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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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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多铎之死(四)赵明州,他的死敌,他……

多铎对这位扎萨克达喇嘛颇为不喜,自扬州之时他便处处与自己为难,可碍于对方高贵的宗教身份,他又不得不以礼相待。

“本王听闻喇嘛率僧众日夜诵经,助我军威,心中甚慰啊!”多铎的脸上挂着敷衍的笑意,眸子里却是一派冰冷。

“只可惜,贫僧日夜念诵《中阴得度法》,亦无法超度源源不断的亡魂。”裹尸布般的暮云正压向河滩,大喇嘛黄色的袈裟无风自动,袈裟下摆沾满暗红泥浆,如同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贝勒爷可知赣江下游三十里便有村落?这些腐尸顺流而下,不出三日便要生出大疫。”

多铎冷笑一声,嗓音被沁满药汁的锦帕一润显得异常沙哑:“那佛爷可知,再往下数百里便是明军的营地,若能提前消减敌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反倒是‘普度众生’了,佛爷不该心生欢喜吗?”

大喇嘛眉头一跳,正欲反驳,却闻听河滩上爆出一阵骚乱。只见两名拖拽尸体的清兵不慎滑倒,尸体腐烂的腹腔在岸边的礁石上一撞,本就肿胀得发紫的肚皮便炸开了锅,成群绿头苍蝇轰然腾起,扑了在场的清兵满头满脸。

“嗡嘛尼叭咪哞,罪过罪过。”大喇嘛不忍再看,双手合十垂下头去。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翳在眼,空华乱坠。贝勒爷,您这是被嗔痴与仇恨蒙蔽了心智。即便此次战事得胜,往后的路也会因此恶业步履维艰,还望贝勒爷三思啊!”

多铎冷冷地凝了一眼大喇嘛浓眉紧蹙的侧脸,心中讥讽道:若不是佛爷你当年的假慈悲,又何来今日的真恶业呢!

他不愿再与大喇嘛多犯口舌,冲一旁的亲兵招了招手:“待这些尸体处理完,这队汉军旗也不能留。”

多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倒是为了让大喇嘛能听得清楚,说得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佛爷若是不忍,便多替他们诵诵经吧!”

多铎策马回身,眉梢眼角皆飞扬着志在必得的快意。他听见对岸山梁响起密集犬吠,想来是第一批浮殍已经顺流而下,直奔河流下游的明州军大营而去。

初春阴冷的江风之中,大喇嘛褪下袈裟包裹住一具幼童的尸身,他凝望着江心盘旋争食的鱼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业火焚心,终将反噬,嗡嘛尼叭咪哞……”

***

三月十日,多铎大军抵达赣州城。

是夜。孔有德部在瑶寨烧杀抢掠而来的数百头牛羊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长途跋涉的多铎大军终于能够饱餐一顿,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夜色愈深,城外的赣江之上却是灯火通明。

江风裹着腥潮,掠过江滩上连绵的火把。多铎立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宴席间他饮了不少酒,此刻被凉风一扑,只觉面上的皮肤滚烫,一种莫名的痒如同蠕动的虫蠹在血管中蠢蠢欲动。多铎却毫不在意,只是凝视着赣江之上浮沉着的数十座黑黢黢的庞然大物——那是连夜赶制的木浮城。

木浮城以粗铁链绞数艘小艇,其上铺设木板接连成排。浮城上密布箭楼与炮台,射孔内隐约可见寒芒闪烁,如同野兽蛰伏的眸。

而在木浮城前方的广大水域里,多铎已经提前暗设了名为“滚江龙”的陷阱。所谓“滚江龙”,乃是精铁铸就巨链连接巨木而成,链身粗如儿臂,又有尖锐铁钩交错,一旦战船不慎触之,便会被其紧紧咬住,船身即刻动弹不得,任那汹涌江水冲击拍打,瞬间陷入危境。

