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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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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民本思想都多少年了,偌大的朝廷,怎么会坐视百姓冻饿而死呢!

蔡襄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终还是对太子的忠心站了上风,十分为难地戳破了朝中上下的心照不宣的规则:“朝廷更愿意救蝗灾、旱灾、洪灾。至于雪灾,一般面上

过得去就行,东京城中哪年不冻死些人呢?”

第54章 结构失衡百弊从生

陈怀庆十分担忧地看着自己左近那把摇晃得十分不规律的小小躺椅。

人人都说他家殿下是天授之才,远超常人,才这么点大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是不世出的圣贤君王苗子,将来能够追尧比舜。

可唯有他们这些极少数的亲近人知道,殿下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小脾气能控住,大脾气会选择像现在这样,把脸盖住不让人看,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排解。

可自家殿下往常再怎么把脸盖住,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免不了的,比如说摇椅子,手指以三长两短的节奏点扶手。

可今天这些通通没了,也不像是睡着,因为摇椅三五不时还会动一下。

陈怀庆能够感觉到自家殿下周身笼罩着一种他说不明白,但能感到十分悲伤与愤怒的情绪。

在内心将造成这一切的蔡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后,陈怀庆决定僭越一次。

他步到屋外,招招手唤来了一个小太监:“去寻宋学士来,就说殿下今日心里不痛快。”

躺在躺椅上的赵昕对陈怀庆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蔡襄刚刚对他说的那一番掏心窝子,也是将现如今朝廷弊端赤裸裸呈现在他眼前的话。

“殿下认为,朝廷为何重视水灾、旱灾、蝗灾,而轻视雪灾?

“是因为这些灾害会让活着的人饿肚子,而饿肚子的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们死不了,又想活下去,就会去偷、去抢、去造反。今年各地旱灾连连,不就出了王伦,张海等好几次席卷数州的叛乱么。

“若非殿下说动官家,将李正己、晁仲约诛杀警示百官,中原的张海之叛恐怕还要再闹上几个月。

“所以地方官吏为了稳定地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项上人头,一旦发生水灾、旱灾、蝗灾,都会尽可能地及时赈济安民。

“但雪灾就不一样了,受害者短则两三个时辰,多则半日,性命便已失丧。

“时间太短,将人救下本就不易。就算救下,指不定人也烧成了傻子,家中反而多一分负担。

“再者人既然冻死了,自然也不用担心纠集成伙,犯上作乱。”

赵昕在听完蔡襄说的这些话后,已然明白了朝中对雪灾多持不闻不问态度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在严苛的天气条件下,产生不了抗争的火苗,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随即就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组织救灾是政府职能中十分基础的一条,所以自打春秋起就有赈济孤寡,尤其是对老弱的照顾。

他记得清楚,三国时期的四世三公袁家就是从一场雪灾开始发迹的。

当时洛阳大雪,家境贫寒者皆除去屋门之外的雪,出门乞讨食物,唯独袁安屋前雪如故。

当时的洛阳县令带着人救灾,见袁安屋前雪深数尺,以为袁安已经死了,便命诸人清除门前雪,入屋查看。

进屋后见到袁安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洛阳令对他的行为感到惊奇,于是问他:“大家都出门找食物了,为什么你不出门呢?”

袁安回答说:“因为下了大雪的缘故,大家都很饿,不应当在此时再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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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

洛阳令大为震惊,认为他是品德高洁之人,于是举他为孝廉,袁家由此开始发迹。

可见自古以来政府对雪灾也是有救援之策的。而且如果在这方面长期缺位,公信力必定遭到削弱,那等到天暖时分再反,也是有可能的。

蔡襄在听到赵昕这个问题脸更跨了,脸上的苦水似乎都能拧出来。

但还是选择了实言相告,不过提前让赵昕屏退了左右。

“殿下,时移世易,如今已与袁安那时不同了。”

“如何不同?”

“殿下可知晓,本朝并不抑制兼并?”

