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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悸动
外衫缓缓褪下, 湿淋淋的里衣紧贴着男子坚实的臂膀,勾勒出紧实的线条,脖颈处的伤口蔓延至心口, 血迹洇过层层绷带,在雪白的里衣上染出片片红渍。
二人对坐榻前,叶景策垂了垂眼, 见身前女子纤细的手指慢慢解开最后一条绳结, 里衣散落, 男子宽阔的肩膀处线条清晰, 紧实的肌肉上布满着深浅不一的伤痕,除却肩头至心口处的层层绷带,劲瘦的腰身也被一圈圈地缠起, 虽未曾洇出大片血迹, 却也零散地渗出淡淡红色。
沈银粟的眼神顺着肩头慢慢向下盯着,两道秀眉微微拧在一起,长睫下的目光晦暗不明。这分明是一具极好看的身体,线条分明, 结实有力,却偏偏像破裂后重新粘合的瓷器, 参差不齐的伤痕散落全身。
大抵是沈银粟的目光太过炽热仔细, 叶景策的耳根微微发红, 垂在身侧手轻轻蜷缩一瞬, 见沈银粟的指尖向绑带处摸去, 忙抬手先一步抚上绷带。
“粟粟, 我自己来。”
叶景策声落, 垂目一圈圈解开缠着的绷带, 这倒并非沈银粟第一次看他身体, 只是先前两次一则是他还隐瞒着身份,直接在她面前昏死过去,一觉醒来已被换好了衣物,二则是他用苦肉计求他原谅,被他娘用鞭子抽地浑身是伤,彼时一心卖惨求谅解,何是这样面对面,一层层脱落过衣物。
绷带和衣物俱被扔在塌下,叶景策垂眼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抬头对沈银粟笑了笑:“粟粟,你看,这不过是皮外伤重了些,没有大碍的。”
新伤加旧伤,疤痕交错又重叠,他虽不了解医术,却在不计其数地战争中学会辨别伤势的轻重缓急,致命与否。
沈银粟默不作声地望了一眼,抬手将一侧的帕子放入温水中浸湿,拧干后轻轻摸上叶景策肩颈处的伤口,试图将上面的血污擦净。
帕子刚触碰倒肌肤,温热的触感倏得贴到皮肉之上,叶景策的肩膀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让沈银粟刚贴上去的帕子扑了个空,指尖滞在半空顿了顿,沈银粟掀眼向上瞥道:“阿策,你乖一点,不要躲。”
“……好。”声落,叶景策垂下眼,肩上再次被异样的温热感抚上,轻轻柔柔的,满是试探和小心,一点一点地沾湿在伤口处,酥麻刺痛之感透过皮肉蔓延至骨缝。
女子的温热的呼吸轻轻洒落在肌肤上,柔软的指腹滑过皮肉绽开的沟壑之地,抚在心口上的掌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她检查得认真,眉毛拧在一起,垂眼向下看时却又像伏在他的心口,长发绑至一侧,露出的一截后颈莹白纤细,顺着向上看便是透着微红的耳垂,像一颗饱满剔透的果实。
叶景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喉结微微滚动了下,随即抬眼直直盯向一侧燃着的火烛,麻痹着自己躁动的心脏。
火光明亮跳跃,一瞬一瞬地摇摆着,映在男子漆黑的瞳孔中,朦胧中像战场厮杀后遗落的烈焰。
叶景策倏地想起那张脸。
杀伐过后收兵之际,男人雄厚的声音远远传来,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的是一声男子的高呼。
“贤侄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打算去往何处啊。”
元成泽的声音传来,叶景策微微眯眼看向马背上坐着的雄健男人,冷笑一声,持枪的手死死攥紧。
“元大将军说笑了,您如今这身份来之不易,我叶景策怎配被您称上一句贤侄。”
叶景策寒声暗讽了句,见元成泽霎时面容铁青,手掌已经握住了挂至马侧的重剑,眼神却不住地在叶景策四周巡视。
“元大将军是在找小禾?可惜了她没来,否则见到昔日恩师反目成仇,不知该是何等心情。”叶景策讽刺一笑,元成泽脸色顿时更黑,手中紧握的重剑倏地拔起,大喝道,“禾儿没来刚好,否则今日见少将军死于老夫剑下该伤心了。”
“元大将军多虑了,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将军无亲无子,有时间不如考虑一下死后寻谁来祭奠。”
叶景策声落,元成泽哈哈大笑几声,策马便冲了过来,身后铁骑一并冲锋,周遭将士见状立刻列阵,兵戈铁马声中,长枪架住重剑,猛然发出声刺耳的铮鸣。
“阿策?阿策?”