多铎望着面前这片暗潮汹涌的水域,手指不自觉地在刀鞘上的蟠螭纹慢慢划过。“赵明州……”沙哑的声音被齿缝碾碎,隐隐透出笑意。

孔有德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在多铎身后立了许久了,在听到多铎念诵赵明州名字的时候,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颤抖,究竟是因为对多铎暴虐无常的恐惧,还是因为自己感同身受的刻骨仇恨。

“定南王,你做得很好。”多铎阴冷的嗓音猛然劈入耳廓,孔有德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贝勒爷谬赞了,末将……末将受之有愧。”

“嘘——”多铎抬起手,食指轻轻在唇边一抚,“定南王,你听到了吗?江边有女子的哭泣声。”

孔有德战战兢兢地屏息细听,可这江畔除了呼啸而过的江风,又哪里有女子的哭声呢?

“本王听闻,数日前,令媛也正是这般,在江边哭得凄切。”

孔有德后颈沁出冷汗,喉间发紧:“末将与那逆女早已父女情绝,再无瓜葛……明日一战,末将……末将愿为前锋,生擒赵明州献于帐下,以示忠诚!”

“生擒?”多铎忽地仰头,放声大笑,“我赣州城船坚炮利,东有贡水,西有章水,两江在城外汇合而成赣江,自是天然的护城河。那妖女若想攻城,除了逆流而上别无他法!本王自有木浮城与滚江龙等着她!”

“到那时——”多铎的眸子里突然现出热切而疯狂的光,颧骨也随之烧了起来,整个人如同在烈酒里泡过,嗓音兴奋得微颤,“——江流滚滚,那妖女只顾躲避木浮城的炮火与流矢,哪里顾得上脚下?待她发现时早已深陷其中,避无可避!她所在的龟船被铁索缠绕,在水流冲击下,木板崩裂之声不绝于耳,士卒站立不稳,纷纷落水,呼救之声震天彻地——而她!除了在漫天的炮火中哀哀求饶外,便再无他法!”

孔有德有些愣怔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身子不断打晃的多铎,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位威名远扬的贝勒爷似乎是病了,不,或许在赵明州将他打败的那日起,他便沉疴已久了……

“定南王,本王说得可对?”多铎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骇人,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孔有德的脑海里正一片纷扰,便应和得慢了些,却见多铎倏地转身,那张瘦削青白的脸几乎要贴到孔有德的脸上。

“本王问你!我说得可对?”

孔有德震惊地看着多铎的嘴唇开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下一刻就要噬人而食。

“贝勒爷所言甚是,甚是!”孔有德忙不迭地道。

多铎松开了攥着孔有德领口的手,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意。

赵明州,他的死敌,他的对手,他一生的耻辱,很快就要和这赣江水一样,奔流至海,不复而归了……

第162章 多铎之死(五)有诈!

三月十一日,赣江之上百舸争流,明军逆流而上,直奔赣州城。

赵明州立在指挥船的船头,双目炯炯地注视着面前宽阔的江面。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分立着郑成功与罗明受,三人的表情都格外专注。

一旁有一名负责丈量计算的工兵,他将右臂笔直地伸出,竖起大拇指,对准了与船队最为接近的一座木浮城。他的神态比三名将领紧张得多,甚至嘴唇都在哆嗦,赵明州能够听到这名年轻人牙齿磕碰发出的声音。

这名年轻的工兵,是昨日才从肇庆城的庆云书院赶来支援的毕业生之一,这些毕业生千里迢迢奔赴赣州,只为将自己所学应用到战争的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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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中去。而今日的战场,则是他们面临的第一份答卷。

“小兄弟,别紧张。”赵明州的声音很温和,却依旧让年轻的工兵猛地一个战栗。

“是!”工兵脸颊憋得通红,紧盯着大拇指的两颗瞳仁几乎挤到了一起,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郑成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名工兵,但见他额头上的细汗愈沁愈多,心里也不由得替他着急。他万没有料到赵明州敢于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兵,可赵明州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这可是宋应星最得意的弟子。

宋应星是谁,郑成功不知道,更遑论他的弟子了。

可因着对赵明州足够的信任,他并没有据理力争,而是听之任之地遵从了对方的安排。他倒是要看看,没有正经打过水战的赵明州,到底能不能一战成名。或者说,他在心中也有着隐隐的期待,在这场赣州之战中,自己与赵明州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正想着,突然,那名工兵倏地扬起了右手——“停!距离木浮城,已达到极限安全距离!”

