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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叫李彦,是李嬷嬷的儿子,母后将他引荐给朕,说他是个惯做生意的,朕便将买地一事交给他去办了。”
“后来学堂确实建得不错,朕瞧他是个能干的,便将学堂的账务交给他了。”
原来如此,那猫腻多半出在此人身上了。
计云舒沉吟半晌,道:“陛下可否派人将学堂的账本拿来瞧瞧。”
“这有何难。”
宋奕大手一挥,立时吩咐高裕遣人出宫去了。
拿到账本之后,计云舒细细地查看了这一年以来鹤声书堂的各项用度,越看秀眉拧得越紧。
而当她瞧见两张宣纸花了一两银子时,她啪的一声将账本摔在桌案上,横眉怒目。
“一团乱账!”
极少见她发这样大的火,琳琅和寒鸦等人都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大气儿也不敢喘。
宋奕也不例外,轻声安慰了几句,见计云舒不理他,便给寒鸦使了个眼色,寒鸦立时拿过账本递给他瞧。
这一瞧,他倒是明白计云舒为何这样生气了。
一张宣纸半两银子,一张几案一百两,一只竖骨灯笼十两,这莫不是镶了金子。
如此看来,这是那李彦的手笔了。
正兀自想着,那一脸愠怒的人儿倏然走到他面前。
“我要去趟鹤声书堂。”
“又出宫?”
他有些犹豫,柔声劝道:“云儿,不是朕有意阻拦,刺客的事才过去多久,朕实在怕你又出什么意外。”
计云舒坐上榻,凝眉道:“哪有这么多意外,上回是在山里头,人烟稀少,这回又不出京城,城里四处都是巡逻的官差,我乔装出去,再多带些便衣侍卫,不会有事的。”
第133章 唱出戏
马上春闱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她不能让这样的腌臜事影响到学堂里的女学生们。
见她这般执拗,宋奕也很无奈,妥协道:“那这样,朕陪你一起去,不然朕不放心。”
“可你的伤……”她瞧了眼他的胸口。
“没什么大碍了,云儿放心便是。”
他坚持要去计云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唤来琳琅乔装更衣,随后坐上马车从侧门出了宫。
马车内,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帷帽给宋奕带上了。
“嗯?云儿这是?”
计云舒道:“若让陛下去了书堂,她们怕是课都上不成了,倒不如将这个带上,她们清净咱们也清净。”
宋奕轻笑一声,帷帽下的俊眉微扬:“成,听云儿的。”
不知为何,他极爱听她说咱们这二字,让他莫名有种民间夫妻相伴一生的亲昵感。
计云舒自然瞧不见宋奕神情的变化,她心里想着到时该如何同那李彦斡旋,从他嘴里问出些实话。
马车行至鹤声书堂正门,计云舒谎称自己是俞贵妃派来巡视的,要见见书堂的李掌事。
这书堂是以宋奕的名义建的,故此守门小厮一听是宫里来的人,忙将她们给引到了思逸堂。
“姑娘稍候,我这便去请李掌事。”
她颔首:“有劳了。”
上午才传人来拿账本,下午便找上门了,李彦心知来者不善,一进门儿便放低了姿态。
可一瞧见领头的是个女子,他便宽了几分心,眼神中还隐隐透出几分不屑。
他假笑着做了个揖,问道:“在下鹤声书堂掌事李彦,敢问姑娘是?”
计云舒隐晦地瞥了眼后方的宋奕等人,面不改色地回礼道:“我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琳琅。”
身后的琳琅:……
宋奕有幕篱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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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无忌惮地咧嘴笑了,好整以暇地看她扯谎。
挺好,出趟宫,还能瞧他云儿唱出戏。
原来是个宫女儿。
李彦内心更不屑了,连带着语气也敷衍了起来。
“原来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不知姑娘来此,有何指教?”
计云舒自然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可却半点不恼,慢条斯理地从寒鸦手中取过账本,幽幽道:“这账可是李掌事做的?”
“正是。”
“李掌事是个能干的,不但将学堂建得这样好,连账也做得天衣无缝,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说到这,她犀利的眸光看向李彦:“这什么宣纸要半两银子一张,京城的纸价向来都是草纸一文钱七张,宣纸一文钱两张,掌事莫不是被骗了罢?”