沈银粟轻呼了两声,叶景策霎时回过神来,眼睫轻颤了下,再度垂眼看向自己身前的女子,见沈银粟掀眼看他,咧嘴一笑,开口道:“怎么了,粟粟?”
“没什么,见你出神,好奇而已。”沈银粟的手臂绕过叶景策的肩膀,干净的绷带重新缠上,垂首打结间见其垂眼看下,轻声道,“此次你遇上元成泽了?”
“遇见了,我们本打算歼灭他们试探我们的千人队伍便回程,谁知他们许是听到了我此番出战的消息,竟派元成泽携兵前来相助,导致我们晚归数日。”
叶景策语毕,沈银粟点了点头,边俯身拆着叶景策腰腹处的绷带,边继续道:“阿策,经此一战你觉得元成泽如何?”
“所用招数平平无奇,唯有那断生剑法确实厉害,破无可破。”叶景策淡淡道,“他若年轻些,兴许此剑法的威力会更大,只可惜他如今动作太慢,这剑法我虽破不了,却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罢了。”
叶景策说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开口同沈银粟道:“不过他此次追来倒让我察觉到一事。”
“何事?”
“便是他所率的军队极为松散无序,阵型调度远不及我军,这般看来,他们的行军参谋的确不是什么能人,若以精巧的阵型相抗,我军以少胜多的可能将会大大增加。”
“以阵攻之?确实可以一试。”沈银粟眼神微微顿了下,随即淡声应下,俯首拆落叶景策腰间的绷带,见其腰腹处的伤口因被雨水浸湿,已有些浮肿之意,顿时埋怨地向他瞥了眼,抬手去药箱里拿出另一罐膏药,指间沾了一些便要向撕裂的伤口处涂。
冰凉的药膏沾染上滚热肿胀的伤口,激得叶景策眉头微微一皱,双臂撑着床榻下意识便要向后躲,却被沈银粟眼疾手快地攥住手腕,杏眸向上撩了一眼,小声道:“又躲,阿策,你就这么怕上药?”
“我不是怕上药,我是……”叶景策欲言又止,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沈银粟伏在自己肩头细细擦药的身影,莹白纤细的脖颈,如熟透的果子般饱满红润的耳垂……
女子身上的药草香萦绕在鼻尖,温润柔软的手指按在微麻的伤口处,他这腰腹本就比肩颈处更为敏感,滚热身体上柔软的凉意缓缓轻抚,叶景策光是想想都觉得酥麻得煎熬。
可这原因也太难以启齿了。
手指蜷了又蜷,叶景策的耳垂红得能滴血,抬眼,正对上沈银粟一双澄澈又好奇的眼睛,沉默片刻,叶景策认命般地扯出个生硬的笑。
“……对,没错,粟粟你说得对,我就是怕上药,上药伤口会疼,我怕疼。”
“怕疼也要上药啊,届时若是伤口腐坏,就算是小伤也会伤及性命。”沈银粟低声教训着,叶景策微微颔首,却一只手将沈银粟的掌按住,另一只手主动接过膏药自行涂抹。
他的手法远不及沈银粟的细致,胡乱涂抹一番,力道没轻没重,碰疼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又快速地缠上绷带打好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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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歪扭扭的绷带打得丑陋至极,沈银粟抿了抿唇方要去说,抬头却正对上叶景策笑着扬起眉,脸上斑驳的血迹还没擦干,脏兮兮的面容上满是明朗。
“粟粟,看,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缠几下就不出血了。”
“你就不能小心些缠,爱惜一下你自己!”沈银粟被气得骂了一句,看了看丑陋的包扎又瞧了瞧叶景策没心没肺的笑,撇了撇嘴,将洗好的新帕子一把甩在面前之人的脸上,赌气地擦拭着。
手上的力道愈重,沈银粟垂眼不去看叶景策投过来的目光,只盯着脸上的血迹面无表情地擦着,只待彻底出了气,方要将帕子放下,便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握住,接着便是那手的主人顺势一拽,自己便不受控地向前扑去。
坚实的臂膀轻轻抱住她,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笑意。
“不要同我生气嘛。”
