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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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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抑或是太过按捺,致使情志失调,郁气积结。”

云湄心想,这一番话,应当冲那位云大人去言明。

早前没有他的发难,她不是好端端的吗,现而今的境况,不全是拜他所赐?

可是人在屋檐下,哪又能将腹诽宣之于口,云湄当下只道:“是,多谢明医了。”

老大夫医术精纯,有什么状况,一诊脉便能获悉个七七八八,通过其体内的气机紊乱程度,看出云湄心里藏了事,遮着捂着不得纾发,这才一朝急病不起。老大夫因此多叮嘱了两句,但观病人并没有几分愿意正视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长吁短叹地提起医箱离开了。

有婆子打了水来,拉上屏风,摆了木桶供云湄沐浴。她昨夜穿来的衣裳已经熨好了,就挂在旁头的衣桁上,仆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铺排好一切,没人同云湄搭腔,间或投来偷瞄的一眼,也很快便识趣地收走了,不多时,鱼贯退出去,全程无话。

倘若换在昨夜之前,云湄可能会感到被偷窥揣度的难堪,也会对那云大人的刻意折磨而感到身不由己的愤怒,但现而今,云湄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是以对这些身外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因为除了那个人,其他的,着实没有余力去应对思考了。

沐洗毕,云湄穿回了自己的衣裳,将状态规整好,随时准备回家应对。可是屋子里始终静悄悄的,除却她,再无旁人,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回乔宅,甚至都找不到半个活人,来打探一二口风。

好不容易捱到晚间,两个女使进来为她排膳,云湄终于找着了可以钻的口子,奈何无论云湄怎般试探,纵是使出了从前当婢子时与人交际的活络劲儿,两个女使都只始终朝对方飞着眼风,并不多跟她说话。

云湄无奈。

也是,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主家又是这样的态度,底下人定然不敢轻易沾惹。

云湄只能偃旗息鼓,专注填饱自己的肚子。

伺候完膳食,女使们也不在门上候命,有意同她把持距离似的。但她们似乎也拿捏不准这个度,身影不时在廊下穿行,不是给她送食料的药膳,便是一副时刻等待传唤的模样,与候在门上也差不离了。

傍晚很快来临。

云湄愈发坐不住,持起香几上的釭灯,细细推开一线支摘窗,探头往外看。

结果恰巧撞见冬锋。

冬锋愣了一下,开门见山:“夫人身上好些了吗?”

“扎过两轮针,已然大好了。”云湄点点头,生怕他不待多会子便消失了,赶忙抓紧时间问道,“我能走了吗?”

冬锋回避她那双灼灼的眼睛,显然有些支吾,只一副奉命的样子,道:“大人说,绑……请您来,不是吃茶闲坐的,既然身上好全了,便即刻来书房伺候笔墨。”

云湄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女儿,只能按捺着平复下来,道:“是。”

干事的书房在外院,云湄只着单衣,一路冷得哆嗦,冬锋瞄她几眼,终究解下自己的雉裘,怜惜地递给她。

云湄看得出他的同情,也不想再亏了自己的身子,利索接过披上,笑说:“谢谢。”

冬锋暗叹口气。

唉,真是脾性好,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旁的女子碰见这般轻待,早便寻根白绫投缳自缢了。

唯独乔夫人,浑不需要谁人去操心她的性命。

冬锋的大衣很快被扔掉了。

云湄立在一旁,垂着眼睫研磨墨汁,对此不置一词。

横竖此处烧有地龙,她不再有生病的风险,这云大人非要莫名跟衣物过不去,也便随他去了。

云兆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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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她便也不轻易开口,一进来便上手干活,低垂的眉眼看起来温顺极了。

还是云兆玉先沉不住气,偏过头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乔夫人今天怎么这么安分?”

还不是为了早点回家见孩子吗?