李彦竟然敢贪,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瞧了眼计云舒手里的账本,噙着笑不慌不忙道:“姑娘不知,咱们学堂里的宣纸啊都是我找古月纸铺定做的,颜色白易吃墨,与寻常的宣纸自是不同。”
好一个定做。
计云舒冷笑,他敢将纸铺的名字报出来,说明不怕她去盘问纸铺掌柜。
两人串通一气,那宣纸是不是定做的,又花了多少银钱,还不是凭他一张嘴么?
“那这一百两的案几呢?”她语气冷了些。
李彦依旧面不改色:“这案几是我寻的扬州有名的巧匠打造的,耗时两个月,精雕细琢,自然是值这个价的。”
“那可否传那匠人来一趟,我问他几句话。”
李彦两手一摊,佯装叹惜:“不巧得很,那匠人离了京便上别处做活去了,眼下怕是寻不到了。”
计云舒蓦地咬紧了牙,脸色绷得极其难看。
这人做足了准备,看来这想让他吐出那三千多两银子怕是难了。
这样心思不正狡诈贪婪的人,她万万不能再让他留在鹤声书堂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幽幽地盯着那暗自得意的人,言辞犀利。
“陛下和贵妃娘娘宫里的几案也才八十两,李掌事做这一百两的几案,过于僭越了罢?”
李彦的笑倏然僵住,似乎没料到她会从这样刁钻的角度找茬。
且最让他无法辩驳的是,自己做的假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价钱,他总不能承认那是假账罢?
这样一顶大罪压下来,谁不慌?
他干咳了两声,较劲脑汁地想着对策,最终决定将此事推到自己的随身小厮身上,还转身扇了他一巴掌。
“你个不长脑子的!这样的事也不过问我?!如今出事了,你自去受罚罢!”
“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计云舒面带讥笑地瞧着那主仆二人演戏唱双簧,慢悠悠道:“李掌事倒是仁慈,不过说到底还是掌事疏忽,未尽到应尽的职责,想来也是李掌事家中的产业太多,这才疏忽了书堂这边的事。”
“回去我便禀告娘娘,书堂的掌事换个人来做,李公子便好好打理自家的产业罢。”
听计云舒要辞了自己,李彦立时恼了。
他家田产铺子是不少,可谁会嫌银子多?
每年白得几千两,这到嘴的肥肉想让他吐出去?没门!
他换了副嘴脸,眼神阴狠地盯着计云舒:“这差事是太后娘娘让陛下派给我的,有那俞贵妃什么事儿?又有你什么事儿?”
宋奕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立在了计云舒身后,阴冷地盯着那不知死活的人。
计云舒冷嗤了一声,见他不装了,她也不再同他绕弯子了。
“这学堂是陛下同贵妃娘娘一起办的,你办事不力,娘娘自然能将这差事给别人做。”
“要么你将那三千多两银子吐出来!要么滚出鹤声书堂!你自己选一个罢!”
语毕,李彦倏然大笑起来。
“好大的口气!想回宫告状?先看看你有没有命回去罢!来人!”
他话音刚落,五个拿着家伙什的壮汉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盯着几人。
宋奕立时上前,将计云舒护在身后,凌煜和寒鸦也已经摸上了腰间的配剑。
“李彦!宫里来的人你也敢杀?!”计云舒怒斥他,内心隐隐后怕起来。
她没有想到这李彦竟猖狂至此,今日若不是带了宋奕他们一起,她还真就交代在这儿了。
李彦背着手,不屑道:“太后是我干娘,我杀个宫女儿算什么?谁让你这小贱人不长…呃嗯!”
李彦的后话被一股裹挟着劲风的力道给踹了回去,他捂着胸口从几个大汉身上爬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那利落收腿的玄衣男子。
“奶奶的!老子弄死你!”
“李彦。”
一声冷冽阴沉的嗓音从那幕篱后传来,威严压迫,李彦登时僵住。
这,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陛下的……
不对,陛下来这儿做什么?定是他听错了!