“那你之后就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沈银粟恼了句,听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声,方略略放下心来,额头轻递在叶景策的下颚处,“阿策,许是我太过懦弱和胆怯,这几日我在营中医治士兵,梦中尽是他们血淋淋的样子,我目睹他们一个个倒下,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卑鄙的庆幸,庆幸梦里倒下的那个人不是你。”
沈银粟低声道:“阿策,我之前没上过战场,今日得见沙场残酷,人命脆弱,但求你万事小心,顾好自己。”
帐内火光摇曳,二人的呼吸声咫尺可闻,叶景策静默地听着沈银粟把话说完,眼睫微微颤了下,在明亮的眼中洒下一片阴翳,片刻,扬眉笑了笑。
“放心吧粟粟,我惜命得紧,我还等着我们大婚呢,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那就成。”沈银粟淡淡道,“负责你若出了点意外,我还要费心找个二婚夫君,毕竟委屈谁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啊?”叶景策惊诧出声,沈银粟见状轻笑起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抱了抱,未等放下手,便听帐外传来侍从的低呼声。
“将军,热水备好了,您要现在沐浴吗?”
“对。”叶景策应了一声,沈银粟抬头盯了他两眼,蹙眉疑惑道,“阿策,你身上那么多伤,不宜碰水,沐浴更是不便。”
“那也不能一直一股血腥味啊,只能尽量避开伤口。”叶景策叹了口气,双眼却突然亮了一瞬,眨眨眼,无助地向沈银粟望去,“不过粟粟说得也对,我自己沐浴实在是有些不便,若有人相助就不一样了……”
叶景策的这点心思尽数写在了脸上,沈银粟的眉心狂跳了两下,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过叶景策,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色倏地一红,指着叶景策磕磕绊绊道:“切,你想得美!别以为我听不懂话里是什么意思!我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你骗了!”
“粟粟,我说什么了呀?你怎么急了?”叶景策双手撑在榻边,扬首盯着身前站着的沈银粟直笑,歪头故作好奇道,“粟粟,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让手下士兵帮我洗一洗,你脸红什么?”
“你管我脸红什么!好好洗你的澡,要是没把这一身的血腥味都给我洗干净了,明天就别想靠近我!”沈银粟咬了咬牙,抬腿便走向帐外,听闻身后压着的低低笑声,额间青筋跳得更欢,掀帘正遇上抬水来的侍从,盯了眼其手中的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备这么多水,他是要洗澡还是游水啊!”
这……这还多吗?
侍从干笑了一声,不等解释,便听帐内传来男子声响。
“青竹,把水端进来吧,你也留下帮一帮我。”
“是。”被唤作青竹的侍从对着沈银粟低了低身,见其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便小心得挪动着脚步端着水步入帐内。刚走了没几步,又听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这次外面的女子倒像是不气了,声音低低,似是吩咐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第92章 无人知晓
帐中香气氤氲, 吹熄的火烛尚残留着余热,榻上睡着的女子神色似有些急促,转身一翻, 手边的两副卷轴被打散,咕噜噜地滚至床榻边沿。
“不学!我才不要学兵法呢,诡道之术, 杀人之法, 这东西爱谁学谁学, 我是学不会!”
梦中, 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坐在密室内,双手捂着耳朵,一双杏眼盯着面前的老者, 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不停。
“师父, 我只想学救人之术,你何故非让我学这诡道,且不说这杀人之法我厌恶至极,就算我学了, 以我的武功也不会有上战场的一天,此法便是毫无用武之地!”
“你这孩子性子也太过执拗了!为师这兵法多少弟子想求都求不来, 如今主动教你, 你竟还不愿意学!”