“船队止步!”赵明州立刻下达了总命令。

如臂使指,原本逆流而上急速前进的船队迅速减缓了速度,整齐地停泊在江面上,与不远处的木浮城遥遥相望。

一旁的罗明受施施然伸了个懒腰:“该老子上场了。”

“记住了,别冒进,别贪功,安全第一。”赵明州叮嘱道。“若是违背一条,桐君替我收拾你。”

听到桐君的名字,罗明受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唇上的小胡子微微上扬,让他与生俱来的痞气都收敛了不少。

“遵命!”他老老实实应了,“将军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赵明州冲罗明受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别说一个,就是两个我都想好了。”

罗明受闻言朗声大笑,志得意满地向甲板走去。

甲板上整齐地站着数十名精壮男子,皆赤膊短打,腰间别两柄形似铁钳的古怪器械,钳口锯齿密布,寒光摄人。罗明受环视一圈,往日嬉皮笑脸的促狭从眸中敛去,尽是肃重。

“海寇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

海寇们轰然应和,声势如雷。

罗明受也穿戴好自己的装备,同海寇们站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鼓噪的心神,静待赵明州的指令。

而恰在此时,最近的木浮城突然暴起一团红光,数颗燃烧的火球将湿润的空气烧灼出有形的轨迹,破空而来!

***

多铎裹着黑色的大氅凭栏而望,脸上露出隐隐的笑意。

他最近似乎格外怕冷,明明是春寒料峭,却是比寒冬腊月更让他觉得苦寒难耐。可这种不适感,很快就被接连不断的炮声冲散了。他极目远望,想要看清浓重的烟雾遮盖下,赵明州所在的指挥船的惨状,可不知为什么,那烟雾却久久不散。

他紧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讥笑,赵明州还是聪明的,她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无知无畏地撞上潜藏在水下的滚江龙,而是停在了滚江龙所在的水域前方,止步不前了。也许,是因为那种对于危险天生的预知,让她躲开了滚江龙的陷阱,可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想要攻打赣州,这条由赣江天然形成的护城河,便是她无可逾越的天堑。

最前方的孔有德仍旧在指挥木浮城向船队倾泻着炮火,那熊熊火舌自每一个木浮城的射孔中喷涌而出,让冻得直打寒噤的多铎也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他裹紧了大氅,将半个身子朝前探出,极目远眺。

在炮火吞吐的间隙里,他隐约听到一阵急似一阵的鼓声。

面对这般压制性的火力,明州军还在擂鼓向前吗?

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多铎蹙了蹙眉,这种行为并不符合赵明州的作风。虽然赵明州本人悍不畏死,可她相当顾惜手中的兵力,从未选择过“垫人惨胜”的打法。

不像孔有德,那火炮像不要钱似的放个不停,生怕多铎借孔四贞一事开罪于他。多铎心头升起一阵烦躁,挥了挥手,对身旁的传令兵道:“让定南王停火,本王倒要看看那赵明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传令兵依言告退,不多时轰鸣不断的木浮城便沉寂下来,只余城中残烟杳杳,很快便被江风吹散了。

可明州军那边的战鼓却没有停,甚至愈发激烈,而船队在隐在浓烟之下,看不清形貌。

多铎的眉头虬结在一起,颧骨现出不正常的燥热的红。

江面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残破的碎片和受创的尸体,也就是说,刚刚那一番惊天动地的火力倾泻,并没有造成明州军的伤亡,甚至连一艘船都没有击毁。不仅如此,当木浮城的烟尘都已经飘散殆尽时,明州军的船队依旧浓烟滚滚,就仿佛——

仿佛这片浓烟,是明州军有意为之!