他明知故问,云湄懒得搭理,但又不能当真让他的话落地上,免得惹来侧目,是以,云湄酝酿了下,答说:“云大人案牍劳形,倘或妾再惹是生非,闹得大人愈加烦闷,岂不惹人嫌?大人说得对,请妾来不是袖手闲坐的,而是哄大人开怀的,自然得处处妥当些。”

云兆玉当然知晓她挂心女儿,才会如此俯首帖耳,但久违地能从她嘴里听到几句温言细语的软话,他确实高兴不少。

只是云湄没能想到的是,她的谨小慎微,反而换来他益发沸腾的折辱欲。她的话音将将落下少顷,人便被拉进了他怀里,探手来抚摩她的肚腹,感知其干瘪程度,在她耳畔笑问:“这个点了,乔夫人饿不饿?看在你今夜如此安分的份上,我带你出去放放风如何?”

他想到了一个定然能惹得她方寸大乱的点子。

她一不高兴,他便会更舒坦,想想都觉血液倒流,身心畅快。

云湄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观其眸中漾开的点点兴奋微光,一定不是什么好货就是了。

不待她开口问,云兆玉便揽她在怀,俯下身去,轻轻说与她听了。

云湄顿时毛骨悚然起来,脸上伪装出来的笑,登时便挂不太住了,不乏费解地重复道:“云大人是说,让我一个人妇,抛头露面地与你出入成双?”

她本能战栗,云兆玉将她抱在怀里,自然贴切地感知到了她的惊惶。他笑影愈深,“你不是说要处处妥当?反悔得真快啊。”

云湄咬牙,盯着他的眼睛简直要藏不住嫌恶,只能粉饰地偏开了视线。

此间并没有正经女主子、抑或是婢妾所穿的服饰,冬锋一收到出行的消息,思及乔夫人身上惟有从乔宅穿来的寝衣,便赶忙吩咐采买的婆子去成衣铺子买几件衣裳回来。

既然是出于羞辱,底下人便充分地揣度上意,不消半个时辰,便从铺子里买回些不三不四的清爽衣衫。

结果出乎他们意料,云兆玉对这些东西并不买账,长指在难以蔽体的衣料之间翻检着,扒拉两下很快收回,仿佛嫌脏似的。

只听他凉笑道:“这都是些什么烂货?”

采买的婆子、陪同的女使一时间风吹麦浪般跪了一地,抖抖瑟瑟。

余下的人承令,重新买办。

云湄冷眼旁观,心中轻笑。

对于这位云大人的道貌岸然,云湄已经懒得置喙。

既然都打算带她这个下属夫人出门游街了,还假惺惺地去计较这些末节做什么?

暗恨之中又生出些绝望来,开始计算昨日究竟有几位官夫人和官老爷见过她这位乔大奶奶的脸,今夜又会不会将她辨认出来,彻底落个颜面扫地。

不过在她思量之间,一个半脸面具扣来她头上,这般一盖,她便只露出精巧的下颌与红唇在外。

“倒是挺像你的,都是狐狸。”云兆玉收回手,掌着她的脸蛋,左右移了移,点评着这张红狐面具。

云湄如蒙大赦,压根没空深想他的调侃,临行之前凑去水银镜前细看,半遮半掩,倒也不大明显。

云湄极大地松了口气。

可是,间或瞄一眼身畔那个兴奋不减的

恶徒,云湄又深觉不妙,总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换上体面的新衣,忐忑地随他出了宅子,乘车来到今晚的某处宴会所在地。

对于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云兆玉从不光临,府台家的四公子一瞧见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视了,觑着双眼趋近几步,结果迷离的灯彩之下人影来去流转,那一表人才的气度在华光普照之中无出其二,当真是云大人没错。

他赶忙上前揖了揖手,“今儿究竟什么风,把云大人给吹来了?”

又隐蔽地打量了云兆玉身畔那位丽服女子几眼,猜测是不是自家娘子所说的那位乔夫人。可惜对方狐面半罩,不光上半张脸,便连玲珑的鼻唇,也掩盖在了面具的阴影之下,时隐若现,教人瞧不明晰。

云兆玉开门见山地吩咐:“去把乔录事也请来。”

云湄浑身一震,倏然仰面看向他,被他强行牵着的手竭力扭动着挣了挣,却被他更深地拽进了掌心里。

云湄气馁,果然他就没安好心!

