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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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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愣神中,忽听得有声音传来:“曹侍读……”

“锵—”曹评应激之下,刀已出鞘,然后又窥见熟悉样貌,硬生生收了刀势。

曹评勉强收了刀,心中惊疑不定,没好气地对这位老相识说道:“梁内官,不是说了让你们待在殿内,不得外出的吗?

你这脚步又轻,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方才我这一刀要是没收住……”

梁怀吉何曾见过这等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眨眼功夫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不过到底是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勉强笑道:“奴婢这是打小练的脚步轻,倒是惊了您了。

“本不欲打扰您的,但公主见侍读您冷夜宿卫辛苦,便让奴婢送一袭斗篷来,也为您驱驱寒气。”

曹评望着梁怀吉双手托着的那袭斗篷,没做声。

一水的紫貂皮,看着就暖和。绝对是殿下给公主淘换来的,放到外间去妥妥的价值万金。

不穿吧,是辜负公主好意。

可穿了吧,殿下知道后绝对是面上不显,内心想把他给炸了。

而且看长度,这约摸能盖到公主脚面的斗篷大概率遮不全他的小腿。

只能说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曹侍读……”梁怀吉见他不接,又催促了一声。

又听得“哐当”一声,却是窗框遭到快速落下的窗叶撞击。

曹评反应力快且眼尖,依稀看到一抹藕色身影自窗边闪过。

尔后便是微不可闻的细语。

“笨丫头,支窗也不上个杆。”

“那不是公主您心急……”

“还敢顶嘴!”

“哗—”窗叶彻底闭上,隔绝低语。

等着曹

评嘴角噙笑听完,手已经抓住斗篷抖开,十分娴熟地披在了身上。

至于刚才那滴鲜红的血液,早已被不知道哪一块紫貂皮全数吸收,连伤口都变得有些看不出来。

“烦请梁内官替我转告公主,臣谢过公主赐裘。有臣在,公主大可安枕。夜间风大,勿要开窗,仔细着凉。”

梁怀吉连连点头,逐一记下这才回转,不出意外又传回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音。

只是这回声音太小,门窗又彻底闭紧,他什么也没听清。

紫貂斗篷的保暖效果的确一流,为了发散出多余热量的曹评已经在思考明日如何向梁怀吉索要公主的文稿了。

如果说少年人的心动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那此时此刻的章楶就是真兵荒马乱了。

老实说,章楶被家仆从被窝里拉出来听旨意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本朝自建立以来,有大晚上下达的旨意吗?

他不是还没睡醒在做梦吧。

而他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当他听完旨意后,整个人直接陷入了我是谁?我在那?我要干什么的自我疑问中。

甚至想再倒回去睡一觉,好让这个噩梦中道崩殂。

但听到、见到、感受到的一切,又无一不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宫内特有的草诏纸张,官家的花押,殿下的太子大印,还有面前这个站着的王贡今天,啊不,昨天下午还见过,约好下旬在樊楼喝酒。

王贡很清楚自己带来的消息有多惊人,看在熟识的面上,特地多给了章楶一点反应时间,这才问道:“章都统可愿奉诏平贼?”

若是官场老油子,此时必定能找出无数个理由不奉诏,站在干岸上明哲保身。

皇宫内苑之事,历来是真敢沾就真能死。

可章楶是个热血的年轻人,更深刻明白自己打武举中举起,身上就打上了东宫的烙印。

所以别说是诏书上有官家花押,太子大印,就是王贡带来的是太子口谕,他也敢莽一波。

只要能把忠正军握在手中,余者不过土鸡瓦犬尔。

来上三次玄武门都有富余。

“官家有诏,臣自当遵行。”

召集亲兵,穿好甲胄,挎刀携弓,章楶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向王贡展示了何为真正上过战场的精锐老兵。

于是他放心地向章楶传递了第二条上不得台面的太子口谕:“还有一道诏书给了王韶,但兵仙韩信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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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贡的欲言又止半点不耽误章楶闻弦歌而知雅意。

