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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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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江口沉银(十六)齐白岳,别猫着了,……

李定国眸光一亮,面上浮起敬重之色,拳风倏地肃重谨慎起来。对面女将的拳势有着罕见的精准与迅捷,无论是出拳的动作还是发力的方式,都令人耳目一新。李定国身子一侧,将赵明州极有威胁的一拳让了出去,同时左手成拳,准备反击。赵明州并不急于求胜,而是与李定国展开了近身缠斗。

两人在五步的距离内你来我往,拳风呼啸,每一次攻防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用力,也不失时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明州和李定国都给对方留着退路,与其说这一场武力间的较量,倒不如说是以武会友来得更贴切。

初时,赵明州攻大于守,寸许之间,拳风交错,快如闪电。而李定国毕竟身经百战,不动如山,守得密不透风。

二人攻讦不断,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旁的刘文秀和曹岁看得紧张,并不比正在比武的二人轻松多少。

“二哥!攻她下盘!”刘文秀旁观者清,发现相较于极为灵活的拳术动作,赵明州的腿部只承担着进退躲闪的功能,而甚少利用腿部进行攻击,便大声出言提醒。

正在聚精会神比武的李定国没有理会,倒是曹岁压低声音冷冷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刘文秀垂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只到自己腰际的少女,哑然失笑。这个陷阱是她布下的,更是她主动担当了诱饵的角色,让赵明州不得不替她打这一场胜负难料的赌局。她现在倒装起好人了?

长眉一挑,刘文秀不动声色地讥道:“这时候知道心疼了?”

曹岁难得没有反驳,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就算刘文秀不对她冷嘲热讽,她心里也早已将自己讥笑了无数遍。她说不清自己对面前这位女子究竟是什么情感,只是隐隐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攀上了自己冰冷的心脏。极火热对上极冰凉,二者骤然交融,激起一片荒诞的白雾。

而这时,李定国也发现了赵明州的颓势。她击打过来的组合拳速度变慢了,冲势也逐渐减弱,而李定国用于抵挡的双臂,感受到更多的是擦痛而非重击。李定国的余光往赵明州的下盘一瞟,那原本灵活闪躲的脚步此刻也虚浮起来。李定国不由得放轻了自己出拳的力道。

“安西将军”,二人交错的瞬息,赵明州喘着粗气道,“我打输了不丢人,被人让着才丢人。”

女子的眸光莹亮,带着不服输的倔强,让李定国敬意陡生。他想,他应该结束这场比试了。既然赵明州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丫头片子只身赴险,那他也愿意为了天下大义让赵明州全身而退。

突然,赵明州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向前倾了过来,腹腰处露出一个明显的空当。她虽极力调整身形,可破绽已出,面对李定国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李定国迅速抓住这一时机,屏气提膝,向着赵明州没有防御的腹部击去。

温热坚实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他的膝骨上,李定国清晰地听见女子吃痛的闷哼声,他下意识地撤了力,女子却如玉山倾颓,向着他的方向倒了过来。

见赵明州终究不敌自家二哥,刘文秀松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脏揪起的不适感并没有缓解,反而随着赵明州的倒下而愈发强烈。刘文秀谨慎地蹙起眉头。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抬眸,看向女子平静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即将成为俘虏的懊恼,没有力拼不敌的愤怒,甚至没有功亏一篑的惋惜……有的只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刘文秀心头猛地一震,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二哥,小心有诈!”

然而,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在身体倒向李定国的瞬间,赵明州出手如电,五指灵动,攀上李定国的手腕,猛力一扯!

赵明州硬生生扛下了李定国的挺膝飞击,弓着腰,一手捂着腹部,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左臂扬起,高高举起了那根决定胜负的绳索。

“我赢了!”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唯有刘文秀懊恼地拍打自己大腿的声音。良久,一阵疏朗而快意的笑从李定国的胸腔中溢了出来。

“赵将军,好俊的功夫!好妙的心思!这场比试,的确是赵将军赢了。”李定国拍着巴掌大声赞叹着。

赵明州回转过头,只见营地粲然的火光将李定国照得通亮,而他的笑容亦如火焰坦荡。

赵明州心中大定,她知道她赌对了。方才在与李定国的对决中,她不断利用快速出拳,强迫李定国用手臂抵挡,借此不断摩擦李定国缠在腕上的绳索,让它逐渐松垮。待绳索摇摇欲坠之时,她在刻意迈出一个破绽,吸引李定国的全部注意力,最终扯下绳索,一击获胜。

