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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清垂下头,道:“师父教的好罢了。”
只是“师父”就在眼前, 流光认得出,可师父却认不出徒弟了。
吴长逸不屑地瞥了眼垂着头的初学清, “就会点骑术,还值得拿出炫耀一番。”
桑静榆闻言不服气道:“什么叫就会点骑术, 我夫君此番是不是立了大功?朝中那么多大臣,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应声, 只有我夫君,提着脑袋出使, 又兵不血刃地完成和谈, 试问哪个男人有我夫君这般本事。”
裴霁曦应和道:“学清的确是有勇有谋,难得的栋梁之才。”
吴长逸抿抿嘴, 虽然没说话,但心中又在暗骂自己多嘴。
初学清有些赧然,低声对桑静榆道:“夫人倒不必如此自夸。”
桑静榆反驳道:“怎么了, 我夫君就是厉害, 比某些天天在京城里待着的武将强多了。”
初学清拍了拍桑静榆的手, 低声斥她:“够了。”
一旁的吴长逸已然变了脸色, 不悦地驾马离去。
裴霁曦笑笑:“初夫人真性情, 学清也不必自谦了。你二人的感情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
桑静榆心情不顺, 顺嘴就怼了回去:“羡慕什么,你自己也找一个呀。”
“静榆!”初学清提高了声音,正要说什么,裴霁曦止住了她:“无妨,初夫人性情豪爽,这才几月,就把我定远军的人心都收买了。 ”
“她哪是性情豪爽,这是口无遮拦。”
“初学清!”桑静榆不悦噘嘴道,“我一直夸你,你一直贬损我是不是?”
初学清看桑静榆生气了,忙笑着道歉:“是我口无遮拦了,夫人莫怪。”
几句吵闹,把前路的阴霾驱散了几分。
只是前路,依旧遥远。
*
一行人疾行上路,初学清本来顾及裴霁曦的眼疾想慢些走,可流光似是在跟她的马较劲一般,一路都紧随着她,两匹马儿你争我赶地向前奔,每每转向的时候,初学清都会刻意放慢速度,提醒着裴霁曦。
直至暮色四垂,他们才赶到北鸣驿,投宿馆舍之中。
安排客房时,初学清特意住在了裴霁曦隔壁。
用过晚膳,她到裴霁曦的房内,点燃烛火,将桌椅都靠墙放好,又将裴霁曦的行囊放置于窗边矮塌上,收拾好东西,还沏了壶茶。
裴霁曦听到初学清忙前忙后的声音,不禁笑了:“学清,我是习武之人,即使目不能视,耳力也尚可,照顾自己不成问题,不用你这么费心的。”
初学清倒出一杯茶,确认茶杯没那么烫,才递给裴霁曦,道:“我答应了墨语,要好好照顾你的。对了,我临行前向军医讨教了下,你身上的伤最好每日继续涂些药,以防日后阴天下雨的时候受罪。等会你洗漱完,我再为你涂药。”
裴霁曦接过茶杯,慢慢啜饮,“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在军营中,也是想起来才用些药膏,现在基本不用了。”
“不妥,既然军医让你每日涂药,自有他的道理,怎能不遵医嘱呢?或者我让静榆再来给你瞧瞧,你若信不过我,让她给你上药。还有你的眼疾,静榆正在驿站的后厨为你煎药,一会还得喝药。”
裴霁曦摸索着桌沿,将茶杯放上去,笑道:“军营里都没人这么管我。”
初学清看着他摸桌沿的动作,心中一涩,道:“你回去的时候,定会比现在更好。”
裴霁曦坦然道:“学清,你知道的,我此行,是做了赴死的准备。”
“但有我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初学清坚定道。
裴霁曦不想她为难,如今自己成了累赘,莫不如把他这个累赘变为她和谈的筹码。
初学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我让他们赶紧给你送热水来,我帮你把换洗衣物放到浴桶旁,你……自己可以吗?”
初学清周到得让裴霁曦有些不自在,只得答道:“自是可以。”
初学清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晦涩的画面,垂眸道:“那……我一会再来给你上药。”
言罢初学清慌乱地走了出去。
初学清闔上门,长舒口气,背靠在门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惯常地带入了丫鬟的角色。
桑静榆自远处看到的,就是初学清面红耳赤地靠着门,她走过去戏谑道:“这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吗?”