毕竟兵仙于用兵之道上最著名的典故就是多多益善。

他与王韶是军校第一届毕业生的领头羊,殿下独给他们两人诏书,明摆着是让他们摇人。

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说来有些滑稽,章楶夜半出门遇到的最大阻碍是两位同族。

章得象将族中优秀子弟招来京城自然不是让他们闭门造车的。

只是这些后辈子弟住在他的府邸中往来结交,宴饮相会都多有不便,也会引得言官弹劾他拉帮结派。

于是章得象便出钱赁了宅子,让几个年轻人住在一块,也好让彼此间人脉共享。

全副披挂的章楶被族弟章惇,族侄章衡一左一右牵住了马缰。烛火虽昏暗,但他从力道中亦能清晰感知到两人的劝阻之意。

“我乃奉诏行事,你们莫要拦我。”

章衡闻言不由又加了三分力,还拿眼去看另一侧的章惇。

那意思分明是要嘴皮子更利索的章惇劝上一劝。

章惇自负才干,可眼下也实说不出什么话来。

用大实话劝?王贡还在边上看着呢!

于是憋了半晌也只蹦出两个字来:“危险。”

章楶哈哈大笑:“我自从军以来,冲锋陷阱,冒矢石,临刃端,哪一次不危险。

“子厚、子平,你们记住,功从难中来,易取非为功。男儿行世上,仗剑佑众生。”

说罢便一抽缰绳,两人只觉得掌心一热,条件反射松开。

章楶已然重夹马腹,一鞭抽下:“走了,驾!”

听到主人命令,章楶那匹新得的北地宝马立刻扬开四蹄,长嘶一声朝前极速奔去,给两人送了满头满脸的灰。

章惇性高,内心一直不大看得起章楶这位族兄,认为其人腹有文采却自甘下贱,曲于卑贱兵事,汲汲于富贵。

今日见章楶峥嵘一角,才发现自己偏见太深,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才长叹一声说道:“不意我章家亦有虎士。”

章衡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拍了拍章惇的肩膀,毫不犹豫朝屋内走去。

章惇觉得事有蹊跷,大声问道:“子平你干嘛去?”

章衡冲他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挑灯夜读罢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总不好让子纯一枝独秀。”

第93章 平乱(下)

尽管章楶于途没有丝毫耽搁,但到底是吃了住得远的暗亏,等他驰马赶到城郊忠正军的驻地时,已然听到了好友熟悉的喝声:“老子才半年多没有操练你们,一个个腿脚就慢成这样。

“是面白吃了,还是肉白吃了!都给老子听好了,一刻钟,老子只给你们一刻钟。

“一刻钟后三通鼓毕,十个指挥的兵马要是没齐,老子就先敲断你们的腿。反正长在身上也动不快!”

王贡只远远听着,就情不自禁缩了一下脖子。

虽然他不走武将一途,但当初他也是跟着殿下来忠正军中走过几遭的,他记得殿下的练兵训兵之法不是这样的啊。

但看着十个指挥使像是遭霜打了的青菜,蔫头巴脑地从帅帐中鱼贯而出,他就很从心地把自己往章楶的影子里藏了藏。

甭管现在王韶是啥样,总之他都惹不起就对了。

果然走进帅帐之后就听到王韶对章楶抱怨:“果然当初还是手太松了些,顾念着同窗情谊,让他们可着劲的挑人。

“这下好,即便如今返回来不少有着实战经验的老兵,战斗力还是下降得有些多。”

种谊亦跟在王韶身后,见王贡带一点探究地望着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总不能说王韶此时认为水平严重下滑的忠正军,搁他爹那已经算得上是精兵了吧。

只需再经血稍稍洗练一番,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百战之余了。

如果说忠正军的底色是赵昕根据记忆赋予的,那王韶与章楶就是这只军队最主要的骨骼与肌肉创造者。

章楶无比丝滑地进入了谈工作的语境中:“行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你要是心中有气,将来加倍操练他们也就是了。

“对了,子纯你怎么要十个指挥的兵马全部集合待命,是你我得到的诏令不一样吗?”