可是,仅仅是用计取胜并不能决定赌局最后的输赢,而真正把控赌局倾向的,是李定国的人心。

他是否真的如史书中记载的那般义薄云天,他是否真的如般般学舌中一样侠肝义胆,他是否能够坦然面对失败,他是否能够原谅自己的算计,这一切,仅在李定国的一念之间。而这,才是赵明州真正的筹码。

赵明州也笑了,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将军高义,明州心服口服。”

李定国大手一挥,让出了营地的出口:“赵将军,请!”

“等一下!”刘文秀突然高声喝道,“你胜之不武!”

赵明州停下走向曹岁的脚步,嘴角微扬:“抚南将军,这么说,你不肯让我走咯?”

刘文秀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露出如同猫儿般惫懒挑衅的笑:“便是不允,你又能如何?”

只见女子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他并不理解的话。

“你倒是和般般说的……有点儿区别。”

突然,赵明州猛地转头,向着众人不曾注意的角落,笑着扬声道:“齐白岳,别猫着了,出来吧!”

厚重的油毡布呼啦一声掀起,那原本堆放木材的地方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正是齐白岳。

第142章 江口沉银(十七)最开始我想救的无非……

“虽然我敬佩二位的将军的人品胆识,可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赵明州面色从容,如入无人之境,“前些日子,我军招徕了一位日本匠人,制作火药弹丸的水准炉火纯青,现在这里堆放的火药,估计可以把咱们这些人炸上天去个百十来回,二位将军有没有兴趣陪我试试?”

赵明州脸上挂着笑,却让刘文秀和李定国背脊发凉,更不消说将三人围拢在中间的兵众们,皆下意识地远离齐白岳,使得本就晦暗的光线更加阴冷,齐白岳就那样立于夜色之中。

“二哥,她定是又在诈我们!”刘文秀出言提醒道。

赵明州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那咱们就赌一赌咯!”

“你——”刘文秀气得语塞,李定国却踏上一步,拦阻道:“三弟,赵将军赢我在先,我们岂能言而无信!再者说,赵将军说得对,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大西军与明州军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但却有一个共同敌人,便是那满清鞑子。若我们自己人先打起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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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深深地看了赵明州一眼,拱手道:“今日我李定国与赵将军约定,绝不相互攻讦,需当一致对外。”

“安西将军,高义!”赵明州恭敬道。“既是如此——”

“曹岁,过来吧。”

曹岁僵硬地抬起头,火光摇曳,看不清女孩儿此时的表情。情势急转直下,饶是急智如曹岁,也难以定夺下一步的棋路。

她猜到了也许赵明州会凭借小聪明赢得与李定国的比武,但她却万没料到愤怒夜奔的齐白岳竟然又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愿意带着一堆火药帮着赵明州搏命,那也就是说明……

这对姐弟已经毫无芥蒂了。

曹岁看着那在火光环绕之中,笑得天朗气清的女人。她的腹痛似乎还没有停止,微微弓着腰,一只手扶住了刚才李定国攻击的位置。她被自己害得这般惨,为什么还要带自己走呢?

她不明白,她想要弄明白。

她缓步上前,脸上还带着虚弱的疲惫感,牵住了赵明州伸过来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明州牵着曹岁向营地的外缘走去,齐白岳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钉在曹岁的背上,如刀舔血。

在即将踏出营地之时,赵明州停下了步子,扬声道:“安西将军,等我离开以后,你派人去明州军曾驻扎的营地看看,那里——有明州军奉上的谢礼。”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二位将军,后会有期!”

她挥了挥手,带着齐白岳和曹岁消失在尚且浓重的夜色里。

曹岁被赵明州拉着,只觉得自己的手愈来愈冷,到最后,手心更是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她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缓解着紧张的情绪。她感到自己越来越摸不准前面的女人了。距离她们十数步远的位置,齐白岳沉默地跟随着,一言不发,如同钉在曹岁心上的刺。

“曹岁,今天你的话很少,不像你平时的样子,”赵明州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曹岁的声音冷淡,毫无情感的波动,与平时阳光开朗的形象截然不同,“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带我走。”

拉着曹岁的那只手没有松开,曹岁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厚重的茧。

“我没有强迫你跟我走,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赵明州微笑着,语句和缓得如同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一个抛却仇恨之后的选择。”

闻言,曹岁冷冷地勾起唇角,稚嫩的眉眼被愤怒点亮:“那个刘文秀虽是不靠谱,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染指乱世,又岂敢妄称仁德!”