这个赵昕当然知道,华夏数千年封建史上就出现了本朝这么一个不抑兼并的封建王朝,经济还遥遥领先,能不知道嘛。

客观上来说元朝也不抑制兼并,但元朝搞得是包税制,不具有参考性。

蔡襄喝了一口茶,既定神,也是组织措辞,这才说道:“本朝不抑兼并,遂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无立锥之地。

“天禧五年(1021年)官家尚未即位时,据有司统计,天下间的客户(佃农)约占天下见总户数的三成。

“可到如今不过短短的二十二年,便已变成百有三十四五。而如今国家每年垦田之数,不及前朝十之三四。

“据臣一些出任地方的朋友闲聊时说起,还有近七成开垦田亩都被当地大户豪强所隐,不入国家籍册。

“他们纵有报国之心,竭力组织开田,分发给穷苦百姓。

“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彼辈与地方豪右大姓关系盘根错节,互为倚仗,只消官员离任,这些田就会轻巧地落入那些豪强大姓手中,百姓还是会沦为客户。

“似此类人衣食无着,家无余财,稍遇天灾,即成流民。

“更何况朝廷近些年为抵御西夏,上至盐铁,下加至果菜,凡百所有,无一不征。

“若非殿下您巧使妙计,大胜夏贼,国中再多岁币之累,恐怕一些小地主过年都要不知肉味了。

“东京城为天子脚下,物阜民丰,所以每有天灾,流民便蜂涌而来。”

说到这,蔡襄就不再往下说了,而是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赵昕的眼睛。

赵昕当然听明白了蔡襄的话外之意。

即现在国家已经不缺人,甚至嫌弃起人太多,尤其是不安定份子流民太多了。

与其救助他们,让他们活着,将来变为反叛分子,不如趁着天灾把人给送走。

庞大的禁军的确是对付普通叛乱绰绰有余,但军费也是钱啊,不如天灾好使。

毕竟雪灾具有特殊性嘛,一时救援不及很正常啊,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再说雪灾也不具有普适性。

物资储备丰富的高门大户可以一直奏乐一直舞,无论如何也损失不到他们身上。至于那些贫户,他们也发不出声音,即便发出也没人能听到,更无人在意。

死在寒冬腊月里更是连瘟疫都不会产生,安全得很。

在绝大部分掌权者眼中,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并不会产生任何伤感之情。反正东京城是天下之都,永远不会缺人。

所以朝廷只会意思意思,做个姿态表明自己还是赈灾了的。但全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挺到朝廷到。

脑子里一遍遍闪回这些话的赵昕忍不住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他早就知道封建王朝和他曾经生活的时代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比性,但在繁荣富庶的假面被撕开,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他眼前后,还是觉得很难过。

都是人,没有谁生来就是命贱该死的。

但这种情况不是单纯谁的过错,甚至不能归咎为某一阶级,只能说本朝从立国之初的结构就不对。

整个大宋朝的结构一直是既歪且散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歪,越来越散。

难怪在原历史线中他那个无良爹在今年启用了范仲淹开始轰轰烈烈的变法,实在是社会矛盾尖锐到了一定程度,再不改屁股下的位置就要坐不稳了。

但他那个无良爹没能顶住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所以改革轰轰烈烈开始,悄无声息结束。

短暂的变法虽让矛盾得到了缓解,但因为没有触及根源,所以才有了之后的王安石变法。

赵昕

又想了一下前段时间看到的国库储银,不由长叹一口气。

国库中钱是有的,但绝大部分是准备给他爹冬至南郊祭天用,宣德门的大象都演练很久了。

而且因为今年大胜西夏的缘故,排场都快超过三年一次的大礼年。

这个兴哪怕是他,也不能去扫。

剩下那极小部分钱还得留着应对不时之需,放在雪寒之灾的可能性并不大。

疏于雪灾赈济已经是基层的惯性懒政,和高层的心照不宣,不是他能够轻易插得进去手的。

把人编进禁军吊命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容易冻死的老弱可是进不了禁军。

而且国家本就冗兵严重,连果菜都收上税了,也就堪堪够支付军饷而已。

他和他爹都倾向于减少禁军数量,而且绝大部分兵卒业乐意被沙汰。

毕竟纺厂的工钱虽少了点,但不会被上官克扣,实际到手的反而要多些。更不会非打即骂,呼喝如奴仆,额外工作多到做不完。

至于触及国家深层次的结构改革还远远不到时候。

想不抑制兼并而百姓的日子还过得去,那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疆域疆域变得辽阔;二是让工业产出利益高于土地。

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来看,后者又要远优于前者,但现在也还不成气候。

许是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赵昕只觉脑中诸般思绪尽数涌出,挤在一块叫嚷个不停,谁都想要占据主导位置,根本形不成体系。

陈怀庆在见到宋祁步履匆匆的身影之时,眼泪差点落下来。

宋学士您可算来了,殿下都快成木桩子了!

