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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拨弄
室内灯光暖黄, 映照得肌肤莹润如暖玉。
谢明裳不像表面显露得那么平静。
她被鼻下萦绕的隐约血腥气刺激,面前的男人在她眼里缓缓变幻形状,化身成喜怒不定的噬人恶兽, 平缓坚硬的表面下满是狰狞爪牙。
兰夏和鹿鸣要在他手下讨日子。心头压不住的敌意喷溅出来少许分量。上去踩一脚火山表面的灰岩, 要当心狂暴喷涌而出的熔浆。
谢明裳边脱边问:“打她们两个,今晚见了血, 殿下觉得舒坦还是刺激?非要把我从宫里带回府,如今王府的后院事当真成了旁人的乐子了。殿下如今看我, 还觉得是能取乐的美人?”
动作实在太快, 不等阻止,已经脱了个精光。
大红衾被扔去床里, 两条修长小腿笔直跪坐在被褥间,擦干的满头乌黑长发柔顺地垂拢在后腰。谢明裳不甚在意地把长发往后拨拢, 浑圆丘陵毫无遮掩地曼妙起伏。
“最近生病瘦了。身上没三两肉,殿下也能取乐?真不挑。不过我听说军营待太久的都不挑。衣裳脱完了,不用换新衣, 直接来吧。”
萧挽风无甚表情地望着面前大堆新雪风光, 搭在床沿的手背青筋一根根地隆起。
良久, 头往后仰,忍耐地吐出口气。
他从床边起身, 把床头搁着的干净里衣扔去她身上,掀开帐子起身走了出去。
开门时砰地一声大响,惊动所有人。各处都有目光惊恐窥探。
院子里新添的众多仆婢鸦雀无声, 许多双眼睛注视萧挽风大步走出了院子。
兰夏和鹿鸣吃惊地跑进内室查看。
帐子两边垂拢着, 谢明裳坐在床边,正慢慢把一套簇新的水红色单衣拢上肩头。
兰夏愣了一会儿,扑过来欢喜道:“娘子果然又把他给骂走了?娘子好厉害。”
谢明裳其实有点纳闷。
今夜又见了血, 她自觉得逃不过,已做好了准备。嘴上不过冷嘲热讽几句而已。
衣裳都全脱了……生肉喂到野豹子嘴边,被几句话刺激得掉头走了?正常的二十来岁男人这种路数?
谢明裳琢磨了一阵,否认:“今夜我可没骂他。讲真,我觉得……他有些病在身上。”
虚掩的房门又一声大响。
两扇沉重的厚木门被从外推开,砰地撞去两边。萧挽风背手站在门外,声线凛冽得像冬季朔北大漠的风。
“衣裳换好了?出去。”
谢明裳一手拢着散落长发,拢紧单衣起身就往门外走,萧挽风堵在门口不让路。
视线如寒冰,转向边
上的兰夏和鹿鸣。
……
兰夏和鹿鸣被搡回自己屋里,惊慌地推开窗户探听动静。
桌边摇曳的灯火熄灭了,坐北朝南的正屋卧寝屋里陷入黑暗。夜风里隐约传来一声:“趴着。”
内室又安静片刻,忽地传来一声难捱的呻吟。
——
谢明裳这个晚上过得难熬,大半夜被翻来覆去当个面团狠揉搓。
她三言两语把人顶走一回,萧挽风再回来时果然摆出不和她多言语的态度。
除了把兰夏鹿鸣斥走的那声“出去”,之后再不开口说半个字,直接动手,把她按趴在床上,和两人初次同床共枕时那次一般无二地开始揉搓她。
这回的力道用得更大,一寸寸地筋骨拽拉。
谢明裳在京城这些年隔三差五地生病,家里把她当菩萨般供着,怕她受风雨病倒,只要出门必坐车,出行以帷帽避风,身子养得娇惯。
如今家里不惜重金养出的细致肌肤上瘀痕密布,全是被巨力揉搓出的痕迹。
她起先还咬着下唇忍着不出声,后来被扯着小腿拽筋,腰肢往下的大小骨头被拉扯得格格响,腿肚子当真转了筋。
谢明裳趴在床上的身子扭成了弓,疼出来的热汗渗进眼眶,痛骂萧挽风无耻下作,被骂的人只当没听见,把她拼命挣扎的两只手腕按在软枕里,被子又蒙了头脸,下手的力气半分不减。
直揉搓了大半个时辰,全身从上到下被按捏个遍,估摸着不剩几分好皮肉,对方终于揉搓得够了,把牢牢圈拢的手腕放开。
谢明裳喘息着扯开被子爬起身。