白发老者幽幽叹了口气缓步走下阶来, 身侧服侍的弟子见状连忙搀扶, 扶着老者坐至少女对面, 见其仍旧捂着耳朵装作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不免好笑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个孩子, 不知眼前之人何等厉害, 竟敢同他撒泼, 拒了他所教之物,若换做旁人,听面前老者要教其谋略,怕是在哪国当丞相都想好了。
“粟儿。”老者摸了摸沈银粟的发顶,见其仍旧瞪着双大眼怯生生地抗拒着,垂眼轻轻笑了笑,伸手缓慢地将其捂着耳朵的双手拿下。
“粟儿,你要听为师说话。”老者叹声道,“我知你不愿害人,将谋略之法视为恶毒之法,可这世上本无绝对善恶,今日我把刀递于你,你可用它杀人,也可用它救人,医术谋略亦是如此,医与毒相伴而生,若心怀恶意之人使用,同样会产生恶果。”
老者淡淡道:“粟儿,这谋略之法虽只是轻轻一句便会决定上万人生死,让你觉其血腥可怖,但若你以其道定天下安,那便是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何尝不是善法?”
老者的话落,年幼的女孩眼睛转了转,显然心思已经动摇,却仍旧咬牙小声道:“师父最善把控人心,话说得好听,我学来还不是一样无用。”
“无用最好,无用最好啊,若真有一日你用到了,便说明这天下已不太平了。”老者慨叹道,目光透过窗子向远望着,见远处男子身影渐渐靠近,眼神微微一暗,声音中满是遗憾,“粟儿,你且记得,无论学了何种技法,最重要的是有一颗良善之心,若心术不正再厉害的技法也会沦为害人的手段。”
“知道了。”沈银粟托腮闷闷答道,看着面前罗列的一人高的书籍,嘴角撇了又撇,抬头顺着老者的目光向外望去,见楚衡就站在不远处,脸上瞬间挂满笑意,扬首高呼道:“楚衡师兄!你怎么来了!”
男子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心虚,强颜欢笑地同老者对望一眼,叫了声师父,又随即看向沈银粟,开口笑了起来:“师妹,这有你的信。”
“是我哥来信了!”沈银粟乐不可支地站起身,不等兴奋地迈出步子,一柄戒尺便啪得一声打在身侧,激得她瞬间一个胆寒,双目倏地瞪圆!
……呼……
眼前依旧是暗色的营帐,外面的脚步声已逐渐繁多,沈银粟心有余悸地呼吸了两口,庆幸那戒尺没一下砸进自己掌心,师父虽和蔼,可这身边跟着的管学师兄可是个见人学习便戒尺伺候的暴脾气。
离开师门已有几年,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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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的她梦见学艺竟依旧惶恐。
沈银粟微微叹了口气,撑着榻直起身,瞥了眼掉落塌下的两个卷轴,倒也不再好奇这梦中那啪得一声戒尺的巨响究竟是从何传来的了。
掀开帘帐,天色已然大亮,一夜细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地,绿茵之中传来鸟雀的鸣叫,似乎冬日的绵绵大雪方才融化,今日便已恍惚地步入了初夏。
年少时只觉师门中四季漫长,遥遥岁月看不到头,而今回首,竟觉这时光飞逝,转眼便换了日月。
且不说她离开师门多久,便是她初回京在昭帝面前提及同叶景策退婚,都已是好几年前了。
沈银粟抱着卷轴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抬了眼,便见脑中所思所想之人从大营的另一侧走来,一身玄底银纹外袍,褐色腰封裹身,长发尽数束起,见了她眉眼间笑意更甚,步伐也快了起来。
“粟粟,想什么这么专注?”