有诈!

多铎感到咽喉深处传来一阵让人抓心挠肝的痒,迎着江风他剧烈咳嗽起来,还不忘对传令兵怒吼:“咳咳咳——让孔有德——咳咳——派人去探探虚实!快去!”

就像多铎猜度赵明州那般,他们俩人都有着天生的对于危险的预知,这是身经百战后磨砺而成的如同狼的直觉。狼群之间的较量,往往是头狼策略的对抗,而多铎这匹头狼,明显是慢了。

而此时被他唾骂痛恨的对象——赵明州,正叼着匕首,屏息潜于水下,向着木浮城的方向摸去。她的身后,无数灵活潜泳的身影宛如这赣江中的游鱼,形成一道沉默的防线,连接着船队与前方的木浮城。

这时,赵明州的头顶突然传来沉闷撞击,她迅速地向旁边一撞,带着身边的李攀向侧方窜了出去。

一枚怒吼着的火球倏地在水面上炸响,密集的弹丸噼里啪啦若炒豆子一般,将江水搅成沸腾漩涡。

赵明州和李攀对视一眼,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紧随的人影瞬时化整为零,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

第163章 多铎之死(六)只是今日,受难者变成……

多铎终于察觉到了自己重大的失误,迅速调转木浮城的炮口,对准水下拼命射击。可惜,想要在没有目标的江水中击中灵活的游鱼,实在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还是一群不会水的清军。

多铎的整个身子几乎要从栏杆上探出去,身后的亲卫惊得一身冷汗,一叠声地喊着让贝勒爷顾惜己身。可是此刻的多铎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看了这么久,看到水面的浮波都已起了重影,却依旧没有看到一具明州军的尸身。

而明州军船队停泊处的浓烟终于消散了些许,影影绰绰的,无数龟船岿然静立,如山如峦。而这种极具压迫感的沉默让多铎心头的燥热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击向身前的栏杆,只听“咔嚓”一声,如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栏竟然应声折断。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击中,为什么!”多

铎怒睁着赤红的眼睛,迷茫而狂乱地原地转了一圈,仿佛那个让他恨不得拆其骨食其肉的赵明州就在他的五步之内一般。

周遭的亲卫早就习惯了多铎的喜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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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此时也不敢上前拦阻,皆垂首簌簌,不发一言,生怕多铎杀人的眸光盯到自己身上。

“孔有德……孔有德他到底在干什么!”

盛怒之下,多铎发现了更为调诡的景象——最前面的两座木浮城竟然不声不响地哑火了。两座巨大的人造浮岛仿佛被人点了定身穴,无论传令兵如何通传,木浮城依旧是纹丝不动。紧接着,就是第三座,第四座

远处的明州军船队悄然无声,近处的木浮城也一片死寂,明明是上万大军的对垒,却陡然之间没了动静,这如何不让人后背发凉?

多铎头壳一炸,只觉全身的热血都挤到了薄薄的面皮儿下,翻涌滚动,寻找着一切可能的出口妄图喷薄而出。多铎奇痒难忍,狠狠地在脸上抓蹭了两把,青白的面庞上指痕俨然,极是骇人。

下一瞬,一阵让人牙酸的崩裂声响起,继而便是连绵如闷雷的巨响层叠不休,多铎扑到摇摇欲坠的栏杆边,瞳孔骤缩。

那让他引以为傲的精妙设计,那彰显着清军实力的人造浮岛,那如同山岛竦峙的木浮城,就在他的面前轰然侧翻,激起数丈白浪!

