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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尊严不容试探,敏华重伤之下,若是不提她苏云薇倒还好,若是提了,无疑要惹得太后盛怒。
而盛怒之下的传召,又怎会有好的结果。
“臣女苏云薇拜见太后娘娘。”
苏云薇被领路嬷嬷带到寿康宫门前时,心已沉到最底,却仍控制不住在进门时余光轻扫。
然而事实并没什么意外,敏华不在,唯有太后端坐前方。
伏首大礼,太后不开口,便是要她一直跪。
苏云薇官宦世家,更是常年在宫中行走,这样的场面她并不少见,只是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到了这种地步。
犹如案上鱼,等待刀俎。
在这样僵冷的气氛下,屋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雪容敏捷的出门问话,低声寥寥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
她归来时,太后似是猜到了什么,随即抬手,将欲上前附耳低言的雪容拦了下来。
“但说无妨。”
雪容脚步一顿,侧头扫了眼仍伏首跪地的苏云薇,继而言简意赅道:“敏华殿下听闻苏二小姐进宫,心急起身,扯开了伤处,现下太医已经赶去了。”
言尽之时,苏云薇伏首姿势不变,按在地上的手指却因过于用力,而褪去了血色,泛着青白。
太后居高临下,将对方的克制一览无余。
“传哀家口谕,就说她今日若敢踏出长乐宫一步,罪责尽由苏二小姐替她担下。”太后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雪容得令而出,太后视线又落回了苏云薇身上。
“她这般不顾礼法,执念于你,你如何看待?”
苏云薇喉咙干涩地吞咽了下,“殿下才到及笄之年,又集万千宠爱于身,恐有些任性,但以臣女对其了解,殿下绝非枉法偏执者,只是……”
“哀家不是让你替她辩解。”
太后打断她,重复道:“哀家是问你如何看待她。”
此刻,苏云薇耳畔忽然响起从相府出来前,林知瑶与她说的话。
“切勿因眼前而忘本,若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你必须做出取舍,要活着,要留在宫中,一切才会再有转机。”
话中之意不尽明了,可苏云薇却心领神会,只因这世间能明白她此刻处境的人,恐怕只有林知瑶一人了。
“回太后娘娘……”
苏云薇哽咽开口,耳边依旧萦绕着林知瑶的话,勿因眼前而忘本、做出取舍、要活着、要留在宫中。
“回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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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娘娘话……”苏云薇沉了一口气道:“她心即我心。”
缄默半响,太后哼笑一声,“好一个她心即我心……苏云薇,你不要命了吗?你要苏氏全族陪你不要命吗?”
“臣女宁死也不愿欺瞒太后娘娘。”
苏云薇伏地许久,终有动作仅为磕头示诚,只见她咚地一声,说道:“殿下乃当朝公主,金枝玉叶,她……她如今这般勇敢,臣女不敢再怯懦退后,是以肺腑之言,宁死也不愿欺瞒太后娘娘。”
她说着又重重磕了一头,“大逆不道的是臣女,教坏公主殿下的也是臣女。千错万错尽在臣女一人,臣女死不足惜。唯求太后娘娘看在我苏家满门铁骨忠心,父兄仍为朝廷效命,只要臣女一人的命罢。”
最终,她没有将进宫前林知瑶说的话听进去,而是将林知瑶年前带她去寻敏华时说的话充斥脑海。
“抬起头来。”
太后盯着额头淤血的苏云薇,缓缓道:“哀家知道你于宫中行走,还有其他目的,亦或说你还有除公主师之外的身份。”
饶是苏云薇再有定力,听到这话,也难免暴露出瞳孔里惊愕。
“你不必解释,哀家也没想深究这些事,只是你方才说甘愿赴死,哀家忍不住想要问问你,若丢了性命,可想过其他后果?”