“自然是在想你啊。”沈银粟抱着卷轴笑出声来,叶景策见状扬了扬眉,弯身嬉闹道,“怎么,粟粟,你一晚不见便想我了,你早些说嘛,若知如此,我昨夜定抱着被褥连夜赶去你帐中。”
“你想得倒美。”沈银粟笑着瞪了叶景策一眼,胡诌八扯着道,“我想你,不过是想你今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因为不便沐浴还一身血腥味。”
“怎么会!昨晚不是有人说了吗,我要是今天一身血腥味,就不许靠近她。”叶景策说着快走几步,挡至沈银身前,见其疑惑地抬起头,俯身将脸凑过去,嬉笑道,“粟粟,闻闻,香的。”
清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沈银粟盯着面前男子突然放大的五官看了会,见其鸦黑睫羽下的双眸清亮透彻,微微上扬的眼尾透着几分桀骜,偏生在她面前总爱装一副可怜的模样惹她同情,等她发了善心才知中了他的圈套。
沈银粟好气又好笑地同叶景策对视着,见那人笑眼中满是自己的身影,片刻,方才小声地哼了一句,眉宇间露出几分暖意,仰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
“嗯,香的,还能留在身边。”沈银粟话落,叶景策更得意起来,一侧酒窝笑出,直起身牵着她的手道,“当然了,能留身边一辈子的。”
“那刚好,我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位置。”沈银粟淡笑道,抱着怀中的卷轴和叶景策缓步走至洛子羡帐前,正见洛子羡掀帘走出,见了二人便是朗声一笑,“阿策,云安妹妹,我正要去找你们二人呢。”
快步走至二人面前,洛子羡的目光在叶景策的身上游走一番,见其精神抖擞后微微松了口气道:“阿策,你身子可有大碍?”
“皮肉之伤,不必挂怀。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说那元成泽之事。”叶景策声落,沈银粟抱着卷轴的手紧了紧,开口道,“我也是为此事前来。”
“既然你们二人皆为此前来,那便到帐中一叙吧。”洛子羡点了点头,引着二人一同步入营帐。
初入夏,帐中难得没有燃上那么多火烛,只寥寥几支竟也显得帐内明亮些许。
叶景策将昨夜与沈银粟所说之事又简单重复了遍,洛子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一侧念尘抬眼示意了一番,不多时便有士兵将详细的地形图平铺在桌上,其上山岭城池之地以小旗标之。
“阿策,此为端州城与姑城之间的地形,起伏变化极大,的确适合以排兵布阵之法以少胜多,只是虽然敌方布兵之法羸弱,但人数上占尽太大优势,寻常阵法可胜于一时,却注定此战要缠绵不断,长此以往,耗时耗力,于我军不利,需得以更精巧的阵法迅猛攻之。”
“正是,虽要用阵,却得是速战之阵,若此阵于我军的胜率只有六成,在粮草和人力上,便是对我军的不利。”叶景策颔首,指尖扫过图上插着的旗子,脑中闪过前几日交战时的零星片段,思忖道,“以我之见,此地多雾,极适合隐蔽和伏击,倒不适合大面积的强攻。”
多雾?
沈银粟低声念了一句,突如其来的开口将洛子羡的目光引至。
“怎么,妹妹有何见解?”
“二哥,实不相瞒,我在师门中曾学过一些谋略阵法,其中有一阵法极适合此地形交战,只是我虽知道,却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并未实际操纵过。”
“妹妹谦虚,但说无妨。”洛子羡声落,沈银粟抱着怀中卷轴走至叶景策身边,将卷轴于桌上摊开,同时指着桌上起伏的地形道,“二哥,阿策,此阵名为巳蛇阵,阵法是为腾蛇吞日之相,日为敌方主攻,我方巨蟒则分为蛇首,蛇身,蛇尾三部分,其中主攻藏于蛇首,为蛇的信子,可被蛇首掩护,一旦接触到敌方主攻便可如蛇的信子般迅速袭击,吞日后则可首尾相接,围困敌方余下部队。”
“蛇本为阴,且隐蔽善伏,多雾之时更为天时地利,此阵法若可行,定能一举夺下姑城。”叶景策笑道,随即轻轻瞥了眼卷轴上的腾蛇吞日之景,眼神微微暗了一瞬,又迅速掩盖好情绪,扬眉笑了起来。
“粟粟当真聪慧,有此阵法,我们或可夺下首胜,若再连胜两局,敌方自会三战而竭,士气骤减,此为军中大忌,届时我等便可强攻,破大昭嘉月关。”
大昭境内关隘众多,其中有三关极为难过,是为大昭提防敌国的重要关隘,此三关若过,便同攻进皇城无异。
洛子羡的目光在起伏的地形上落了片刻,指尖在凹凸不平的沟壑中微微描摹了下蜿蜒灵活的蛇身,片刻,朗声起来:“如此甚好!此阵法便由云安妹妹指挥,排兵布阵由阿策相助,若妹妹还需什么消息,尽管来同我说,我定会尽数告知妹妹。”
洛子羡声落,帐外传来士兵的呼声:“启禀殿下,敌军俘虏已清点完毕,请殿下过目。”
“呈上来吧。”
“是。”眼见着洛子羡还需处理其他琐事,沈银粟收了卷轴便也不在此耽搁,同叶景策对望一眼后二人便缓步退出帐内。
帐外艳阳高照,湛蓝的天空无边无际,沈银粟方深吸了一口气缓下帐中压抑的心情,便听身后传来男子的脚步声,叶景策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只待她走到小溪边站定,才抬手将她发间沾着的树叶摘掉,垂眼扫过她怀中抱着的卷轴,眉头微微一紧。
“阿策,你方才在帐中是不是想说什么?”
