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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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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打开看过?”

她点头,收回手,摸着匣子边缘,有点不好意思当面打开,扯开话题问起别的:“梅珍说周有才去别的地方上工了,是你帮的忙吧?”

“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真叫他闲在家,等着老婆养,迟早要出事。非但不感恩,还会变讨嫌,将一生的不如意,全怪在别人身上。”

她实在想不到老实巴交的周有才会变那样,“真的?”

“当然,男人是什么德性,我一清二楚。”

你也是男人啊!

她憋不住笑,赶紧起身去冲茶。

他也在忙,忙着拆东西,还要交代事:“大枣要按时吃,梅珍那不用给,明早叫人送她家去。女人头一个亏的就是气血……”

她身上正来事呢,涨得脸通红,“我知道,快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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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茶。”

用来烹饪的好茶都锁在库房里,这里只有大叶茶,在别处,他是绝对不尝的,怕她听出嫌弃,回回喝光了。

“先前让你尝的茶,怎么不喜欢?”

“那个淡,这个提神。”

“傻,好好的,你提什么神?本来就睡不好,还喝这玩意。”

“对喔……”她捏着双耳懊恼,“我怎么这么笨。”

他伸手拨开,笑道:“不笨,聪明着呢。就是傻了点,老为别人着想:你多做点活,梅珍能少点辛苦,你吃点亏,别人会更舒服。嗯?”

她结结巴巴反驳:“傻不就是笨吗?我我……也不是……没那回事,没那样。”

“傻的招人疼,笨的叫人愁,当然不一样。”

“哦。大太太叫了两个年轻嫂子来这边干活,我们轻松了许多。”

“好。有事不要怕麻烦人,张婆子,家安,黄香,大太太,这些都能找,欠了人情不要紧,我来还,都容易。”

她听出来了,不舍地问:“你是要出门了吗?”

他点头,她蹲在箩筐那,把做好的护膝翻出来,抓紧送出去。

“特意为我做的?”

“嗯,坐在马上腿不能伸直,缝了两副带子,你扎的时候要放一放,别勒久了……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他快要绷不住了。

一对护膝一对兔,大男人戴这玩意,要是被人看见,会出人命的:不是对方笑死,就是他在臊死之前杀人灭口。

她看出不对劲了,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哪不对?上回你说男人也能戴兔子,我不知道怎样分公母,绣的捣药兔,不算女气吧?”

这不关公母,膝盖上罩两只猛虎,那也不对劲。

自己多的嘴,自己吞苦果。

他极力稳住,安慰道:“不要多想,你这针脚,比几十年的老师傅还要好,太难得,一时看住了。”

她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小声说:“你还喜欢什么?我再学一学。”

“不用!我是说扎这玩意费眼睛,不划算。我见那些勤快的,三四十岁迎风落泪,不到五十就快瞎了,你可别这样。”

“啊?”

“问你件正经事。”

“你说,我听着。”

“上回我问你的话,还记不记得?”

“哪一句?你问了很多。”

他就知道!

“算了。”

“对不起,要不……你再问问吧。”

“你……”

完了,今晚他没喝酒,问不出口了。他清清嗓子,扭头看着窗户,干巴巴地说:“要听我的话,别听张三李四瞎掰扯,那会你答应了。”

“好!我给忘了,现下再答应一次:我听你的。”

“那行。”

第45章 世道变了

耽误了半个月,要抓紧追赶,车马一直在外等着。他该走了,头一回这样积粘,一步三回头。

她抱着匣子送到窗边,信誓旦旦说:“你不要操心家里,我什么都好。”

她没出过远门,实在不知道要叮嘱什么,只能东拉西扯:“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在外边要吃饱饭,下雨天不要出门,打着伞也容易弄湿……对了,一定要记得喂马。书上说老马识途,你照看好了它,它一准能带你回来。”

又像操娘心了!