苏云薇张开嘴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回道:“臣女赴死前,当表明心意,诉说衷肠,太后娘娘问臣女是否想过其他后果,臣女如实道,是想了的。”
她说着深深吐了一口气,相比方才坦然了不少,“臣女心里清楚,今日拼了命的撇清关系,否认事实,是有活命机会的,只要能活下去,未来便可有转机,可……”
苏云薇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臣女这些年来无论做了什么,皆是为了离敏华殿下近一点,若是连这个初衷都背离了,若是为了活命而辜负了她的勇敢,那臣女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太后听完一怔,继而失神喃喃道:“哀家竟是如今才知晓你二人…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苏云薇并未听清太后的自言自语,此时她身陷绝境,无比痛苦,头痛欲裂之际,又重重磕了一头。
“千错万错尽在臣女一人。”
“够了!”太后猛然回神儿,凝眉斥了她一声。
雪容归来的时候,正碰上这一幕。
她虽不知自己走后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可见太后如此反应,又才见过敏华的可怜模样,不忍的心思便浮在了面上。
“太后娘娘……”
太后瞥见她的神情,不由皱眉,“敏华如何?”
雪容顿了顿道:“现下已止住了血,只是太医那边的意思是……病人不能安神休养,恐伤情恶化。”
太后额间一跳,眉眼间是难掩的心疼。
雪容余光扫了下苏云薇,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去看看么?敏华殿下见了您总能安稳些。”
太后对此充耳不闻,目光全部聚在苏云薇身上,沉默了许久,才堪堪开口道:“苏云薇,哀家打算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知你要是不要?”
苏云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不等她开口,太后又道:“不叫你生离死别,但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决不允许你二人忤逆背德。”
苏云薇本是惊诧,听完这话,又难免迷茫。
“哀家本想留敏华在宫中多陪我这老太婆几年,现在看来让她成婚已成奢望。既如此,索性借着今年她及笄礼之名,送她出宫立府罢,也省得她终日想要从这红墙之中逃出去。”
太后说完,话锋一转道:“至于你,待她出宫后,便来寿康宫当值,不必再回她身边了。”
“太后娘娘,这……”
“你若不肯,便再没活路。”
既说不必叫她们生离死别,又安排一道红墙相隔。
还未等苏云薇琢磨明白,雪容已了然其中意味,赶忙上前催促道:“苏二小姐,赶紧谢恩吧。”
苏云薇茫然看去,只见雪容给自己递了个眼神,想来是善意的提示。
至此,她虽心有不明,也实在别无他法。
“臣女苏云薇,拜谢太后娘娘宽赦。”
太后双眼合上,摆了摆手,“去吧。”
苏云薇欲言又止,遂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门开即合,仍未挡住鹅毛般的雪片随风闯进。
“下雪了么?”太后盯着门前已经融成一片水渍的雪,随口问道。
雪容听言,立刻从窗边开了条缝看了看,继而答道:“是,适才回来的路上,老奴只当是起风了,不成想才这会儿工夫,已是雪花连片。”
太后从上座起身,雪容快步上前去扶。
“虽说今冬下了几次雪,到还没有这样大。”
雪容随着太后的视线看去,附和道:“是,看来明日整个京都,都要积上厚厚一层雪了。”
她说罢,又劝了句:“窗边寒气大,娘娘还是移步里屋吧。”
太后不为所动,只道:“站会儿而已,不打紧。”
雪容便不再多话,默默陪同在旁。
55、撕破
◎日昳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瑶瑶。”
梁颂年回府的时候,林知瑶正在屋里捧着茶杯发呆。
“可回来了……”
林知瑶说话的时候,瞥见梁颂年发丝和肩头水渍和白渣,蹙了蹙眉,“外面下雪了?”