宋祁止住眼泛泪花的陈怀庆,独自一人放缓脚步朝着摇椅靠去:“殿下?”

第55章 无非一念救苍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昕连忙扒开脸上盖着的书从摇椅上跳了下来。

都来不及瞪不提醒他的陈怀庆两眼,就规规矩矩对着宋祁行礼道:“见过师傅。”

虽然因为他两世为人的原因,宋祁对他目前的教育方式与曹评那伴读完全不同,属于半放养。

只需赵昕自己找喜欢的书看,然后定期写读书笔记就好。若遇到不解之处,也可以随时请教发问。

但身为老师,宋祁在传道解惑这方面没得挑。

三月前赵昕写了一篇有关兵法的读书笔记,但由于宋祁本身不太通兵法的缘故,所以那份读书笔记是负责讲授武备的曾公亮批的。

据晏几道带回来的消息,宋祁为这件事难过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现在正在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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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

就是迄今为止成果还是很有限,估计将来也是。

对于这样的师傅,赵昕是打心眼里敬重,平日也礼遇甚隆。

宋祁侧身,只受了半礼,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好半晌,这才抚须长舒一口气:“见到殿下无恙,臣就放心多了。”

“本来就无恙,定是陈怀庆瞎嚼舌根,惹得师傅您为我担心。”

宋祁笑眯眯的没反驳,只是脚下挪动几步,遮挡住赵昕怒瞪陈怀庆的目光,然后问道:“不过看殿下这模样,是有心事?”

赵昕想了许久,才将头一点:“有。”

宋祁也不问具体是什么心事,只是继续问:“那殿下可想好了吗?”

赵昕摇头,苦笑道:“还没。”

阻力太大了,大到他都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宋祁见他这幅模样,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谁教的学生谁知道,他这个学生很聪明,尤其是在探究人心这方面很聪明,又加上身份高贵,天下能让他发愁的事实在是不多。

如果有,那必然就是大事。

于是又问道:“那殿下觉得此事该做吗?”

“该!”这一回赵昕回答得毫不犹豫。

宋祁抚须笑道:“那看来是实施起来有困难。殿下休要心急,古语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这做事和读书一样,若是遇到艰难之书,不妨一段段拆开,渐次阅读。或是先将难处单独剖出放置一旁,若余者皆明,剩下这一处自然水到渠成。”

赵昕脸上的苦涩轻了几分,拆段分干,的确不错啊。

宋祁趁热打铁道:“殿下,事缓则圆,不妨静下心后再细想。”

赵昕嘴角终于勾出了象征着欢喜的小弧度。

难怪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这急脾气,关键时刻还是得有人替他稳一稳帆。

赵昕垂下眼睑,再抬头时眼中就是一片幽深。

“怀庆,去给我准备笔墨,我今日要练大字。”

练大字最是能摒除杂念,心无旁骛。

宋祁闻言脸上多了郑重,凑近了小声说道:“殿下,还是要珍重己身,天下万民可都指望着你呢。”

虽然很大逆不道,但见过殿下的大臣们心里都清楚,殿下虽然治政苛严,但于天下而言,实比如今的官家好了太多。

赵昕露出一个两排牙齿的标准笑,同样小声说道:“师傅也曾教过我,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弟子为民,不敢惜身。”

他来之前还在那面红旗下宣过誓的!