正当他兀自说服着自己时,宋奕已然慢条斯理地挑开了幕篱纱巾,露出了那张阴森寒戾的脸。
李彦呆愕住,心下惊恐万分,轰地一声跪下了。
“陛,陛下?您怎么,怎么出宫来了?”
宋奕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冷启唇:“朕若不来,还不知你在宫外这样威风呢,听说你在外以朕的兄弟自居?”
李彦惊出了一声冷汗,那是他在迎春楼醉酒时说出的话,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来不及多想,他连连磕头,嘴皮子都哆嗦:“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那…那是我马尿喝多了神志不清!这才口无遮拦折辱了陛下!”
“我!我掌嘴!掌嘴!”
说罢,他哐哐扇自己巴掌。
计云舒冷眼瞧着,丝毫不可怜他,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该受着的。
待李彦的嘴角渗出了血,宋奕才幽幽道:“那三千多两银子呢?”
李彦吞了下口水,眼神飘忽,似乎还想挣扎。
“朕没那么好性儿,你有命贪,信不信朕让你没命花。”
阴冷骇人的嗓音钻入耳中,李彦再不敢有半分侥幸的心思,忙派了贴身小厮回府取银票。
拿到银票后,宋奕转手递给了计云舒,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将库房钥匙交出来,麻利地滚,太后那边朕自会交待。”
面对宋奕,李彦是再不敢撒泼犯浑,乖乖地交出钥匙,带着一众瑟瑟发抖的大汉离开了书堂。
计云舒收好银票,又掂了掂手中的钥匙,心道对付这种人还是得用点强硬的手腕,她前边那些话算是白白浪费口水了。
“银子追回来了,咱们回宫罢。”宋奕垂眸瞧她。
“等一等,我去见见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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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奕没拦着,而是带上幕篱同她一起去了。
凭着小厮的引路,一行人到了致学堂外,计云舒一眼便瞧见了手持书卷,凝神讲学的赵音仪。
她带着几人隐在游廊里,等小厮将唤赵音仪出来。
“赵夫子,宫里来人了,要见您。”
赵音仪愣了愣,下意识明白是计云舒出宫来瞧她了。
她浅浅一笑,同堂下的女学子们赔了几句礼,而后放下书卷随着小厮来到游廊。
二人甫一见面,计云舒秀眉轻扬,朝赵音仪拱手作揖,调笑道:“赵夫子一向可好?”
赵音仪有些不好意思,斜眸嗔了她一眼,余光瞥见她身后那道带着幕篱的身影,她有些疑惑。
“他们是?”
计云舒下意识转头瞧了眼他二人,以免赵音仪不安,她掩饰道:“他们是我带出宫的侍卫。”
余下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瞄了眼宋奕,不知他这个侍卫作何感想。
宋奕却只是挑眉,含笑瞧着她的背影,并不觉着给她做侍卫有什么丢脸的。
赵音仪没有怀疑她的话,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带着她漫步在雅致清幽的游廊中。
“今年春闱,照娘娘看,咱们鹤声书堂可能出个女状元?”计云舒歪头问她。
第134章 你的心
赵音仪轻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今年和明年若有女状元,那大抵还是官宦世家的女子。”
“咱们学堂的姑娘虽勤奋,可到底是这一两年才开始进学,自然是比不上那些自幼便在家中私塾念书的女子,不过二三甲女进士也许能出几名。”
计云舒颔首,倒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和人差距不是一年半载便可追上的,女子学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到状元,赵音仪又想起什么,雀跃道:“对了,去年的女状元蒋姑娘不久前找上我,说要将自己每月的俸禄捐一半给女子学堂,用作束脩和贴补,再加上你送来的三百两,这几个月学堂倒是能宽裕些了。”
这蒋姑娘倒是同道中人,可见她内心也是希望女官制度扎根稳固,日后越来越多的女子进入官场拥有话语权,从而改变大渊女子的处境。
计云舒欣慰地感叹着,倏而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没说,她掏出钥匙和银票,塞到赵音仪手中。
“云荷,这是?”
“这是学堂库房的钥匙,还有那李掌事贪污的三千多两,眼下都被我追回来了。日后这钥匙便给娘娘收着,学堂的一切事务都由娘娘处理。”
赵音仪有些犹豫:“我?我能行么?”