直到桑静榆发出声音,初学清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过来,忙道:“胡说什么。你不是在煎药吗?这么快煎好了?”
桑静榆气道:“就记着他的药,驿站里有厨娘,你还非得让我亲自盯着啊?这究竟你们是夫妻,还是咱们是夫妻呀?”
初学清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旁边的房内,阖上门道:“求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
桑静榆拍掉她捂着自己的手,低声道:“瞧你这出息,一见到他,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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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丫鬟啦?”
“我只是……”初学清讷讷道,“他现在……需要人照顾。”
桑静榆轻哼一声,“我就是看在他瞎了的份上,先把夫君让给他几天。等我把他医好了,趁早让他哪来回哪。”
初学清闻言,莞尔一笑,“谢谢你,静榆。”
*
裴霁曦自打看不见后,耳力愈发好了。他听到桑静榆在门口调笑初学清和他像夫妻,两人回屋后的话便听不到了。
自冬雪离开后,他也逐步培养轻风做些别的事情,身边渐渐少了人伺候。他本就独立,也不习惯身边有人鞍前马后,即使看不见,也适应着自己做事。如今初学清这般照料,倒让他觉得不妥。
而且看来桑静榆也有些不满,都开起了这般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洗漱完,自己囫囵抹了药。然后便拿出包袱里的刻刀与木块,抚摸着木头的纹路,用刻刀,沿着脑中的记忆,一点点在木块上刻出规律的线条。
这么多年,他已形成了习惯,刻木头、石头、玉石……一有空闲,手中便要忙碌起来。
初学清端着药汤又来到裴霁曦房内的时候,就被告知他已经涂了药。
房内烛火微弱地摇曳着,昏暗的烛光下,裴霁曦衣衫整洁,在桌旁坐着,手中拿着刻刀,桌上摆着一个木块,木块旁散落一堆木屑。
初学清坐到他身旁,担忧道:“裴兄在刻什么?你眼睛还未恢复,这样容易伤到手。”
“随便刻点东西,你放心,我经常刻东西,即便看不见,也不影响我拿刻刀的手感。”
初学清又问:“伤口恢复得如何,还是让内子来看看吧。”
裴霁曦想到桑静榆方才的玩笑,看来初学清就是这般操心的性子,温言拒绝道:“伤口都已大好。”
初学清将药汤递给裴霁曦:“那先把这药喝了,治眼疾的。”
裴霁曦接过药,似是尝不出药的清苦一般,一饮而尽,才道:“今日舟车劳顿,你又一直忙着照顾我,还是早些休息吧。”
初学清见他不需自己照顾,心中反而莫名失落,“裴兄为大义随我出使,我自是要照顾裴兄周全,万莫如此客气了。 ”
就在初学清寒暄之际,忽听裴霁曦大喝一声“谁!”,便猛地拿起随身佩剑,立于初学清身前。
只见两个蒙面黑衣男子,皆手持长剑,破窗而入,两把长剑刺过来,裴霁曦闻声持剑挡开,顺势一挑,逼得两人后退几步。
初学清片刻后反应过来,急忙用衣袖扑灭桌上烛火,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对于常人而言,由明转暗,需要时间适应。可对于已经瞎了的裴霁曦而言,有没有烛光照亮都是一样的。
他循着两名刺客衣料的窸窣声向前攻击,其中一名刺客肩膀被刺,手中武器被挑。另一人听见同伴呼和,忙向前刺去。可暗中实在难辨方向,这一刺被裴霁曦轻松挡去。
武器相撞的锵锵声,桌椅翻倒的哐啷声,还有刺客被伤的闷哼声,无一不挑动着初学清的心绪。她极力地隐蔽自己,知道此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
混乱中脑海闪过以前数次裴霁曦挡在她身前搏斗的画面,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地保护着她,可她却一次次成为他的负累。
待慢慢适应了黑暗,两名刺客也能大致看清裴霁曦的身形,可裴霁曦身手矫健,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他们其中一人又已受伤,眼下情况实非对手。