话音未落,寒芒便至,曹岁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猛然朝背对着她的明州袭取,掌心中赫然是一把袖里剑!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在她手臂送出的瞬间,赵明州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贴着她的手臂一侧身,堪堪避开了锋锐的袖里剑!呼吸之间,赵明州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扳,曹岁顿觉力气全消,袖里剑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骗我!你没有喝佛跳墙!”曹岁咬牙切齿道。

曹岁无力地跪在地上,脸却依旧扬着,不服输地瞪着赵明州。

赵明州蹲下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这件事的确是骗了你,但也只有这一件事骗了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曹岁质问道。

“其实直到佛跳墙之前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只是一种感觉,隐隐不对劲的感觉。”赵明州如实回答。

“所以——”曹岁咬牙笑道,“你只是靠运气,我不算输。”

赵明州没有反驳:“如果你能再果断一些,也许我真的会死在你手里面。”

她垂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儿阴晴不定的脸:“所以,能告诉我原因吗?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非杀了我不可?”

曹岁坐直了身子,小手郑重地搁在膝盖上,抬起眼睛,那双明亮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泪光。

“赵明州,你满口仁义道德,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招摇撞骗,你敢说你从未害死过无辜之人,你从未考虑过自身利益,从未违背过曾经的初心?”

赵明州闻言,面朝着曹岁盘腿坐了下来,第一次像面对一个成年人一般,同曹岁道:“曹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承认,我曾经有为了大局不得不牺牲小我的时刻,甚至在某些选择上,可能间接导致了无辜者的伤亡。但请相信,每一次决定,都是我在当时所能做出的最优解,是在权衡了无数生死、利弊之后的结果。我也有过自私的念头,有过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而做出的妥协,我走过一些弯路,也犯过一些错误,但我始终在努力,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我的初心……”赵明州有些凄然地笑了,“的确是变了,最开始我想救的无非是一人罢了,但现在,我想为了她,救救这个天下。”

曹岁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不争气地眼泪还是滑落下来:“我才……不信,若真是如你说的这般,那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义父!”

第143章 江口沉银(十八)到那时,阿姊还会选……

曹岁与她的义父郑彩的故事始于一场海难。

那是曹岁第一次跟随父兄前往深海采珠,风和日丽的大海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却也给予了他们致命的威势。不出半个时辰,平静的海面浪涌陡起,跟随父兄浮出水面的曹岁惊恐地发现,他们用以栖身的小船被海浪卷席着消失在海洋的深处,而三人也因为长时间的采珠精疲力竭。铺天盖地的风浪之中,三人如同狂风中挣扎的落叶,不断地被巨浪拍入水中,又拼尽全力浮上来喘一口气。哥哥最先撑不住了,而曹岁也在风雨中与父亲失散了。就在又累又怕的曹岁即将放弃的那一刻,视野的尽头出现一艘乘风破浪的大船,曹岁终于力竭地晕了过去。

曹岁是幸运的,由于体重轻,骨架小,她瘦弱的身躯漂浮在海面上,被大船上的船员打捞上来。而那艘船,高高飘扬着郑氏的旗帜,正是属于建国公郑彩。

郑彩与胞弟郑联不同,不爱美人不爱酒,性格也相对宽和,他对这个风雨中捞上来如同流浪猫儿一般地女孩儿有一种莫名的慈爱。他将她送回家中,交还给同样死里逃生的父亲,还给了男人一笔钱。

自那时起,曹岁便将救了自己性命的郑彩认作义父。

当然,郑彩收下这位义女也不是全然无欲无求的,他要求曹岁成为自己安插在鼓浪屿的一枚棋子,利用自己海女的身份,随时监视郑成功的行踪,按时将所观察到的信息飞鸽传书至相隔不远的中左所。

曹岁忠诚地完成着郑彩交代给他的任务,也遥遥地为屯兵在中左所的郑彩祈福。

而这一切,在赵明州带五百亲兵突袭中左所的那日戛然而止。

赵明州看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曹岁,哑然失笑。

“所以,你觉得我把郑彩杀了?”