“这有何不行的?学堂的事儿又不多,娘娘您只盯着账务便行了,采买墨纸的事便让冬霜管着,否则再请个人来,保不齐又和那李掌事一个德行。”
回想起李彦在的一年里,学堂确实乌烟瘴气,赵音仪没再推脱,收下了钥匙。
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眼见着天色快黑了,计云舒才回宫。
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彻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在阖家欢乐的笑谈声中送走了建渊三十年的最后一日。
宋奕应付完他母后的除夕宫宴,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关雎宫陪计云舒用晚膳。
“寒鸦,添副碗筷。”
计云舒抿了口汤,抬眸瞧他:“陛下不是去了除夕宫宴么?”
宋奕贴着她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酒。
“你不去朕一个人待着没意思。”
计云舒抿唇轻笑,半调侃道:“怕是躲太后催选秀罢。”
宋奕听得这句毫不在意的轻笑,眸色微沉。
他缓缓举杯抿了一口,长睫微阖,眸底隐隐酝酿着什么,神情不明道:“倒是瞧了几名秀女,都生的玉骨冰肌,姿容艳丽。”
说罢,他掀眸一眼不错地盯着计云舒的神情。
计云舒正埋头吃着碗里的齑汁烩鹿肉,便是打回来的那几头雪鹿做的,从前她还说鹿肉不好吃,眼下却觉着自己从前有些不知好歹了。
乍一听宋奕说有几名秀女很漂亮,她下意识便接话道:“都纳了不就好了。”
话音落,宋奕的脸色骤然沉冷下来,周身的气息也在刹那降到冰点。
方才她说出这话时神态自然眼都不眨,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他死死地攥着空杯盏,戾声质问:“你根本就不在意朕,你巴不得朕选一堆秀女进宫是不是?!”
计云舒立时转头看向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下意识说出的话刺痛他了。
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解释只怕越描越黑,她索性闭了嘴。
他既听不得真话,那她日后不说了便是。
宋奕拼命压制着怒气,只等她开口解释,只要她肯改口,说她说错了,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她一句话,她只是淡淡地放下筷箸,拭嘴饮茶,而后沉默。
他静静地瞧着这一幕,彻底压不住心中的郁愤,双手攥住那瘦削的肩膀,迫她看向自己。
“你为何不解释?!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朕!说要陪朕一辈子都是骗朕的对不对?!”
相比较宋奕的激动,计云舒却异常冷静。
她觉着宋奕完全是在无理取闹,他救她一命后她都已经妥协不再想着跑了,他还要她如何呢?
她静静地瞧了他半晌,淡声道:“我也在宫里安安分分地陪了陛下五年了,还不够么?陛下还想要什么?”
“朕要你的心!要你真心实意地爱朕!”
宋奕忍着心口的闷痛,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
计云舒愕然地望着眸色猩红的他,这样胡搅蛮缠,既要又要的话,令她思之发笑。
“陛下,人不能太过贪心,上天是公平的,得到了什么就总得失去些什么。”
“我一样,陛下也一样。”
她为了女官制度牺牲了自己余生的自由,他宋奕凭什么人心皆得?
宋奕的身形倏然僵住,剧烈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平复,眸底尽是求而不得的苦涩与悲痛。
他似泄了气一般松开了她的肩,扶着案沿踉跄起身,深深地看了眼那寡情无心的女子后,他神情哀戚地出了殿。
计云舒一语不发地瞧着那高大落寞的背影,待瞧不见了,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复又若无其事地拿起筷箸用膳。
“娘娘,您这是何苦啊,哪怕撒个谎骗骗陛下,也不至于闹成这般。”
寒鸦无奈地叹气,今日还是除夕呢,这大好的日子,白白地辜负了。
计云舒没接话,自顾自吃着,用完后便吩咐抬水沐浴,而后熄灯上了榻。
将近子时,才睡着不久的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略带着些沐浴后的湿意和酒气。
计云舒立时醒了,稍稍使了些力气却没挣开。
她还以为他回紫宸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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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人没说话,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正当她想忽视他继续入睡时,耳后传来一声状似平静的问话。
“云儿为何不等朕,自己睡了……”
她装睡,当作没听见。
可没过多久身后又再次传来他低闷的声音,前言不搭后语,还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委屈。
“云儿,朕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朕一回?”