未受伤的那名刺客,看见裴霁曦身后躲着的初学清,便顺势转了攻击方向,绕到裴霁曦身后。
裴霁曦察觉他的意图,一手拿剑刺向已受伤的那人,另一手顺势拽住正欲袭击初学清的刺客,手指如镣铐一般钳住那人手腕,用力已扭,嘎达一声脆响,那人手腕被扭断。
可那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只一闷哼,便不再管受伤的地方,持剑用力往前,欲刺向初学清。
第45章 凭我让她做桑静榆而不只是初夫人
裴霁曦迅速折身, 用剑挡住那刺客,只听噗呲一声,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那刺客也受伤了。
只是裴霁曦分身乏术, 另一受伤刺客见他又要保护初学清,又要应付二人,便趁次间隙, 挥剑上前,裴霁曦一时难以分身, 只得用左手空手去挡,剑刃刺到了他的左臂, 他却未管,拔出刺客身体里的剑, 再挥向另一人。
二人皆在黑暗中被裴霁曦制住,眼见刺杀失败, 二人抽出怀中备好的匕首, 皆刺入自己的胸膛。
初学清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找到火折子, 点燃了桌上烛火。
她在舌战群儒的朝堂上没有怕过,在天子威严的怒目下没有怕过,可唯有面对裴霁曦的安危, 她总是控制不住的害怕。怕他出事, 还怕自己又连累了他。
烛火微光中, 两个刺客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黑衣看不出血的颜色, 但却见身下血色蔓延,屋内充斥这一片腥呕之气。
初学清一眼便看见裴霁曦受伤的手臂, 忍住心中酸涩,忙上前捧起他的手臂,问道:“可有别处受伤了?”
“没有,我并无大碍,你没事吧?”
初学清涩然道:“有裴兄在前护着,我怎会有事。”
一切皆已落定,吴长逸才率侍卫姗姗来迟。
吴长逸环视四周,又令人检查了两名刺客,并未得到什么线索,才对裴霁曦道:“让侯爷受惊了,是我等看护不利,让刺客有机可乘。”
初学清冷声道:“吴将军,这是在官驿之中,又有众多护卫把守,此二人还能公然行刺,可见我们的疏漏。”
吴长逸知道自己失职,便承诺道:“我会让他们加强防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此时桑静榆被争斗声吵到,穿过人群,走进屋中,见此凌乱场景,惊呼道:“夫君你没事吧?”
初学清见桑静榆来了,忙道:“我没事,裴兄受伤了,你快来瞧瞧。 ”
桑静榆放下心来,大致看了下裴霁曦的手臂,扔给初学清一瓶药,“小伤,涂点药就好。”
“剑上可有毒?”初学清不放心问道。
桑静榆又仔细瞧了瞧,“现下看是无毒的,再观察看看,应该并无大碍。
她说着又去瞧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正欲检查,一旁的吴长逸喝到:“你在做什么?”
桑静榆没好气道:“在场唯一一个大夫就是我,这不顺手帮你们验尸么。”
吴长逸上前隔在她与尸体中间,“你是大夫,又不是仵作,多管闲事做什么,驿丞自会去找仵作来。 ”
桑静榆撇撇嘴,嘟囔着:“我见过的尸体说不定比仵作见过的都多。”
匆匆赶来的驿丞又为裴霁曦安排了新的房间,口中不停地致歉。初学清让桑静榆回去休息,跟着裴霁曦到了房内,她亲自为裴霁曦上药。
新的房间较小,屋内只有一张床,还有床边一个杌子。裴霁曦坐在床沿上,右手解开上衣,利落地脱下来。
初学清坐在一旁的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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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看到了裴霁曦身上的伤疤,那里有战场上厮杀的证据,也有敌营中受虐的痕迹,她的心不停地沉着,压下心中苦涩,一手捧起裴霁曦的左臂,另一手轻轻地将药洒上去。
还好裴霁曦看不见,不然她没忍住的泪水就会泄露她的情绪。
她轻轻将伤口包扎好,眨了眨眼,挤掉悬在眼眶的泪水,借着包扎的姿势,迅速用衣袖蹭干了泪水。又扫视了一下裴霁曦的身上,确定没有新增的伤口,才让他好好休息,便退出了房间。
甫一开门,便见吴长逸靠在墙侧环臂而立。
初学清轻轻关上门,便问吴长逸:“吴将军是在等我?”