挣扎间身上一层单薄衣裳早扯散了,水红色的单衣衣襟大敞,勉强遮挡住前胸浑圆,露出脖颈到前胸的一大片雪白肌肤,形状漂亮的肩膀也露出半截。
床前点亮的豆大的一点灯火居然还没熄灭,发散幽幽的黄光,隔着帐子照进床里,朦朦胧胧映出两人的轮廓。
谢明裳低头打量自己疼得发颤的肩膀和上臂,果然一片淤青,斑斑点点的指痕还在缓慢地从雪白皮肤上凸显出来。
她扯着衣裳正打量自己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她敞开的衣领拉回肩头,灯下袒露的大片肌肤全遮挡住,又把两边衣襟拢了拢,衣带子系拢。
萧挽风的指腹布满茧子,动作却极灵活,片刻就把散乱不成体统的单衣打理得整齐妥帖。
谢明裳衣着整齐地坐在床上,刚刚扯开被子坐起时的狼狈半分都不剩下,只有喘息未定,沾染着泪花的眼角和浓黑睫毛依旧湿漉漉的。
两人面对面的对视一眼,谢明裳的眸子里盛满愠怒风暴,萧挽风平心静气地说:“夜深了,明早还要去谢家。睡吧。”
不等回答,吹熄了床头月牙墩子上的豆大油灯,靠着床外侧躺下去。
屋里陷入全然的黑暗。
谢明裳浑身都疼,被强行拉拽开的筋骨缝里疼里泛酸,酸意一阵阵地冲击头皮。
全身骨头动一下就咯咯响,被拉扯得抽了筋的小腿肚至今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叫她如何谁得着。
她勉强躺着,视线逐渐适应黑暗,显出背对着她侧睡的身形轮廓。随着平缓的呼吸,健壮有力的身躯细微起伏着。
黑暗的室内很久没有其他动静,只有两道呼吸声响。
久到谢明裳几乎真的睡过去时,萧挽风在黑暗里突然开口道:“睡了么?”
谢明裳清醒时绝不会搭理这句问话。但现在半梦半醒,她迷迷糊糊“嗯?”了声。
萧挽风依旧背对着她躺着,又问:“没有睡?”
谢明裳困倦地长长“嗯”了声。
“敢于两面讨好的细作,天生狡狯危险。每次消息传递,你都不会知道,她这次出卖的是哪一方。军中碰着这种人,通常的处置办法,直接推出去斩首了事。”
谢明裳听着难得的长篇大论,人清醒过来。
“刑杖她们两个,意在威慑?穆婉辞多杖了十五,让她老老实实不敢生事?”
黑暗里传来两句简短言语:
“疼痛很有用。通常让人记得很牢。”
谢明裳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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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就感觉浑身疼痛。抽筋的小腿在睡梦里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但疼痛对她没用。她感觉不到疼痛带来的威慑和恐惧,只感觉到心底翻涌的反抗意志。
她最近的情绪着实不大好。
兰夏和鹿鸣在的时候,还能压一压。但现在她们两个都不在。
河间王是个嗜好异常的人,于她来说不算怪异。对于经历过大规模杀戮的武将来说,嗜好异常的人比正常人要多得多。
也许对河间王来说,刺激并不是床上的男欢女爱,而是注视旁人的失控。
她是谢家的女儿,父亲和他有仇怨。高高在上地注视谢家最宠爱的女儿在他面前失控,她的眼泪,她止不住的颤抖,她在床上扭动得像条蛇,给他带来强烈的愉悦也许超过了一场欢爱。
谢明裳翻了个身平躺,嘲讽道:“殿下喜欢看人在床上哭叫扭动?嗜好当真与众不同。”
难怪之前许多人家往河间王府塞美人,他都不肯要。离奇的嗜好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背对着她侧躺的身影毫无反应,并没有被激怒,连个手臂肌肉挪动的细小动作都没有,只平淡道:“胡乱猜测。今晚刑杖惊吓到你了?”