“朕这辈子从未这样渴求过什么,只求你爱朕一回,求求你好不好……”
这句卑微的话一出口,宋奕自己都愣了怔了一瞬。
他前半生顺风顺水,一出生便是嫡长子,地位和宠爱应有尽有,凡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
就连那显贵的太子之位也是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头上,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遇见了她,他吃尽了苦头,尝尽了竭尽全力却得不到一丝真心的苦楚。
他只得祈求,求她心软,求她爱他。
计云舒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若陛下当初没有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也许如今会不一样。”
平心而论,宋奕这几年待她不错,可这并不能掩盖洗白他曾经强迫自己,囚困自己的事实。
宋奕沉默了,对这一事实,他无法辩驳,也不想辩驳。
遗憾是真,不后悔也是真。
他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深吻她冰凉的耳垂,语气凄然:“那朕退一步,不求你的心,只求你能一辈子待在朕身边,好不好?”
计云舒静默良久,轻轻吐了一个好字。
得到她回应的宋奕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抵在她耳侧做出承诺。
“日后,云儿想要什么,朕便给什么。”
计云舒浅浅地扯了扯唇角:“有陛下这句话便够了。”
室内沉寂了半晌,垂在榻边的云纱床幔倏然晃荡起来,而后响起了床榻摇晃的嘎吱声。
交错起伏的喘息声中,有女子急促的嘤咛。
“慢些!你…唔!”
唇被吻住,所有的嗔怨恨怒都消失在这场厮磨许久的鱼水之欢中。
第二日,待计云舒神色怏怏地下榻洗漱时,已近午时了。
琳琅小心翼翼地扶着那红痕未消的手腕,生怕稍一使力她就散架了,满脸心疼担忧。
昨夜陛下第二次叫水时是她送进去的,借着烛光透过床幔映出的人影,她瞧见陛下从娘娘的腿间抬起头。
只一眼她便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瞧。
陛下也属实孟浪了些,哪有这样折腾人的?
计云舒自是不知琳琅的小脑袋瓜里想的什么,她用热巾帕敷了许久的的脸,这才觉着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
恰逢宋奕从太和殿议事回来,见她醒了便唤人传膳,午膳用完,刘詹依着时辰来关雎宫给宋奕例行换药。
待掀开宋奕里衣的之后,肩颈处那几条显眼的女子指甲的抓痕映入眼帘,刘詹老脸一红,痉挛地扯了扯唇角。
剪开纱布一瞧,原本已结痂的伤口果然裂开了。
暗自啧叹了一声,他按部就班地换好药。
临了临了,又悄悄觑了眼宋奕的脸色,忍不住好心劝道:“陛下,您有伤在身,这……这床帏之事不可太过激烈。”
正在饮茶的计云舒动作一滞,脸颊有些发热,她闷头将茶饮尽后,起身回了寝殿。
宋奕见状清笑了声,却是面不改色,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轻淡道:“无妨。”
穿好衣裳,他径直入了寝殿。
见计云舒正倚靠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画本子,他提议道:“外面的日头这样好,不若去荷园里走走?”
计云舒摇了摇头,又随手翻过了一页。
宋奕贴着她坐下,俊眉轻扬:“御马场里头新进了几条桃花骢,可愿去跑跑马?”