吴长逸瞥她一眼,不屑道:“今夜刺客来袭,初侍郎还要眼盲的定远侯来保护,真是好男儿啊。”
初学清听出他的讥讽,沉了沉脸色,“吴将军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来嘲讽我的?”
吴长逸低着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人”,轩轻哼一声:“你有那么重要么?”顿了顿,又道,“出了事,你不第一时间回房看看自己夫人,反而一直担忧定远侯那点小伤,是为人夫君该做的事吗?”
初学清心下了然,略微思索,便轻笑道:“吴将军再看不惯,静榆的夫君仍然是我。”
吴长逸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初学清,你凭什么?”
“凭我不阻拦静榆行医,凭我不介意世人眼光,凭我让她做桑静榆而不只是初夫人,凭我尊之重之,敬之爱之。”
吴长逸只觉自己一直隐藏着的那点卑劣心思翻涌而出,似被狠狠扇了耳光。他沉默片刻,才道:“你所行之路,危机重重,为何要把她也带入险境?”
初学清抬头定定看着吴长逸,正色答道:“不是我把她带入险境,是她自己可以选择走什么路,只是恰巧与我随行。”
吴长逸不再言语,心中沉闷异常,以为可以挑衅的地方,却被对方堵得无话可说。
初学清见他面色不虞,又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路能走多长。如果……如果有什么不测,而静榆又愿意有新的选择,我也希望她能幸福。”
吴长逸诧异看向初学清,却见初学清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吴长逸此时觉得自己输的彻底,每每看见初学清对桑静榆的一点疏忽,他都能放大百倍,并以此作为桑静榆选择错误的证据。殊不知,真正错误的人,是自己。
隔着一扇门的房内,裴霁曦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不阻拦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介意世人的眼光,尊之重之,敬之爱之——若他早听到这番话,若他早做到这些,是不是如今也能画眉举案、和如琴瑟呢?
*
西境不似北境般严寒,残冬的余寒已是强弩之末,混在微弱的风中,挟着清河的湿意,扑在人的脸上,却不觉得难受。
如今的新勐城,距离旧址不足百里,像复刻一般,将勐城昔日的繁华印在新城之中。和缓的日光轻洒在这座城中,整洁的街道上炊烟袅袅,鳞次栉比的房屋显示着这座新城的烟火之气。
初学清一行人总算到了勐城,吴长逸查出之前的刺客是西羌人,看来西羌人已经得到风声,知晓了此次出使有裴霁曦同行,便提前派人来试探。这也正说明了,此次和谈险阻多* 端。
勐城的知府曾彦早早候在城门等待迎接。
曾彦文质彬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行过礼,便让大家换乘准备好的马车。
初学清翻身下马,不忘站在裴霁曦马旁,以免他下马时跌倒,可裴霁曦也没用人扶,利落下马。
初学清对裴霁曦道:“听闻舞阳将军恰在勐城养病,我公务在身,不便到访,可否允内子代为拜访,顺便为她调理下身体?”
裴霁曦惊诧片刻,瞬间便明白了初学清的好意,裴梦芝近年来疾病缠身,若能得桑静榆当面医治必然大有益处,他诚挚道:“多谢。”
初学清笑道:“裴兄客气了,医者仁心,何况舞阳将军为大宁立下汗马功劳,我等也希望她能身体康健。”
桑静榆虽不喜裴霁曦,但对舞阳将军仍是敬慕有加,早就和初学清商量好来勐城后拜访。她在一旁道:“舞阳将军乃女中豪杰,我早就想去拜访了。还有明履营,待我为将军诊治后,也要去明履营看一看,那里多的是我巾帼英雄。”
裴霁曦愈发觉得桑静榆与初学清实乃良配,两人虽性子南辕北辙,但皆是纯善之辈。
桑静榆告别他们去往将军府,初学清护着裴霁曦上了马车,吴长逸也随之上马车。
曾彦在马车上为他们介绍如今的勐城现状。
西羌此次出征,是西羌王御驾亲征,勐城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自旧勐城淹没在水战一役中,为保边境安稳,朝廷主导新勐城的建设,旧城之人迁徙到了这里。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新勐城如今已是接袂成帷,车水马龙。
曾彦说着说着,又定定看着身旁二人:“说起来,侯爷和初侍郎实乃下官的恩人。”
初学清并没有忘记曾彦,当年她初任吏部侍郎,在吏部铨选之时,勐城新迁不久,百废待兴,是个容易出功绩的地方,许多人想要到此大展拳脚。她觉得曾彦才华满腹,且乃勐城旧人,最知勐城不易,因此力排众议推他到了勐城。
这些年来,她虽未亲至勐城,但从御史口中得知勐城如今的样貌,曾彦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吴长逸并不知其中渊源,闻言诧异问道:“此话怎讲?”