面对狐面孔洞之中射出的寒光,云兆玉只是笑笑,伸手绕过她的后项,身子倾俯下来,亲昵地替她紧了紧面具后的系带,操着掩不住兴奋的嗓音半真半假地安抚道:“乔大人与我同是京城里放下来的,揣着同一件使命,自然要相互扶持。这地方鱼龙混杂,各色消息最是易得,我是喊他来办公事的,顺便奖励你填填肚子,可没有旁的坏心思啊。”

第93章 冠妻姓(十三) “真让他撞破了如何?……

华灯照夜, 朱阁之内鬓影绰约,衣香袅袅。风流公子们在金迷纸醉的氛围之下兴兴头头行着酒令,筹码为一夜千金的红牌娘子, 输者将身侧美人拱手相让, 满目遗憾。

云湄便被浸泡在这些暧。昧的迷离里, 鼻端始终充盈着酒色与风月混杂的糜烂气息,尽量做到充耳不闻, 手执玉箸,安静地低眉用膳。

她虽然脸覆面具, 但愈发犹抱琵琶,华衣之下身段袅娜, 丰润红唇一张一阖间自有风情, 一经入座, 便有不少人朝她投来觊觎窥伺的视线。

怎奈她身侧安坐的公子气度更甚,慑得场上那些别有心思的登徒子纷纷收敛,一时按兵不动,捉摸底细,静待时机。

对于这些窥探, 云湄装聋作哑, 自顾自吃自己的。

她是真饿了。

要承受云大人的折腾, 首先她得保证自己身体康健,富有力气。将肚子填饱, 自然是首要的。

云兆玉正与府台公子引荐的几位黑白通吃的探子交谈着,时不时转眸,朝云湄瞥去一眼,见她腮帮鼓涨吃个不停,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 不由又开始不畅快了。

这女人是当真很会安排自己,任外力如何搓圆揉扁,她都能最快时间找到最舒坦的方式,自行窝好。

“你还真自己吃上了?”云兆玉曲起指节,在她跟前的桌面上提醒地叩击了两下,发号施令,“过来伺候我用膳!”

云湄夹菜的动作一顿,偏脸朝他看过去。

云兆玉便如此瞧清了她唇角沾惹的零星糖霜,应当是落座后的第二口,吃乳粉花糕时所沾到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云兆玉伸手拈起干净的帕子,异常熟稔地想要去替她抹干净。好险反应过来,心下对自己这一系列动作的行云流水程度感到颇为恼怒。

眼下他是云兆玉,做什么要去给这个女人伏低做小?

他强行扭转过来,掷了帕子,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是听不见吗?还不快过来伺候我。”

云湄这才偏回脸去,放下玉箸,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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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打湿的帕子擦净了手,尔后,才抹了一下自己早就感知到覆有异物的嘴角。想起他适才那些竭力克制的本能动作,云湄美目微闪,若有所思。

再起身时,她已收敛异光,面色如常地起身,站去云兆玉身侧,一手敛袖,一手为其布菜。

可是云湄还没能落下筷子呢,他就哐当扔过来一碟子囫囵个儿的石榴,丢在她跟前的桌面上,使唤她剥。

云湄一时腹诽。

这人不见得当真想吃这个,不过就是觉得随手布一布菜,实在太便宜她了,这才从犄角旮旯里找了个最难剥的水果,刻意让她劳作而已。

左不过是石榴么,她从前又不是没给人剥过,曾经还剥了足足一下午呢,这点子又算得了什么。

云湄从善如流,没有半点异议,长睫垂下,认真剥落外衣,往琉璃盘中褪下一颗颗红润剔透的果实。

她的动作娴熟极了,不必借助小刀,指甲找准根结,轻轻一划一剥,指腹细细挑拣,果肉便流畅地笃笃砸下。

她当真听话了,云兆玉却又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她自己又不爱吃这个,怎么能剥得这般熟练?

她是不是给旁的人剥过?