“定然是你!”曹岁哭道。

赵明州叹了口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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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破坏郑彩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也无意评价他的行径,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我没必要一一评判。但是曹岁,你自己的路呢?”

“我自己的……路?”曹岁疑惑地凝着她。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路,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理解更多人的苦楚,探寻更深刻的真相……只有找到自己的路,才会找到真正让你平静下来的答案,找到那些真正值得你去珍惜和保护的东西。”

赵明州站起身,将掉在地上的袖里剑搁在曹岁的膝上:“当然,你依旧可以选择与我为敌,寻找能够杀了我的机会,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只是现在的你,还需要多加练习,才能手刃仇敌。”

曹岁盯着膝上的袖里剑,明亮的剑身反射出她稚嫩的,迷茫的脸。

“顺便告诉你,我没有杀郑彩,如果历史线不改变的话,他应该会在厦门孤独终老。”她转过身,远处的东方已经隐隐映出一点鱼肚的白,只怕待不了多时,那璀璨的太阳就会跃上山梁,将橙红色的光芒撒遍大地,也会毫不吝啬地照在曹岁幼小而瘦弱的身体上。

赵明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走了,后会有期。”

此时,正是朝阳初升,山戴金光,人间飒踏,熠熠生光。那一身红盔红甲的女人负手而行,不回望亦不张皇,满目山水正如画卷舒展,静待她挥笔从容,铺陈锦绣华章。曹岁怔怔地看着,只觉阳光耀眼,她却舍不得移开视线。那女子的背影被斑驳的光芒打碎,融在一片灿烂里,而曹岁始终凝在下睫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曹岁的身后,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他看着曹岁还痴痴地盯着赵明州的背影看,不由得冷嗤一声:“我早就说了,你不配喊她阿姊。”

此时的曹岁经历了巨大的情感波动,哪还有力气反驳,只是怔怔地不说话。

齐白岳只当她认怂默认了,心中大畅,阴冷的眉眼里也溢出笑意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离不开阿姊,阿姊也舍不得我,你就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来的!”

他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沉默不语的曹岁,学着赵明州的样子背着手,大踏步追了上去。

曹岁的视野里多了齐白岳的背影,她眼看着齐白岳追逐赵明州而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

不知为何,她觉得齐白岳在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他们都跟在另一个人的身后,都在看向另一个人的远方。她还记得赵明州曾经说过,自己和她的一位故人很像。赵明州在提到那人之时,眸子闪动着别样的情绪,很明显,在赵明州的心里那个人比齐白岳重要得多。

齐白岳哪里知道此刻曹岁的心思,快步追上了赵明州之后,一脸笑意地跟在她一侧,不远不近。赵明州睨了他一眼:“齐白岳,把你的大白牙收收,笑得丑死了。”

齐白岳的嘴角咧得更大了,无比快意地长出一口气:“阿姊,我心里高兴!”

赵明州知道若是再细问一下,这个孩子不知又要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便也懒得再问,只是一门心思赶路。

可齐白岳却耐不住寂寞,他歪着头,盯着赵明州的脸。

“阿姊,昨天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问”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颇为谨慎,“你你一直都相信我,一直都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他自是离不开赵明州,就算是装模作样发狠夜奔,也无非是在营地周边徘徊。见赵明州真的来寻他,根本藏都不藏便蹦了出来。可齐白岳想要知道的是,赵明州决定来寻他,究竟是阿姊也舍不得他,还是仅仅因为阿姊发现自己信错了人。

他害怕赶走了这一个曹岁,后面还有赵岁,李岁,王岁……千岁万岁,无穷尽也,到那时,阿姊还会选择他吗?

赵明州停下了脚步。

齐白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蹬鼻子上脸惹得阿姊不高兴了,赶紧找补道:“阿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齐白岳——”赵明州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忐忑不安的少年,“你要记着,我们是姐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以后别再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齐白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是他这一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了,只要她说,他就信。

他快速地呼吸了几次,平复自己发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凑到赵明州身边。

“阿姊——”

“嗯?”