曾彦笑答:“下官祖籍勐城,当年水战,我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没能为国效力,幸得侯爷带领明履营保护了勐城百姓,救我一家性命。”
曾彦又看向初学清:“当年吏部铨选,下官出身寒门,本未对选官抱有什么希望,可初侍郎念我才华,给我机会,让我为新勐城的建设出一份力。所以二位皆乃下官恩人,今日有幸同时得见二位,幸甚之至,待得此间事了,一定给我个机会好好招待。”
初学清看向一旁沉默着的裴霁曦,自打进入勐城地界,裴霁曦便沉默寡言,她知道当年那场战争实在太过残酷,让初闻的人难免有所误解。她也是后来经历官场浮沉,身担重责之后,才能明白当初裴霁曦的选择。
这只是道德两难问题,并不是谁的孽。
第46章 他们是要你的命!
初学清道:“曾大人将勐城治理得很好, 实乃勐城之幸。不知如今当年旧城之人,是否大多在此安居?”
曾彦笑答:“如今勐城人口,十之八九是当年旧城迁徙过来的。”顿了顿, 他看向裴霁曦, “侯爷,不管西羌人怎么闹,勐城如今的百姓, 都视您为再生父母。”
裴霁曦面上情绪晦暗不明,他垂眸道:“受之有愧。”
曾彦道:“侯爷过谦, 若不是舞阳将军拦着,勐城百姓本想塑座您的雕像, 以示感激。”
初学清看着沉默的裴霁曦,不禁回想起当年她那些刺耳之言, 沉默片刻,才道:“侵略者妄图用士兵的牺牲扭曲战争的真相, 是在掩盖自己的罪行, 当年水战,死的若不是西羌三万士兵, 便是勐城的数十万百姓。如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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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借口复仇,实在是无耻之至。”
裴霁曦闻言,神色微动, 初学清的话一语中的, 他从未因当初冬雪的斥责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只是苦于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将其中利弊尽数告诉冬雪。
同为武将的吴长逸也看出裴霁曦的异样, 只道:“怎么,难道还要本国的将军去为敌国士兵的死亡负责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曾彦试探着道:“这次倒不曾想过侯爷会来……是来视察军情吗?”
即使曾彦语调中做了遮掩, 但初学清仍能听出他的试探。
西羌即使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也未像北狄一样撤兵,意图昭昭,无非是想借着为三万士兵报仇的由头,掩盖自己的恶劣罪行。
这个节骨眼上,裴霁曦,一个瞎了的将军陪同使臣来到勐城,难免让人多想。
但初学清仍旧坚定道:“曾大人放心,西羌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吴长逸看向初学清,其实他们这些人心知肚明,为何将裴霁曦带到西羌和谈。虽然他不曾在边疆效力,但同样能体会这种为国征战后被当作棋子的无奈,他闷声道:“侯府一门为国征战,百姓也不允许西羌宵小染指大宁忠烈。”
众人或明或暗的安慰,并没有让裴霁曦对于活着有什么侥幸。眼盲至今三月有余,他几乎对复明不抱希望。而一个瞎了的将军,显然失去了作战能力,或许他最后的作用,就在于西羌止戈。
一行人到达西境大营,曾彦公务在身,就此拜别,临别前又私下和初学清言语一番。裴霁曦虽耳力好,可二人特地避开了他,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大致能猜到,一个在担忧,一个在承诺。
曾彦刚走,西境定远军的副将林玥怡就前来迎接。
林玥怡是裴霁曦的表妹,裴梦芝的女儿,如今带领明履营在西境辅助祈允。
她笔挺的身材在盔甲的映衬中更显飒爽,模样是个俏丽的姑娘,却丝毫没有小女儿的作态,举手投足尽显英气,隔着老远,她挥着双手,开口就是爽朗的大喊:“表兄!”