云湄没有察觉他浮动的心思,自顾自剥完一整个,再捧起琉璃盘,动作恭敬地递至他跟前。

云兆玉随意拾起一颗扔进嘴里,还没咂摸出味儿来,挑剔的话便先出了口:“真难吃。”

云湄低眉顺眼,没有说话。

石榴难吃,横竖又不是她的错,殃及不到她。

结果不高兴的云兆玉从来不讲道理,火很快烧到她身上,“你是哑巴了?”

云湄暗暗撇嘴,腔调尽量显得心平气和,温声询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样热闹的场子,处处都是契机。各位假母在能够俯视全局的二楼阑干后,冲着手下的女儿们指点江山,再放她们下楼穿梭在各色席面之间,找寻能狠捞一把的钱袋子,抑或是攀一攀仪表非凡的高枝。

云兆玉的气度,不被盯上是不可能的。

云湄的话还没说尽,身畔很快飘过一阵扑鼻的脂粉气,几个貌美的私娼搔首弄姿,打着侍奉酒席、嘌唱小曲凑趣儿的旗号,跃跃欲试。

云湄简直求之不得,不动声色退开两步,人都快要退到飞罩下的珠帘后了,奈何还没能得逞,腕子却是陡然一重,随着牵拉的力道,整个人直接跌去了云兆玉的腿上,一时间益发正襟危坐,不敢胡乱动弹。

那几个美人目睹他们这份难舍难分的劲儿,不乏失望地告罪走开,另寻目标了。

“乔夫人打算去哪儿?”笑音落在耳畔。

私底下还好,这般人流络绎的场合,他一唤这个名号,云湄便浑身不自在,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她的目光左右巡睃,幸好没人听见动静。

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她咬唇,辩白道:“下去更衣。”

“你又没喝水。”云兆玉了如指掌地说。

云湄顺势改口:“渴了,我去寻些茶喝。”

嘴里很快被灌进清茶,云兆玉在她连绵的呛咳声中贴心询问:“现在还渴么?”

云湄的手指蜷缩起来,复又松开,提醒自己,以卵击石不可取,不能同他置气。

她缓过咳意,安分地点点头:“好了,不渴了,不用下去了。”

云兆玉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指尖却在她发间穿梭的面具系带上流连,不忘附耳警告道:“还请乔夫人乖一点,不然一会儿你丈夫到了,我就把你的面具给脱下来。”

这样的提醒,着实效用无限。她果然不再有什么趁机脱身的念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怀里,让干什么干什么。

很快,云湄发现,云兆玉似乎当真不是专程为了折辱她,才走的这一趟。场子里穿梭着各色衣冠,有堂皇的富人,也有乔装打扮的小二,这些人有时近前敬上一杯酒,搭话之中间或压下声线,呈递秘密讯息,云湄离得近,云兆玉也没有防备的她的意思,全都让她听去了。

贪墨的案子看样子进展不错,端了好几个掮客的巢穴,确实比她丈夫能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借着这股子东风,把她那个便宜爹也给攮死,这样可省去她不少气力。

云湄安分坐在他腿上,倒茶、喂水果,殷勤备至。原以为接下来没

她的事儿了,结果半途一个酒酣耳热、大腹便便的官老爷十分没眼色地走了过来,冲云兆玉讨要她。

云湄倒不算意外,这样的场子,贵人们带在身边的,俱都是默认可以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的。

云兆玉就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吃完了她剥过来的荔枝,闻言,只轻轻瞥去一眼。

气氛微微凝滞。

云湄见状,不由瞄了这闹满肥肠的官老爷一眼,仿佛看到了他的死期。

果不其然,下一霎那,一泓锋锐至极的寒光蓦地划破众人的视野,惹来满座皆惊。

待得反应过来,鲜血早便溅起老高,只见一柄用以切割过厅羊的餐刀入木三分,将那官老爷的手掌钉死在了一旁的抱柱上,官老爷蓄在喉咙里的尖叫还没出口,人便昏死了过去。

乍然目睹这般场景,惜命的云湄惊惶不已,搁在膝头的一只手紧了又松,身畔的云兆玉却看也没多看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强行扭过她的脸来,指着一碟山楂奶露,吩咐她:“拿过来喂我。”

