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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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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第141章

留吁鹰绷紧了脸,定了定神,才低头去看手里的那只信鸽。

信鸽的那个脚环上刻有代表长狄的狼首,此环没有断口,是在幼鸽时戴上去,除非把鸽脚砍了,不然这脚环是取不下来的。

就算是有人用杀鸽的手段把脚环取下来,也戴不进另一只成年鸽子的脚上。

这个脚环代表着这的确是他们长狄的信鸽。

脚环上系着一枚信筒,以盖有狼首的大红色火漆印封口,完整无缺,信筒还没有被动过。

留吁鹰飞快地扭开了手指头大小的竹筒,完好的火漆印随之碎裂。

再取出了竹筒里那折成了细长条的的绢纸。

留吁鹰心里咯噔一下,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抬眼瞥了谢应忱一眼。

谢应忱漫不经意地抚着白鹰,白鹰抖了抖下羽翅,示威地对着灰鸽叫了一声,灰鸽在留吁鹰的手里瑟瑟发抖,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

留吁鹰暗暗地咬着后槽牙,打开了那折成长条的的绢纸,定睛一看。

一行行熟悉的狄文映入眼帘——

六磐城、银川城和平洛城三城相继失守,南征大军已经退守到了兰峪关。

他那褐色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

原来不是谢应忱认定了自己会败,不是谢应忱在说大话,是他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出兵了!

刹那间,留吁鹰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

“沈旭呢?”

留吁鹰的声音艰难地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额角、脖颈间的青筋乱跳不止,整个人更是绷得紧紧。

谢应忱轻抿唇角,笑而不语。

见状,留吁鹰心头有了答案:也就是说,沈旭又去了北境!?

留吁鹰死死地盯着谢应忱的眼眸,右手攥紧手里的绢纸,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们汉人不是最重守孝吗?!

谢以默才死了大半年,沈旭不是还要守两年多的大孝吗?!他不去谢以默墓前结庐守孝,跑北境去做什么!!

七月时六磐城被一把大火烧毁,谢以默的头颅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王上雷霆震怒,连发了三封急信,令他务必守好北境。

而现在,银川城和平洛城又出了变故,战报一旦传回长狄王庭,九姓亲王怕是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怦怦!

留吁鹰的心脏差点没从胸腔跳出来,面黑如锅底。

谢应忱叹道:“留吁元帅如今恐是自身难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似利剑,如刀锋,以势如破竹之势袭来,几乎快将留吁鹰压垮。

“……”留吁鹰紧抿着唇,双腿仿佛被浇铸在了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王尚书。”谢应忱转过头,朝西南方唤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

这大景的朝堂上,只有一个王尚书,户部尚书王寅。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人群中一个五十来岁中等身量的绯袍官员。

也就方才这几句话的功夫,抵达宫城外的官员愈来愈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端门、承天门附近。

他们见谢应忱和留吁鹰在午门附近说话,有些人快步绕过,也有些人慢腾腾地往前挪,远远地竖着耳朵,试图想听他们在说什么,这其中也包括户部尚书王寅。

“……”王寅一脸菜色。

只短暂的一个愣神,王寅就换上了一张笑脸,在周遭这一道道近乎同情的目光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堆着笑,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世子爷。”

谢应忱抬手打了个手势,知秋便把那两张五万两银票递向了王寅:“王大人,拿着。”

王寅一头雾水。

刚刚他远远地也看到留吁鹰命随从拿了两张银票出来,只隐约听到一两句,什么“十万两”,“顾世子敢收吗”云云的话。

谢应忱淡淡道:“这是留吁元帅给北境军的银子。”

啊?王寅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那两张“沉甸甸”的银票,脑子里还有些懵。

留吁鹰给北境军的银子?

怎么顾世子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就这么奇怪呢?!

留吁鹰给北境军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资,总不会是期待着用来打他们北狄吧?