梁颂年嗯了一声,“风吹起来,就掉了寥寥几片。”
林知瑶起身走过去,接过金花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梁颂年身上的水渍,边埋怨道:“早上你走的那般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做什么去。”
梁颂年道:“有昨晚的意外在前,我不说夫人也都猜到了。”
林知瑶斜他一眼,“还说与他不对付,我瞧着你回京都后,偏就与他来往最勤。”
梁颂年低头笑笑,“知己难寻,何况在这乌烟瘴气京都政坛,临川兄总能令我刮目相看。”
林知瑶听着便叹了口气,转身去门边开了个缝,又拨开厚重的帘子,“这才多会儿,雪竟这般大了。”
“过了这冬天最冷的时候,京都就该暖起来了。”
梁颂年说着便要关门驱寒,不成想刚走到门口,就见林知瑶连退两步,紧接着门外就涌进来个浑身雪花的人。
其身后还跟这个匆匆跑来的庆晨,见了林知瑶就苦着脸道:“苏二小姐走得太快了,小的实在是跟不上也拦不住,没来得及通报。”
“无事。”
林知瑶安抚了句,见其穿着单薄,又嘱咐道:“外头雪大了,当值也要加些衣服,去吧。”
另一边,苏云薇已经将雪抖搂了满地。
金花顺手接下她脱下的斗篷,又低声吩咐银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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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茶来。
“林知瑶,这太奇怪了,我不明……”
苏云薇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门边上还站着个‘外人’,遂没了声音。
“说了多少次,不许直呼姓名,要叫阿姐。”
林知瑶扭过头,将人从雪融的水滩中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太奇怪?奇怪你完整的从宫里出来么?”
苏云薇不语,视线还盯在梁颂年身上。
不等林知瑶开口,梁颂年已经心领神会,随口扯了个由头出去了。
苏云薇这才放下心来,与林知瑶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进宫经历。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心软了。”
林知瑶听完前因后果,道了这么一句。
苏云薇皱眉,“为何这么说?”
“你平日里多理智一人,怎么到自己的事上,尽是懵头蒙脑。”
林知瑶揶揄一句,又赶在对方发作前,赶忙说别的道:“太后娘娘只说让敏华出宫立府,让你留宫中当值对吧?”
苏云薇点头嗯了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对啊,太后娘娘只说了这个,又没说不让你二人再见面。”
苏云薇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
林知瑶无奈笑笑,“你是觉得这样没必要的对吗?”
苏云薇不置可否。
林知瑶道:“恰恰相反,从前你是以公主师的身份进宫,围在敏华身边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授意你护卫她。但时间久了,旁人便会渐渐忘了这些初衷,尤其是在察觉你二人形影不离,过分亲密的时候,便会谣言四起,难以收场。”
苏云薇追问:“现在又如何?”
林知瑶道:“提醒众人,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太后娘娘指派你围在敏华身边。现下敏华出宫立府,你便留在了宫里,回到了太后娘娘身边。”
苏云薇似乎明白了过来。
林知瑶沉了口气道:“敏华虽出宫立府,但人尽皆知太后娘娘与她感情浓厚,所以常常出入宫中是必然。留你在宫中,又何尝不是对你们的庇佑?”
苏云薇眸中难掩哀伤,“可这也只是一时,若将来……”
“苏云薇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愁善感了?”林知瑶打断她道:“如今你们能过了太后娘娘这道坎儿,已经是万般不易了。”
说罢,林知瑶又提醒她道:“万幸太后娘娘让你留下,以后你还能于宫中行走,不然……”
“太后娘娘知道。”
林知瑶一愣,“什么?”