跑到跟前,她围着裴霁曦:“表兄,听说你来,我早早就让大家摆了擂,要给咱们定远军主将看看西境定远军的风采,你这么多年都没来过西境,可得好好指教指教咱们。”
裴霁曦涣散着眸光,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做得很好。”
林玥怡这才察觉不对,伸出手在裴霁曦眼前晃了晃,被裴霁曦无奈隔开,裴霁曦解释道:“是看不见了,不用试了。”
“为什么?北狄人干的?”
初学清知道林玥怡也是直言直语的性子,担心她说太多刺激到裴霁曦,忙在一旁解释:“侯爷的眼疾也并非不能痊愈,只是要注意多加疗养。”
林玥怡打量了下初学清,“你是救出我表兄的初侍郎?”
“不敢居功。”初学清谦虚道。
林玥怡觉得她面善,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毕竟上次见到身为冬雪的初学清时,林玥怡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
林玥怡又问道:“既然表兄身患眼疾,为何不在邺清休养,来到西境呢?初侍郎来西境不是来和谈了吗?表兄来做什么?”
初学清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身后的吴长逸上前道:“是陛下旨意,因定远侯熟悉西羌情况,派定远侯协助初侍郎和谈。”
“熟悉个屁!”林玥怡骂道,“论熟悉,祈将军在西境七年,不比我表兄熟悉吗?让他舟车劳顿跑这么远干什么?给西羌送人头吗?”
“玥怡!”裴霁曦止住了林玥怡的话头,安慰道,“初侍郎先出使北狄,救我于水火;后出使长戎,止兵戈于无形。你要相信她。”
林玥怡蛾眉倒蹙,凤目圆瞪,不敢相信朝廷此举背后的无耻意图。
裴霁曦岔开话题:“祈将军呢?”
林玥怡没好气道:“在翔云关视察前线呢,长戎虽然配合我军对西羌出兵,但是西羌王倔得很,就是守在勐城外不肯撤军,放心,我们已经把他们打退了二十里,祁将军不放心,正守在翔云关。”
曾经的小将祈允,如今已经统管西境大军,初学清不禁回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真想看看他领兵时是何模样。不过眼下她的身份,还是少见故人为妙。
林玥怡抬眼看了看武将打扮的吴长逸,问道:“你就是护送初侍郎出使的羽林卫指挥使吧?”
“正是在下。”
林玥怡对他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京官姿态不满,讽刺道:“我们在这提着脑袋打西羌人,就是为了你们能在京城安心地多抓几个小贼呢!”
吴长逸垂下头,并未反驳什么。
裴霁曦厉声喝道:“林玥怡!何时有了这般阴阳怪气的毛病?”
林玥怡心中气不过,紧紧攥着身上的佩刀:“他们是要你的命!”
裴霁曦微微皱眉,缓了缓语气,道:“都是朝之栋梁,各司其职,我也有自己要履行的责任。”
初学清轻轻叹口气,上前对林玥怡行礼,缓声道:“没能让林副将放心,是初某失职。但初某以性命担保,和谈绝不能被西羌左右,绝不会以出卖国之栋梁,换取一时苟安。”
别人不知初学清这句承诺的重量,吴长逸却知道。
因为陛下诏令上的“不惜一切代价停战”,明明就是把初学清逼到了唯一的那条路上,虽未明言,但身为臣子,理当按此行事。
看来之前变法风波,传言定远侯与初侍郎有旧,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甚至可以用性命来为裴霁曦作保,难怪裴霁曦愿意为变法站台。
林玥怡神色稍缓,问道:“初侍郎可有把握?”