没有惨呼声,没有逃窜的人影,只有那一座座不断下沉的木浮城,组成多铎猩红的双眼里壮丽的画卷。

他一向酷爱一边倒的屠戮,厌恶蝼蚁垂死的挣扎,正如扬州城那日如血的残阳,将每一个死不瞑目的尸身镀上煊丽的金光,数十座木浮城轰毁垮塌的瞬间亦是绝美异常。只是今日,受难者变成了他自己。

在那不断响起的轰鸣声里,多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他强定心神,转身沙哑道:“传令……传令定南王,后撤,把剩余的士兵都——”

话音未落,一道银芒擦着多铎的脸颊疾掠而过,咬掉了他拇指大小的一块皮肉,身后的传令兵却僵立如木偶——一支弩箭穿透咽喉,箭尾翎羽犹在微颤。

“保护王爷!”

镶白旗旗主的亲卫最是英勇果敢,他们合身扑上将多铎掩在身下,迅速向着内城撤退。清军不擅水战,木浮城一毁,在赣江之上他们便再无反抗之力,唯有固守赣州,方为上策。这一点多铎的亲卫兵知道,多铎自然也知道。在亲兵的簇拥与掩护下,在盔甲与手臂构成的盾牌后,隐隐露出多铎迷茫而悲怆的眼睛。

他又一次,败了吗?

***

顺着那次第沉没的木浮城向南,停泊在炮火安全距离外的指挥船上,数个湿漉漉的人影正在寒风中对峙。

“开战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赵明州难得发了火,刺骨的江水化作浑圆的珍珠顺着发丝滚落下来。

罗明受表情颇有些憋屈,脊背却是挺得笔直:“别冒进,别贪功,安全第一。”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咱们罗大将军聋了!”赵明州狠狠瞪了罗明受一眼,“我还说了什么?”

罗明受抿了一下嘴,心虚地小声嘟囔:“若是违背一条……”

“然后呢!”赵明州的目光追着他,让罗明受的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前湿透的衣襟里。

“桐君替你收拾我……”

“大点儿声!拿出你公然违抗军令的魄力来!”

“若是违背一条,桐君替你收拾我!”罗明受闭着眼睛大声道。

“好!”赵明州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副将罗明受,公然违抗军令,擅自突入敌阵,破坏军事布局,今日撤换罗明受副将一职,由甘辉暂代!”

罗明受震惊地抬起头,但只是和赵明州的眸光一碰,便认命地垂下了脑袋。他跟了赵明州这么久,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秉性,知道今日的惩罚已经是给足了自家老婆面子,否则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

毕竟当年赵明州一怒之下刺死了谢三宾,也是军法自处,他罗明受又有什么资格免俗。

“末将遵命!”他老老实实地认了罪,偷眼观瞧赵明州的表情。

最开始的一腔孤勇早已烟消云散,想到那支弩箭不仅没有射穿多铎的喉咙,反而给自己换来这般后果,说不懊恼是假的。再加上,罗明受深知自己此番着实惹怒了明州,变相地开罪了自己即将临盆的老婆,实在是叫苦不迭。

赵明州的嘴角绷得紧紧的,锋利如刀,一丁点儿转圜的余地也没有。江上的冷风一吹,带走了罗明受身上仅存的热气儿,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完了,明州阿姊真生气了,罗明受心中哀叹。

赵明州也不再搭理他,在一帮亲兵的簇拥下转身便走,独留他一人呆立在甲板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罗明受想要回船舱看自家媳妇,可看明州离去的方向,也是直奔桐君的船舱去了。自己若是进去添乱,只怕又要记一大过。他也不敢回自己的龟船,回去了要怎么解释呢,明明打了大胜仗,却反倒被撤了职,这可比一败涂地还要丢脸。

他狠狠地捻着自己的小胡子,到最后气得直揪,愣是想不出自己合适的去处。

“再揪可就没了——”风中传来一声促狭的笑意,罗明受赶紧抬头,只见齐白岳抱着一卷袍子走了过来,不等他回应,就劈头盖脸地将袍子罩在他身上。

罗明受心头一暖,在这“众叛亲离”的当口儿差点掉下泪来。

“齐小将……”他刚颤抖着喊了一声,齐白岳赶紧一挥手,正色道:“阿姊派我来是有任务的,可容不得你拉关系。”