谢明裳不答只问:“这么好说话。刚才揉搓得舒爽尽兴了?”
这回连答话都没有了。除了乱糟糟的被子,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横亘在两人当中。
直到良久后,黑暗里又传来一句话:“谢家没有养好你。”
谢明裳坐起身,把药枕重重地横在两人中间,躺了下去。
药枕挡住视线,把床边朦胧的身影轮廓遮挡住,清香的药枕气味屏蔽去男子身上传来的气息。
她转身侧对着床里,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地平缓细长。
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黑暗里流逝的时辰令人失去觉察力,说不出两刻钟,亦或是半个时辰。总之,谢明裳在半梦半醒间忽地清醒过来。
身侧没有人。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
垂落的帐子被纤长手指撩起,乌黑剔透的眸子隐含警惕,透过缝隙往外探看。
门半敞开着。
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一个颀长坚实的背影立在庭院当中。上身未穿单衣,露出赤裸有力的肩胛后背,满背湿淋淋的水痕,在月下仿佛绸缎似的反着光。
哗啦——又一声泼水声响。
手臂发力举起木桶,整桶水当头浇下,水流瀑布般的沿着线条优美的脊背滑落下去,在庭院青石上汇流成四散溪流。
水声渐渐停了。
脚步声往门里而来。
谢明裳飞快松开勾起的帐子,重新抱着药枕滚进了床里。
东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更衣动静。
灯烛没有点起,屋里还是黑黢黢的。更完衣的人摸黑走进卧寝间。
帐子被掀开的那个刹那,初夏夜晚略燥热的夜风气息连同冰凉的水气扑面而来。
谢明裳动也不动地侧躺着,闭眼装死。手里牢牢抱着药枕不放,药枕里中正平和的药草清香在鼻下萦绕,冲淡了瞬间侵入的外来气息。
这是河间王的王府后院,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比起大半夜把她弄起来继续揉搓得乱扭乱喊,大半夜睡不着在庭院里冲冷水又算什么事。
然而冲完了冷水的王府主人依旧没有睡下。谢明裳闭着眼,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股冰凉的水汽靠近过来,似在俯视打量她的睡容。
片刻后,紧紧抵住鼻尖的药枕居然被挪开了。井水湃得冰凉的手指递来她的鼻下。
初夏燥夜的庭院青草气息和水汽一下子盈满了鼻尖。
鼻息温热,指腹冰凉,硬茧时不时地刮过柔软的肌肤。谢明裳发狠地闭眼不动,任由病中细而急促的鼻息一下下地扑在冰凉的手指上。
直默数到三十下,被鼻息扑得暖热起来的手指才挪走了。
床板细微挪动,男人的身躯在床边重新躺下。
谢明裳在黑暗里漫长而缓慢地呼出积
压的气息,细微挪动药枕,打算重新抵住鼻尖睡下。
然而下个刹那,她意识到情况不对。
男人不是面朝床外睡的。而是面朝向她的方向侧躺下,呼吸长而灼热,几乎扑在她面上。
她几乎本能地屏住呼吸,抱紧药枕。
被她呼吸扑得暖热的食指又伸回来,这回搭在她呼吸不畅而微张开的唇瓣上,指腹发力,轻柔地按压几下柔软的唇角。
谢明裳继续清浅而短促的呼吸。
狗东西扑吃生食的喜好明显,她决意把装死贯彻到底。
下刻,抵在唇边的食指却试探地探入她微张的唇齿间,动作极轻地拨弄了一下柔软的小舌。
被粗粝的指腹刮过敏感舌尖的滋味难以形容。谢明裳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牙关瞬间合拢。
舌尖四周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她被激起防御,近乎本能地凶狠一口咬下,犬齿牢牢叼住侵入领地的食指,瞬间咬得皮破血流。
被狠咬住的食指却丝毫不挣扎,不试图抽出。仿佛被咬中喉咙的黄羊,驯服地原地躺倒,任凭鲜血汩汩流淌。
这种场面再想装死也装不下去。谢明裳狠咬着手指不放,浓黑的眼睫抖动几下睁开。
门窗都没有关死,黑暗的帐子里漏进一点浅淡月光。
萧挽风和她面对面地侧躺着,彼此的呼吸近到可以相闻。
手指还汩汩流着血,他却毫无意外神色,既不发狠,又不惊怒。两人对视间,语气平缓地问她:
“吵醒你了?”