他不敢笑,抿着嘴点头。

她帮他撑起窗,飞快地说完:“快去快回。”

“知道了。”

“等下。”

他缩回手,目光灼灼望着她。

她抠着手问:“很急吗?”

可以不急。

他摇头,故作轻松,“还要等人。”

她回头看灶,小声说:“这水一直烧着,不用也浪费,洗了头再走吧,路上不方便,洗了出门神清气爽。”

“你说的有理。”

他先一步倒回去,提桶兑水,将春凳一并,往上一躺,闭上眼睛等着。

她将皂角掰断丢进锅里,用剩下的热水煎它,预备好布巾梳子木盆,就来梳理。

身子很受用,但心里不得劲。他酸溜溜地问:“你怎么这么爱伺候人?”

她停手,就近扯他耳朵,嗔骂:“好好说话!”

他愣了,睁开眼,盯着上方晃动的刘海看了会,才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我没生气,你听……”

水声顺着发丝往下走,先是无声只有温热,接着是成串的嘀嗒,柔和悦耳,让耳朵也舒服了。

下一瓢水,她的左手跟着走,压下他的耳朵,防着进水。动作轻柔,声音也温柔:“家禾,照顾人也是件舒心的事,那些果子很难找吧?”

是麻烦,这里从前少有人住,没挖深窖,早前存的那些,都吃完了。这样的鲜果,老爷太太都难到手,全是他在橦城搜罗来的。集市店铺都没有,要到处打听,巴结那些大户家的管事,才能弄到两三个。费时费钱,但甘之如饴。

洗好了,边梳边烘烤,还能说会话。她说着小柔儿,小娃儿会笑了,一有动静就抬头找人,不理她就啊啊叫。

王干娘没亲眼见,全是在梅珍那听来的,但不妨碍她说得动听。

赵干爹闭着眼认真听,时不时嗯一声。

这都半夜了,再耽误下去可不行,她帮他挽好头发,再次送出去。

窗子关上了,她扯着衣摆,默背他先前的叮嘱。

冷风钻进来,吹在耳朵上,她马上回头。

窗子又开了,他将线解下来,全绕在手上,收走它,再告诉她:“往后你给我开,不弄这玩意了,伤手。”

“啊?好,好,我知道了,你敲三下,我给你开。我就住这边,没人轮值,这活一直归我。那边只存东西,那炕是坏的,窗子也不好,屋里很潮,又没人住,还有老鼠跑……你该走了吧?”

“是不是舍不得?”

他想逗得她脸红,谁知人家大大方方答:“嗯,还不放心。你呢?”

“啪!”

窗子关了,人跑了。

欸?

是哪句说得不对吗?

这回是真走了,等了一会再没动静。

她摸着匣子的面,慢慢往回走,怕半道没拿住摔坏了,坐下才舍得打开。

匣子底铺了褐色绒布,里头嵌着四样首饰:两簪两钗。她只摸过那梅竹纹簪子,这些跟它不一样。鎏金簪戴久了会褪,黄得深深浅浅,还有发黑的地方。这应该是赤金,通体金灿灿的,更耀眼。

两枚莲花钗是一对,上边都有字,一个是灵,一个是仁。

云福纹金簪薄薄的,轻巧又精致。

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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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簪更大更厚,三四天没洗头,不干净,她不想弄脏簪子,扬起下巴,用干净的额头将它顶起来。

沉甸甸的,她的头发太软,怕是撑不起,不像五太太满头乌发,插一头都戴得住。

不,不要像五太太,戴不了她可以收着当宝贝,不想跟那个人放在一块比。

她将簪子拿下来,小心翼翼摸一摸,用指腹感受荔枝上的凹凸,再拿它到脸颊上压一压。

新奇,轮流把玩。

认识他以后,时常觉得这会是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可过后还有更高兴的。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

梆鼓响,该歇了。她舍不得收去冷冰冰的箱子,全藏进衣服里,贴在胸口带着睡觉。

等等!

