古与那个位置之间还隔着一个他呢,就成天心神摇曳,几乎不能自持。

正如梁鹤所言,他再也回不到重熙三年,对大哥全身心信任,开诚布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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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依旧全身心信任大哥,把这两个试图说反他的宋人绑了去见大哥,可大哥真的会信他毫无反心么?

你若没有反心,这宋国的探子怎么谁都不找,偏偏找你呢?

就算大哥也信,那大臣们呢?尤其是支持皇子继位的大臣们会信吗?

打他,不,是打涅鲁古与这两人碰面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变成了无解的阳谋。

梁鹤看出了耶律重元一闪而逝的挣扎,趁机说道:“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楚王(指涅鲁古)想想啊。”

一说到自己最为喜爱信重的儿子,耶律重元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浑身的气势都散了。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他若是把这两个宋人探子绑了送到大哥面前,大哥定然会顾念兄弟情分和朝堂看法,以首告之功断他无罪。

但带着宋人探子来见他的儿子必定会被判谋逆和忤逆不孝,处以极刑。

可儿子明明是为了他……

一直没有动作的薛泽忽地伸手掐了一把已经看得呆了的耶律涅鲁古。

这小子也不愧是小小年纪就敢下定决心叛乱并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人,一感觉到痛意,立刻福至心灵挤出汪眼泪来,可怜兮兮地看向耶律重元:“父亲……”

“啪嗒。”耶律重元的马鞭掉到了地上,只见他痛苦地用一只手掩面,另一只手指着帐篷的出口道:“滚出去,本王今日就当你们没来过,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来过。”

梁鹤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和薛泽眼神一触,便立时住了口,又胡乱抹了一把脸,默默退出,把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耶律涅鲁古是被娇养着长大,脾气有些无法无天,但今日头一次得见父亲如此模样,也被吓得慌了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感觉腿都快站得没了知觉,才听到喑哑的声音响起:“宋人的条件,还是没变吗?”

耶律涅鲁古听着迥乎不同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实是父亲的声音。

被晾了大半天,积蓄已久的满腔豪情散了七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宋人说父亲您迟迟不做决断,他们的官家生气了,又增了两州之地。”

耶律重元抬步走向耶律涅鲁古,耶律涅鲁古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巴掌,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睛后,见到耶律重元正坐在他先前的位置上,用金制的小刀剔着烤羊腿。

只残留着一点温度的烤羊腿其实很腻,但耶律重元像是吃不出来似的,大口往嘴里塞着,顺便乜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儿子。

一眼之威,犹胜棍棒,耶律涅鲁古瞬间站得笔直,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甚至看着羊腿都馋了。

耶律重元没管他,自顾自吃着,直到羊腿冷透,他也吃了个八分饱,又咕嘟嘟灌下一壶酒,解了口中油腻之味,这才说道:“这么说,宋人是想要山后八州之地(燕云十六州中,新、妫、儒、武、云、应、朔、寰为山后八州)咯?倒是好大的胃口。”

耶律涅鲁古听不出话中情绪,想了想还是劝进道:“父亲,昔年伯父想要宋国关南十县,宋国不愿,遣富彦国出使,以平息伯父索要不成便欲派兵攻打的欲望,而他他当时劝伯父的那一番话儿子深以为然。”

耶律重元还是没什么情绪,淡淡道:“什么话?”

耶律涅鲁古道:“当时富彦国道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

这番话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要打不一定能够打胜,即便打胜了,这人员的伤亡,军马的损失,都是需要你这个君主来

负责的,说不定收益还比不上损失。

但你要是不索取土地,保持两国友好关系,改为增加岁币,那么收益是稳定的,并且全部归于你这个君主。

耶律涅鲁古此时引用这番话的目的就是劝说耶律重元,山后八州让出去是国家损失,但若是能当上一国之君,实现的可是个人利益啊。

耶律重元慢条斯理地抹了一把嘴,再次刮了儿子一眼,冷声道:“这怕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自家的儿子自家知,这话就是把涅鲁古放在老虎嘴边,威胁他不说出来就得死,他也是想不到的。

耶律涅鲁古用默默无言代替了承认。

这话真不是他想的,而是先前掐他的那个宋人霍七一字一句教他说的。

好在耶律重元也不追问,只是说道:“难道我也要成为石敬瑭一样的人物吗?”