谢明裳的牙关缓缓松开,让那根湿漉漉的流血的手指抽了出去。
萧挽风似乎当真不在意这点伤口,借着那点透进帐子的夜光,甚至还抬起食指看了看。
“这次咬的比上次轻。”
谢明裳并不应答。目光里带警惕,抱着药枕往床里倒退,直到紧贴床板才停住。
什么上次?
她隐约想起点什么,又不太记得真实经历还是梦境,带点疑惑探究的意味,再度瞥向那根淌着血的食指。
萧挽风随意地在被子上擦拭几下,擦干净了湿漉漉的唾液,指腹处两道深深的咬痕便显露出来。
一道显然是刚咬破的,一道新结了疤。
没有人说话。谢明裳远远地避进床里,药枕挡在床当中。
黑暗里只有朦朦胧胧的月光在帐子上晃动。梆子敲响了四更天。
……
回谢家的日子,定在今日。
不论夜里如何的龃龉不合,牵扯到河间王府选址的要紧事,萧挽风今日必然带她回谢家。
第32章 第 32 章 回门
夜里没睡好, 接近午时都清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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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被人推起,兰夏拿沾湿的帕子替她擦拭额头细汗,谢明裳忽地惊醒起身。
鹿鸣轻声在旁询问:“娘子, 昨夜三更末, 那位怎么自己在庭院里冲凉水。两位女官挨了罚,院子里无人服侍他, 我们要不要服侍?”
谢明裳不想提昨夜的事,只摆摆手道:“兵营里征战过的人, 哪需要那么多服侍。他不提起, 你们就当没这回事。”
兰夏和鹿鸣今日没有跟随回谢家,打开衣箱挑拣半日, 寻出一件簇新的石榴红绣百蝶十二幅湘裙,服侍穿戴妥当, 她上车后便闭着眼假寐。
睡到半途中,人自然醒转,精气神缓回来不少。
入夏后京城天气渐渐热了, 午时前后的马车里热得像熏笼。她扬声问外头:“热得很。车帘子不能掀起来半截?”
不能。
才掀起一个角儿, 又被外头跟车的亲卫扯下。
顾沛的声音响起说道:“娘子见谅。主上吩咐下来, 大街人多,泄露了行踪不好。等下转入巷子就可以随意了。”
谢明裳在车里问:“我见不得人?”
外头安静了瞬间, 改由顾淮应答:“娘子见谅。朝廷最近在商议讨伐辽东王的人选,多半落在谢帅身上。但也有些提议殿下出征的,两边吵得厉害。今日殿下领着娘子登门拜访, 不引人注意最好。”
谢明裳思忖着, 未再出声问询。
沿街又往前行了半刻钟,马车转入小巷,缓缓停下。
车帘子被人掀起, 谢明裳弯腰出车厢,只一眼便认出身在长淮巷。
谢家敞开的大门就在对面,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等候,众谢家护院如临大敌地围拢在家主身侧。
停住的马车这边,河间王府亲兵同样列成人墙聚拢护卫主上。
空荡荡一道小巷隔开两边人群,隐隐露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感觉。
车边伸过一只手搀扶。谢明裳眼皮子微微一跳,盯着面前筋骨分明的男子宽大的手。
昨晚被她黑暗里狠咬住的,是这只手的食指,还是另一只手?