云湄压下惊惧,老实照做。

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误认为这恶徒多么在乎她。那没眼色的官老爷落得如此下场,纯粹只是出于这云大人还没在她这位人妇身上寻够刺激,是以才不愿轻易放手,任旁人沾惹罢了。

抱柱旁厥过去的人,很快便被拖下去处理。

场内恢复如初。

可是一想到云大人早前对府台公子落下的吩咐,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湄便越来越有些坐不住。

奈何她所担忧的情况,早晚要来。

——不多时,一个面庞隐含忧郁之色,显得很是心不在焉的男子,很快出现在不远处由下人揭起的帘幕之下。

云湄的心跳,顿时紧张得加快了不少。

那人正是乔子惟。

他由跑堂的小厮延入堂内,一步步引领着,就在离云湄与云兆玉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了。

几个侍酒娼婢见他美貌惊人,呼啦啦围坐上去,又是宽衣摸手,又是布菜喂酒,吓得他陡然清醒几分,整个人险些跳将起来,一迭声说不用,左支右绌地躲避着四面八方伸来的魔爪。

云兆玉顺着云湄目不转睛的视线望过去,见状笑笑,倾身过来吃她喂的一箸菜,靠近时落下一句:“乔夫人,你夫君倒是挺洁身自好啊。”

话还没能说尽,他便不期然呛了一下,荆棘一般的辛辣,在口腔之中一分一寸地飞速灼烧开来。

云兆玉这才看向云湄适才为他夹的菜。

那是一碟红熬鸽子,奢侈地撒了些来自天竺的胡椒做点缀,云湄夹的那一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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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把洒在菜式表面的泰半胡椒颗粒,全都夹下来送进云兆玉嘴里了。

云湄见状,立时做出一副关怀的模样,哎呀一声,隐含试探地道:“云大人不能食辣?妾不知,还望宽宥。”

云兆玉不承认,“你一下子夹这么多,谁能受得了?”

结果他的脸很快沁出了一层薄红之色,眼里烧出粼粼水波一般的晶莹,藏都藏不住。

云湄将他的状态尽收眼底,面上赶忙补罪,从铜盆里捡出一杯由冰水湃好的酒,恭敬呈递上来,说道:“大人喝了这个罢,润喉解辣。”

杯中的金黄色酒液,晃出了一圈圈迷离的波纹,香气醉人。云湄识得此酒,乃是产自江陵的名酒「香醴芙蓉春」,从前每一个极寒的深冬夜晚,何老太太临睡前都会饮一杯,暖暖脏腑,才可高枕安睡。但此酒酒性极烈,酒量欠佳的人,估摸着稍微半杯下去,便能当场醉倒了。

云兆玉的视线落在酒杯上,抬起眸来,看向云湄。

两个人视线交汇,这一霎那,各自转过千般心思。

不过云兆玉的心虚,很快被游走开来的辣意,给生生截断了。

微妙的僵持很快落幕,云兆玉抬起手,拿手背隔开她递上来的酒盏,人往后仰,闲适地靠去了椅子里,盯了云湄片时,忽然飏声说:“宝贝,过来喂我吃仙桃。”

这样的声量,显然是蓄意报复。

云湄双手一哆嗦,险些持不住酒杯,心里擂鼓似的敲击起来,头垂着,目光钉在他胸膛处一动不动,根本不敢回身去望。

她最害怕的,便是满座的人皆朝她看过来,投以过多的注意力。虽则戴着面具,但根本驱不散心底的羞愤与隐忧,无事不刻都生怕被人窥见半丝属于乔家夫人的痕迹。

所有试探的心思,在这一刻,全数偃旗息鼓了。

云湄头皮发麻,一时只觉如芒在背,老老实实执起餐刀,片下一牙汁水丰沛的仙桃,递给云兆玉。

云兆玉望某个角落瞥去一眼,莫名同她礼让起来,捧着她红透的脸左看右看,体贴道:“身上怎么这般热?你先吃,降降火。”

云湄心中惴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见见他主动往她嘴边喂过来一片桃子,顺从地张口衔住——