依本朝军制,指挥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在因为在这一级可以做到兵知将,将亦知兵,能够发挥出的战力是最强的。

其中马军一个指挥合四百人,步军一个指挥合五百人。

忠正军作为赵昕的军队改革试点,并不遵循全步或者全马的编制,而是二马八步。

不过因为赵昕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没钱更没马没将,所以只得放弃组编马军指挥,专心操练八个步军指挥。

得亏有交趾这个大善人主动上门提供了百年积财,区希范在西北搜集良马育种的事宜也十分顺利,西军也把不少到了服役年龄的积年老兵往京城送,赵昕这才有底气把马军指挥给编起来。

按章楶的打算,跟着诏令中写的,带五个步军指挥入城接管宫中宿卫就行了。

他亲自练的兵,心里有数得很。忠正军让一只手打其余那些臭鱼烂虾都有富余,也就上四军勉强能够上上强度。

但老友的架势分明是要把忠正军全拉出去。

那马军和步军的差别可海了去了,不说两个马军指挥倾巢而出,就一百骑都让人看着胆颤。

他是抱着大不了玄武门的心思去的不假,但哥们你是真打算搞玄武门啊!

也不是说不能搞,但他们到底没和殿下见过面,通过气,这万一要是会错了意,将来事成之后第一个遭清算的就得是他们俩。

王韶似乎早就想到好友会问这个问题,先是笑笑,然后不紧不慢地看了王贡与种谊一眼。

种谊知机,扯了扯也一脸懵懂的王贡袖子,两人悄悄退了下去,将中军帐让给王韶。

王韶这才慢条斯理道:“质夫,我且问你,宿卫宫城的禁军一共有几个指挥,多少兵马?”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章楶脱口而出:“六个指挥,合计约三千兵马。”

章楶皱眉,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王韶继续问:“既然殿下属意我等带忠正军接手宫防,何不一换一,用六个指挥换六个指挥,却反而令我等带五个指挥去呢?

“质夫,我再问你,你我手上共有几份诏书?这五加五,又等于几?”

章楶茅塞顿开。

殿下应是怕官家受惊 ,也是为了让旨意更顺畅地通过,所以使了一个障眼法,命他们只调五个指挥兵马入城。

可他与子纯手上现如今都有一份调五个指挥兵马入城平乱的诏书,自然可以把忠正军整个军带走。

从程序上说,毫无瑕疵。

一理通而百理明,章楶恍然大悟地说道:“怪道殿下让王士正(王贡)给我带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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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言,拢共五千兵马,仅靠你我两人还真指挥不畅。

“六个指挥去一比一接手宫防,剩下四个指挥子纯你什么打算?”

王韶道:“我出城之前就让亲兵分别去寻了子殊,慕规、季钊,想来他们如今已经到开封府府衙左近等着咱们了。

“待到咱们带着兵马入城,你我各率三个指挥接管宫禁,向殿下复命。

剩下四个指挥交给他们,让开封府的公人差役们配合,弹压城中骚乱。”

章楶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方案。

没有提前预告,深夜大队军马入城,的确得好好布置,不然稍有不慎,东京城都能给点了。

趁着兵马集合的时间,两人极速地交换意见,尽可能地减少风险。

他两在帐里忙,帐外的人也没闲着。

王贡就看着面前忙中有序,从水滴变溪流、成大河,逐渐汇聚为巨大湖泊的兵卒们啧啧称奇。

他捅咕了一下小脸比陶俑还严肃的种谊:“我对兵事不熟,小种谊,这,这真的不需要做一点什么动员之类的吗?”

他能理解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他们如今在做的事距离兵变也就一线之隔。

当今官家御极多年,素有人望。

现在这些兵卒不明就里,有王韶和章楶这两位老上司带着,自然愿意跟着他们往城中奔。

可这要是到了地方,殿下又改了主意,这事先不通气就成了大问题。

宫城里可还是有三千禁军宿卫的,到时候若是有人意志不坚,倒戈相向,那可就全完了。

王贡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掌心就再没干过。

种谊脸还是绷得紧紧的,但给出的结论却掷地有声,很令人安心。

“不可能。”

似乎是觉得短短三个字不能安抚王贡这个队友,他又继续说道:“士正,你知道我爹对我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要想当兵的刀子挥得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吃得饱,拿足饷。

“如果想让当兵的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把命当命的跟你干,那就还得把他们的功劳如数报上去。”

王贡闻言很想说一句废话,但到底没说出来。

他已经不是幼童稚子了,更何况跟在殿下身边这几年,无有一日不是在当成人使唤,心态、眼力、见识够甩同龄人八条街的,自然明白什么叫知易行难。

东京城如今禁军的常态是士兵死亡不注销、逃亡不下编,兵额有缺不招填,连最基本的足员和不喝兵血都做不到,拿什么和忠正军斗。

“不过自打跟了殿下,我觉得我爹这套带兵之法其实挺落后的。”

种谊长长吐出一口白气,语气寂寥。

王贡来了兴趣:“怎么说?”