萧挽风长身立在车边。他今日穿一袭质地厚重的正朱色窄袖织金夑龙纹锦袍,搭配两指宽的墨色镶边,服色贵重。螭龙玉冠,金玉腰带。
夜里分明没睡好,人在阳光下的精神气势却足,镇压得满场无声。
宽阔肩膀对着前方谢家门楼,环顾一圈出迎的谢家人,萧挽风转来车边,伸手搀扶谢明裳下车。
他伸的是左手。在阳光下五根手指摊开,手掌上抬,做出搀扶的姿势,并无任何伤口。
所以,昨夜咬的是右手食指。被他若无其事藏在衣袖里。
白天阳光下华服出行、气势令人不敢直视的天潢贵胄,就如被他藏在袖中的咬痕,谁知道背地里还暗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癖好。
谢明裳收回视线,避开递过来的手,拢住裙摆就往下跳。
车边的手掌始终稳稳地朝上抬,见她不接,萧挽风倒未说什么,在谢明裳跳车的中途把她悬空接住,扶腰抱下马车。
簇新的石榴红绣百蝶长裙在阳光下摇曳落地。谢明裳好笑地想,这场景倒当真有七分像新婚回门了。
除了两边气氛明显不对。
站满了人的长淮巷里鸦雀无声。谢家人表情各异,神色紧绷。
谢崇山立在谢家敞开的大门边,面色冷硬地抬手往里,肃然道:“河间王,请。”
——
谢家敞阔的待客厅堂里,气氛算不上和睦。
双方泾渭分明地对坐着,勉强没有撕破脸,但客气寒暄半句也无。
谢崇山面沉如水:“小女如何到的贵王府?”
萧挽风不答反问:“令千金的病何时起源?怎么养成今日这般地步。”
“小女在家里娇惯,吃穿都讲究,轻易照顾不妥帖便生病。入你王府之后的饮食起居如何?劳烦贵府回去个人,把小女身边的兰夏鹿鸣叫一个来,谢家有话问她们。”
“不必。今日主谈宅子。谢宅开价三万两银,情况属实?”
“兰夏和鹿鸣为何未随行?难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顾沛在王府担责看顾令千金。谢家想问什么,可以问顾沛。”
“呵呵。圣旨未抄没谢宅,宅子定价三万两,却不见得要卖与河间王。”
两边虽在对话,态度都强硬,话题仿佛两条并行的河流,并不能交融。
两边沉默地对视片刻,萧挽风道:“令千金已经带来贵府。有什么想问的,当面直问便是。”
谢崇山硬邦邦地道:“她们母女自会闭门说话。不必河间王教导。”
……
谢夫人关闭门窗,并不多话,直接把谢明裳的衣袖从手腕捋去肘弯,露出白藕似的手臂,在面前仔细检视。
头一眼便惊见肘弯处未褪的瘀痕。
她急忙把衣襟拉扯开,当即露出肩头的几处指印。雪白肌肤上显出明显的青紫瘀痕。
谢夫人的声线都颤抖了。“他……他凌虐你?”
谢明裳把衣袖拉回去,一时间居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被子蒙住头脸,把她按趴下,狠命地揉搓拉拽身上各处关节,拉拽得小腿抽筋,算凌虐么?
她心情略复杂地说:“也不知算不算……但不像娘想的那样。河间王这人不大正常。
兴许在军营太久,有些古怪的癖好……”
有些私密事母女间也说不下去。
谢夫人闭了闭眼,把话头避开。
“你不要冲动行事。如今你人在他的王府里,他刚刚返京不久,圣眷优隆,若在自己王府里出了意外,身边人全部处死也有可能……无论如何,先保住你自己。”
她附耳低声说:“兰夏和鹿鸣在你身边很好。明珠儿,耐心忍着,蛰伏一段时日。你父亲最近起复了,朝廷还需要他领兵平叛。等你父亲立下足够的功勋,抹平谢家头顶的污名之后,再找机会,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行的什么事,谢夫人斟酌着,尚未来得及说完,紧闭的房门被扣响两声。
顾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家主上吩咐,近日谢六娘子在王府里的起居,谢夫人有什么要问的,卑职这处有起居记录。卑职递送进来了。”
多个顾沛在场,谢家母女同时闭了嘴。
谢夫人慢慢地翻阅起居记录。
顾沛守候在门里,还有个顾淮守在门外。
谢明裳挨个打量过去,嘲道:“你们兄弟俩不跟着你们主上,都跟着我做什么。怕我跑了?”