“这你都能瞧得出来?”叶景策扯了扯嘴角,沈银粟昂首扬眉道,“那是自然,你的眼神我可太了解了,你且说说要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要讲我们粟粟怎会聪慧至此,我能得粟粟为妻实在是三生有幸,撞了大运啊。如此张扬得意之话我怎敢当着洛二的面说嘛,思来想去便又憋了回去。”叶景策嬉笑着答道,待沈银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后,眼中方划过一丝正色,淡声道,“粟粟,你这阵法是你师父教的?”
“那是自然,若我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碰这谋略之术。”沈银粟低声嘀咕道,叶景策垂了垂眼,“你这师父当真厉害,不知他姓甚名谁?”
“师父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旁人皆称其为天机道人。”
天机,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叶景策低笑了一声,只道这天机道人所展现出的面目怕都是假的。
“粟粟,那你师父年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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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在师门十年,似乎未见师父的容貌变化过,虽然好奇,但师门中无人问其年岁,我便也不敢多言。”沈银粟如实答道,见叶景策的眼神微暗,忙道,“怎么,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粟粟,你多虑了。”叶景策瞬间抬眼又笑了起来,故作烦恼道,“我不过是觉得你师父这般厉害,日后若见了我,怕是要嫌弃我配不上你。”
“我师父为人和善,你怕个什么劲儿?”沈银粟轻推了叶景策一下,转首,见不远处红殊气喘吁吁地跑来,高呼道,“小师姐,你昨日救治那人又要不行了,你快去瞧瞧吧。”
“知道了。”沈银粟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卷轴抛到叶景策怀中便抬腿跑开,徒留其一人站在原地。
眼见着沈银粟的身影越来越远,叶景策的眸光暗下,烦闷地踢了脚石子后席地而坐,将手中的卷轴微微打开。
腾蛇吞日,多少年前偶然听见过的阵法,居然会在今日会再次得见。
叶景策无助一笑,目光落在清澈的溪水间,见自己的面容随着涟漪微微漾开,恍恍惚惚间似乎显出年少时的眉眼,伴随而来的是少年清脆的声音。
“爹,爹!抱扶我一把!快扶我一把!我要摔下去了!”
少年的惊呼声远不及男子的步伐快,叶景策方松了手,不等后背着地,便觉后领口被一人拽住,后背被有力的臂膀一托,迫使着他的身体笔直地站落在地。
“你个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没事爬那么高做什么?”
“为了拿兵书啊,谁让你把它们放那么高啊,爹,你再努努力,把它们放屋檐上得了呗。”半大的少年拍了拍手中书籍上的灰,一双极为漂亮圆润的大眼向面前的中年男子望去,逼地男子把刚要训斥的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策儿,这库中兵书那么多,你何必要拿这放得又偏又高的一本?这落了灰的都是不常用的,你要不看看别的?”
“就是不常用才要看,兵者,诡道也,若寻常人都知道的招数,那还有什么奇诡之处?”叶景策说着,甩了甩头上沾染的灰,满是期待地打开手中的书,刚翻了两页,脸色霎时一变。
“撕……撕了?谁把这书撕了?!是不是小禾干得好事!”