“不全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我留下了。”
林知瑶陷入沉思。
两人聊到这,苏云薇情绪早已稳定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不少,见林知瑶这副神情,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纠结须臾,终还是开口提醒。
“别忘了你的承诺。”
次日,寒风凛冽,满目明亮,果如雪容所言,屋瓦石路皆被蒙上了一层白。
因此,各家各户拜年走动的人少了很多,偏在这冷清的街面上,有一大户马车独行宫门。
风吹雪又起,江淮景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撞了一脸寒意。
他打了个冷颤,赶忙紧了紧大氅领口,嘴上低骂一声梁子渊什么的,因口齿不清,离他最近的车夫也未能听清。
宫门开一窄口,又随即合上,江淮景迈步入内,忽然有种有进无出的错觉。
“江协办,请。”
江淮景一路怔愣,到了御书房跟前,见了曹征才晃过神儿来,遂点了点头,跨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江淮景进屋时,奉元帝正立于窗边,眉目微蹙,像是思绪什么,听见了人声,才缓缓收神,转去了书案前坐下。
“给朕传了个加急折子,又不写明何事,”奉元帝举起案上一本奏折,饶有兴致道:“说吧,什么事非要面见朕。”
“回陛下,臣风雪前来,只为梁老将军暂代禁军统领一事。”
江淮景既敢呈折,自然绞尽脑汁想了借口的,此刻面对询问,自然也能坦然应答。
奉元帝闻言眉峰一挑,“哦?这事年前不是有了定论?”
江淮景道:“若只是代职之事,臣自不会这在时候烦扰陛下……”
奉元帝见他迟疑,便道:“但说无妨。”
“掌管禁军是重权之职,梁老将军代职是无奈之举,只是暂代终究不是实职,万不该擅用职权。”
江淮景用余光看了看奉元帝的脸色,并未参透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年关之际,禁军安防责任重大,在此繁忙之时,梁老将军竟还能调换其中各职要员,实在很难让人不多加琢磨。”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
奉元帝忽而一笑,“江协办在吏部当职是不是委屈了些?”
江淮景周身一僵。
奉元帝道:“不如将你调去御史台好了。”
江淮景猛的跪下,“臣惶恐。”
奉元帝啧了一声,“这是作甚?起来。”
江淮景未动,叩首道:“臣不该越俎代庖,臣知罪。但臣身在朝中,效忠陛下,心怀社稷,当直言上谏,切不可为自保起身,做无能鼠辈。”
他说罢又叩一头,“今日谏言梁老将军,非臣结党营私,也非越职监察。恰因臣在吏部当值,在这年关之际才比御史们早些知晓。”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儿沉默。
奉元帝静静地与他僵持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梁统领所为,皆由朕授意。”
江淮景愕然抬头。
奉元帝皱了皱眉头,“你这反应,假了些。”
江淮景被一言道破,脸色略变。
奉元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冒雪进宫,为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想证实梁统领的行径是否得了朕的准许;其二是想旁敲侧击下除夕那夜后事如何。”
江淮景讪讪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觉惭愧。”
奉元帝笑笑,“朕所说的这两件事,第一个你已有七分笃定,不过是个进宫的借口,至于第二个……其实再等上半日,也能知晓。”
日昳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梁颂年本在府中等江淮景,没等来人,倒是等来了圣旨,他思忖片刻,便匆匆换装入宫。
马蹄雪印,寒风开路。
圣旨虽下达至京都各府邸,但特意强调了离宫城远居及年迈者不必入宫,其中大部分人觉出事态非小,不敢怠慢。
是以,御书房前人头攒动,并未少了几个。
梁颂年到了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寻江淮景的身影,直到被众人召进去,他才后知后觉过来,人压根儿就没在外面。
“众卿平身,”奉元帝抬手一挥,便道:“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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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想必诸位心中明了,若非要事,朕今日不会明旨召各位前来。”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无人言语。
紧接着,曹征便得奉元帝授意,将昨日康王子女于宫内遇刺,敏华公主重伤,刺客被伏自裁等一系列事宣出。
众人无不震惊,唯梁颂年疑云满布。
奉元帝拍桌怒道:“除夕年宴,宫内行刺,诸位听听,这究竟是多大的胆子!”
众臣私语声起,有人上前进言。
“陛下,派死士于宫内刺杀康王子女,是何居心,昭然若揭,依臣看,此事幕后之人,定与裴逆案脱不开关系。”
不等奉元帝作出反应,又有人道:“臣不以为然,此事现状过于明显,或有刻意制造的可能。”
“刻意制造?”有人高声驳道:“若不是狗急跳墙之举,又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去宫中行刺?”