她掀开被子爬起来,弯腰找出纸笔,跪趴在椅子上,一笔一划写:家禾。

歪歪扭扭,比起簪子上的字差远了。

她将手插进怀里,掏摸一阵,找出莲花钗,将纸蒙在上边,慢慢描那两个字。

八珍房多了新人,刘嫂子反倒不敢偷懒了,兢兢业业,从早到晚守着,就连夜里收工,都要反覆叮嘱巧善:别睡死了,要看着东西,一碗一筷都不能丢。

她每天早晚不厌其烦地清点物品,随身带着一把尺,伸进坛子里量腌菜深浅,大小柴火都记了数。一块吃饭时,总把少洗澡更长寿挂在嘴边。

巧善傻乎乎地琢磨洗澡怎么就折寿了,听梅珍点拨才知道人家是嫌洗澡要烧水费柴。

如今有新规:晚上留灶不留炉,留最小的灶,留最小的火,反正夜里通常没吩咐。好在如今天气回暖,巧善有新被子,不怕冷。但人在灶房干活,火烧火燎,忙的时候出汗是常事,不洗澡可不行,她就按时交些柴火钱。

刘嫂子嘴上说不用算这么清楚,但一次没落地收下了。

巧善说给梅珍听,梅珍心里有气,说:“你上我家洗去,别便宜了她。”

巧善看得出刘嫂子绷着一根弦,活得不容易。她不想计较那几个钱,闻言哈哈笑,说:“你家的柴也要花钱去买,差不了多少,何况我也出不去呀。”

梅珍满不在乎道:“谁说的?有家没家,想走随时能走,没人管。看门的只剩了一个,日夜都是他,困成死猪样,看都不看,任你出进。要不这样,你告个假,今晚睡我家去,我给你……”

她压低了声,再接一个“炖鸡吃”。

啊?

“这门户大开,不怕……”

“有钱的主子都不怕偷儿上门,咱们一穷二白,慌什么?”梅珍看看左右,鬼鬼祟祟说,“周有才行了大运,被冯师傅带上山,逮了一窝鸡。小是小了点,那也比麻雀强,特意给你留着呢。”

“你炖给家人吃,老人小孩要吃点好的,你也要补补身子,不要管我,我才吃过肉。”

梅珍随口问:“哪来的肉?”

……

该是哪来的呢?

“有人来了。”

真有人来了,还是个老熟人。

青杏把篮子提起来,改挎为抱,远远瞧见就喊了起来:“巧善!”

巧善放下正在择的马齿苋,先应一声,赶紧洗手过去接应。

青杏为她带了一篮子春笋,笋上还有一小包悬钩子

山莓。

巧善领着她去倒座房拿包袱。

青杏抱着东西,不敢置信地问:“当真都给我?”

“没错。你看我,胖得不成样子了,再穿这些像裹粽子。”

青杏破涕为笑,蹭着鼻子说:“哪有。”

巧善蹲下去帮她比鞋子,她感激地看着,恍恍惚惚说:“巧善,原来你这样好看。”

“啊?”

青杏伸手摸她的脸,将它掰过去一点,诚心实意说:“侧着最好看,你的鼻子小巧……眼睛,这样看人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反正就是好看。”

巧善从来没被人夸过标致,以为她是说着玩的。这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主子们想做神仙,身边伺候的都是天宫仙女,而她只是个烧火丫头而已。

她没把这话放心上,等人走了,才猛然想起刚来那会,他也说了她的眼睛,什么半睁三分春的。

她走到水缸前,看着水里的自己,试了试半睁半闭。

呃……奇怪,还显得无礼。

算了算了。

过得两日,又有访客,竟然是霜菘。

“七爷要去读书了,你不想跟七爷吗?”

不想!