少年痛心疾首,叶冲俯身一看,见残留的半张蛇阵图面色微微一暗,大掌落在少年的发顶,叹息道:“策儿,莫怪小禾,这书原本便是残本了。”
“为何?”
“因为这本就是大昭与梧国开国大战,依据梧国阵型总结而来的,后来被梧国之人刻意销毁,以防军机泄露。”
“啊?开国大战时的阵型图?那更可惜了。”闻言,叶景策的头垂下,叶冲也无奈地点了点头,“是有些可惜,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阵型由梧国开国帝师所绘,其年少成才,谋略天下无双,就是他的存在,让咱们叶家在战场上吃尽了苦头,后细作带回消息,称他所用阵型结合了十二属的特点,马之疾,蛇之阴,鼠之以小博大……以十二图腾结合阴阳之术,天时地利人和,是极罕见精妙的布阵,不过后来这阵型图遭人疯抢,谁都想以此得功名利禄,为此闹得腥风血雨,那帝师见状便毁了有关这阵法的所有记载。”
“那这帝师可还活着?我能不能去拜师和他学?”叶景策抱着残破的兵书不肯撒手,叶冲听闻其话,气得眼睛瞬间睁大,“敌国的帝师,你也敢去学?你小心被以叛国的罪名处置,届时你这小脑袋怎么掉的你都不知道。”
“我像细作似的偷偷去,我不说,谁知道。”
“你!你你你你!我真是说不了你!”叶冲无奈道,“你还是别想了,那帝师早死了。”
“没留个弟子什么的?我跟他学也成。”叶景策歪头看过来,叶冲无助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弟子,只有个师弟名为清酌,不过这清酌继承了他的一切后便消失了,现在销声匿迹已久,那帝师实在聪慧太过,若有朝一日有人以他的兵法谋略开战,只怕大昭再难以抵挡,故而这些年陛下一直暗中下令追杀清酌等人。”
“陛下真残忍,明明是有才能之人,却要迫使他隐姓埋名的活一辈子。”叶景策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叶冲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蹲下摁住叶景策的肩,“策儿,话不能乱讲,陛下之举并无过错,清酌身上所带技法太多,单是那帝师传给他的阵法便搅得当年腥风血雨,且他又是敌国之人,若他生了恶心,整个大昭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可偏偏这世上最摸不准的就是人心,故而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是明智之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叶冲低低道,“策儿,若你真有朝一日得见清酌或是会其技法之人,只需记得,杀之!不可妄赌人心。”
“杀之?”
叶景策淡淡念了一声,眼前的水波纹已然平静,重新映出男子英气俊朗的面容,怀中抱着的阵型图仿佛会发烫,叶景策只觉得当初被撕毁的那本兵书明明轻得异常,怎么如今怀中同样的阵型会重至如此。
天机道人?清酌?
叶景策莫名地想笑,昭帝大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派人暗杀一辈子的清酌居然就在眼前,活生生将自己的侄女养到十六岁,还将他畏惧的阵型图尽数交给了她。
杀之?做梦吧。
他夫人天资聪颖,菩萨心肠,是一等一的好姑娘,谁敢动她,他就把谁的脑袋削下来当球踢。
叶景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双目直直地望着溪水,看着水中淡漠的自己有几分出神。
反正这世上知道这阵型图之人寥寥无几,只要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沈银粟与那清酌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楚衡就是
第33章让阿策疯狂吃醋的那个师兄
第93章 风云变幻
承德九年, 姑城地界,云雾迷蒙,不见天日。
巍峨城墙下, 数万兵马占据四野,黑压压的如集聚的蝼蚁。玄金旌旗前,三匹赤红战马并立, 中间之人身披银甲, 一双美目上眺, 扬首看向城墙上陈列的士兵, 嗤笑着同一侧玄甲男子开口。
“阿策,你我打猎,素来爱比猎物多少, 今日不妨比比别的。”
“比什么?”
“就比谁杀死的敌军多!”