宋祁还想再劝几句,但赵昕已经摆手送客了:“师傅还是快回去上课吧,王贡和曹评他们听话无妨,种谊和张熙两个怕是要掀屋顶。”

袅袅烟雾从吞金兽首中缓慢升起,逐渐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阵阵甜而不腻的香气。

约摸半个时辰后,陈怀庆才得了自家殿下眼神示意,如释重负般上前去收拾笔墨纸张。

“今日练的字都不必留,你去寻个铜盆来,就在这烧了。”

陈怀庆不敢怠慢,一溜烟地去寻了一个铜盆回来,然后看着自家殿下将好不容易写出的一幅幅大字投入火中。

他原本就略识得些字,常伴赵昕身边后,赵昕怜他身世,也没拘过他,常常带着他一块认字识字。

所以如今哪怕赵昕是特意反着投纸,他也赶在火焰舔舐完毕前,靠着依稀的墨痕连蒙带猜,将其中一句给破解出来了。

那一句是:“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破坏远比建设容易,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铜盆里就只剩下了正在快速失去温度的灰烬。

赵昕站起身,研开手上的灰烬,语气是陈怀庆所熟悉的温和,但又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坚定。

“怀庆,去把司天监的监正给我叫来。”

陈怀庆今日亦经受了许多非常之事,不敢怠慢,亲自出门寻人去了。

只是心中纳罕,司天监的职责是历法节气星象等事,从来都是个清闲衙门,殿下突然找他们做什么?

再联想起殿下今日神神道道的诸般举动,陈怀庆好悬给自己吓蹦起来。

不会是天上的圣祖知道殿下受了委屈,要接殿下回去吧!

陈怀庆是差点要蹦起来,得知消息的赵祯是直接蹦起来了。

“你说什么?太子在见了司天监的人之后就说要斋戒三日,任何人都不见!”

张茂则慌得急忙去取了衣裳,赶紧往赵祯身上披,嘴中还劝道:“官家,官家您息怒,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

得亏有张茂则做缓冲,赵祯的飞起一脚才没有落到陈怀庆身上。

陈怀庆借着赵祯刚才那一脚虚踹,又往后滚了几圈,确认距离安全之后才重新跪好,战战兢兢说道:“殿下是,是这么说的,因为怕官家您担心,所以特地嘱咐奴婢

来垂拱殿给官家您报个信。”

赵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两圈之后才说道:“那太子有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斋戒闭关啊!”

他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不容有失!

陈怀庆双眼紧盯着砖缝,把殿下嘱咐他的话一句句说出:“奴婢也问过殿下,可殿下说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仅官家知晓也就是了。否则怕要引得不快,对外只用说殿下偶感风寒,歇息了三日即可。

“奴婢想着官家应是要问那司天监监正的,所以把人也带了过来,现在正在殿外侯见。”

赵祯不是笨人,只听陈怀庆的措辞,便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但还是说道:“让那监正进来回话。”

这种事他不确认不放心啊。

陈怀庆心中松了一口气,果如殿下所预料的那般,他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陈怀庆并没有退出垂拱殿,因为他也想知道,那司天监的监正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殿下斋戒三日。

司天监监正是软着腿进来的,一进来就跪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都说了为自己辩白:“官家息怒,官家赎罪,臣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闻太子殿下有召,臣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

“等到了之后太子就问臣今年是不是比往年冷了一些。臣回太子殿下是的。

“然后太子殿下又问臣,会不会雪寒之灾……”

赵祯来神了,直接问道:“那你是怎么答的?”

司天监监正苦着一张脸说道:“官家,气象雨雪之事,最不可预测。昨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今日拳头大小的冰雹往下砸也是有的。

“臣便只回了殿下莫须有。殿下说他知道了,就让这位陈内侍送我出了东宫。

“可臣刚回司天监,这位陈内侍便又找上门来,说是要臣随他来垂拱殿一趟。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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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属实不知啊!”

赵祯陷入了沉思之中,犹如一尊雕塑。

良久,张茂则才壮着胆子轻声提醒道:“官家?”

赵祯回转身去,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冰一般的声音:“太子殿下就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三日。

“还有传旨给三司,让他们清点一下库藏,看看还有多少御寒衣物。就说是司天监预测出今年将有大雪,预备着点。

“今番垂拱殿中之事都给朕守严实了。若是泄露出半句,你们通通给朕进皇城司!”