计云舒抬眸,思索了片刻,放下了话本。
“走罢。”
宋奕隐晦地弯了弯唇,唤寒鸦拿来骑装给她挑选,一共六套,是他一早便备好了的。
“挑一套罢。”
计云舒略略一扫,拿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石青色那套。
虽在意料之中,宋奕仍旧婉言相劝:“新春第一日倒是红色的喜气些,瞧着也更衬你。”
第135章 撩他心
计云舒一瞧,也觉红的喜庆些,便转而拿起了红色的那套。
待她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宋奕也换上了一身修身利落的深墨色骑装,在瞧见她的那一瞬,他幽深的眸底浮上些许惊艳之色。
眼前的女子乌发雪肤,薄妆浅黛,身姿修长匀称,纤瘦而不羸弱。
褪去飘逸宽松的宫装,她窈窕曼妙的身段儿展露无余,在朱红色交领窄腰骑装的勾勒下显得愈发亮眼夺目。
少了几分清冷出尘,多了几分妍丽妩媚。
云鬓楚腰,粉颈丹唇,竟比衣衫尽褪时,更撩他心弦,乱他心魄。
计云舒站在铜镜前认真地抚平衣袖,并未注意到他直白炽热的眼神,待她转身时,宋奕已然敛去了赤裸的眼神,负手立在一旁,含笑赞她。
“平日里穿的衣裳不是藕色便是青绿色,朕瞧着,还是红色更衬你些。”
计云舒利落地扎好袖口,抬眸瞧他一眼,不置可否。
“走罢。”
“等等。”
宋奕喊住她,从寒鸦手中取过披风替她系上:“马场风大,披上这个。”
计云舒未推辞,站在原地任他动作。
才开春不久,御马场的草还较为稀疏,却也影响不了二人的兴致。
御马监将二人引到马厩,指着几条白马恭谨道:“陛下,这便是近日才从宫外送来的桃花骢,温顺灵巧,适合女子骑行。”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儿,退下罢。”
宋奕朝他吩咐了一句,径直走到那几条桃花骢面前,摸摸瞧瞧,不知在做什么。
计云舒立在马厩外,凝眉瞧他:“做什么呢?”
话音落,宋奕便牵了其中一条走到她身前,朝她粲然一笑:“替你挑了个最听话的,来,上马罢。”
计云舒踩着马镫利落上了马,身后传来他的轻笑。
“有长进。”
她高坐马上,垂眸瞥了眼他,轻夹马腹,从他面前走过。
宋奕笑意更甚,翻身骑上自己的赤骥马去追她。
初春的风还带了些暮冬的冷意,好在宋奕有先见之明给计云舒披了件披风,才没让她冷着。
计云舒骑马的技术确实有所长进,两年前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而现下已能策马跑起来了。
无论跑到哪儿,身后总是跟着个形影不离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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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她忍无可忍地勒住了马。
“这马场这样大,你为何非得贴在我后头骑?”
宋奕紧随其后勒马,偏首笑道:“这不是怕万一出什么岔子,朕好及时救你么。”
话说的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倒显得她不识好人心了。
她抿唇瞪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打马跑了一圈回来,她瞧见围栏边儿的琳琅正目露憧憬地盯着自己,一如两年前在镇北候的马球场上,她看着纵马奔扬的蒋轻舟时的模样。
心下了然,她策马走近,眉眼含笑:“琳琅,马厩里还有几匹马,你也去挑一匹来骑骑?”
心思被看穿,琳琅尴尬地笑了笑,惋惜道:“不了娘娘,我不会骑马。”
计云舒下意识偏头看向她身旁的寒鸦,心说这不是有个会骑的么?
“寒鸦,你去教教她。”
“是,娘娘。”
寒鸦颔首,又盯着琳琅:“走罢。”
“娘娘我……”
琳琅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内心的渴望战胜了恐惧,跟着寒鸦朝马厩走去。
“寒鸦,你待会可千万不能松开绳子啊!”
“嗯。”
“还有还有!也莫要走太快!”
“知道了,你话好多……”
计云舒笑了笑,从二人身上收回了目光,身旁传来宋奕的声音。
“那小宫女跟了你许久罢。”
她颔首:“近六年了,远超宫女满龄出宫的年限,也该放她出宫嫁人了。”
“可朕瞧着,她也未必肯舍下你出宫。”
宋奕说的是实话,琳琅无父无母,从小长在宫里,出宫了也没个容身之处。
“我到时同她说说,无论她走不走,都随她心意。”
说罢,她想起寒鸦,偏头问道:“寒鸦呢,她是你的人,到了年纪你可会放她走?”