王寅朝不远处脸色铁青的留吁鹰望了望,就听谢应忱又道:“如今东北的米粮是二百三十文一石。”

“这笔银子只能用来买米粮,明天之内办妥,五天内必须送到北境。”

王寅正盯着留吁鹰胡思乱想着,猛地听到“明天”与“五天内”这几个字,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般醒了。

“明天?”他颤声问道,简直欲哭无泪。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去年,北境与北狄交战最激烈的时候,皇帝也给了一个月时间购置粮草。

明天采购好粮草,五天内送到北境,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光是发公文招募粮商都至少得三天时间。

王寅的肩膀都快垮下来了。

这些年,皇帝龙体每况愈下,又怠政得厉害,动不动就罢朝,朝臣们也跟着比较闲。

可自谢应忱监国后,文武百官的好日子就不复存在,哪怕他这段日子也没露上几面。

最忙的就是内阁与六部,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像王寅在万寿节前已经连续三天歇在衙门没回府了。

这一次,谢应忱比之前更狠。

明天就让他办妥这件事,而且还要以这么便宜的粮价,这让他上哪儿买啊?

前几个月,为幽州征买的粮草,还要四百五十文一石呢。

谢应忱锐利的目光轻飘飘地扫了过来,似乎看出了王寅的心思。

“不行?”他抬了抬眼皮,尾音微扬。

熠熠的金光轻轻地笼在他脸上,光与影的对比,反而衬得黑色鬼面后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比夜色还深。

“行行行。”王寅连连点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张银票,几乎要愁哭了。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后悔自己耳朵讨嫌,刚刚他就该绕着谢应忱走的,居然还想偷听。

都怪这留吁鹰!

王寅忍不住朝留吁鹰狠狠地瞪了一眼,实在想不明白,留吁鹰干嘛要给北境军十万两银子。

总不会是折服于世子爷的威仪,想弃暗投明吧?

这一看,他便对上了留吁鹰阴戾的目光,森冷如毒蛇,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今天以前,王寅和大部分文臣一样是主和派,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对着留吁鹰向来是笑脸以对,可现在一想到都是因为留吁鹰莫名其妙给了十万两,才让自己摊上这倒霉的差事,一股火腾腾地就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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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着眼,回瞪了过去,下巴微抬。

看什么看?!

这可是在大景,又不是在你们长狄。

留吁鹰心事重重,根本没在意王寅,甚至懒得拱手,语气生硬地丢下五个字:“顾世子,失陪。”

本来留吁鹰今天是要进宫赴万寿节宫宴的,现在他也没这心思了,调转头,大步流星地朝承天门方向走去,额角的根根青筋几乎快要爆开。

他现在必须去确认一件事。

确认这飞鸽传书上写的军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留吁鹰越走越快,褐眸中晦暗不明,似是波涛汹涌。

他心里其实已经偏向于是真的。

毕竟,除非谢应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不然,他不可能拿这种一下子就能戳穿的事来骗自己。

但留吁鹰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因为沈旭而失了六磐城,他勉强也能向王上交代。

可若是连兰峪关也被沈旭拿下,那么,自己这次南征的军功,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留吁鹰快步走出了承天门,踩着马镫,扳鞍上马。

“啪!”

一记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他一夹马腹,坐下的骏马飞驰而出,好似离弦之箭般远去。

户部尚书王寅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留吁鹰的样子简直就跟落荒而逃无异。

王寅心里有那么点点羡慕,他其实也想逃……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问谢应忱还有没有什么指示,就见谢应忱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手打发了他:“去办吧。”

“那下官先退下了。”王寅如释重负,双手捧着银票,心急火燎地走了。

他得赶紧找首辅好好商量一下。

这是谢应忱上位后,交给户部最重要的一桩差事了,要是办不好,他真怕自己坐不住这户部尚书的位子。

“走吧。”谢应忱对着顾知灼笑了笑,牵着她的手穿过午门。

他习惯地配合着顾知灼的步伐放慢了步调,不疾不徐。

两人所至之处,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往后缩,但他们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往他俩这边瞥过来。

顾知灼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停在谢应忱肩头的白鹰,还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一块肉干给它吃。

白鹰一口叼住了那块肉干,三两下就咽了下去,又“咕咕”地叫了两声,继续讨肉干。

“真乖!”顾知灼又喂了白鹰一块肉干,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不会也出京了吧?”

她用了疑问的口吻,可是表情很笃定。

难怪好几天没见他来家里蹭饭了!