因为赵祯的严令,更因为赵昕的配合,赵昕斋戒闭关一事毫无声息,而司天监预判今冬将有大雪的消息随着汴梁日报的售卖,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五日后,汴京城的各大售煤贩子被集中到了一处大宅院中。

他们都是被大生意给钓过来的,也的确是有大生意在等着他们。

就是这谈生意的人看着很不友好,实际操作起来更不友好。

连续三月,每天一万斤甚至以上煤炭的超大宗交易足够让他们降低价格不假。

但怎么能让他们自己写出价,并规定出价最低者才能得这桩生意呢,这样一来,行业里的油水都要被榨干了。

当然,薄利多销,细水长流也是钱,他们的出价比不过旁人失了这桩买卖也是活该。

可在他们写报价的时候,这位召集他们来的杜掌柜故意用刀鞘拍他们的背,还说上几句绵里藏针的话,那就是纯纯敲诈了啊!

天幸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正当好几个煤贩子被唬得连笔都拿不住的时候,三个英气勃勃的小少年出现阻止了这一行径。

为首的那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年不赞同道:“杜掌柜,您这么做可就有违少东家的本意了。”

第56章 准备

行出宅邸,张熙得意得抖着自己手中的契约书,眉眼间是满满当当的得意:“殿……”

只是才说出第一个字,就挨了曹评一眼刀,于是连忙改口道:“咱们少东家的法子我是真服了,要是咱们一家家挨着去谈,费时费力不说,到手的价格也绝不会这么低。

“种谊,你算学比我好,咱们现在拿下来的价格还不到第一家谈的七成吧。”

种谊答道:“是不到七成。准确来说,是六成八。”

张熙嘿了一声,然后怒骂道:“这帮王八犊子,是真瞎了心,居然卖那么高的价给老百姓。”

曹评翻身上马,嘴中不忘解释道:“可少东家也说了,大量批发和零售是不一样的。

“就是咱们如今拿到了这个价的碎煤,也得算上雇人加工,给走街串巷的小贩留下利,到时候应该也和现在直接售卖的碎煤价格差不了许多,不过咱们靠着走量能多赚点。”

然后换成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平常少东家吩咐事的时候张熙你认真点听,别净想着舞刀弄棒,那样不过是一勇之夫。

“你伯父、父亲,还有你兄长都是进士出身,殿下也是这么盼着你的。”

张熙被曹评说得面色讪讪,却也分得清好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后郑重应下:“我记住了,定不会有负少东家的期望。”

张熙心再粗,也知道自家殿下对他和种谊的定位。他俩都是西北将门世家,年岁再长就得回去习军阵之事,好将来对抗夏贼。

身上担个进士,路会走得更顺畅稳当些。

曹评因为年岁和家教的缘故,在伴读中一直承担着哥哥的角色,此时教育完了张熙,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出了宅邸后就一言不发,很明显有着心事的种谊身上。

“种谊,在想什么呢?”曹评探身扯了一下种谊的马缰,打断了他沉思状态。

他们这些伴读都是朝夕相对,长时间的相处,让彼此间的感情还要胜过亲兄弟,因此种谊只是略一犹豫,随后就将心中的话和盘托出。

“此番虽然拿到了六成八的价格,但我看那杜从不是可用之人。”

殿下几次三番说过,在商言商,不要把官场中吃拿卡要的习气拿出来。

可这个杜从偏偏逆势而上,方才那拿刀鞘拍人后背的举动分明是敲诈勒索!

也就是他们来得及时,不然中间还不知被这厮吞进去多少回扣。

曹评也是一脸后怕地点点头:“是啊,幸好咱们来得快,不然就让这厮坏了少东家的名声。”

虽然也能事后补救,但总归是比不上不发生。

张熙一贯大大咧咧,闻言连夹几下马腹赶上两人,不忿地接话道:“也不知道少东家究竟是看上那厮什么了,远没有梁……”

张熙原意是想说被一撸到底,现如今在家中养老的梁鹤的。

先时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这人既聪明又会来事,配合起来比这个禁军的杜从好太多。

他原本只是纯纯胡侃,没料到被两个小伙伴一起喝止,说话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少东家用人,还轮不到你我置喙。”

张熙还是头一回看见曹评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有些被吓得懵。

种谊连忙打圆场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少东家这般用人,定有他的深意。”

曹评也发觉自己太严厉了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之后,又拍了拍张熙的背,道:“休说那杜从了,只我们三个,又哪个不是少东家力保下来的?