“就凭你?”叶景策扬眉笑了一声, 朗声道,“成!今日我让你一局,你和念尘的加起来同我比,若你赢了, 我便叫你三个月的老大,若我赢了, 便要在我成婚时帮我拦下被灌的酒, 如何?”
“成交!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洛子羡朗声大笑, 抬眼望向城墙。
城墙上, 乌泱泱的士兵占据城头, 为首的男子脸色阴沉地俯视着城下, 开口间声音嘶哑, 回荡在肃杀的广袤山野上。
“叶氏小儿, 尔等今日于城下挑衅,是为大逆不道!若此刻归降,我等可念尔祖上功勋,向陛下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放屁!谋权篡位,倒反天罡!尔等助纣为虐,竟有脸面在此义正言辞!”男子的大喝声在城下回响,城上之人面色更差,微微抬手,城门缓缓打开,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元成泽漠然地从将士中间策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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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徐徐行至叶景策的对面。
“贤侄,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托元大将军的福,自然安好,不过是想起将军还活着,心里有些不舒坦。”叶景策抬眼冷笑道,元成泽闻言抚掌大笑,“若如此,那贤侄这辈子,怕是心里都不会舒坦了。”
声落,元成泽眼神一凛,长臂向前挥展,城墙上的号角声霎时响起,沉重的号角声回荡在黑压压的城垣上空。
叶景策冷然望着,手中的银枪微微抬起,寒芒乍现,架在战车上的战鼓瞬间如雷鸣般发出震天巨响,蔓延四野的军队躁动向前,战马发出迫切的嘶鸣。
巨石抛掷,城垣崩裂,轰鸣声中兵戈相交,茫茫云雾中,策马的骑兵如一天蜿蜒缠绕的巨蟒,在四散的敌方军队中盘旋裹挟,银亮的剑戟猩红一片,如暗红的蛇目。
重甲黑沉,一杆银枪猛地从蛇首处刺出,瞬间划破战马脖颈,马上的彪型大汉于战马倾覆时抱身滚出,手中重剑借机阻拦身侧枣红战马的马腿,在马匹嘶鸣之时踹向马肚,迫使马背上的玄甲男子侧身翻下,迎面正对重剑抡来。
长枪架住剑刃,叶景策双手发力,足下微微向后退却一步,待元成泽稍一向前借身,抬脚便向腹间用力一踹,趁其向后退去两步,借长枪拄地之力将自己甩出,踏于剑首处,回身向元陈泽的喉咙处刺去。
灰蒙蒙的城墙下,剑戟的摩擦声尖锐刺耳,长枪与重剑划出铮鸣声,元成泽用中间死死抵着叶景策的枪杆,半边身子压着面前劲瘦的少年,双目癫狂兴奋。
“策儿,我今日就送你下去见你爹娘。”
“滚!”叶景策一脚揣在元成泽下腹上,手中长枪蓄势发力,一枪架住抡起的重剑,回身反刺,枪尖抵在元成泽的胸前,与剑锋两两相持。
仇恨的怒火席卷着心胸,叶景策黑亮的双眸闪着异样的寒冷,嘴唇一张一合,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涌动的杀意。
“元成泽,今日该是你下去向我叶家赔罪!”
尘烟中,斥候快马加鞭穿梭千里,收缰驻马于大营前,卸下腰间战报快步行至帐前。
“启禀郡主,前方战报到!”
“速速呈上!”沈银粟声落,斥候掀帘快步走入,将手中战报递交于沈银粟,见其匆匆扫过两眼后眉眼笑开,“太好了,这样一来姑城必定攻下。”
“恭喜郡主!”斥候叩首,一身尘灰未散,脑中仍残留着姑城下震耳欲聋耳朵厮杀声,铁骑踏破城池,惊飞了方圆百里内的鸟雀,数不清的鸟雀乌泱泱地向南飞去,遥遥地,仿佛能飞至那雄伟华丽的帝宫。
宫内,鼓乐齐鸣,歌舞升平,一众朝臣坐至两侧,面孔或生或熟,大多为红润丰腴,唯有寥寥几人,神色淡漠,冷眼扫过桌上的奢靡宴饮,厌恶地垂下目光。
“佑儿,到了这般场合,你该逢迎才是,如此这般冷眼,让陛下看了该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