“宫内行刺之举,非寻常祸事比之,放眼京都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
“哦?”奉元帝眉峰一挑,“魏御史此言是意有所指?”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魏御史眉头紧皱,似是十分纠结,须臾间,他身侧双拳握紧,在众目睽睽下扑通跪地。
“年关下,臣本不该谏语连连,原想着年后上奏,但今日事发在前,臣明言也未尝不可。”
众人之间,有几个敏锐者猜到了端倪,顿时提了一口气,其他人则是满是困惑不明所以。
奉元帝盯着地上的人,淡淡开口道:“既然心中有备,早晚并无区别,说吧。”
魏御史抬头道:“臣方才所言,却有偏疑。其人种种举止,已然越过本职权能,更有结党营私之嫌,一手遮天之势。因而,臣愿以身家性命参上一本,只盼除国之巨蠹,还朝堂之清明。”
言之恳切,无人不心惊。
奉元帝静默片刻,忽然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严重,魏御史不如先呈折子,待朕看后再……”
“陛下!”
魏御史泣声道:“中书令之威势,人人闭口不提,可在这殿中的无数双眼睛里,谁人又看不到?!”
56、谏言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刻,满殿众人表情各异。
奉元帝闭上了双眼,似是不想面对。
梁颂年知道林仲检没来,便扭头去看林氏兄弟,正好撞见林知珩欲上前,随即被林知瑾拽住胳膊的画面。
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奉元帝那边说道:“魏御史如此激愤,是想要朕怎么做?”
“废相,彻查。”
魏御史神情坚定,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词,他说完便叩头在地,不肯起身。
屋内瞬间如沸水炸开,各派纷纷上前争论,有力挺魏御史者,自然有驳,总之是互骂忠奸,均不退让。
奉元帝端坐在前,听了半响也没听出谁能站了上风,便一拍桌子,怒容而起。
“平日朝会之上个个谨言,今日林相缺席,倒是涌出诸多不满,掀起这般风波!”
奉元帝用目光一一扫视眼前,呵斥道:“诸位皆对党派口诛笔伐,现下行止又有何区别?在朕的御书房争辩要废相,是谏言于朕?还是逼迫于朕?”
众人刚刚吵得激烈,冷不丁被打断已是懵头,听了奉元帝这番话,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皇帝心思。
“林相是朕的老师!更是国之柱石!”
奉元帝越说越激烈,“他辅佐先帝,勤政于朕,劳苦功高不说,便是如今年迈体弱,仍苦心朝堂上下,尔等究竟是如何睁着眼睛说出这些狂悖之言的!”
皇帝发怒之际,该是十分安静,可偏就有头硬者往上去撞。
“陛下此言,恕臣不敢认同。”
“你,你竟——”
奉元帝气极,说了两声没个整句,便抬手召唤左右,喊道:“来人!将此人……”
“陛下。”
奉元帝话未说完,林知瑾已然上前。
“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御史们宁死谏也不肯苟活,除职责所在,更是对陛下对国家尽忠。如今虽言语逆耳,却未尝全错。”
林知瑾挡在那名御史前面,行礼道:“若陛下论惩处,臣身为御史中丞,该首当其冲。”
在场众臣无不愕然,连奉元帝也满脸不可置信。
“林中丞,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陛下,臣十分清楚。”
“你要参自己的父亲?”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眼看亲儿子都这么勇了,方才那些匿声的人们,又纷纷上前,个个谏言泣声,死而后已。
林知珩在众臣身后瞧着这一幕,猛然想起除夕夜宴之时,林知瑾同他说的那些话,忽觉头晕目眩。
奉元帝哽言在喉,眼泛泪光,似左右为难,终落座拍了一声桌子,喝道:“够了!”