干嘛来找她,干嘛问这个?巧善愣这一下,霜菘转身就跑。

我还没答呢。

巧善抬手想把人叫住,刘嫂子先叫了她,口气不善道:“在这干嘛呢?活堆到了喉咙尖,赶紧去。别总把闲人招揽来,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是要担干系的。”

“……好。”

张婆子在廊下喊:“巧善,过来帮我看看数,眼睛胀得厉害。”

刘嫂子面露不悦,但不敢拦,摆手放她去了。

张婆子把巧善带进去,先叫她吃茶果,再带她认账簿看数。

巧善见上边记的是香油、清油、豌豆、黄豆,便小声问:“张妈妈,八珍房的账,如今算在谁头上?”

张婆子捏捏她腕子,小声道:“别人的事,你不要去管,拦着不让她发财,她能咒你一辈子。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任她去吧。黄香后日回来,往后只做事不管事,你要是喜欢,便跟着她学些真本事,嫌累就混混日子。有禾爷在,往后不用你操心……你八字不错,是个享福的命。”

巧善脸红,小声说:“我想学,多学点东西心里踏实。”

“那这账,学不学?”

“学!会不会耽误您做事?”

“什么您不您的,有空你就过来坐,替我读读本子。年纪大了,头昏眼花,做不长久咯。”

好似话里有话,听不明白的,留着慢慢琢磨,横竖长夜漫漫难打发:衣衫都做好了,只剩练字和思虑。

这三月比往年的三月更暖,棉衣换成了夹衣,干活更爽利。

山里地里的新菜扎堆出产,便宜,口味又新鲜,一筐一筐地买进来。

初四午间有一道兔儿酸卷饼,大老爷吃得高兴,叫人来问是谁做的。这在今年算是稀罕事,黄嫂子欢欢喜喜去,没多会,垮着脸回来了。

都知道她缺钱,这一看就知道是有奖没赏。好话不管饱,也不能拿去结账,好几处催着她要钱,她只能舍下脸面问身边这些穷鬼借。

梅珍要和她长久打交道,咬牙借了一钱六分银,拿戥子称过,双方都记了数。巧善把随身带着的零碎都掏出来,黄嫂子不嫌少,要借。巧善在梅珍那拿了十几个铜板,凑成二百再给。

黄嫂子拿着钱,忧心忡忡出去,回来仍旧沉着脸,好在夜间有好消息:三奶奶送来两串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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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明日再做那兔儿酸,王姨娘喜欢,总算吃得下饭了。

第46章 借刀

有新鲜事,梅珍总是心痒痒,时不时蹭到新来的庞嫂子跟前,不着痕迹地打听,转头再告诉小姐妹。

真把翠英接回来了,三奶奶亲自去接的。先要派人找门房去外边租轿子,门房走不开,又托给了采买灯油蜡烛的新任管事,这位不敢去县衙附近,转头交代本地雇来的杂工。为这事折腾大半天,动静闹得大,因此知道的人多。

说她肚大如箩,这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肚子尖尖,挺得老高,指定是个小少爷。

又说三奶奶好涵养,把人接回来留在身边,每日嘘寒问暖。

梅珍说得起劲,说完了才发现巧善失魂落魄,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巧善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可笑,垂头闷闷地说:“在我们乡下,男人只娶一个妻。”

“这里也一样啊。”

“可是……”

“你是说王姨娘?嗐,你不用操这个心,三奶奶得明少爷爱重,妾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翻不过天去,碍不着她。你是担心生了男孩占个长字?那也算不得什么,京里那位二爷膝下三个儿子,个个活蹦乱跳,论排行,这都是老四了。”

碍得着的!芸姑娘和明少爷早就两心相许,分别几年,她时时挂念着他,好不容易嫁回来,结果他连孩子都有了,往后一看到孩子……

巧善将手按在胸口,想压制那种抽痛。

“怎么了,又在发芽?”

巧善将错就错,点头。

梅珍贴着她耳朵,小声说:“一会我给你带汤婆子,夜里兑些不太烫的热水敷一敷。”

“好!”