这话似是在问人,又是在问己,唯独落入耶律涅鲁古耳中最为得宜,因为他知道父亲动心了。

当即膝行道耶律重元身边说道:“父亲卓识远见,又岂是石敬瑭那等鼠目寸光,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比。

“父亲,伯父封您为皇太弟,您也曾说伯父在醉酒后许诺日后将大位传给您?

“可您见伯父可有一丝实现诺言的举动?查剌(耶律洪基小名)六岁封梁王,那可是伯父和祖父继位前的王号!

“十一岁,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进封燕赵国王。十九岁,领北南枢密院事。二十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伯父为了让他的太子之位更稳当,甚至不惜撕毁与宋国的盟约,弃岁币之好,应夏国之请共攻宋国。要不是查剌自己不争气,他现在已经得胜还朝,携威正位东宫了。

“父亲,伯父从来就没想过让您继位,他只是在驴脑袋前面吊了一根萝卜,哄着您您出力气呢!”

“放肆!”耶律重元被连着刺激,此时情绪终于到了极限,一巴掌把耶律涅鲁古扇翻在地,粗重地喘着气,像是被囚禁在笼中,找不到出路的愤怒老虎。

这一巴掌也把耶律涅鲁古的凶性给扇了出来,他连脸都不捂,只恶狠狠地盯着耶律重元道:“中原人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亲若是觉得儿子不合您的意,那就请现在就杀了儿子吧。

“儿子也好先赴幽冥,为全家老小打个前站,免得将来受苦,同往黄泉!”

耶律重元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喉中已能感到腥甜之气,万幸耶律涅鲁古用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至若父亲担忧予宋人山后八州会遗祸子孙,为人诟病,儿子也有一计可解。”

耶律重元这才感觉好些,急声道:“什么计策,快说!”

耶律涅鲁古竖起一根手指:“我听过宋人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他们的说三分里有一段儿子很喜欢,讲的是刘备借荆州。”

虽然有借无还很无耻,但在当下这个时代,政治本就无所谓道德,利益才是被摆在第一位的。

这本就是秘密协定,他打定主意不给,宋国那三瓜两枣的,还真能克服地利强取不成?

而且夺取战略要地必然会被视为全面开战,还能替他稳固朝堂呢。

这一下可算是削去了耶律重元的心病,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用着商量的语气对儿子说道:“你也知晓你伯父是一直将查剌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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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培养的,即便查剌病故,你伯父仍有子嗣,强立太子,如之奈何?”

皇太弟和太子的继位顺序,还真是不太好论。

耶律涅鲁古听了却只是想笑。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实心中是已经下了决断的。

横竖都是要造反,反哥哥和反侄子能有什么区别?

这么问明显就是示意他要找背锅的,找好大义名分,找到解决方法。

好巧不巧,他也早就找好了。

背锅的最佳人选就是宋国使团,刺王杀驾,挑起战争,图谋燕云十六州,多么完美的理由啊。

至于大义名分和解决方法,他选择说出来邀功:“兄终弟及,宋国已有先例。况且父亲您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弟,又年富力强,深孚众望,岂是黄口孺子可比。

“若父亲仍有隐忧,可派人前往庆州,接出祖母,以安人心。”

宋国都能整出一个金匮之盟,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耶律重元大喜过望,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儿子,高兴之下连问题的核心都问出来了:“你伯父身边守卫森严,即便有宋人援手,我们能抽调的兵力有不过百人,该如何行事呢?”

耶律涅鲁古狡黠一笑,凑到耶律重元耳边开始小声嘀咕……

而梁鹤与薛泽此时也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帐篷,伴着一碟炒黄豆和一壶粗酒开始复盘。

薛泽把黄豆嚼得嘎吱嘎吱响,担忧道:“你说耶律重元能同意吗?咱们都把话说那份上了。”

梁鹤则是对着酒使劲,滋溜一杯酒就下了肚子:“现在担心了?刚才怎么拦着我?让我多说几句这事说不定当场就能定下来。”

薛泽不悦道:“还让你这破嘴多说两句,恐怕不是事情定下来,是咱俩的头给留在那了,莽夫。”

都多少年了,还是成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毫无城府。不拴上绳就得胡跑,真是不愿意说这家伙是自己同事。

骂归骂,但薛泽很快把话给转到了正事上:“不过我感觉耶律涅鲁古那小子很滑头,虽然答应咱们劝说耶律重元用山后八州换支持,但未必会认账。”