再度安静,奉元帝艰难开口道:“朕在封印期间唤你们来,不是听你们逼迫的……”
听到这话,几个情绪激烈的御史同时开口道:“陛下!”
“住口!”
奉元帝斥了一声,方继续道:“今日林相不在,朕断不会做出任何处置,急召尔等,尔等便只管顾眼前行刺之事,有则言之,无则默之。若有不满者,尽可回家去准备举证,待开朝之时,与林相在朝阳殿对峙,到那时,朕……”
奉元帝沉了一口气道:“到那时,朕自会给你们个交代!”
言罢,再无人冒进。
奉元帝起身,亲自去扶林知瑾,“林中丞公而忘私,朕明白,林相为国费心劳力,朕也清楚。待开朝之时,朕定还林相清白之身。”
林知瑾躲之不及,便顺势起来,低头顺言道:“陛下仁爱,是臣下之福,国家之福。”
奉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其他人道:“这年关下,天寒地冻,老师近日又常卧病榻,朕不希望有些闲言碎语传扬起来,扰了他老人家休养,诸位可明白?”
众臣左右互看了看,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此事过后,众臣又回归到刺客这事上。
因源头难寻,奉元帝又不准再提疑林相,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商定先彻查禁军上下,再做打算。
垂暮渐下,寒风呼啸。
奉元帝见大致有了结果,便吩咐退朝。
众臣纷纷拱送相送,继而有序撤出御书房,其中不乏三两结伴,窃窃私语。
梁颂年故意放慢步伐,眼神递去江淮景那边,后者意会,与他一道而出。
“临川兄进宫一趟,真是掀起好大的风波。”
江淮景斜他一眼,“拜子渊兄所赐,险些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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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颂年知道此时说话不方便,便邀道:“雪夜煮酒好不惬意,临川兄若是有空,聚贤楼共饮一杯?”
两人正说着,跨出门槛,便撞见了林知瑾和林知珩在台阶下等着。
“看来,我要先一步去点酒了。”江淮景当即反应过来,揶揄了梁颂年一句,大步离去。
梁颂年顾不上他,忙下台阶行礼,“见过大哥,二哥。”
林知瑾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方才陛下已有明言,想必父亲那边是听不到什么风声,只不过阿瑶那边……”
旁边的林知珩似是不耐烦,直言道:“今日之事尚未有定论,你不要让我妹妹徒增烦恼。”
梁颂年这才恍然过来,立即道:“两位兄长放心,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子渊心中有数。”
林知瑾点了点头。
林知珩却仍是不满,瞥了眼江淮景离去地方向,又质问道:“你和那个江临川……”
“阿珩,”林知瑾拦下他的话,“回家吧。”
林知珩似有不满,“大哥!”
林知瑾重复道:“回家。”
林知珩狠狠剜了一眼梁颂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而去。
林知瑾则是对梁颂年道:“我知裴逆案水深涉广,你有诸多无奈,不过既走到了这个境地,便也只有咬牙坚持下去的份儿,你可明白?”
“大哥……”
林知瑾抬手打断他,“为臣者,当为国为民,勤政无私。今日我于殿上已是如此,你更不该有什么顾虑才对。”
说到这,他笑笑道:“承阳之时,我曾信过你,现在仍是。”
梁颂年感动在心,无以言表,只得拱手再行一礼,“子渊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哥所望。”
江淮景虽不知林氏兄弟找梁颂年有什么事,但想着一时半会他是来不了,就点了几道菜,准备慢慢等。
没成想梁颂年比菜来的还快,风一般吹进来落了座。
“酒呢?”梁颂年问。
江淮景晃过神儿来,上下扫量一眼梁颂年,“回家换了官服还能这么快,你是真急。”
梁颂年听他这话,便知什么情况,“也学你似的磨叽,这酒得什么时候喝去。”
江淮景皱眉啧道:“你不跟我呛两句就难受么?”