“你记得吧,我跟你说,只要你幸福,谁痛苦都可以。”

“嗯。”

“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真的?那说明你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赵明州欣慰地笑了。

“我现在认为,只要阿姊幸福,谁痛苦都可以,我痛苦也可以。”

第144章 江口沉银(十九)你现在是咱们肇庆城……

此次的江口之行比赵明州预想得还要顺利,因此大军回返肇庆城的时间也提前了。船队满载着从岷江打捞上来的财宝,在江面上浩浩荡荡地前行。赵明州立在船头,身边站着齐白岳和李攀,阳光倾其所有洒在江面上,在他们的面前铺陈出金碧辉煌的大道。一路顺风顺水,经过数日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了肇庆城位于西江的港口。

随着新修的港口出现在眼前,几乎所有船上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码头上乌压压一片,人们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只怕一个不小心,站在最前面的人就会被挤下码头,跌入晚冬冰寒彻骨的江水中。而立在人群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战袍的朱由榔。

还没有看清朱由榔的脸,赵明州已经感觉出了不一样。每一次她远征归来,第一个扑进她怀里的一定是般般,而这一次那码头上长身玉立,萧萧谡谡的竟然是朱由榔本人。赵明州的心猛地一揪,生怕般般又出现什么问题,可及至看清朱由榔脸上的笑意,她的心也缓缓落了地。

朱由榔应该是等了很久,久到他原本苍白的肤色被寒风渲染上了春花的色泽,漂亮的眉眼里被担忧和喜悦两种矛盾的情绪溢满,随着每一次狭长睫毛的扇动一点一滴的流泻而出。

他的身边只有几个亲卫和瞿式肆瞿大人率领的满朝文武,同背后的人山人海比起来少得可怜,可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甚至分外喜欢这片欢闹喜悦的人潮。因为只有在此刻,他才不需掩藏眼中的牵挂,不需逃避心中的倾慕,可以同所有人望向同一个方向,她的方向。

船队缓缓靠岸,人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

呼,如同发现猎物的巨兽开始不安分地向前涌动。

“诸位!诸位!请——”瞿式肆的声音被淹没在无尽的人潮中。

赵明州一个箭步跳了下来,火红的披风只是闪了数下,人已经来到了朱由榔的面前。

在她扶住摇摇欲坠的朱由榔的同时,朱由榔的胳膊也坚定地止住了她下跪的态势。

人群的嘈杂给了他们交换耳语的机会,两张年轻的面容交错的瞬间,朱由榔在赵明州的耳畔轻声道:“以后无论在何处,赵将军都无需跪拜。”

赵明州抬起头,看向近在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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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的朱由榔。他的眸子格外明亮,像极了肇庆城温暖而宁和的灯光。

每当她想起般般,每当她想起肇庆城热热闹闹的年夜饭,每当她想起傻春硬塞到她嘴里的糖葫芦,每当她想起瞿式肆严父般地唠叨,每当她想起苏观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书院,每当她想起自己躲清静常去的纪春山的道观,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忆,脑海中依旧会浮现起朱由榔温柔而羞怯的笑脸。不知何时起,他在赵明州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了“家”一般的存在。

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见到他的一瞬,也终于落了地。

他们没有来得及说上第二句话,就被汹涌的人群冲散了。赵明州是被苏观生扶上战马的,那是一匹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花斑马,和她的老伙计几乎一模一样。瞿式肆和李成栋护着朱由榔上了轿,慌乱中只来得及跟赵明州遥遥的招了招手。

人群中,赵明州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有被罗明受和绾绾护着的桐君,她的肚子有些显怀了,初为人母的她早已不再遮掩自己的面容,陈年的疤痕下尽是赵明州熟悉的笑意;有穿着书院制式袍服的苏大强,数月不见,他的个头跟竹子拔节般又高了许多;有躲在人群之外的纪春山,遥遥地递来一个惫懒敷衍的笑,仙风道骨的样子诳得住百姓,却是骗不了赵明州;有被宫里的姑姑紧紧抓着手的傻春,他蹦跳着叫喊着,鼻涕在寒风中甩出去好几尺……

赵明州的眉头猛地一紧,似乎有什么热烘烘的东西在她的眼眶里炸开了,她夸张地吸了吸鼻子,重又把目光投向喧闹的人群。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笑,熟悉的,脸生的,亲密的,疏远的,他们都在笑,而这暖融融的笑也传染了赵明州。