“你们前阵子不是一直好奇我和张子晟(张熙)在弄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在以忠正军为试点,给他们弄保险。”

“保险?”王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就是僤,你可以理解成一个巨大的,以军为单位的僤。”

僤这玩意王贡明白,自汉时便有,于民间的形式大抵是共同凑钱买田植桑,然后用田树的产出应对出资人的不时之需。

发展到如今,已经形成了公田、族田、义田等形式,一族之内如果有人出息了,便出钱置地,交予族中共同打理,所得或赈济贫困孤寡,或祭祀修缮坟茔。

但王贡还是有些半懂不懂的。

种谊就继续解释道:“年前负责综学的小范相公求到殿下面前,说是冶炼、医药、农耕等科的学生都有活可干,可以积累实践经验,独汇算科无所事事。

“谁家的账都是机密,就是亲儿子想看都不一定能看到,更何况他们呢。

“去三司查账就更不可能,没官身根本没资格,查旧账万一查出点什么,那还让不让三司的相公们活了。

“于是殿下就给小范相公出了个主意,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人生世上,逃不脱婚丧嫁娶,可这事情也从不和人打招呼,说来就来了。

“身上无钱万事难行,遇急借钱遇到那等恶的,更是恨不得敲骨吸髓。偏遭了恶事,你还得谢谢他,让人心中窝火。

“不如立个超级大的僤,也就是保险,在僤中者只需每月交上几文钱,凡遇婚丧嫁娶、生儿育女这等大事,便可凭僤票去支取一笔补贴。

“我们之前在干的,就是做通忠正军这些兵卒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主动往保险里投钱,方便将来遇事支取。至于这做账嘛,全给综学里汇算科的人干了。”

王贡眼睛一眨不眨,显得像一只呆头鹅。

虽然他仍不明白其中具体操作细则,但光是听听就觉得很了不起。

同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就殿下的性子,费这么大劲只为了给汇算科找个事做?

真这么宠他可就嫉妒了啊!

种谊噗嗤一笑,一拳擂在他肩上:“快收起你那副嘴脸吧,酸死了。殿下此举,更重要的是防吃空饷。

“殿下说了,入保险者,必得军簿上有载之人亲去,凡遇事支取,必得汇算科核查。

“一队尽入保险,则可支取钱数有增,以此类推,全军入险,可增五一之数。”

王贡眼睛大亮,击掌赞曰:“殿下真乃神人也!”

做过假账的人都知道,每多一套账,付出的心力都是成倍增的。

兵卒们为了支钱时多拿一份,必然会想法设法让全军参保,这样多出一份汇算科的保险账,纵然不能完全杜绝军中吃空饷的状况,也会多一分忌惮。

哪知种谊居然拿居然就沉不住气了,这才哪到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赶在王贡爆发前老实交代:“省省你那汇算科和军中将领勾结,一起做假账欺上瞒下的担心吧。

“打保险成立的那天起殿下就说了,查实有假账嫌疑的,汇算科的举报者可拿吃空饷将领的半成家财。”

王贡嘶了一声,冷气骤然入肺好悬没把他送走。

这世上总是穷人多,如果举报查实就能分家财,那真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王贡剧烈咳嗽着,看着眼前已经汇聚成的巨型湖泊,掌心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干爽,心中再无半点犹疑。

这支正徐徐在他眼前铺开的军队,通气于他们而言是冗杂多余的。

他们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没有了殿下,一切都会在瞬间失去,重新回到一穷二白的困境中。

所以休说是距离玄武门一线之隔的平乱,就是里头再出几个尉迟敬德式的人物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负责值守城门的虞候只觉眼前一花,那份所谓的“调兵平乱诏令”就已经没了踪迹,只余王韶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在耳中:“诏令你已经看了,那就开城门放我们进城,耽搁了平贼护驾,你就是有三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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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够砍的。”

那城门虞候如今只想骂娘,方才就不该见了东宫的手令就那么轻易地把人给放出去。

这下好,带着兵回来了!