他不容分说,将一个收拢整齐的纸卷塞到罗明受的手里:“你瞧仔细了,阿姊答应你的事可是做到了。”

罗明受吸了一下鼻子,拉开那小小的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名字:罗百战,罗千胜。

罗明受龇牙咧嘴地笑出声来。

第164章 多铎之死(七)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

赣江之围首战大胜,明州军全体皆是喜气洋洋,远道而来的郑成功着实见识了赵明州水战的实力。

这一场仗打得可谓酣畅淋漓,面对清军提前布设的陷阱滚江龙,由罗明受带领的海寇队伍率先出马,是为水下的探路先锋。他们腰间所别的古怪器械名叫“断龙钳”,将现代的铁钳与锯齿合二为一,专为连接滚江龙的铁索而生。他们借着船队吸引炮火的当儿,潜入江水之中,将挡路的滚江龙尽数钳断。

接下来,便是赵明州率领的逃人队伍。她们灵活敏捷,最擅于暗杀阻截。体型巨大,火力迅猛的木浮城看着骇人,实则正面无懈可击,背面却全是漏洞,只要明州军能躲开正面的炮火,从侧面潜入城中,木浮城的花架子便不攻自破了。

而在这一切进行的过程中,船队不断燃灼烟筒,制造出浓烟滚滚的假象,将两支提前出发的队伍尽皆笼罩在浓烟的庇护之中。

“可是——”正在听赵明州解读的郑成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赵将军既然有断龙钳这般法宝,为何不直接毁掉木浮城水下的横梁,反而要先行潜入城中,偷袭城中士兵,再行毁城呢?这样岂不是画蛇添足?”

赵明州呲牙一笑,桐君生了个小丫头,继承了“罗百战”的名字,她心情大好,解释起来也愈发详尽耐心:“国姓爷,您想,这木浮城里可不仅有士兵这么简单,它还囤积有大量的武器弹药。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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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水,这些宝贝可就全完了,所以我们只能画蛇添足,先行入城,把这些弹药有一个算一个都尽快运走,才舍得把木浮城沉了呀!”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不知为什么,郑成功只觉赵明州这番话几乎是唱出来的。

“原来如此。”郑成功叹服,继而又蹙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向赵明州,“可是,据我所知,这断龙钳花费甚巨,打造起来颇为麻烦,赵将军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早就猜到了那多铎会用此二计,而提前

做了准备?”

赵明州的脸上浮起一种复杂的神采,看得郑成功颇有些莫名其妙。郑成功不理解,明州心里却是清楚得紧,因为她所有的“未卜先知”,都是踩在面前这位国姓爷的肩膀上才得来的。

真正的南明历史线中,郑成功于1659年起兵十余万北伐,与清军在瓜洲大战,清军便如今日这般严阵以待,布设了滚江龙和木浮城。郑成功挑选了数十名善泅者,趁着夜色以巨斧砍断滚江龙;又遣巨舰十余艘,顶着炮火,火烧木浮城,仅仅一天便攻取了瓜洲。

而赵明州这次赣江大捷,几乎是照搬照抄了国姓爷的成功经验,再加上般般提出的“断龙钳”设想,这才以最少的死伤换取了最大的效益。

明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这都是因为国姓爷您的帮忙。”

“本藩?”郑成功浓眉一挑。

“是啊!就是你说的嘛,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我就多准备准备,就把这断龙钳准备出来了,诶!谁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赵明州有的没的瞎扯一通,推说要去看看桐君和干女儿,忙不迭地逃了,徒留下郑成功蹙眉深思:“不打无准备之仗……我说过吗?”