顾淮在门外拱拱手,居然不否认。
“主上吩咐下来,命卑职跟好六娘子。六娘子身子急需调养,安稳日常的起居有利于加快康复。以六娘子如今的身体情况,不宜过东躲西藏的隐匿日子。还请六娘子体谅。”
谢夫人冷冷道:“惺惺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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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裳听得倒笑出了声。
“看在你们主上这么用心的份上,你们提醒他一句,对爹爹说话客气些。我看今日河间王登门又没带兵器?爹爹习惯随身带刀的。两边说话起了冲突,爹爹一怒之下拔刀把他砍了,那可算他倒霉。”
——
谢崇山的腰刀向来不离身,此刻就放置在桌上,强忍怒色,手掌反复摩挲着刀鞘。
萧挽风坐在对面,缓缓抚摸着大拇指处黝黑的精铁扳指。
两边沉默对峙,已持续半刻钟。谁也不说话,厅堂里的气氛仿佛凝固的岩石。
谢崇山深呼吸几次,按捺着开口道:“小女无名无分的跟了殿下,这算什么?谢家之罪,在老夫头上。如今朝廷已经恢复了老夫的将军封号,允许老夫将功戴罪。小女并非罪臣之女,而是官眷。殿下给个说法。”
萧挽风并不看他,目光盯着远处院墙高处迎风摇摆的桃枝。
“今日把令千金带来谢宅,本王已给了谢帅一个态度。眼下的情形强要更多,反不是好事。”
刀鞘皮被手掌捏得格格作响。
谢崇山强忍狂怒:“哪里要得多了?谢家拉扯养大的女儿入了你王府,只不过要求给个名分!”
说到后半截已经压不住声量,怒吼声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萧挽风始终注视着远处桃枝的目光终于转来厅堂内。目光沉静,言辞平缓。
但从他这张淡漠的薄唇里吐出的字眼,落入谢崇山的耳中,仿佛字字带讥诮之意。
萧挽风平静地陈述:“令千金是宫中赐下带回的宫人身份。无媒无聘,宫籍未除。此刻论起名分,连个孺人封号都给不了。谢帅,再等等。今日先谈一谈宅子转让之事。”
谢崇山动也不动地坐在椅上,茶案上平摊的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良久,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旁边作陪的常青松骤然感觉不对,慌忙起身大喊:“谢大郎君!”
下首陪坐的谢琅和常青松同时起身,两人左右拿身体压住握拳暴起、眼看要扑过去痛殴贵客的谢崇山。
谢琅急喊:“父亲冷静,登门是客!想想小妹!”
站在萧挽风身后的严陆卿叹了口气,扬声道:“亲兵进来,护卫主上。”
门外把守的数十名王府亲卫鱼贯涌入,包拢成护卫人墙。
萧挽风视若无睹,目光又转向厅堂外,遥遥继续注视着风中摇摆的桃花枝。
春末夏初,花时已过,众多桃花从枝头飘落化做花泥,枝头只剩最后一两朵生命力顽强的嫣红桃花,迎风盛放而不败。
“谢帅,把老犟驴脾气收一收。本王无意和你动拳脚,说的句句实话。”
萧挽风放开精铁扳指,手搭在木椅上,头淡漠地往后仰:
“谢家缺钱,本王缺王府。宫里催着归还庐陵王府,总不能带着令千金搬来搬去,没个落脚地。两厢合适,谈价罢。”
谢崇山面色冷似寒铁,胸膛起伏几下,道:“阿琅,老常,让开。老夫和他谈价。”
谢崇山直勾勾盯着萧挽风锋锐的俊美面容:
“谢宅可以转让给河间王殿下,东边如何翻修马场随殿下的意。但老夫有个要求,小女居住的晴风院格局不动。让小女带两个随身女使,依旧住在她原本的院子里。”
萧挽风一颔首,“可以。”
谢崇山又道:“京城屋宅贵价。谢宅偌大的好地段,当初买下时便花费两万余两。开价三万两银并不算多。但看在小女的面上,只要殿下承诺好好对待小女,老夫可以让价——”
萧挽风打断道,“不相干的人退下再议。”
下首作陪的谢琅和常青松两人互看一眼,常青松摸摸鼻子,自觉地起身:“卑职告退。”
萧挽风盯着常青松领众禁军离开。
厅门合拢,厅堂里只剩谢家父子,萧挽风、严陆卿四人。两边开始具体议价。
谢崇山神色冰冷,重启话头:“看在小女的面上,老夫可以让价。数目折半——”
王府长史严陆卿即刻起身,同时开口道:
“我家主上的意思,看在谢六娘子的面上,将入京带来的五万两银交与谢家购宅子。”
谢崇山没说完的话音一顿:“……你家主上什么?”