梁鹤全然没有这份烦恼,抓了一颗黄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不认账就不认账吧,反正官家又没打算从那打。

“无论他输还是赢,是不是履行承诺,辽国动荡的局势咱们是拿定了。开战理由和山后八州里还能任选一个,怎么都是咱们赢得多。

“要我说,他们不给还能更好些,说不得还会抽出一部分兵去增强防御,给燕蓟减轻压力,让下头的人多立点功劳上位。”

不知为何,见梁鹤这幅言之凿凿的模样,薛泽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辽国真正的兴盛是从拿下燕云十六州起,而如今这十六州似乎也要成为他们衰亡的起点了……

晃晃脑袋,收起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薛泽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先把能调的人都调来在附近待命吧。

“耶律重元一旦动手,使团那边就得倒霉。都是官家看中的人,莫要折进去了。”

两人虽是各负责一片大区,可论打手,还是梁鹤那边多且优。

梁鹤又是一杯酒下肚,含混道:“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155章 平辽变数……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会先来,可能永远不来,也可能同时出现。

唯一能够确定的仅有上述二者均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现如今章衡整个人都是懵的。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同辽人们唇枪舌剑,探讨究竟是祖宗之土不可弃重要,还是停止岁币更令人肉疼。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达成一致还需反复磋商,经历艰辛漫长的拉锯,但双方对保持和平现状还是达成了初步共识的。

没法子,辽国主战派自从当众开嘲讽获得大失败后彻底丧失了话语权,负责谈判的全是休养生息派。主打一个形势比人强,先把事态稳住再考虑将来,其核心目标就是促和。

所以辽国在谈判中的姿态放得极低,价码给得十足。

连土地都可以让出了,只是前提为每年岁币不减反增。

属于是让他们花钱买面子,满足虚荣心。

可架不住买来的这份面子的确够大,太祖皇帝戎马一生都没挣到这么大面。要是太上皇看到这么优渥的条件,准得乐得蹦起来。

也正因三人在接触负责谈判的辽国官僚后,皆认为通过挑衅方式,使辽国主动全面开战的首要目标失去了完成的可能性,这才丝滑无比地转舵,开始追求难度更小的次要目标——要好处。

正所谓此消彼长,因粮于敌。孙子言: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要到就是赚到。

至于同辽国开战复仇的事,不要紧,官家手里从来不只抓一副牌,肯定还有其它招,用不着他们操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官家打出去的另外一副牌里会把他们给卷进去啊!

时间拨回一刻钟前。

张熙对自己此行是来蹭功劳的定位很有认知,楚云阔和章衡还在那商量怎么和对接的辽国官员套套近乎,最好是像富相昔日那般打动对手,套到谈判底牌,掌握主动权,他就横刀膝上在一旁烤肉,充当最后的屏障。

只是这烤着烤着,他翻肉的手就不动了,慢慢地按到了刀柄之上。

油脂被高温逼出,落到下方的木炭上,不仅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还制造出呛人的烟气与强烈的焦糊味。

楚云阔与章衡二人被呛得打了个大喷嚏,章衡本来还想调侃张熙是不是呆了,不然怎么能把肉烤糊,抬眼望去却见张熙一副蓄势待发的警惕模样,登时把话憋了回去。

楚云阔到底是亲历过战阵,哪怕只是当个督军兼后勤没见过血,也不是章衡能比的,见状迅速走到张熙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张熙眉头微蹙,聚成一个小黑点,带这些不肯定说道:“我也说不好,但我感觉这动静不对,心里头直发毛。还是招聚人手,有备无患。”

哪怕是有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护身符,但终究是身处敌境,再小心也不为过。将自己性命使命都寄托于敌人守规矩,那才是最为愚蠢致命的。

楚云阔自打走上官途就一直和行伍之人打交道,似这种将兵心血来潮却真的应验的事不知听了多少,写了多少,审了多少,半分不敢怠慢,当即以主使的身份开始收拢己方人手,叮嘱做好最坏的准备。

章衡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自己一个外行就别瞎掺和进去跟着捣乱。

眼看着张熙整个人越绷越紧,赶忙先把快要烤成炭块的肉串从碳上移开,想了想又开始入帐翻找,末了递给张熙一张弓,两壶箭。

这都是他展现射术之后,那些钦佩他的辽国官员贵族主动送给他礼物中的一部分。

自己也戴上护臂,收拾成利索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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