大队军马的动静瞒不过人,就算是黑沉沉的夜色也压不住城下攒动的人头。

那城门虞候的脑袋瓜里瞬间就想起了各种宫闱秘事,包括但不限于玄武门、陈桥驿。

心底认定那份调兵平乱手令八成是假的。

一想起瓦子里说书先生说汉武帝巫蛊之祸,父子相争的惨事,城门虞候决定再挣扎一下。

“如今虽不宵禁,但紧闭城门亦是尽护卫之责,实不能轻开,要不王都统您容我去请示一下上官?”

遇事不决找领导才是打工人保全自身的不二法门。

王韶本就有曲解旨意之嫌,如今哪里肯放心让他

派人去请示,只用眼神示意亲兵们封住出口,然后大拇指使力向前将腰刀推出:“看来你也是个不忠之臣……”

东京城的老爷兵如何见过这等情状,慌得那城门虞候连忙道:“不敢不敢,下官对官家一片赤忱,忠心不二啊!这就开城门,开城门!”

等着城门洞开,骑兵一路敲锣大喊着“奉太子殿下教令,今夜宵禁,速归屋内,不得外出”,那城门虞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虽愚鲁,到底是土生土长的东京城人。

丰富的见识告诉他,这东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私心里来说,他希望太子殿下赢。因为太子殿下如果赢了,就肯定不会计较他今夜无足轻重的冒犯。

而若是官家赢了他也不怕,以官家的绵软个性,换几个宰执也就到头,铁定顾不上追究他,大不了脱了这身衣裳跑路。

赵昕这些年开工厂,施赈济,明律法,积攒下的名声非常好,所以普通百姓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突然宵禁,在听到太子教令的时候也很乖地回返到屋中不再外出凑热闹。

忠正军有两位老上司昨天把十几个学弟打得两月下不了床的事迹镇压,更是一等一的乖宝宝,抢劫、敲诈、勒索、调戏良家、劫掠财物这些禁军过往基操通通闪避。

浑身的力气都用在对付借机生事的泼皮无赖上,倒是好好洗涮了一番兵贼的固有印象,把忠正军三字第一次种入了百姓心里。

至于高门勋贵,王韶和章楶的身份能拦住八成以上的质疑,拦不住的剩余两成,符异等人也早领了人去“礼貌堵门”,防止互相串连。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活口拷问出始末原委。

宫城内苑,苗贵妃居所。

当护卫就要有当护卫的样子,尤其是屋里头还住着个他有好感的姑娘,于是曹评半点不肯假手于人,抱刀藏入了立柱的阴影中。

好在这紫貂斗篷御寒能力一流,又不能包裹全身,让他于冷热交杂中能保持一缕神思清明。

抓贼的呼喊声早已远去,灌入耳的唯有呼呼的北风,曹评不知道自己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只觉有低低的声音潜入耳中。

“你确定这有吃的?”

“错不了,这宫里养着一只大猫,成日吃得比人还好,从不缺粮食。现在去不仅能捞到菜饭,还没人能发现。”

“我就再信你一次,若是出了岔子,哼哼……”

曹评眼皮还被睡意黏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到了刀柄上。

公主那只叫如意的猫他常见,经常翻过重重宫室来找殿下的元宝厮斗。

至于位置,上次听喂猫的小太监提过一嘴,在后殿……

第94章 玄武门了?

两个时辰是多久呢?用赵昕已经形成思想钢印的前世知识可以换算为四个小时、二百四十分钟、一万四千四百秒。

这个时间宽松一点来说是牛马打工人已经完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半天工作,严格一点来说还不够大型副本坐牢的。

但无论怎么开动他的小脑瓜,他都没想过仅仅两个时辰,他手底下的人,就在未与他通过气的情况下,自发自觉地给大宋朝换了一片天。

虽然他一直很好奇黄袍加身时心中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他可以肯定,他那位曾伯祖被披上黄袍的时的情绪一定没有他这么复杂。

毕竟那位称得上早有预谋,点检作天子的谶语传得满东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他命忠正军入宫换防原意只是想露一露獠牙,别让无良爹总想试着拿捏他,用他朝前,不用他朝后而已。

但如今事情已经做下了,从现阶段反馈的情况来看,还做的非常圆满漂亮。

兵是依诏书调的;城门是用诏书开的;宿卫宫城的禁军很平静地、没有发生任何流血暴力冲突地完成了防务交接;紧急宵禁控制得很好,未产生民乱事件;就连官员们都看得很严实,无人跳出来给他添堵。