第33章 第 33 章 得了允许的男人却不任她……
谢明裳在母亲的屋里说了一会儿话。熟悉的气息和布置令她安心, 她拉着母亲的手,不知不觉困意袭来,蜷在母亲的卧榻上睡了小半个时辰。
再睡醒时, 鼻尖传来浓香, 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放在床头。
谢夫人舀起乳白鲜香的鱼羹,递到女儿唇边:
“天色不早, 前院应该议得差不多了。家里熬煮的汤羹,喝点吧。”
谢明裳闭着眼喝鱼羹。
她被宫里下重药伤了的肠胃始终未完全恢复, 饮了半碗便喝不下, 推开问:“前头父亲议得多少价钱?二十万两军饷筹措不易,关系到父亲和阿兄的前程, 我们家的屋宅别贱卖了。”
谢夫人捧着残留半碗喝不下的汤,心里一阵阵地酸疼, 嘴上装做无事道:“你别管那么多。你父亲心里有数。”
盯了眼外头守候的顾家兄弟,又轻声问:“我看王府记录的日常起居册子,你吃喝得倒还不错。当真如实记录?还是他们捏造作假, 弄个假册子给我们看。”
谢明裳好笑地答:“日常吃喝有什么值得捏造作假的。实话实说, 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粥膳做得好吃。”
谢夫人不大信。每天好吃好喝供着, 怎么瘦成这样回来?她心疼怜惜地抚摸女儿的肩头。
“无需多说,你只管好好把自己养着。不论想做什么, 养好了身子才能徐徐图之。”
谢明裳也如此想。
“娘,我的刀能不能想法子弄进王府来?”
谢夫人也不知想歪到哪处,瞪眼道:“太明显了!岂不是明晃晃的把柄递去人手里?不能用自家的刀。”
谢明裳:“……娘, 你想什么呢?我在宫里接连生病, 身子虚得厉害,想练一练……”
前院小跑来一名河间王府亲兵,找顾淮嘀嘀咕咕地说事。
“前头宅子的事多半商议定了。”谢夫人压低嗓音。
“弯刀的事我想办法。前些日子谢家撤了围门禁军, 你那手帕交:端仪郡主登门探望你。我说你被旨意召入宫去,端仪哭了一场,临走前留下她的名帖,叮嘱有事去长公主府递帖子找她。我看她是个能交的。明珠儿,我想去寻端仪郡主,叫她去河间王府探望你。”
谢明裳听得心里泛起喜悦又有些酸楚,微微地笑了下。
“我刚认识端
仪的时候,记得她生得伤感多情的小女儿性子,秋天把地上一堆落叶分门别类,还对着不同颜色的叶子写不同的酸诗,我笑了她半天。这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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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怎么登门做客又对着娘哭。”
前院的正事果然议定,河间王府的人准备告辞。
顾淮过来敲门,客客气气道:“六娘子,主上传话,我们要走了。”
谢夫人拉着谢明裳不肯放。
谢明裳反握了握母亲的手:“叫端仪给我下帖子,她自己千万别贸然登门。河间王性情暴烈,他现今住的王府是从庐陵王手里强抢来的。庐陵王是个狗东西,河间王也不是个东西。端仪跟河间王算作姑表兄妹,但河间王凶性上来,谁知道他认不认六亲。”