“莫管旁人,做好自己便可。须知你我这个位置,还不知多少人眼红。少东家天资绝纵,也无宵小能瞒过他。”

若按朝中那些文臣的意思,太子殿下的伴读中顶多保留一外戚、一宗室子的位置,其余的通通得换成文臣子弟。

而且曹评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梁鹤并没有那么容易归家养老。

种谊出声打圆场道:“现如今煤是买下来了,可咱们又往哪运呢?方才他们问我的时候,我可真

是毫无头绪。”

连着张熙一块,两人俱是望向了曹评。

因为年岁的缘故,王贡、曹评和李玮这三个年岁稍长的往往被承担着小组长的职能,知晓更具体的步骤与流程。

曹评摊手道:“休要看我,那买场地和试制蜂窝煤的事落在了李玮身上,他不把地址告诉我,我又上哪知道去,先屯上几天也不打紧。”

种谊是个爱操心的,不由问道:“一日万斤,咱们真卖得完吗?”

张熙道:“如何卖不完,你瞧咱们如今走的这条街,十之四五是酒店食肆。现如今大家又都是用煤炒菜,只此一项一日又何止万斤。

“更何况少东家还说了,新制的蜂窝煤会比普通碎煤有更旺的火力,还不易熄,这些个卖炒菜的肯定喜欢。”

张熙一幅自信心满满的模样,在这些方面,他从来是无条件相信自家殿下的。

但种谊还是有些发愁:“可那蜂窝煤的法子也太简了些。”

不过是碎煤、黄泥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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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多再加些木屑锯末混合其中,唯一有点技术含量的可能就是殿下所说的打那十一个孔,可也不难仿制。

这要是卖得好了,包管东京城里的仿制品一夜开花。

曹评没忍住给了种谊一拳:“你莫不是痴了?咱们少东家岂是缺钱的人?越有人仿制才好呢。”

往常卖煤顶多是敲成小块,根本没有什么再加工可言。

这要是换成制蜂窝煤,就得加水、和泥搅拌均匀,还需人看着风吹晒干,及时收拾堆拢,中间多出的人力使用,正是他家殿下所盼望的。

只要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干,雪寒之灾带来的危害就能小一些。

再说了,至于赚钱,李玮也同时在寻人制专烧蜂窝煤的炉子啊。

涉及到铁,这可就得有点门道说头在其中了。

只要他们的铁皮炉子跟着蜂窝煤一块出现,再辅以殿下的酒肆店家免费赠炉卖煤,寻常人家主要卖煤的点子,将盘地钱赚回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官家岂会白看着?宫中之所以还未人人羊毛衣衫,完全是因为纺厂的产量还没提上去。

似煤这等日日用的取暖之物,加入宫中的采购清单不过一句话的事。

只不过殿下生性要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提出来的。

曹评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却并未全部说出,除了有他嘴严的缘故,就是竞争的小心思。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领导者和被领导者,他的这些猜测全说出来反而不美。还是得靠种谊和张熙两个慢慢悟,他只需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下。

他得证明自己并不是如李玮一般,全靠着年龄才当了这个小组长。

曹评这点小心思两人均不知晓,因此轻易地被带歪了话题。

“咱们组的差事是买煤,然后将制出的蜂窝煤推销售卖出去,现在还没蜂窝煤给咱们卖,要不先去给王贡他们搭把手?”

少年人就没有不爱凑热闹的,闻言两人都是欣然同意。

张熙更是笑得幸灾乐祸的:“王贡他们那是送钱的买卖,指定比咱们将来要顺,就是这一家家的,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去。得亏曹哥您手气旺,咱们三才没摊上这差事。”

东京城里就赶个时兴,图个别人没有而自己有。

所以可以想见等着蜂窝煤制出来后,他们顶多推销三条街,拿下几十家客户后就可以等着旁人找上门。

至于王贡他们嘛,就算是有人主动找上门,筛选也是件麻烦事。

果然,寻到王贡一行三人后,王贡见他们如遇救星,大力拍着三人的肩膀道:“就知道你们有良心,讲义气,一定会来帮我!”