谢应忱脚下的步伐顿了顿,默默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突然动了,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改为十指交握。

手指与手指亲昵地互相摩挲着,顾知灼感觉指缝痒痒的。

这家伙又在撒娇了!

撒娇得还挺得心应手的。

顾知灼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再压平。

“和谢公子一起?”她又问。

“是。”谢应忱很干脆地招了,“我去了一趟北境。”

顾知灼半眯着眸子,笑而不语,又摸了摸白鹰。

她在笑,眼锋却锐利了三分。

“放心,”谢应忱连忙又道,摸了摸鼻子,“我盯着表哥呢。”

白鹰吃完了第二块肉干,亲昵地蹭了蹭谢应忱的鬓角,又用翅膀轻轻拍了下顾知灼的肩头,就展翅飞走了。

谢应忱抬眼望着碧空中翱翔的白鹰,沉声道:“这回,我们从并州卫和幽州卫急调了三万人并驻守幽州的五千天府军作为主力去往北境,又从西北调了三万天府军驰援并州卫和幽州卫作为后援。”

“而我和表哥从京城出发,在北境与大军会和。”

在这个计划中,并州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有并州,光凭幽州卫那些残兵以及驻守幽州的五千天府军,就算靠奇袭一时打下北境诸城,也守不住,所以上回沈旭夺回谢以默的人头后,只能放弃了六磐城,因为当时他们的兵力还不够。

北境这一片都被北狄视为囊中之物,他们以兰峪关为大本营,不仅派兵驻守在银川城、六磐城和平洛城三城,还遣了重兵在北境巡逻,不许大景军队越雷池一步。

可是,在他们拿下并州后,局势就不同了,西北、并州、幽州与北境这四地连成一气,可以灵活调用西北与并州的兵马。

更能瞒过京城这边的耳目。

上空,白鹰发出意气风发的鹰唳,先一步展翅飞过了前方的太和门。

而后方的谢应忱与顾知灼才刚走上金水桥。

顾知灼转头对上谢应忱熠熠生辉的眼眸,就见他笑吟吟地又补了一句:“我就是担心表哥一个人太辛苦,所以也跟着去了。”

“受伤没?”顾知灼在桥上停下了脚步,侧首打量着他,目光从面具往下滑过他优美的下巴,脖颈,一直到他修长的手指。

“没”这个字已到了他唇边,当对上她清澈黑亮的眸子时,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道:“一点小伤,无碍的。”

“表哥没有受伤,我盯着呢。”他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太和门那边走。

“伤哪儿了?”顾知灼挑了下形状优美的柳叶眉,半眯着眼眸盯着他,像是只盯上了猎物的猫儿般。

谢应忱把另一只手递向顾知灼,老老实实道:“手。”

说着,他主动撩开了衣袖,便见左小臂上有一道寸长的伤口,抹着金疮药,看着已经没有再渗血了。

“已经不疼了。”他又道。

这道伤的确不重,比起他右胳膊被箭射穿的那道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下回可不许再瞒着我了。”顾知灼晃了晃两人十指交握的手,算是放过他了。

谢应忱轻轻地“嗯”了一声,眉目柔和。

事实上,等将来他们成了亲,他也瞒不过她。

下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

感觉掌心传来的温度更为炽热,热得近乎烫人,顾知灼又侧过脸去看他,一袭紫袍的青年神清气爽,衬着璀璨的曦光,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她在看谢应忱,而前方和后方的官员们全都在看着她,神情中难掩震惊之色。

在这大景朝,女眷进宫一般都走西华门,也唯有华阳大长公主是例外。

华阳是太祖嫡女,又是开国功臣,以赫赫军功屹立朝堂,整个大景,能从太和门走的女子唯她一人。

即便有人都不认识谢应忱身边的这位姑娘,也能隐隐猜到这应该就是传闻中武安侯府的顾二姑娘。

谢应忱怎么会把他的未婚妻带来了太和门?!

