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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磨刀还能干嘛,宰杀切砍啊!……
回去路上, 遇到晚高峰。
车开开停停,天边已泛灰暗。
快到公寓大门时,道闸处的车还排起了长龙。
茆七这车开得有些烦躁, 开窗透气, 视线中正对一家理发店。她拽住自己发尾拉到眼前看, 长分叉了,想想是挺久没修剪头发了。
要不要拐弯去剪个头发?正犹豫着, 前边车开快了,茆七忙跟上去。
算了,有空再说。
停车, 进公寓楼,和茆七一起等电梯的还有三个奶奶辈的女人,三人兜成圈,口耳相接私语。
只是声音算不得小, 茆七全听见了。
“听说我们这幢, 楼梯间又出现血了。”
“又有啊?会不会是哪家孩子搞的红墨水?”
“红墨水和血迹还能分不清啊?是搞清洁的那个刘兰偷摸告诉我的,你们夜里也别出来瞎转了。”
“保安不是每晚都巡逻吗?没事的吧……”
“小心点最好……”
进电梯后,几人默契地不言语了,待茆七出电梯后,复又言论起来。
茆七少跟人接触, 平时听到的八卦和事件都是在电梯间或小广场。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她公寓大门是防盗指数最高的c级锁锁心,没有钥匙绝开不了。
开门,进屋。
茆七在厨房加热速食, 简单一顿就是晚餐,然后拿起买回来的肉丝,走到鱼缸前。
拉椅子坐下, 撕开覆盖肉丝的保鲜膜,茆七捻起一些肉丝,丢进鱼缸里。
鹦鹉鱼闻着味儿来咬,摇曳间,颜色越发红艳了。她养了几年鱼,知道夏天鱼会发色,是最好看的时候。
肉丝很快咬完,茆七又喂一些,和鹦鹉鱼对起话,“喂喂,我把你们养的那么好,能不能有点心灵感应啊,我遇到危险时就唤醒我……”
鹦鹉鱼只顾吃,吃饱后围去鱼缸进水口,笨拙地撅动嘴巴吸氧,留给茆七两个鱼屁股。
茆七悻悻敲两下缸,吓它们两吓,便去拿睡衣洗澡。
洗完澡出来,还早,收拾工作台卫生,九点多躺床上。她侧躺看到挂钟,还没到十点,现在闭眼睡着的话,会否就出现在西北区精神病院?
昨晚进入的时间有异,茆七想过,可能与她早睡有关。那今晚,要不要试验一次……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耳边太过安静,不安挟着恐惧如潮水般蔓延上身体。
不行!不行!不能睡!茆七心底抗拒,挣扎着,大喘气醒来。
还好,醒来了,房里乌漆墨黑,闪动着一线冷光。
是月光吗?窗帘没拉紧?
未等茆七看清,冷光朝她瞬移过来,伴随冷光一起的,还有急促的踏步。
公寓里怎么会有人?难道给小偷进来了?!茆七愣了一秒,就麻溜地爬起来跑,只是下意识地感觉有危险。
跑起来时才明白,什么冷光!那是刀具的寒芒!这不是在公寓!而是在该死的西北区精神病院!
“食物这么快就送来了,刚接手就碰到一个没死透的,唉,还得杀一杀才透……”声音也紧追,气不带喘的。
环境昏昧,茆七完全是靠着本能跑,她发现自己在转圈,病房的摆置不是这样的,她似乎是在解剖室内。
什么情况?这里能有什么通关要求,难不成尸体还会向她发出任务不成?
茆七实在想不通,西北区精神病院总能给她“惊喜”,一来就憋个大的。同时她也懊恼自己犯蠢,果然,你在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啊!”黑暗中不知道踩到什么,茆七被绊跌跤,紧接着身上被道道缠绕住,猛地勒紧,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嘿,这下跑不了了。”
茆七挣脱不得,才知自己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刚刚踩到的东西应该是面前这个人故意丢的绳索。
夜视不清人脸,茆七囫囵看个身形,是个男人,腰身肥满,穿着白色的医院工作服。
他不是巡逻者,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男人绑住茆七后,转身走开。
趁这机会,茆七试图挣脱绳索。
“呛——呛——”
空中突传来挫磨的声响,尖利,刺耳,听着牙酸。茆七动作顿住,她被捆绑在地上,只能伸颈寻找声源。
不远处,就见男人左右手开弓,时而相触,发出呛呛的尖声,正在朝茆七走来。
男人背向月光,浑厚的身体步步靠近,两只膀子熟练地动作,茆七看到刀具的刃光。
这是在磨刀呀!!磨刀还能干嘛,宰杀切砍啊!
这该死的压迫感,茆七无比焦急,可手被绑死,刻刀拿不了,眼看男人步步接近,在这样下去就要任人宰割了!真是好奇害死猫,人在无语的时候,她甚至想笑。
所幸小腿能动,茆七赶忙蹭着脚底,一点点往后退。
“还在动?乖乖地,眼睛一闭就好了。”
男人是粗嗓,浑声诱哄,听着就跟用钝刀子磨茆七的皮肤一般,循序渐进地,磨到喉咙。她边退,浑身血液上涌,头皮发麻,喉口发紧。
该怎么办?倒一万步来说,茆七即使死了,也不想作为食物去给人裹腹,更何况她现在不想死。
视线里,是男人抬起落下的脚,茆七心中计策迅速生成:如果踢他脚跟,重心不稳他会摔倒,他手里有刀,还要防备倒下来时扎到她。夺刀,割绳,就能解脱。
说干就干,茆七蓄力到足部,绷紧肌肉,然后在男人抬起一只脚时,双腿绷直铲向他另只脚。
胖男人重量在这,集中攻一只脚更有胜算,摒足力道那下,震得茆七大腿轴发疼,该是有成效的。
哪想男人颠步晃了几晃,人没摔,茆七继续加码,臀足发力原地蹦了过去,再猛地一撞。砰一声响,男人终于摔趴下去,刀也铿锵落地。
茆七将刀踢到跟前,背身去凑。
刀是砍骨刀,刀身长又重,茆七被背手捆缚,两只手的活动空间有限,她右手捏住刀背,左手腕贴上刃尖,来回挪动磨割绳索。
男人倒地后有好几秒没动,茆七猜测可能是摔懵了,没缓过来。她抓紧时间割绳索,不敢放松警惕。
一股股拧结成的尼龙绳,艰难地割开第一股后,茆七没高兴多久,余光中男人的身背似乎动了下。
很微小的动作,茆七没去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而是直接开始后退,后退过程中第二股绳断开。她心喜之余,猛然间瞥见男人的手扬高,一挥!