这一霎那,他的手穿过发丝,陡然绕去颈项,从后头将她单手掌住,继而倾身吻了下来,从她舌尖摘走了被她吃下大半片的桃子。甜津津的果汁混杂着她的香气,在唾液接触中交换,织缠。

“这样,才叫解辣。”他于唇齿相依间轻笑。

云湄因紧张而不住地战栗着,避让,又被紧密追逐着。云兆玉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脊背,将她拉得更近,胸怀相贴,逃无可逃。

她许是得知境况无可更改了,开始放松身体,不愿透露出惊惶过头的异常。云兆玉幽邃的视线,则从她渐次染红的耳侧望了出去,穿越满场纷乱的琳琅鬓影,与乔子惟投来的目光,适时地短暂交汇上了。

不知怎的,这一刻,云兆玉血液愈加沸腾,比在谁人也看不见的床笫之间朝云湄索取亲吻,要更为惹得他感到兴奋,甚至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血脉贲涨的滋味。

这么混沌地想着,云兆玉的指尖,开始在云湄柔滑发丝之间寻找起来,不多时,便触碰到了狐狸面具的绳结,搭在了线头之上,捏住,缠绕在指骨之间。

只消轻轻一勾,便能将碍事的面具给彻底揭下来。

云湄敏锐地感受到了,心中遽跳,十分恼恨他的出尔反尔,立时调动力量紧阖齿关,狠狠咬住了他的舌尖。

云兆玉闷。哼一声,却照样没有放过她,解她面具的手愈加灵活起来。

这是自打他抵达岳州以后,每一次同她接吻时,都会迎来的老桥段,云兆玉早便习以为常,事至如今,这样的痛感,只会催发更大的不满足。

两下里濒临窒息,他才终于退开寸许,喘。息着道:“就算当真让他撞破了,又如何?你这个人,从头到脚,原本就该尽数属于我。”

他意欲解开绳结的手,还没有停止,云湄感知到脑后束缚的线,忽地松了力道,致使她脸上的面具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她全部心神都扑在了这副面具上,对于他话中的含义,委实无力深想,一时只又羞又愤、惊怕交加,抬起手,死死地压住云兆玉的上臂,勉力止住他的动作,切齿地提醒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的?云大人,言行不类,就是你的风度吗!”

云兆玉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语双关地反唇道:“难道乔夫人就是个守诺的人吗?”

云湄气性上脑,眼里很快涌出泪花,齿关紧咬,怒火滔天地剜着他。

云兆玉试探地动了动臂膀,又被她使力压住,甚至指甲都刺破了他的肌肤,看样子,她当真要同他抗争到底。

他们这一隅的僵持,呈现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便是吻得动情,难舍难分。

府台公子自觉很有眼色地吩咐底下人去安排寝室,又派了自家小厮去请他们移步。

云兆玉无可无不可,倒是摆出颇具风度的模样,先行询问云湄:“乔夫人觉得呢?”

这一声不轻不重,小厮离得近,自然能够听见。一时好像获悉了

什么惊破苍天的秘辛,惊讶之余频频打量云湄,好奇之下又不敢直视,做贼似的半遮半掩,显得越发欲盖弥彰。

云湄气极了,没脸再去探究除了这个小厮,场子里还有多少人会朝她投来这样的视线,羞愤欲死之下横生气力,从云兆玉怀里挣出来,飞速逃开两步,转瞬走远了。

云兆玉笑笑,摊手说:“看起来她不太愿意。”

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临走之前还瞄了一眼乔子惟。他因为面嫩,正被狂蜂浪蝶簇拥着,甚至还有弹琴的行首主动过来侍奉,看样子着实支应得心力交瘁,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察觉云大人那一块儿的异常。

云湄在长廊里走得疾若流星,少顷顿住步子,揉了揉发麻的腰椎,和软意泛滥的双腿。

虽然她对那位云大人嫌恶已极,但不可否认其吻技着实高超精纯,只消三两下的逗弄,便能勾得人骨酥筋软,纵使心里再是抗拒,身体上的本能也根本招架不住。

她扶住阑干,怒火与惊惶在胸腔里烧成灰烬,惟余满身乏力。跟他的较劲,不光身子紧绷,精神亦是时刻调动着,压抑的疲累,在这一瞬间狂涌上来,云湄险些站不住。

臂膀被人及时搀住了。

云湄循迹看去,是冬锋。

都是一伙的,按理说照样得受她一个愤恨的眼神。但有他递衣在先,云湄还是说了声谢谢。

身后足音轻轻,有人靠近了。

云兆玉信步走来,笑意危险,“你想寻死,可以直说,不必又是递送雉裘,又是如此搀扶。”