任他们心头再怎么翻江倒海,却也没人敢过来问谢应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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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谢应忱现在不好惹,就算是从前,以他“顾罗刹”的凶名也没人敢惹。

两人闲庭信步地穿过太和门,金銮殿出现在前方。

偌大的殿宇恢弘庄严,飞檐翘角,屋顶那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晨曦下闪闪发光,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数十名官员都静静地候在金銮殿前,无人说话。

两人所经之处,愈来愈多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谢应忱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做什么,只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去,下一瞬,所有人都低眉顺目地垂下了头,只当自己没看到。

其实,顾知灼也不知道谢应忱干嘛特意带她往这里逛一圈。

但她从来不去纠结这些小事,对于那些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兴致勃勃地听着谢应忱讲述北境的战事。

讲他和沈旭与大军会合后,是怎么以兰山城作为据点发动奇袭,他与沈旭兵分两路带兵歼灭了镇守银川城、平洛城的北狄军,夺回了两城,又以这三城向周边发散,在方圆几百里的诸城设下埋伏,守株待兔,将几支巡逻的北狄军也全数歼灭,不留活口。

而六磐城早在七月的那场大火后,就变成了一座死城,北狄人只在城内又驻守了两千人,这伙北狄军见形势不好,干脆弃城而逃,退守到了兰峪关。

现在,北境诸城已经不再是一座座空城了,大景的军队分别驻守在兰山城、六磐城、银川城、平洛城等城池,与兰峪关的北狄人形成了对峙。

“厉害了!”

若非她的一只手还被谢应忱牵着,顾知灼早就激动鼓起掌来,双目灼灼生辉。

她一个小眼神,谢应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啪!”

他以左掌轻轻拍了下她的右掌,默契十足。

两人相视而笑。

“所以,现在谢公子留在了北境?”顾知灼的脸上荡漾着不容错识的喜悦。

谢应忱点点头:“在兰山城。”

现在驻守北境诸城的兵力还不足,天府军虽有以一敌十之能,可幽州卫和并州卫的这些将士太弱了,便是连天府军的新兵也不如。

这一战,他们能胜,是胜在奇袭,以及这么多年来北狄人对沈旭的畏惧。

要等天府军的大部队经并州、幽州抵达北境,完成布防,他们才算是真正赢了这一役。

“唯有表哥在,长狄人才会怕,不敢轻举妄动。”谢应忱慢慢道,意味深长。

沈旭就是一尊怒目金刚,就是安放在那里,就如同几万兵力。

顾知灼:“……”

这两个人啊!

她忽然就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沈旭明明温润如玉的样子,与谢应忱天差地别,却这么投契,这两人啊,骨子里都有那么点不按理出牌,有那么点——

坏!

嗯,坏一点也挺好的。

顾知灼唇畔的笑意更深,窃窃地笑着。

谢应忱带着她径直地走过金銮殿,悠然地继续往乾清门方向走去。

候在金銮殿前的众臣一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看,等两人走远,才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

对此,顾知灼全然不知,迎着清晨的曦光,步履轻盈地往前走。

一直走到乾清门,谢应忱让两个内侍抬来了肩辇。

华丽的肩辇轻轻放下,停在顾知灼跟前,顾知灼不由去看谢应忱。

她刚刚在西华门那里可是看到了,连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太夫人也只能在西华门前下车步行。

这是……

与谢应忱一个对视,她瞬间就明白了。

放心!她最会的就是张狂了。

保证跟他一样狂。

“一会儿见。”顾知灼大大方方地扶着他的手坐上了肩辇,正要抬手与他道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头。

谢应忱:“别动。”

顾知灼也就不动了,看着他取下了她发间那支嵌紫玉蝴蝶钗,又从袖间掏出一支华美精致的赤金点翠龙凤钗,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她发间。

“很漂亮。”他含笑看着她,似在说钗,又似在说人,目光比拂过花庭的春风还要温柔。

顾知灼大大方方地与他挥手道别:“我走了。”

谢应忱背着手站在乾清门,笑望着她。

两个内侍小心翼翼地将肩辇抬了起来,步履稳健地往前走。

他们都是抬肩辇的老手了,坐在上面的顾知灼只觉得平稳得连一丝摇晃也没有。

她权当是歇歇脚,慵懒地靠着靠背,由着肩辇抬着她一路往西走,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看着相差不大的甬道,前方便是一阵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姹紫嫣红的园子。