对于某些神经大条的迟钝人来说,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变化。

所以赵昕也绝无可能此时跳出来说自己的原意并非如此。

让你们带五个指挥的兵马入宫换防是真的只用带五个指挥,人少了镇不住场子,人多了无良爹会生疑心不批准。

写了一式两份诏书分别交于你们两人是害怕出现认为诏书是假的,拒不奉诏的蠢笨人,多一份诏书就多一重保障。

至于让王贡和种谊带的那句多多益善本意是让他们摇人不假,可摇的也并非兵马,而是他们背后立着的文臣靠山啊。

他爹一直是将朝局握在手中的,他昨夜露出獠牙坚持调兵有胁迫君父之嫌。

以他爹的性子虽不至于废他储位,但必定会闹上一场,他需要有人站在他这边为他辩经,章得像、富弼、乃至于晏殊都是极好的人选。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聪明过头外加想进步过头的一帮楞头小子,简单粗暴地把一切都给推平了。

虽然这些人的做法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胜利的果实是他享受,王韶等人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展现了忠诚。

若是他现在来一句此非我本意,将成果拱手退还给无良爹,那才是被屎糊了七窍,分不清好赖呢。

权力的争夺,不允许退。

说句难听点的,即便他现在脑袋过热要退,王韶等人就该带着忠正军死谏,把他往位置上架。

与其戳破美丽的误会,不如直接认下,免得他的派系支离破碎。

但要他现在去看王韶等人亮晶晶,请求夸奖的眼睛,他也实在是做不到。

他现在不罚这两个家伙扯虎皮做大旗,打着他的名头宵禁就已经是理智溢出。

他的目标可是做一个忠孝悌仁义的五好太子,按部就班继位。

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

可现在么……

罢罢罢,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可以塑造。

赵昕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好心态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略微点头安抚了王韶与章楶之后,赵昕目视叶明,追究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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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源头。

天道好轮回,王韶与章楶为了行事方便,把城中高官显贵的门给堵了,等到天明,这些高官显贵就得把宫城门堵了,向他来讨要说法。

他要是给不出说法,名声就会彻底和他说拜拜。

见赵昕望来,叶明很有些局促地把双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生怕自己方才刑讯时沾染的血污没有清洗干净,碍了太子殿下的眼。

实际上却是他早已将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洗得发白发皱,连指甲盖里积年的泥垢都给挑了出去。

他这么慌不是没有根由的,四个已经死了的反贼,外加两个被曹伴读生擒的反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讲武殿亲从官,隶属于皇城司。

虽然他自履职以来一直负责情报搜集整理和暗探培训,对常规的宫城宿卫都是交给副手杨景宗处理,但皇城司的一把手是他,出了问题第一个追责的自然也是他。

太子殿下的性子可与官家处在截然相反的两极,说摘脑袋就不会打板子。

而且现在整个宫城都被忠正军接管了,摘他脑袋八成都不用向官家请示。

如丧考妣的叶明此时脑中都开始走马灯,回忆人生路了。

他已经这么一把老骨头,作甚当初要争这个皇城司使一职,要是让给了杨景宗,他现在都能乐滋滋泡上一壶茶看戏。

可世上没有如果,他现在只能疯狂淌汗向赵昕回禀道:“殿下,那四人一伙,抢劫兵仗并入坤宁殿放火,被王中正直接射死三人的分别叫颜秀、郭逵、孙利。

“而那个侥幸逃脱,被杨都知和李伴读一路追到北楼,不慎坠楼而亡的叫做王胜。

“臣已经派出司中得力人手去彼等家中,看能否搜出一些可疑之物,查到一些可疑之人。

“至于王中正与杨都知,也有妥当人照料。”

赵昕短短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明查死者,暗查立功者,防止是杀人灭口的利益勾连方,皇城司的老套路了,没什么好说的。