***

是夜,圆月如盘,高挂中天。

因为白日里的赣江大捷,明州军取得了完整的“制江权”,使得赣州城外的天然护城河已形同虚设,等于在攻城的进度上向前跨越了一大步。更可喜的是,此次大捷伤亡率极小,还缴获了堆积如山的弹药武器。这些弹药武器虽不比明州军的先进,但只需经过日本匠人森田直岛略作改良,就可以直接投入战场,可以说大大减轻了战备耗损。

再加上明州军副将桐君在同一日喜得贵女,更是让全军喜上眉梢,士气高昂。赵明州难得松了口,允准大家在攻城前一日略作休整,吃一顿大餐。

道长纪春山在军营的宴席上寻了一圈儿,都没有找到赵明州,最后在亲卫兵的指点下,于贡水与章水的交汇处,寻到了他想找的人。

明亮的月色将波光晕得格外轻柔,仿佛白日里的大战未曾发生过一般。赵明州挽着袖子,同一群女兵舀取着江流最湍急处的活水,一旁的马车上已经汲取了满满四大缸了,可她们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纪春山抱着臂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加入了忙碌的行列。

“真有你的……”纪春山一边拉扯着绳索,一边没好气道,“每次找你就没闲着的时候……害得贫道也得跟着忙活。”

赵明州扶着腰直起身子喘了口气,凝望着远处热闹的军营:“我多干点儿,他们就能安心多吃点儿。倒是你纪道长——”她笑着冲纪春山挑了挑眉,“嘴里不情不愿,身体倒是诚实啊!”

纪春山刚欲反驳,就听见身旁的小女兵已经笑作一团,登时没好气儿道:“笑笑笑,小心你们将军让你们吃瓜落!”

一名小女兵看着纪春山长得清秀,自是不怕,梗着脖子回嘴道:“道长也小心我们将军请你吃乌龟肉!”

“诶!?”纪春山自诩大明国师,平日里就是王公贵族都对他以礼相待,今日倒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兵调笑,说出去成何体统。

“赵将军!”纪春山气得转头去寻赵明州,却见女子正仰头大笑,那张狂的气势,似乎一张口就能吞下那天上的月亮,纪春山本就虚伪的怒火瞬时便消了。

——多大人了,还是这般德行。

已经松开的绳索又一次挽回到胳膊上,纪春山摆出一副“本道长不与尔等计较”的架势,冷声道:“有那笑的功夫,活儿早干完了。圣上正寻你呢,抓紧去吧!”

闻言,赵明州揉了揉笑得沁出泪来的眼睛:“那我这——”

“贫道替你了。”

赵明州闻言,赶紧一拱手:“那就有劳道长了。”

仙风道骨的白发仙长迎风而立,正准备肃重颔首,却不料赵明州与小女兵的嬉笑之语再一次传入耳际。

“我走了,可别把他又欺负急了哈!”

“赵明州!”纪春山怒目而视,对方却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第165章 多铎之死(八)谢谢你,朱由榔…………

赵明州一路脚步轻快地往朱由榔所在的军帐中赶,及至帐口,才想起来自己还高高地挽着袖口和裤脚,又在帐外整理了一阵儿,方才通传一声,掀帘而入。

一个帝王的营帐外,只有一位负责通传的士兵,这在任何一个封建专制的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身为现代人的赵明州并没有意识到,可身为帝王的朱由榔却是能够感知的。

哪怕身在大西军的囹圄之中,围着他打转的下人都没有今时今日这般稀少,可他却乐得如此。尤其是当赵明州走进帐中,昏黄的烛光打在她饱经风霜的侧脸上,朱由榔便更为庆幸,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小德子侍候了。

“赵将军!”小德子热情地和赵明州打招呼,朱由榔也想起身,却被对面的画师制止了。

“圣上……还请圣上稍待。”

闻言,朱由榔前倾的身子不得已又坐正了,只是眸子凝在赵明州身上,露出温柔的笑。

帐子一角的美人榻上,傻春发出惊天动地的鼾声,身上还裹着朱由榔的大氅。小德子搬来一个扶手椅,紧挨着朱由榔身旁放下。

“赵将军,您坐!”