微风送来一阵少女清脆如黄莺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地随风而来。

又走过一条青石板小径,一个波光粼粼的湖面进入她的视野,湖边的水榭里已经坐了二三十位花季少女,一片衣香鬓影。

很快,水榭中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顾知灼望来,水榭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似是时间停滞。

每个少女的脸上都写着诧异。

在这皇宫中哪怕是公主也不是个个都有权利坐肩辇的,只有少数受帝后宠爱的公主才有有这种资格,这是圣宠,是荣耀。

可这位顾二姑娘不过是未来的太孙夫人,甚至连诰命都没有,竟然大大咧咧地坐着肩辇过来。

姿态自然到,仿若这个皇宫的主人一样。

水榭里,寂静无声。

坐在窗边的季南珂死死地凝视着肩辇上的顾知灼,一瞬不瞬,移不开眼睛。

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一点点地蓄积起阴霾,似是山雨欲来。

她知道,顾知灼在宫中能有这样的待遇,仰仗的不过就是谢应忱。

那个——

乱臣贼子。

第 142 章 第142章

季南珂还记得上一世的谢应忱。

他凶残暴戾,穷兵黩武,不仅软禁了皇帝,还不顾群臣反对,亲率大军自北境跨过兰峪山脉北进数百里,连战连胜,一路直捣进长狄王庭。

继谢家父子后,谢应忱的名字威震长狄。

这一役打得长狄人闻风丧胆,畏之如虎,可谢应忱既不接受议和,也不接受长狄人的投降,而是一把大火烧了王庭。

从长狄王到底下的九姓亲王、所有的皇亲,官员、将领都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

数万人死在了这场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中。

手段之残忍,方式之酷烈,令人胆寒。

哪怕谢应忱因此把长狄收归到了大景的版图,令大景的疆土扩大了两成,却也根本无人称颂他的丰功伟绩,群臣、世人对他只有畏惧。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卫国公和沈旭早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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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谢应忱才刚袭爵不久,他手掌大权应该是五年后的事。

她本来以为她还有时间的。

她以为,等到她成为三皇子妃后,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可以去帮三皇子扳倒谢应忱。

谁能想到,局势变化犹如白云苍狗,这一世谢应忱掌权竟会提早那么久。

水榭中的琵琶声清脆如玉珠落盘般,夹着女子缠绵婉约的歌声,却全然传不到季南珂耳中。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两个内侍放下了肩辇,看着顾知灼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肩辇,款款地走进了水榭中。

在她迈入的那一刻,水榭中的贵女们大多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在今天进宫前,都得过家人的叮嘱,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人该笼络,哪些人又该捧着敬着。

那名弹奏琵琶的乐伎也按住了琵琶弦,乐声倏然而止。

水榭中,寂静无声,秋风送来湖边的水汽,带来一丝丝凉意。

顾知灼就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闲庭自若地往前走着。

“夭夭!”坐在水榭东北角的谢丹灵对着顾知灼她招了招手。

顾悦就跟宁舒坐在一起,也对着顾知灼笑。

顾知灼就朝两人走了过去,坐在了宁舒的身边。

宁舒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亲昵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顾知灼,咯咯笑道:“夭夭,你可真威风。”

那当然!顾知灼唇角翘了翘,含笑点头:“刚刚我还去金銮殿那里逛了一圈呢。”

“那里人可真多。”

她没有压低声音,也没有刻意大声,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平常常的事。

水榭里的那些姑娘家全都竖着耳朵听,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顾二姑娘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隔壁桌,一个身穿玫瑰红褙子的鹅蛋脸姑娘转头看向了顾知灼,落落大方地问道,“这位女先生会唱不少新曲子。”

顾知灼记得她,燕国公府的严三姑娘严吟夏。

“就方才的曲儿,继续唱吧。”顾知灼盈盈一笑,悠然执杯。

严吟夏就吩咐那女先生道:“继续唱那曲《天仙子》吧。”

她不动声色地把曲目告诉了顾知灼。

抱着琵琶的乐伎温顺地欠身行了一礼,用纤纤玉指轻轻地拨动了琵琶弦,又唱了起来,唱得是荡气回肠。

顾知灼又转头去与宁舒、顾悦说话,笑靥如花。

三人玩闹作一团。

看在季南珂的眼里,顾知灼脸上的笑容真是刺眼极了。

小人得志。

顾知灼也不过是被一时的花团锦簇给迷花了眼罢了,她也不想想,这从古至今,又有哪个乱臣贼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思绪间,一翠一蓝两道婀娜的倩影在她眼前飘然而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直走到顾知灼那桌旁。

“顾二姑娘,”一袭翠绿襦裙的瓜子脸姑娘笑容满面地福了福,“姑娘可要和我们一块儿去扑蝶?”