过就叶明这个莽夫个性,少说差梁鹤二里地,为人又不知变通,同事关系极差,皇城司中定有一大片见不得他好的人疯狂搅混水,给他下绊子,上述措施够呛能查出东西来。

所以赵昕也不对这条线索抱有希望,敲了一下桌案示意叶明继续往下说那两个曹评逮住的活口。

仅从这两人的行事风格来看,就和那四个死了的不是一个层级。

先是跟着浑水摸鱼,事败后不往外头跑,反而折返后宫,试图来一个灯下黑。

而且很机智地选择了去偷猫饭果腹,若非他不放心母亲与大姐,特地派了曹评这个可靠的伴读去,这两个混蛋说不定真能躲上十天半月,待到风头过了再混出去。

说到这两人叶明就来神了,垮着的眉毛都上挑了不少,带着些讨好的激动说道:“殿下,那两人分别叫做陆益、项寒,是夏贼与辽贼收买的探子。

“据陆易交代,死去四人中的郭逵因在外头欠了赌债被他说动,可去坤宁殿盗一二金铜器皿到外间变卖,好还了赌债。

“郭逵便又拉上了交好的王胜三人。陆易借宿卫禁中之机,给郭逵递了假消息,想用郭逵四人试探出官家身侧的护卫如何。

郭逵等四人行事之时误以为当夜只有皇后娘娘歇在殿中,动作就肆意了些,不料被宿卫发现。

四人中不知是谁先动手斫伤了宿卫,事情由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臣已经勘察过现场,猜测郭逵等人在斫伤宿卫后本欲逃跑,但天黑失了路径,又有其他人紧追不舍,撞入了官家与娘娘歇的寝殿,不得已放火制造混乱。”

赵昕听叶明的汇报,只感觉心累,更加怀念梁鹤那个小机灵鬼。

人都已经死了,你在这叭叭叭讲个不停有屁用。

这四个倒霉蛋在原历史线上也因为全部身陨的缘故被无良爹和稀泥和到只剩下一个名字,要不是他常常看上的猎奇文章,恐怕连庆历宫变这件事都不会有印象。

他现在需要知道那两个活着的,原历史线上没有出现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叶明脑袋轴归轴,但到底是在赵昕手底下办了这么些年事,生存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赵昕的低气压,赶紧收了得意,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至于那挑起事端的陆易原是准备隔岸观火,但因为举止鬼祟,被同值的项寒发现。

“项寒趁机诈出他的计划,又许诺他转投己方能有二十两金,于是在郭逵四人杀入坤宁殿后,两人欲趁乱行刺官家与娘娘,乱我大宋。”

叶明说完许久没有得到赵昕的回应,于是悄悄抬头去看赵昕脸色。

不过赵昕脸色过于复杂,他只能勉强读出“世间居然还种事”的惊讶费解。

赵昕啧了一声,按住太阳穴揉了揉,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

果然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聪明与蠢笨仿佛随机骰子,任意翻转。

听起来很靠谱的前期筹备,居然接上了这么个十分草率的结尾。放电影里他得怒打一星,狂喷编剧并高喊退钱,但这居然是现实。

而且更讽刺的是,本朝宫城的宿卫水平与这草率的计划是对绝妙的对手,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坚持彻查,外加曹评的运气,这两个家伙全身而退的概率不低。

喵的,不讲逻辑的现实真是每次都能给他狠狠一拳。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能压下一件大事的只有更大的事。

有了这两个活口,不止能挖出辽夏两个敌国埋在京城中的暗探,废了他们的眼睛与耳朵,更重要的是可以为王韶等人夜间形同兵变的行为披上合乎法理的外衣,有了更多转圜之地。

他可不是危言耸听借机生事,是真有人胆大包天想要刺杀官家!

赵昕欣喜的情绪令叶明放松不少,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八成是保住了。

然后就又被一句话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得意什么?皇城司里都有敌国探子了,你还笑得出来?

“把人给看好,在宰执们看过前,不许死了。否则,哼。”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得把这两个绝佳的开战理由给砸实咯再放去投胎。

叶明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苦胆色,他为了迅速拿到口供,现如今那两人手脚筋都被挑断,浑身上下更无一块好肉,要吊住性命很有些难度。

但戴罪之身的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继续风风火火地前去办事。

赵昕看着叶明比从前更加白的头发,难得生出一点虐待老人的愧疚感,然后就迅速抛诸脑后。

在其位,谋其事,不容推诿。

他这具身体的年岁如今按虚岁算也不过十二,等会不照样得直面满朝文武么。

随着天色放明,宫门没有任何意外地被百官堵了,每个人都声称要求见官家,探视圣躬。

声势浩大地仿佛又要在大庆殿举行大朝会。

听到连国子监、讲武军校、综学的学生们都跟着一起凑热闹,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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