赵明州扫量了一圈,见对面的画师正奋笔疾书,心里也明白了大概,笑了出来:“早知道我穿体面点儿。”

嘴里这么说着,她还是依言坐在朱由榔身旁。别在腰间的白虹刀有些硌人,她便从腰间卸下,将白虹刀大咧咧地搁在膝头。

赵明州也是累了,一屁股坐下来毫不收劲儿,周身漾起一蓬微尘,将身边的朱由榔也笼了进去。那些在烛光中飘飘荡荡的尘土里,有着赣江水特有的潮湿气和挥之不去的火药味儿,同朱由榔龙袍上的熏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闻着暖烘烘的。

朱由榔微微一笑:“赵将军无论穿什么都……威风凛凛。”

这边厢二人聊得有来有回,那边厢画师却是愁得直嘬牙花子。他自问见多识广,可实在是没画过这般画像。圣上与武将平起平坐不说,武将膝头还放着一把利器,这……这不合规制啊……

可圣上没开口,他也不敢说什么,小声嘟囔了一句:“圣上,这刀……也画吗?”

朱由榔和颜悦色地颔首道:“自然,要把赵将军分毫不差地画下来。”

画师心头无奈,但也只得依言挥毫。雪白的宣纸上,逐渐晕染出二人面容。男子眉目如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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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带着妹妹匡扶大明》 160-170(第5/10页)

角含笑,身子不自觉地向女子一旁倾斜。放在膝头的双手微微收拢,指尖陷入明黄色的下裳里。女子颜色平庸,双眸却是明亮灵动,下颌抬起,自有睥睨天下之豪气。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手撑膝,一手按在长刀之上,似乎下一瞬就要奔赴战场。

赵明州用余光瞟了一眼朱由榔,男子弯着眉眼,似乎很是开心。忙活了一整日,赵明州已经很累了,可是她不想扫朱由榔的兴,把屁股默默地往椅子后蹭了蹭,靠着椅背减轻腰部的酸痛。

她自认为动作幅度很小,可

还是被朱由榔察觉到了。

朱由榔迅速站起身,动作快得让画师都没来得及拦阻。他走到傻春酣睡的美人榻前,一手扶住傻春的头,一手轻轻抽出一个软垫。整个过程轻缓平和,傻春只知呼呼大睡,一丁儿都没有感知到。等到傻春的脑袋又躺回榻上,唇角的涎水方才滑了下来,在榻上积起一圈粘稠的水洼。

朱由榔抱着软垫,走到赵明州身边,微微倾身,将其塞到赵明州腰部与椅背之间的空隙处。

“辛苦将军了。”朱由榔轻声道。“还请将军再忍耐片刻。”

军帐中的烛火被朱由榔伏过来的身子遮住,形成一片充满安全感的阴影。从明州抬头仰视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朱由榔白皙流畅的下颌,以及修长脖颈上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赵明州咽了一口唾沫,脸腾地烧了起来,最后一丝困意骤然消散。

与赵明州同样反应的,还有正在挥毫泼墨的画师。他怔愣地看着那位传言中的中兴之主,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同样大名鼎鼎的永历朝第一勇士,仿佛对方是一丛易碎的雪绒花。画师擎着毛笔,嘴巴无意识地大张着,和打鼾的傻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爱卿——爱卿?”

画师缓过神来,就看见朱由榔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还请继续吧。”

“遵命!”画师赶紧收回自己放飞无际的思绪,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面前的画纸上。

许是那烛光太温柔,亦或是坐在朱由榔身边让明州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宁与平静,一向警觉谨慎的明州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待得再睁开眼,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这无梦的一夜睡得格外酣畅。数年来,明州都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折磨着,从最开始雌雄莫辨的神明低语,到后来扬州城的浮尸百里,再到华夏一而再再而三从高高的城楼上坠落,她已然学会了用睡醒后长时间的沉默,来对抗梦中彻骨的寒凉。

而这一次,明州的脸上竟然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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