初学清正色答道:“若没有背后雄厚的国力,没有边疆战士强劲的军力,但凭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只能因国力衰弱而任人鱼肉。但西境军屡屡得胜,若此时还要一再退让,属实不配为人臣。”
林玥怡问:“你什么时候去西羌大营和谈?”
“我已着人先行送拜帖,最迟后日。”
林玥怡瞥了她一眼:“那就信你一次。”顿了顿又道,“但若西羌有什么非分之念的话,我西境的定远军可不是摆设。”
裴霁曦沉声道:“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制战①,玥怡,在定远军待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林玥怡抬眼看了看目光涣散的裴霁曦,咬了咬牙,忍下了心中不快。
*
到了出使这天,裴霁曦留在西境大营,吴长逸护送初学清前往西羌营地。
可进入营地的时候,西羌士兵只允许初学清一人进入,吴长逸本担忧初学清安危要一同进入,可西羌态度强硬,最终还是初学清自己进去的。
西羌士兵把初学清引到一个帐内,让她再次等候。可她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等到来人,看来西羌是想要杀杀大宁威风。
初学清最终决定不再等待,只对门口守着的侍卫道,若西羌王没时间接待她,她也不愿浪费时间在此,既无和谈诚意,不如在战场上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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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她此番话后,西羌王召见了她。
西羌的中军大帐内,西羌王坐于主位之上,桌前摆满美酒佳肴。两侧是西羌众武将,都分坐在两列桌旁,每人的面前也都摆着美食。
所谓的没时间,原来是在宴饮。
初学清立于众人之中的空地上,现下站着的人,除了初学清,就是侍候的奴仆。
初学清淡淡一笑:“原来这就是西羌的待客之道。”
一旁有武将轻哼道:“怎么,大宁的文臣,站都站不住吗?”
初学清淡然回道:“非也,只是贵国营地后撤了二十里,初某一路奔来有些累了。”
初学清借此讽刺西羌被定远军打得撤退了二十里,西羌王听出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面色不虞,坐在高位上不屑问:“据闻大宁使臣去往北狄和谈时,可是备了不少礼,不知今日来我西羌,都备了些什么?”
去北狄和谈备的礼,本是为了赎回太子,最终作为赎回裴霁曦的障眼之法,送给了北狄。
初学清面色不改回道:“送给北狄的礼,是祝贺北狄新王继位。不知西羌是否也要有此喜事,才开口要礼呢?”
一旁有脾气冲的武将已拍案而起,这不是咒他们大王死呢?
但西羌王毕竟是一国国君,并没有轻易被激怒,他用眼神制止了发作的武将,只道:“怪不得初侍郎能以一己之力,游说长戎出兵,果然是能言善辩。”
西羌王随意拿起桌上酒盏,轻呡一口,单侧嘴角轻轻扬起,道:“可西羌和长戎不一样,大宁欠西羌三万士兵的命。”
第47章 桃子过敏的人,原来不止冬雪
初学清并未被武将的冲动和西羌王的笑里藏刀吓道, 正色道:“那三万士兵的命,是葬于战场之上,但真正要为他们的命负责的, 不是为了保卫国土而抵抗的军人, 而是厚颜无耻发动战争的人。”
西羌王拿着酒盏的手霎时收紧,眼神阴翳,厉声道:“看来初侍郎真是不怕死。”
“并非是初某不怕死, 而是身后的定远军给了初某底气。”
西羌王轻哼道:“初侍郎今日若是来和谈,不若拿出和谈的诚意来。”顿了顿, 又冷冷道:“西羌只有一个条件——裴霁曦的项上人头。”
初学清道:“不知西羌有什么底气,提出这么不切实际的条件。”
“你难道不知, 我西羌公主已嫁于北狄新王,如今北狄与西羌缔结秦晋之好, 大宁的西北境危矣。”
初学清笑道:“不知西羌公主是哪位大臣的女儿,又是北狄新王第几个妃子?既然已结秦晋之好, 怎么北狄不想着为西羌三万将士报仇?之前我朝定远侯去北狄作客的时候, 可没有人像西羌这般要取他性命。”
“那是因为北狄公主贪恋男色,要他做驸马罢了。”西羌王反驳道。
“贵国真的以为, 北狄公主,北狄军权最大的人,一个战场女杀神, 只是耽于男色的人?她只是知道, 定远侯不能杀, 哀兵必胜的道理, 北狄公主是知道的。所谓的驸马, 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西羌王眯起眼睛,揣摩片刻, 想清楚后,手中酒盏重重地扔到了桌上。
初学清见他有所动容,继续道:“北狄如今以长戎出兵为由从大宁撤兵,可孰不知,长戎只是给了北狄撤兵的借口罢了。北狄内部政权尚不明朗,新任的王与手握重权的公主,现下实在不是他们出兵的最佳时机。”
西羌王不屑道:“再有权,那也只是个公主罢了。 ”
“可在北狄公主之前,北狄人也不会想到会有个女将军。既然女将军都当得,女王怎么就当不得。”
初学清停顿片刻,给了他们充分的思索时间,又添油加醋道:“如果北狄政权更迭,那西羌与北狄的秦晋之好,不就消散无形了?届时西羌孤军奋战,又如何敌得过东西夹击呢?当然,现下耗着国力强撑在勐城外,无非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西羌王定定看着初学清,道:“你此行是想要什么结果?”