赵克坚还好,跟在后头的晏几道脸上瞬间就爬上了可疑的红晕。

他素来以太子殿下的机要侍从为目标而努力。往常因为年纪小,也没被扔出来做事,这次被打发出来跟着王贡,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估衣店的掌柜们打交道,并不比写一篇上等文章要容易。

曹评擂了王贡一拳,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倒把我们说成了没良心的人似的。说说吧,你们这是怎么个章程?”

王贡连忙道:“按少东家的意思,若真的老天爷不给面,织厂里现在三班倒产出来的毛毯,衣袍也不能完全覆盖东京城和下辖几县百姓所需。

“所以东京城里这些估衣铺子的厚衣裳就得好好用起来。

咱们织厂的东西很受辽人和夏人的喜欢,不过蔡詹事喜欢吃独食卖高价,于是一直也没往外卖,现在市面上的羊毛制品也比不上咱们的量大精细。

“咱们就是来和这些估衣铺子签契书的,只要在天气转寒的时候他们愿意用咱们定的租价,十文钱一个月租一件厚衣裳出去,咱们织厂今后就用现在市面上五成的价卖给他们羊毛毯子、帽子等制品。

“时限内租出去得越多,今后能提到手的货就越多。一月算一计,不足一月的按一月算。

“具体折算都在这张纸上了,你们自己拿着看。我分一个账房给你们做见证。总之,这买卖很好谈,你们往东,我们继续往西,争取日落之前搞定内城。”

王贡似乎很着急的模样,连珠炮似的发了一段话后就准备继续自己的游说之旅。

种谊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可还有事?”

种谊点点头,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东京城中百业均有会,我们方才买煤就是找了煤会。

“王兄不妨找找估衣铺子的会,请他们领头的掌柜出来好生商量。或是寻摸一下开估衣铺子的人家里哪家靠山最大,递个帖子过去商量一下就好。

“这样至少内城的就不用一家家去跑,至于外城和下辖县中那些跑单帮的,届时拿了这些内城大铺子的契书去,不怕他们不依。”

第57章 有召

在一种大家都很忙,但若要问其人具体忙了些什么,却又得缓缓神仔细想想的氛围中,时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腊月十七。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但今年的年味,明显被日盛一日的寒意给压了下去。

每日里除雪都除不停,稍晚一些都要担心屋子被压垮,哪有那么多心思过年。

在一片黑暗之中,睡得半梦半醒的李玮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六哥醒醒,六哥醒醒。”

数日来形成的作息规律令李玮自发使拳揉开惺忪的睡眼,一边下意识地问自家小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了半晌回话声才响起,声音还细细柔柔的:“刚看了更漏,应该是卯正了。”

李玮浓重的睡意登时被驱散,整个人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站了起来,一边胡乱往身上套着羊毛衫,一边喝骂道:“不是让你卯时二刻就喊我起来吗?如何捱到了此时!”

小厮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夫人说六哥您这一月来做事辛苦,当多歇息。”

李玮忍住把这小厮一脚踹飞的冲动,在心中暗下决心,等把煤球厂中的事理顺,就把母亲给他派来的人通通撵回家中去。

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在诸多伴读之中,他出身底子最薄不说,还读书不出彩、骑射不出彩、加上上次在开封府审案时又因为按捺不住好奇心落了殿下的面子,如今地位可谓是岌岌可危。

身上唯二还能得殿下看中的点就是经济一途上的偏才和勤勉。

结果这家中的小厮还打着为他好的借口,想要毁了他的勤勉!

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他将来还怎么走科举正途,怎么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

难怪东京城中都说他家是个靠已经故去太后娘娘的纯暴发户,就是差在这底蕴规矩上了。

王贡和曹评两个同样主管一摊的小伙伴,一样忙得团团转,两家长辈也心疼他们,给派来了人伺候饮食起居。

可没有一个像他的小厮,居然敢越俎代庖,替他决定起事情来了。

李玮来不及训斥小厮,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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