她被那令人窒息的幸福感击中了。

而另一边,明州军开始搬运船上的货物。虽然用防水防潮的油毡布进行了打包,可那一箱箱金银珠宝、瓷器字画依旧在阳光下,隐约露出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每一箱巨大的货箱被抬下船,百姓们就会齐声惊叹,那声音正如汹涌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赵明州安排好相关事宜,便动身同永历帝的队伍返回永明宫。而从码头返回永明宫的道路却格外的漫长,队伍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动用数十人请离堵在路途中的百姓。而骑在花斑马上的赵明州,则是人们拼尽全力“攻击”的焦点。

不断地有百姓踮起脚,探出手,想方设法地摸一把赵明州的盔甲。个子矮小些的,就退而求其次摸向花斑马身上垂挂着的红缨,再不济就摸向热烘烘的马屁股。若不是这匹花斑马性格极其稳定,只怕当下就得尥蹶子踹人。

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摸了一路,赵明州也憋不住了,探过身去问离得最近的李攀。

“攀啊,你不觉得今天大家热情地过分了吗?怎么……怎么老有人摸我啊?”

李攀笑得双肩直抖,线条柔和的圆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风扑的还是笑的。

“将军,你没听百姓说吗,你现在是咱们肇庆城的财神呢!”

“财神?”

齐白岳也凑过来,笑着解释:“能变出这么多金银财宝,还能分毫不差地将它们从江口运回来,这不是财神爷还能是什么?现在,就算说阿姊能点石成金,百姓们也信!”

赵明州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能算分毫不差,咱们不还给大西军留了一些吗?”

齐白岳不服气道:“那就更是财神爷了,还是救苦救难的财神爷!”

赵明州心中叹气:闹了半天,大家不是迎明州军,倒是迎财神呢……

且不论是拥军还是拥财神,那快乐是真的,那热情是真的,那手劲儿也是真的。等到一路跌跌撞撞,推推搡搡返回永明宫,赵明州半侧身子都已经麻了。

第145章 江口沉银(二十)“喂,孔四贞!”李……

赵明州抬起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阳光,嘴巴发出大梦初醒的呢喃。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不足数秒,赵明州翻身坐起,手已经摸上了放在枕边的匕首。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的敌人,空气里还弥漫着腊八粥的香气。

昨夜里,般般亲自下厨给远道归来的她做了一锅腊八粥。虽然锅底有些糊了,可是妹妹的心意足以弥补这丁点儿不完美。姐妹俩趴在窗沿上,凝望着宫外长街上隐约闪烁的灯火,喝着粥,说着话,不知熬到了几点才恋恋不舍地睡下。

她隐约记得,当时般般困得只打哈欠,蜷着身子窝在了美人榻上,她走上前,轻手轻脚地给妹妹盖上了被子。下一瞬,般般倏地睁开眼睛,红着脸对她行了一礼,迅速退出了房间。赵明州拿着空了的粥碗呆立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刚刚惊醒的是朱由榔。

紧握着匕首的五指缓缓放松,赵明州的脸上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终于回家了……

略略用凉水沾了沾脸,明州将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带上一顶能遮蔽面容的帷帽便出了门。昨日肇庆城百姓的热情,让身经百战的赵明州也疲于应付,只得掩藏身形,从永明宫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去。那极有标志性的花斑马也不敢骑了,赵明州从后厨借了一头平日里运送食材的小青驴,这高头大马骑惯了,冷不丁骑骑驴倒别有一番滋味。

小青驴蹄声踢踏,驮着赵明州向城外的小路行去。

这条小路直通肇庆城外东北方向的鼎湖山区,鼎湖山中有一座莲花峰,山势圆润平缓,峰峦叠翠,山中有一座莲花庵,庵中供奉着华夏的灵位。

清酒一杯,缓缓洒在坟茔前的草地上,赵明州俯下身,与那块无字碑相对而坐。华夏埋骨之处地处偏僻,无人打扰,却难得风景秀丽,坟茔旁一株悬铃木傲骨凌霜,巨大的叶片早已落尽,唯有满树圆滚滚的球果垂挂,随风摇摆,如同成千上万的小铃铛无声地歌唱。