初学清听出对方口中的松动之意,缓缓道:“初某先前出使长戎,曾允诺长戎国君,愿遣工匠织女赴长戎协助当地发展,互通有无,这一条件,也对西羌适用。”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我国也并非无所图,开放互市,对大宁也有好处。有如此互利共赢之事,何必要用流血征战这种方式呢?”
西羌王沉默片刻,只低声道:“本王需要考虑考虑。”
初学清此行,陛下下令必须停战,她没有退路,也没有让西羌王考虑的时间,她挺直脊背,淡淡道:“此次初某出使,朝中也是争议参半,大部分朝臣,因大宁屡屡得胜,还是主战派。和谈的机会,初某只争取到这一次,您需要时间考虑,可主战派却不给初某时间,今日初某一旦回去,定远军的脚步恐就止不住了。”
“笑话,定远军难道还敢侵犯我西羌国土不成,你别忘了,当初定远军北征,在北狄吃了多大的亏,你们那个老定远侯,不也死在了北狄么。”
初学清只道:“北狄地势复杂,定远军亏在地势不利。可西羌地势与大宁类似,对定远军来说,去西羌作战,和在本土防卫,可没什么区别。若您无意和谈,初某还是告辞了。”
西羌王双拳紧攥,可半晌过后,无奈松了松拳,只道:“初侍郎留步,不如坐下慢慢商谈停战条款。”
初学清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下来,可她面上并未显现出来,只是沉着地与西羌王对条款讨价还价。
终于,她做到了。
*
当初学清带着停战协议回到勐城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知府曾彦提前得知了结果,早早准备上庆功宴,初学清一进城,就被接到了勐城最大的酒楼之中。
吴长逸借口有事,没有跟去,实则是又被初学清的手腕惊到,震惊之下,今日不想再面对桑静榆。
座上人除了裴霁曦、曾彦、林玥怡,还有桑静榆。可惜祈允怕西羌反悔,还在翔云关盯着,不能前来。
曾彦引他们落座,初学清坐在桑静榆和裴霁曦中间,桑静榆另一边是林玥怡,俩人性子相像,初学清还没来的时候,桑静榆就已经和林玥怡有说有笑,都是不拘一格的女子,很快熟稔起来,林玥怡觉得桑静榆也面善,就是不知在何处见过。
众人落座,曾彦带大家举杯,庆贺此番出使顺利。
桑静榆闻着酒味不对,问了句:“这是什么酒呢?”
曾彦答:“今日有巾帼在场,特意备的桃子酒,这是勐城特产,味甘香醇,也不上头。”
桑静榆赶忙道:“我夫君桃子过敏,不能喝桃子酒。”
裴霁曦闻言一愣,仿佛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被轻轻拨动,桃子过敏的人,原来不止冬雪。他不禁问了出来:“学清是自小就桃子过敏?”
初学清心中咯噔一下,面色一变,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桑静榆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补充道:“是啊,夫君自小就过敏,桃子这个东西,有许多人都过敏的,先前我还有个病人,连桃子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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