月钱没发下来,铜钱都借出去了。巧善身上只有碎银,摸了两粒塞进她兜里。梅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絮絮叨叨细数前阵子家里收了这样那样,眉飞色舞,干活特别有劲。她把该筛的都筛好了,收盘箕时,顺手捡了一颗瘪豆子扔出去,一抬头就对上了刘嫂子的眼睛。

等人走了,她气呼呼地抱怨:“恨不能杀了我,就为一颗……半颗坏豆子,至于吗?不拣出来,打在豆腐里就是个怪味,万一吃出来了呢,挨罚的就是我了。哼!我看她是想钱想疯了。”

“啊?下回我留个心。”

“不是你,是我扔的……嗐,瞧我,啰嗦什么呢。你家亲戚人真好,事事照顾。我爹说家里那只大公鸡,要为恩人留着,八九斤呢,一条腿就能砸倒你。”

巧善傻乐。

“我知道,这都是沾你的光。我妈每天念叨柔儿呢,叫她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干娘。”

“不用,只要她过得好,我们……”

“我们?啧啧,有点意思。话说你知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好些日子没听人提起,上哪发财去了?”

“不清楚。”

刘嫂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不满地念叨:“少磨牙了,有这功夫,去园子里转转,看有没有野韭菜挖。就在那石头附近,离池子不远,有别的也不要落下,春菜难得,过得几日就老了,又要等一年。”

只差没割树皮回来煮了。

梅珍背对着她挤眉弄眼,满是怨气。

巧善乐得出去逛逛,挽着她一块走,到了夹道上就催她快回家去。

人不在,住处还在,离得近,她心里安定。

杂房的钥匙就在墙上挂着的破篓子里,她在这挑了把好用的花锄,认真找野菜。

他在的时候也懒得除草,这么久无人打理,还真有菜挖。

就像他说的,她爱干活,干活心里踏实。有菜挖,看着篮子里的好货越来越多,特别有滋味。

“……巧善……”

她停手,仔细听了听,确定是有人在叫她,但不是她想听的声。

喜没了,只剩愁。

她装没听见,捡起篮子,飞快地藏到大石头后边,弓着腰,在草上蹭干净鞋底,而后专挑石板走,偷偷地溜了。

赵昽一听那个善字就发楚,嫌道:“旸儿,你小点声,闹什么呢,仔细你娘听见。人就在这里边,总能找着。”

赵旸怏怏地嘟囔:“好些日子没见了。母亲总不让我出门。五哥,你又在找什么?”

“寻春之芳华,踏青之生意……”

“文绉绉的,怪没意思。这里的花开得不好,园不成园,苑不成苑,京里的,省里的,哪处的园子都比这里好。”

赵昽嗤笑,撇嘴道:“委屈你这个体面人了,怎么还不走?”

“我……我舍不得这里的人。”

蠢货。

“舍不得就去问,去要,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心肝宝贝要的人,哪舍得不给?”

“我娘那不好说话,她总不理我,只拿一些哄人的话来吱唔,我先等我爹回来。”

赵昽假装说漏嘴:“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爹?那可就不一定咯。”

“啊?五哥,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哥哥我好意带你出来散散,体谅你的相思之苦,一听说人来了,赶紧掩护你过来找,你可别对人说,连累我挨骂受罚。”赵昽避开他的目光,将扇子一收,指着工房说,“这鞋不好穿,浸湿了袜子,怪难受的,我过去坐坐。你不是要……啊,我耳朵不好,什么都听不见。一会你逛完了,记得过来找我。”

赵旸大喜,连声应好。

麻布吸水,他不想弄一身泥水被母亲看见,拎着衣服狂跑过去。

人早就不在那了,地上留有一些翻动的痕迹。

她在种花吗?