梁颂年道:“彼此彼此。”
正说着,酒摆上了桌,两人也不再争口舌之快。
江淮景先道:“今日之事,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大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吧。”
梁颂年也不废话,“陛下是不是知道何人行刺?”
江淮景摇头,“陛下只知道敏华殿下,不知道真凶。”
梁颂年挑了下眉毛,等待下文。
江淮景叹了口气,才堪堪道:“陛下早就知道刺杀一事是敏华殿下策划给太后看的苦肉计,本想着顺水推舟提醒康王的处境,谁知真有人敢在此时下手,便闹了个弄假成真。”
梁颂年思忖着道:“康王自打城外遇险,就太过于谨慎,重重护卫下连门也不出。歹人无从下手,又怕康王面圣后泄漏什么,便想铤而走险,在除夕年宴杀子警告,使其封口。”
“是,陛下事后也想明白了。”
“然后便疑心到了禁军?”
江淮景道:“就算是武功再高强的死士,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隐匿在皇宫并成功行刺,此事能成,必定内应在打掩护。”
梁颂年没应声,若有所思。
“不过,”江淮景道:“还有一误打误撞的事也与禁军有关。”
梁颂年皱眉,“什么事?”
江淮景道:“你父年前在城外救下康王之时,活捉了三个行凶者,其中一个竟与禁军营的一个教头有来往。”
梁颂年忙问:“问出什么了?”
“三人嘴太严,极刑下至死不屈。”
江淮景撇了撇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问出来,更要将这事闹出来,陛下授意梁伯父在禁军中撤一些人的职,搞一些动静。”
“前后都与禁军有关系,所以今日结果商定的结果是必然的。”
梁颂年说罢,又凝眉问:“既然事情明了,陛下为何……”
江淮景笑了笑,“你是想说陛下为什么要将林相扯进来?”
梁颂年不置可否。
“相权日益强势,陛下所有决策均被干涉,”江淮景叹道:“裴逆案重启之难,你是知道的,此时不钳制住林相,这案子,还能继续吗?”
梁颂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江淮景纳闷儿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梁颂年道:“就是,就是之前你和我都觉着,三司对我的呈报不疑而批是林相的欲擒故纵,可现在我觉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今日你见林知瑾在御书房如此行径,还会觉得还会觉得事事都在林相的掌控之中吗?他难道不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为人吗?”
江淮景没说话。
梁颂年自顾自又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林相并不是真的想要阻碍裴逆案。”
言尽便是双双沉默。
半响后,江淮景猛的灌了一杯酒,起身离去,只丢下句,“凭空猜测,不如先查明白你的案子,走了。”
57、换饵
◎“王爷既肯为翻案作饵,陛下也不会寒了王爷的心。”◎
梁颂年回来的时候,林知瑶正在床头抱着暖炉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她听了见开门声,手上一滑,暖炉就掉了下去。
林知瑶下意识去接,反倒弄巧成拙砸了手腕。
“嘶——”她倒吸了口气,接着便是暖炉哐当落地。
梁颂年闻声赶到了跟前,“伤着哪儿了?”
“没伤,就是砸了下。”
梁颂年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后口,松了口气,“我去给你拿红花油揉揉,明天别肿起来。”
“不用……”
林知瑶话音未落,眼前人已经出门去了。
梁颂年没一会儿便反了回来,拉个凳子到床边,指尖沾了红花油,拉起林知瑶的手,轻轻打圈揉了起来。
林知瑶任他摆动,静静盯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挂着笑意。
梁颂年抬头便见她痴笑地看这自己,凝眉道:“被砸傻了么?”
林知瑶道:“才没有。”
梁颂年见她还是笑呵呵,又问:“高兴什么呢?”
林知瑶毫不遮掩道:“我瞧着你这样在意我,我就高兴。”
梁颂年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一直这样?”
“是呀,”林知瑶道:“所以我见了你就高兴。”
梁颂年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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