待到春夏相交,球果炸裂开来,橙黄色的飞絮从球果里喷薄而出,化作漫天茸茸霞光,那又是另一派美丽景象。

他定然是喜欢的。

“华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北伐了。”赵明州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声音低哑,“和曾经的历史线不一样,现在我们的敌人少少的,朋友呢多多的。无论是国姓爷,亦或是远在山东的榆园军,甚至是琉球,在咱们北伐之时都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而前段时间有过接触的大西军,我相信他们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关键时刻他们定能仗义相帮”

“你说得没错,这丧良心的天道,是该破一破了。”

赵明州抬眸,与记忆中的男子相视而笑。

“说来也奇怪,我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今日的情形。当时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带着般般回家,而如今我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了”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片土地,我都已经离不开了……”赵明州的脸上溢出一阵悲凉的笑意,她眼中晃动的水光让人很难辨别出这位名震天下的女将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可是般般到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体,华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啊……”

“如果真的可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交换般般的自由……或者仅仅是让这个‘家’更好一点……我愿意……”赵明州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与面

前的无字碑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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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带着妹妹匡扶大明》 140-150(第5/10页)

头顶的悬铃树果随着冬风的推搡互相碰撞,发出沉闷而轻微的声响,仿佛月亮沉入水中的咕咚声。赵明州抬起头,看向那片被树果分割点缀的碧蓝晴空。“呼啦啦——”恰在这一瞬,无数白鸟急掠过头顶,撞碎了漫天的阳光。赵明州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眼皮上隐隐透出的斑驳光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从山下赶来的朱由榔,便看见了这样一番场景。

那个扎在他心口的女子,盘腿坐在一株落尽了叶片的悬铃木下,微微闭着眼睛。太阳的光华似乎格外偏爱她,将她整个人照得通亮,如同一个白瓷铸成的影子。

朱由榔心头狠狠一震,继而一种钝痛弥漫开来。

在这一瞬他涌起一种荒谬至极的想法,那便是用自己去换那坟茔中的男子,亦心甘情愿。

他就那样呆立着,望着他不敢求之人,而那不敢求之人,望着她不能见之人。

良久,朱由榔走上前,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轻手轻脚地披在赵明州的背上。

“你来了……”赵明州如大梦初醒,转头看向朱由榔。

朱由榔微微颔首,沉默而恭顺地坐在赵明州的身边。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在无限的等待和守望中拉扯成细长的线,又将二人紧紧包裹成孤独的茧。他们就那样坐着,呼吸相闻,却没有再对望一眼。

由朱由榔带来的宁静而安心的氛围,最终被急匆匆赶来通传的李攀打破了。

“将军!将——圣上。”李攀了解赵明州,知道她一定会来祭奠华夏,可她却万没想到朱由榔也在,赶紧恭谨下拜。

朱由榔站了起来,伸手去扶一旁的赵明州。

若说起身体素质,赵明州比手无缚鸡之力的朱由榔不知强上多少倍,她完全能够轻松地自己站起来。可看着朱由榔伸过来的胳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了上去。

“将军,那个孔四贞到了,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将军!”

最早发现孔四贞的,依旧是李攀,就仿佛二人的命运之间有着隐隐的联系,无论如何躲避都难解难分。

那时,李攀正带着一队人马在肇庆城的外围巡逻,北伐在即,没有人敢掉以轻心。而这时,城外的荒原上出现了一匹瘦弱得打晃的小马,它的背上隐约驮着一个趴伏的人影。

巡逻队立时警醒起来,列好阵型缓缓向着小马靠近。

紧跟在李攀身后的小女兵突然“咦”了一声,低声提示道:“将军,这小马有些眼熟呢!”

李攀也开始打量那匹小马驹,但很快,她的视线就被马背上驮着的人吸引了。曾经漂亮的圆脸此刻塌了下去,在颧骨和下颌之间形成深深的凹陷。不服输的圆眼睛紧紧闭着,在昏迷中依然蹙着眉心。

不是孔四贞又是何人?

李攀心头一紧,也不再死守阵型,策马而出,转瞬间便赶到了孔四贞的面前。

小马见到了熟面孔,悲怆地嘶鸣了一声,再也没了力气,两条前腿晃了晃便跪了下去。马背形成一道滑梯,让摇摇欲坠的孔四贞顺势滑入了李攀的怀里。

李攀双臂用力抱起昏迷的女孩儿,却惊觉自己用的力气过大了,女孩儿轻得仿佛一片飘零的羽毛。

“喂,孔四贞!”李攀凑近她的耳畔,大声喊道,“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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