左右都没人,他顺着小路往出口那头跑,一直追到园子外,也没看到她的身影,只好掉头回来,正好撞见赵昽在弄工房的门。

“五哥,你这是做什么……”

赵昽暗骂两声,抽出刀尖,翻转手腕,将它藏回袖中,回头干笑道:“方才看那沟里堆了碎石烂泥,瞧这天色,难保夜里不会下雨,想找把锄头。原以为这锁只是挂住,没想到……”

赵旸怒上心头,一巴掌拍在柱子上,跺着脚骂:“那赵家禾惯会躲懒,又不知跑哪去了,明儿我定要和伯父说一声。好好的园子,全是这些人不作为,给糟践了。”

“这话偏颇,你少吃醋。他这人,虽说没什么真本事,但嘴生得巧,惯会哄人,就连太太都对他另眼相看,可见了得。既然人家有意,又去说了情,我看你还是算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还小,又会读书,前途无量,将来未必找不出第二个来,何必自寻烦恼,惹得你母亲生气?”

赵旸心酸,恨道:“若是个好男儿便罢了,只要她过得如意,我也安心。既然知道了那人真面目,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五哥,你不常出来走动,不认得巧善,她是个极好的姑娘,和她待在一块,那是打心底里舒服。事办得熨帖,该安静的时候安静,想说话的时候,她又是最知心的那个。贞静柔顺,贤良淑德,聪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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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我竟描不出她一半的好。五哥,我舍不得她,也心疼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将那混蛋赶走,不能叫他耽误巧善。”

赵昽等的就是这句,回头瞧一眼撬不开的破玩意,隐了笑,虚虚地劝两句,看似为的平息,实则拱火,哄着他往回走。

两人一走远,巧善从墙后钻出来,看过左右,蹲下,从裤脚里边缝的暗袋里挤出钥匙,开锁进屋,将门闩上再环顾。

破板床上一铺一盖,全是旧的,仔仔细细摸过,枕头下面有草纸,再没别的。旧木箱子没盖,一眼看得到里边的存货:只有几件薄衫和破袜子。旁边一盆一桶都是空的,除此之外,就只有锄头、柴刀、木杈等用具。

他走前把东西藏好了,不用操心。

她赶紧离开。

五太太满腔热情扑在了管家上,赵旸说五哥接他一块去大老爷院里读书,她没细问,放行了。

赵旸心怦怦直跳,出了东小院就快跑。

小宁子一面追一面喊,见他停了,赶忙上前抱住腰身,小声哀求:“七爷,您行行好,别闹了,叫太太知道,小的没命活啦。我听人说霜菘姑娘在家哭得厉害……”

“她怎么了?你放开我,我只过去说几句话,立刻就走。我在书上看到有道辣炒野茴香,想尝尝,要去告诉一声。”

“这事容易,叫个人去传一声不就好了。我的爷,您省点心,别再自作主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宁子回头瞧一眼,踮起脚,小心翼翼道:“上回跟霜菘姑娘在夹道上说了几个字,还记不记得?”

“嗯,她问我上学的事,怎么了?”

小宁子惋叹:“回去就挨了板子,赶出去了。”

“啊,为的什么?”

那还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宁子愁道:“您别问了,左不过是当差不上心,犯了错呗。总之,太太做什么,那都是为了您好,七爷听话就是了。”

又是这话。

赵旸赌气,用力挣开他,跑得更快了。

第47章 崩溃

他来的时机不对,巧善和梅珍抬着泔水去了后门。

从前请了人干这活,精明的主子在这里边发现了门道,把人卖了,叫现成的人去挑,不光能节流,还能开源:这东西和粪水都能卖钱。

至于累不累的,从前太清闲,惯着她们了,如今补上,也是应该的。

他进院子的时候,黄香正和刘招娣理论,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没心思往外看。赵昽扶着门框,踮起脚到处看过,知道她不在,又不敢耽误,只得暂且离开。

第二日清早再来,人又不在,庞嫂子告诉了他去处。

他赶紧往园子里跑,迳直去的大石头那。

巧善正在捡地皮菜,这东西摸着滑溜,又脏,她捡得专注,人到跟前了才发现,想跑也来不及了。

赵旸弯腰,扶着膝盖深喘,刚缓缓便迫不及待说:“巧善,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她也有话要对他说,琢磨了两个晚上,早点说了也好,免得久了会忘词。

“那个赵家禾,做了背信弃义的事,老爷痛心疾首,这才狠下心处罚。这样的人一肚子坏水,迟早要害了你,如今他落魄了,怕娶不到妻,看你老实,就想赖上你。他找上太太,要定下……”

巧善早就听不下去了,高声打断:“你这些话,是不是在龟寿院

赵昽住的院子,她不愿意称呼那位

听来的?”