冬锋简直百口莫辩,他跟全昶一样,是有家室的人,孩子都快赶上云湄大了,与妻子的关系也十分稳定,不像这两个年轻人,互相折腾个没完。

倘或当真沾花惹草,谁又敢动上乔夫人的心思?

再说了,真眼睁睁让人摔了,又得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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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承受云兆玉的视线,冬锋脊背上仿佛滚过雷亟,咽下辩解,匆忙拱拳退下了。

云湄倚在阑干上,转过脸来,仇视地盯着云兆玉。

他照样自顾自地走近,动作流畅地圈住她,拉进了怀里,抬手掌住她下颏,迫使她朝下头的大堂里看去。

乔子惟那一席花团锦簇,娼者甚众。他谨记着来时肩负的刺探任务,不再避让,艰难地与三教九流打着交道,很有些亲密姿态。

“你看……我说了,乔夫人莫如选择我。”云兆玉也不知究竟是纯粹在讽刺乔子惟,还是哪位负心薄幸的人物,慢条斯理地说,“我虽则荒唐,但对伴侣绝对忠贞,不像某些人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目睹底下那些声色犬马,云湄心里不起半丝波澜,说:“既然云大人号称知晓我的一切,想来也会知道,家里那两个贵妾就是我纳给他的。我不在乎这些。”

“你要是真喜欢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云兆玉倾身下来,专注地凝睇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你难道愿意看见自己的爱人,跟旁的人大行鱼水之欢?”他的手,慢慢摩挲她的肚腹,隔着布料,仔细丈量着道,“原来乔夫人肚量这般不小,着实能游湖撑船了。”

云湄的身子紧绷起来,想到方才那个极富欲色的吻,简直通体的不自在,连连躲避着。

“乔夫人,你脸红了。”他笑着点出她的异常,又佯作不知缘由的模样,疑惑发问,“你怎么了?这里很热么?”

“云大人究竟想要什么?”过路之人的侧目,在这个满目糜烂的地方,实在是常事,但云湄受不了。她打着商量,按捺着颤音道,“望您高抬贵手,不要在此处、在此处这样待我……”

“我想要什么,早就已经表达得非常明晰了,是你不够给面子啊,乔夫人。”云兆玉并不搭理她的乞求,照旧施展手脚,一只手顺着她细细的、不堪一折的脖颈游移上来,顺势抬指掰过她的脸,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说了,我要你这个人。你把他休了,来跟我过。”

云湄艰难地偏走了身子,语气里透出一股执拗的坚持,斩钉截铁地说道:“除了这个!”

所有的游刃有余,很快被她破解,就在这一句话的功夫。

“你有余地跟我谈条件吗?”见她脸上摆出决绝,云兆玉又开始抑制不住火气。

他的嗓音发沉,心火翻涌,亟待做点什么用以发泄,指尖在轻盈的绫罗上踅摸试探着。尔后,不消须臾,细细的裂帛声,倏而响在了空气里。

第94章 冠妻姓(十四) 酸气弥漫:“这是他们……

这样的警告, 跟揭走她的面具如出一辙。

二者对于云湄来说,无外乎是同一等次的极致威胁。

丝丝冷气见缝插针地入侵,肌肤随之泛起细细的战栗, 云湄顷刻间心悸起来, 浑身上下被惹得寒噤不止, 赶忙及时退让,仓促地说道:“来……来日方长, 云大人,其实我们可以商量着来的!”

云兆玉嗤笑一声, 显然并不买账,毫不客气地指摘道:“你的承诺, 就没有一句是奏效的。”

云湄竭尽全力在他怀里转了一圈, 一面避让, 一面抢白道:“云大人且留待些时日再看,怎可对人妄下结论?”