与她一起的蓝衣姑娘以手里的团扇指了指外头的竞相开放的花丛,“这会儿天气正好,菊香怡人,我们正好去外头赏赏花、扑扑蝶。”

顾知灼瞧了一眼外头灼灼刺目的阳光,摇了摇头:“你们去玩吧。今天的日头太晒了。”

她们也没打算勉强,正要告退,就听宁舒娇声道:“方二姑娘,要是你看见有好看的蝴蝶,再叫我。”

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她就想捡个便宜。

方二姑娘笑容不改,应了:“那我一会儿再喊郡主。”

她谈笑自若地招呼着几个相熟的姑娘,七八人说说笑笑地出水榭扑蝶玩去了。

水榭里还有不少其他姑娘,此刻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不再看顾知灼这边,又与友人说笑起来,言笑晏晏。

顾知灼从装鱼食的木匣子里抓了一把鱼食,随手撒进了湖。

碧绿清澈似翡翠的湖水随着鱼食落下,一尾尾金红色的鲤鱼摇着尾巴闻香而来,湖面波光粼粼。

宁舒与顾知灼悄悄附耳道:“夭夭,我刚才见到柳朝云了。”

“在凤仪宫那边看到的,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肯定是她!”

宁舒与柳朝云自小就不和,柳朝云还总爱去皇后那里告状,皇后一向偏帮柳朝云,总是抢自己的东西给柳朝云。

两人说是积怨已久也不为过。

宁舒愤愤地从旁边的花瓶里攥了一朵大红色的菊花下来,一片片地把花瓣拽下来,一片,两片,三片……

“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宁舒咬着一口银牙,又噘了噘小嘴,肯定地说道,“真是晦……”

“唔。”

顾悦很自然地从点心碟子里拈起一块绿豆糕往宁舒嘴里一塞,把小郡主最后没出口的那个字给塞了回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宁舒的眼睛,那眼神似在说,今天是万寿节。

宁舒的小嘴被糕点塞得鼓鼓的,嚼啊嚼的,连连点头:“好吃!”

她也拈了两块绿豆糕分别往顾悦和顾知灼的嘴里塞。

“你们也吃。”

“御膳房的点心师傅手艺很好,不仅绿豆糕做得好,芸豆卷、金丝枣泥糕,奶油炸糕……这些也做得好吃极了。”

宁舒不客气地抬手招来了一个小内侍,吩咐他把这几道点心也给上了。

小内侍唯唯应诺,还特意问了声顾知灼有什么想吃的,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远处金銮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钟声。

水榭里的姑娘们再次噤了声,连水榭外正在扑蝶的几个姑娘也放下了手里的团扇。

宁舒很有经验地下了断言:“吉时到了。”

钟声很快停下,紧接着,前头又隐约有礼乐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万寿节朝贺也是提前请钦天监算好了吉时的,到了时辰,今天进宫赴宴的文武朝臣,还有那些命妇会随皇后、嫔妃一同去金銮殿朝贺。

宁舒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对着顾知灼与顾悦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凑过来。

她小小声地跟两个手帕交咬耳朵:“皇上不知道从哪里又找了一个叫广宁的道士。”

“那个牛鼻子说,什么年轻的女孩子阴气重,朝贺就不要我们去了。”

宁舒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小下巴傲娇地一抬:“不去才好呢。”

“三跪九叩,好累人的,还得跟个石雕似的站上好久。”

“郡主,”方二姑娘又从水榭外回来了,面颊上泛着朝霞般的红晕,对着宁舒挥了挥了团扇招呼道,“那里有特别好看的蝴蝶,五彩斑斓的。”