她叮嘱母亲:“我无事,在王府住得还算好。母亲不要冒险燥进。端仪的请帖递进王府,如果我侥幸能获准出府相聚,母亲陪着端仪前来,莫叫她出意外。”
……
顾家兄弟在前头守卫,谢夫人搂着女儿走在后面。
一路低声细细叮咛,直到谢家大门外,即将上车时,叮嘱声才停下。
谢夫人眼眶发红,强装无事送女儿上车。
“对了。”谢明裳忽地想起久没有音信的五娘玉翘:
“今日没看到五娘。她从宫里放出来了吧?最近可好。”
谢夫人点点头又摇头,欲言又止:“人是从宫里放出来了,但五娘她……下次得空再说。对了,你嫂嫂归家了。在家里好好地养胎,你无需挂念。”
谢明裳正要追问时,萧挽风已经和谢家之主简短地告辞,朱袍猎猎,往台阶下马车处走来。
谢明裳闭嘴不言,转身上车。
王府马车的车蹬子做得高,她拢着长裙摆正抬脚踩车蹬子,萧挽风在身侧扶住后腰,发力把她抱去车上。
谢夫人站在车边,视线冷冰冰盯着女儿腰后扶着的手,又挪去萧挽风脸上。
如果目光化作刀尖,立刻便活剐了他。
谢崇山站在门边,自从前院厅堂商议完毕,便仿佛成了个木桩子。人站在台阶高处,面无表情看着马车边的女儿和河间王,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未说。
隔半晌,在风里抬手狠揉了把自己的脸,转身进门。
膘肥体壮的黑马跟随在车边小跑缓行。不知是不是谢明裳的错觉,她感觉回程这一路黑马主人骑行的动作颇为轻快。
谢明裳隔着车帘子问,“我家宅子买下了?”
“买下了。”
“殿下瞧着心情不错,带我上门一趟,我爹让价了多少?”
萧挽风转过身看她一眼。唇线微微翘起,果然颇为愉快的模样。
他姿态放松地在马背上握缰缓行,并未回答。
身后跟随的王府严长史瞧着心情却不大好,叹着气说:“六娘子上门一趟,折进去两万两。”
谢明裳:?
她几乎怀疑耳朵听错了。谢家开价三万两,顾虑她的缘故,折进去两万两……她爹一万两就把谢家大宅子给卖了?
谢明裳大为震惊之余,乌黑眸子怒视严长史。
一万两买下京城上好地段的大宅子,这厮还叹气不止,觉得亏了?
物以类聚,河间王府有一个算一个,都什么狗东西!
——
兰夏和鹿鸣两个未回谢家,担惊受怕了整个下午。马车刚刚回府,两人便小跑着从院子里出迎。
谢明裳下午和母亲相伴,睡了一觉,又喝了家里熬煮的鲜汤,气色不错,脸颊隐隐显出几分睡足惬意的血色。
但想起一万两贱卖的谢家宅子,心里火气又蹭蹭蹭往上窜,进门就被鹿鸣察觉神情不对,追问了半日,她不肯说。
回程路上,谢明裳一路在听顾家兄弟两个念叨扒了东边院子修马场的事。
之前河间王不就嫌弃谢家地方小?
她听顾沛嘀咕:工部要动工做大修缮,只把充门面的前院会客厅堂留下,两边弯弯曲曲的廊子,后院亭台楼阁,能扒的地方都扒了,王府要修个大马场。
晴风院在谢家宅子东南,多半留不住。
她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住了五年的院子要随风而去,多说无益,只简单和面前两位小娘子提了句:两边议定转让。
鹿鸣还在安慰她:“买下谢宅充作河间王府,唯一有个好处,娘子能搬回原本的晴风院住了。熟悉的地方有利于养病。”
谢明裳摇摇头。
鹿鸣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