宋奕眉峰微扬,对计云舒的话有些讶然:“寒鸦不是宫女,她的职务非同一般,朕怎会放她走。”
计云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蠢了,寒鸦是暗卫副统领,明里暗里定替宋奕办了不少刀口舔血的事,这样一把利刃,他怎会放她走。
想到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便终日与刀光剑影为伍,干的都是些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活,她便忍不住心疼。
好在回宫后宋奕便她调到了自己身边,也算是让她远离了那些凶险。
可凭着寒鸦的能力,让她与自己整日地窝在后宫,她又觉着埋没了她。
这几年的武举不是办的如火如荼么?凭寒鸦的身手,考个武状元定是绰绰有余。
她得找个时机同她谈谈,问问她的打算。
几人在马场待到了近酉时才回宫,第二日一早,宋奕上朝去了,计云舒便将寒鸦
喊到了身边。
寒鸦掀帘子走进,问道:“怎么了娘娘?”
计云舒莞尔一笑,拉着她坐下。
“没事儿,咱们说说话。”
见寒鸦神色紧绷,她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宽慰:“不必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寒鸦对她这话有些不解,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奴婢没什么打算,日后也只会陪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可凭你的身手做个宫女实在屈才了些,你就没想过往上走一走么?”
可寒鸦听了这话却误以为计云舒是要赶她走,立时慌了神,起身便要跪下,被计云舒及时拦住。
“你莫急,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而不是日日陪着我这个深宫闲人打转。”
“那娘娘为何不把琳琅也叫来问……”
听见她的小声嗫嚅,计云舒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笑她糊涂。
“琳琅同你能一样么?她身无长处,又馋又懒,合该同我这个闲人在宫里头混一辈子。”
“可你的武功这样好,就没想过去考个武状元,做个女将军?”
寒鸦怔住,只因计云舒说的是她从未想过的路。
她愣愣地瞧着一脸认真的计云舒,支吾了好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
武状元?女将军?她能行么?
计云舒以为她是怕宋奕阻拦,忙承诺道:“陛下那边你自不必担心,有我在呢,你大可放手去做。”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寒鸦应再没有顾虑了,却不料她还是摇头。
“娘娘,寒鸦从没想过这样的事,只想好好陪着娘娘,伺候娘娘一辈子。”
计云舒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这样的结果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可她仍旧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不愿去试一试么?”
寒鸦垂首摇头,仍旧是那句话。
计云舒不免叹了口气,虽觉有些遗憾,可也尊重她的意愿,便没再说什么。
寒鸦出去后,她又唤来琳琅进来,也是一样的问话。
“出宫?我不出宫,我就要在陪在娘娘身边。”琳琅果然一口回绝。
计云舒无奈发笑,又调侃道:“你也是大姑娘了,就没想过嫁人成家?又或是出宫过平凡的日子?”
莫看琳琅瞧着傻傻的,其实她内心比谁都看得透。
“嫁人?奴婢不嫁人,一个人乐得干净呢!”
“奴婢在宫外无亲无友,又没个手艺傍身,出了宫也是喝西北风,还不如待在宫里呢。”
“那惹事生非的娇公主被陛下遣回安南国了,宫里头平静了不少,娘娘又待奴婢这样好,奴婢过得可比宫外那些艰难求生的女子舒坦多了。”
“话虽有理,那你就不羡慕她们在外头自由自在么?”计云舒问。
琳琅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羡慕是羡慕,可奴婢知道有舍便有得,若日日为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伤心落泪,那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牺牲自由而换来的一切?那样反而两头都落不到好。”
“既如此,倒不如只顾一头,过好眼下的日子,好好享受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一切,才不辜负自己的牺牲。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何过全凭自己看不看得开,奴婢便选择看开些,欢欢喜喜地过完后半辈子。”
好好享受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一切,才不辜负自己的牺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计云舒怔怔地瞧着眼前异常清醒的琳琅,心中默念着她这句话。
一直以来飘忽不定的思绪似乎有了主心骨,迷失在黑暗中的灵魂也在这一瞬窥见了一丝曙光。
几年来的混沌与迷惘,都因小丫头这一句洒脱清醒的话,渐渐消弥。
或许,她也该试着学学琳琅人生态度。
“娘娘?娘娘?”
她回过神来,朝琳琅浅笑:“我没事儿,既然你自己打定了主意,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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