赵旸动了动嘴,含糊答:“大老爷很伤心,说他……”

“赵家禾为人仗义,上回的事,是有人陷害。七爷,龟寿院那位不怀好意,才会到你面前挑拨。你要明辨是非,不要光听一个人怎么说,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到别处打听打听,不挑你们院里的人,在府里随便问问。在船上那些日子,你住舱房,不知道坐商船的苦,只有赵家禾惦记着我们不容易,尽力为我们操心,我心存感激,因此绝不容许别人说他坏话。我不知道你怎么就跟龟寿院那位走得近了,我只知道往前那几年,他可从来不搭理你。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如今他突然凑上来,必定是要做点什么。我听人说,他这个人,藏着许多不好的心思,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你要小心谨慎。”

赵旸听得难受,赶忙辩解:“五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无父无母,怕别人笑话,这才躲起来。”

他是个好人,但终究只是个孩子,容易受人摆布。巧善耐着性子再劝:“大太太为人清正,对晚辈慈爱,这话你常挂在嘴边。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问这个长辈,她是个极好的人,绝不会哄骗你。还有一事:那回大老爷给的书还有工本农本,碧玺不叫给你,收起来了。你应该问她要回来,用心读一读。不事稼穑,不懂兴建制造,读再多的书也做不好官。我该走了!”

“巧善,巧善,你别伤心。我知道你不容易,你等着我,我去找母亲说情,叫她接你回来。”

巧善怕的就是这个,连忙停住脚,压声警告他:“你若这样做了,你我都要遭殃。你母亲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非但不能成事,她还会恨我,会罚你,会怪罪到大太太头上。如今这里边纷争不断,能少一把火,就少一把吧。你若有闲情,有几分体贴人的心,睁开眼到处看看,仔细听听,留下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出去的人又活成了什么样。你听不进去也罢,你是读过书的人,你曾祖刚下葬,是提这些闲事的时候吗?想想霜菘吧。”

赵旸臊得脸通红,舍不得走,跟在后边,支支吾吾问:“你……你过得好不好?原先……不是端端盘子就好,怎么听说还要抬泔水了?那东西又臭又脏,对你不好。”

巧善暗自叹气,回头,心平气和道:“七爷,我是个丫头,职责是听主子的令,没什么好不好的,别说是倒泔水了,就是叫我去刷马桶,我也得去。你不懂这些,就不要说真心为了我们好。回去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多为百姓做些事,那就是天大的好。至于别的,既投生了在这里,那就是命中注定,你管得越少越好。”

“你不一样了,巧善,说话做事……我知道我不懂事,我会努力学,迟早有一天,我会像伯父那样……”

那还是别了。

巧善转身,一面走,一面说:“你看见的那些,只是别人愿意让你看见的那一面。七爷,遇事多想一想,周老太爷教你的那些话,得空多琢磨琢磨。”

她蹲下来接着捡菜,抬头见他还立在那不动,小声念了句他母亲嫁妆上刻着的字:“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七爷,你该走了,求你了,省点事吧,别害我。”

“我我我……我只想帮你。”

赵旸想不出别的话来,想帮忙做活,实在不敢碰这黏糊糊的玩意,呆站一阵,见她始终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巧善拣出篮子里夹杂的草针,扔在一旁,盯着它们长叹。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三月就要见底,他没回来,但捎回来一封信,一个包袱,还有一个人。

“这就是马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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