云兆玉不接腔了,脸上露出一副十分笃定的表情。

好言商量也好,厉声怒骂也罢,云湄浑身解数都快要使尽了, 却还没能得到他的高抬贵手。此刻, 她自觉像琵琶上的弦, 任人调拨,颤音延绵, 充分地体会了一回身不由己的感受。

进退失措,欲哭无泪,不光嘴上功夫吵不过他的颠倒黑白,体力也悬殊极了,较劲亦压根较不过人家。

“请云大人给我一些时日, 好吗?”没奈何,她不再避让,试探着踮起脚尖,第一次主动于他唇畔印下一个香吻,尽量放软声调,轻声细语地哄着,“求求您了。”

香馨扑面,恍如那一晚的主动贴近。虽然同样藏着图谋不轨的小心思,但奏效程度一般无二。云兆玉果然滞了滞,改为圈揽她的后腰,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仿佛想要抬起她的下颏,观察她的神色,来辨别是真是假。可是这一出神,早便晚了——云湄找准时机,瞬间化作游鱼,灵泛地钻了个空子,便如此彻底溜出了他的桎梏。

脚步纷纷,极速后退,转瞬与这登徒子撤开了十来步,身与心都终于舒坦下来了不少。

……又是这样!

比起她出其不意的小心机,云兆玉更加懊恼的,其实是他自己的不争气。

丢盔卸甲,竟然只在她主动靠近的一个细小瞬间。

——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

他眼神微黯,追溯她的脚步跟踪上去,一直在暗处察言观色的冬锋适时出现,又怕当真打断了他兴致,一时结结巴巴地呈禀道:“……小、小姐哭了。”

云兆玉眼睫微动,步伐停了下来。

孩子终究无辜。他按捺戾气,终归松口:“那先这样吧。”

冬锋听出他话音里不死不休的的含义,叹口气,又无法规劝,只得下去承办去了。

他偏眸,与不远处软软倚在廊柱旁的云湄对上一眼,轻笑着说:“乔夫人,记住你适才答应我的,再失诺一次,别怪我使出更过分的手段。”他拂袖回身,落下一句,“咱们来日方长。”

云湄没听见他们的交谈,只知道云兆玉突然止住了追逐,除了言语上的威逼,人并没有追上来。不过片时,冬锋出现在视线里头,比手请她出楼,看样子,竟然是要放过她。

云湄不知这回怎地如此轻松,但想起家里的绥绥,来不及深想,一时间如蒙大赦,抬手阖上交领,整理散乱的衣冠,迫不及待走开几步,却难掩行动之间的虚浮无力。

除了性命攸关的垂危之际,冬锋压根不敢再扶她了,任其东倒西歪,自己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实在不行的时候,至多抬起佩剑,拿剑鞘给她借一下力,但也很快便移开了。

云湄缓了缓,随着冬锋的引领,走入了停靠在街巷深处的马车。

车厢内摆着她被绑来时身着的寝衣,还有一些供以整饬仪容的梳妆用物。

云湄脱下身上的绫罗丽服,换回了自己的寝衣。将丽服扔下时,余光瞥见被撕裂的开缝处,手指蜷了蜷,视线仿佛被一簇火给燎到了,飞速偏开了目光。

这衣服其实十分漂亮,绣线精致,设计得别具匠心,是那人挑衣服的一贯风格。交领如盛开的花瓣一般层层错综叠落,衣襟往下的腰封点缀了一圈由水红色流苏坠着的细小铃铛,往下则是轻盈的十二瓣裙幅,从上到下,委实美不胜收。

只惜,现而今垂委的流苏铃铛所遮覆的

区域,被某人的毒手撕裂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口子,瑕疵甚大,堪称整条裙子都为之毁了。

羞与愤齐齐烧上脸颊,云湄仓促地敛走了视线,随手将其扔至车厢之中的犄角旮旯里去,乘车的这程子路,再也没敢多看它哪怕一眼。

到了乔宅后巷,自然不可大摇大摆打正门抑或哪怕是角门进去,冬锋将人从马车里请了下来,依着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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