小郡主来了兴致,一手拉起顾知灼,另一手拉起顾悦,风风火火地往水榭外走,欢快地说道:“走走走,我们扑蝶去。”

季南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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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茶盅浅啜了两口,目送着顾知灼三人走远,神情始终淡淡的。

对她来说,今天至关重要。

她心知,她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三皇子妃了,但哪怕是个侧妃也好。

不然,她就要无家可归了。

上一世,她就知道人心淡薄,在她的身世被揭穿后,就再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哪怕是她的生母崔姨娘。

可这一世,从侯府搬出去,她才真正地明白这人心能淡薄到什么程度。

姑母顾氏被二婶母给赶了出去。

家里上下也被二婶母拿捏住了,二婶母甚至还放下话来,说家里不养闲人,不仅把他们贴身服侍的奴婢卖了大半,还使唤丫鬟们忙里偷闲地做绣活拿出去卖。

季南珂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上被扎破了好几针。

外头响起了少女活泼明快的声音:“宁舒,那里那里。”

“夭夭,看我的!”

季南珂小脸一顿,再次朝水榭外的顾知灼望去,望着湖畔正以团扇扑蝶的顾知灼,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少女笑得无忧无滤。

有的人只要会投胎就行。

而有的人,却要一辈子殚尽竭虑,拼尽全力。

上天如此不公。

她努力了这么久,顾知灼却能够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夺走,不费吹灰之力。

季南珂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水,礼乐声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才停下。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有两名中年内侍过来了,对着在场的这些姑娘团团地行了一礼:“郡主,县主,还有各位姑娘,请移步天音阁。”

“皇后娘娘的凤驾很快就要去天音阁了。”

宁舒亲昵地一手挽一个,脆声道:“我们走!”

“夭夭,我跟你说呀,这天音阁是先帝在位时建的,先帝最喜欢听戏了,还令内廷司专门请了江南的工匠修建的……”

皇宫里有好几座戏楼,其中天音阁是最大的一座戏楼,两层楼,中间的戏台连接着东西两侧的戏楼,恢弘大气。

戏楼的一侧栽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青翠的竹影映在楼台上,斑驳迷离,衬得整座戏楼雅致清幽。

她们被内侍领到了西侧戏楼,在各自的位子坐好。

又过了一会儿,戏楼大门外,就有内侍尖着嗓子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便见不远处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华贵翟衣的柳皇后在一众命妇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见了礼后,顾知灼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柳皇后,柳皇后看着不似记忆中的雍容华贵,消瘦憔悴了不少。

曾经漆黑如鸦羽的青丝失了那丝绸般的光泽,鬓角甚至掺了缕缕霜丝,哪怕是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眼窝处的黑眼圈,大红口脂也盖不住她干裂的嘴唇,整个人隐隐透着几分病容。

这才多少天,之前还娇艳似少女的柳皇后竟然露出了些许老态。

在众人的注视中,柳皇后步履优雅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主座,随她一起来的那些命妇也一一落座。

这些女眷全都是一身的珠光宝气,仿佛这间戏楼都被映得明亮了三分。

柳皇后优雅地端坐着,目光慢慢地向四周扫了一圈,在其中几个贵女的身上顿了顿,那红艳的嘴唇微微翘了翘,露出一点点笑意。

“含真。”柳皇后对着一个身着彤色绣牡丹花褙子的少女招了招手。

戚含真就走上了前,优雅地福了一礼。

皇后摘下手腕上的镯子,亲手戴到了少女的皓腕上。

“夭夭,”宁舒凑过去,贴着顾知灼的耳朵小声说,“我母妃说,皇后属意齐国公府的戚二姑娘为三皇子妃。”

咦?顾知灼眨了眨眼:“那程大姑娘呢?”

她记得上回在清晖园时,皇后不是选了英国公府的程明月吗?

“包打听”宁舒轻哼了一声:“程姐姐已经定了亲,来年就要出嫁了,她娘给她告了病,就没来。”

上回在清晖园,三皇子当众给程明月没脸,弄得程明月简直无地自容,而后来,皇后也没记得给人家姑娘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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