茆七忙打转躲开,就见一重物砸在她刚刚的位置,刀也丢了。近在身侧,她看清那是磨刀石。
“食物不听话了。”
茆七抬头,看到男人早就爬起身,也捡起了刀。她继续退,后背撞上什么,没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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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质感,是解剖台吧。
胸口猛然一紧,茆七整个人被拎起,丢到解剖台上。冷冰冰的铁器,摔得她后背钝痛。
男人一手摁住茆七肩膀,一手握住砍刀,在解剖台边缘刮蹭,开刃。他居高俯视道:“让我想想,明天的菜单是什么……”
根据菜单,在考虑从哪个部位下刀是吗?肩膀上的力道将茆七死死钉在解剖台上,耳边呛呛的磨刀声,她现在真跟砧板上的肉一样了。
“鲜肉馄饨,用腿肉最嫩,青椒肉片,就用肋条肉炒,葱花排骨汤,当然要上好的心间排骨……”男人的目光随着话语,在茆七的身体部位间流转。
热切的眼光,晃动的冷光,逐渐汇集到茆七心口。
“啊,还有五香盐水肝。”男人松手在茆七胸脯拍了拍,戏谑道,“没几两肉,肝好像不够嫩啊……”
压制茆七的力道挪开了,她更好地在背后操作割绳索——刚刚被摔到解剖上那一下,刻刀从口袋掉出,她偷摸拾到手心。
“崩!崩!砰!”
解剖室外接连几下撞击。
茆七的心脏也跟着猛跳,是谁在外面?巡逻者,或是仲翰如?
男人充耳不闻,正要下刀,撞击声更深,更近了。他疑惑自语:“还有食物吗?”
眼前的食物差点意思,外边可能有更好的。
男人看看解剖室的自动门,再看看茆七,似是已经下了决定,砍刀挪至茆七喉口上方。
刻刀锋利,小巧且易操作,茆七很快割开绳索。她早有所防备,迅一发力,一脚踢开男人,鲤鱼打挺翻起身体,站到解剖台上。
男人被踢退两步,不可置信后,愤而举起砍刀上前。
绳索抖落在脚边,茆七全踢出去,男人抬臂去挡,她趁这当口跳下解剖台,拔腿朝自动门冲去!
外面有人,放进来,乱中才有一线生机,如果是巡逻者,茆七认了。如果是仲翰如……她匆匆回头,看到那把挥舞着的珵亮的砍刀,如果砍到身上,肉开骨断不在话下。
如果外面是仲翰如,那值了。
男人虽一身蛮劲,但那体型也拖累了速度,茆七已经揿下门开关,他才到跟前。
茆七挥出拳头,男人劈手挡掉,哈哈低笑起来。
“蠢女人,自不量力。”他识破茆七意图,笑她蜉蝣撼树。
手臂冷不丁有撕裂感,男人止住笑声,才发觉茆七握住一把小刀,扎进了自己小臂。
“你才蠢。”茆七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男人一把攮开茆七,拔下刻刀,丢开。血流出快,洇湿整条手臂,不过刀口不深,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肉伤。
但是也够让人不爽了,男人皱起凶横的眉,却见茆七已经开了第一道门,正要开第二道玻璃柜的门。
他大步上前擒扣茆七肩膀,扳身过来,随即扬手一巴掌扇在茆七脸上。
这一巴掌之重,使茆七耳道嗡鸣,眼冒金星,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虎口的厚茧,像是常年抓刀造成的。她和男人现在的距离很近,可惜刻刀不在手上,攻不了他命门。
撞击声坚持不懈,不是打斗而搞出的动静,一般外面的声响也难以传进解剖室,只有是故意为之。
茆七确定仲翰如就在外面,他在找她。
男人见茆七呆若木鸡,以为她被自己扇晕了,手指抓绕那头长发,用力猛拽,将人拽倒在地。
他嫌头发不够趁手,手腕绕收两圈,觉得稳当了,一步步将茆七拖回解剖室。
在六层时,茆七也被拖行过,跟此时比,角度不同,因为头发承重,所以疼痛加剧。不过都不重要,第二道门她已经打开了,就一道缝,夜晚看不明显。
只要她给点提示,仲翰如就能发现。
“砰!”茆七一脚踹在门上。
男人停步,回头瞟了茆七一眼,只当她是拿东西泄愤。不过想想,这个“食物”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冷静反抗,肝脏也许不嫩,看来五香盐水肝的原材要另找。
茆七一直盯住最后一道门。
哗啦一声,重重一下。
玻璃柜门果然开了!门中立着的身影,茆七无比熟悉。
下一秒,外面乌泱泱的人挤进门中,影影绰绰,茆七也难以分辨谁是仲翰如了。
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怎么将人都引出来了?
男人也察觉门口异常了,加紧步速拖拽茆七。
“匕首!”
茆七骤然大喝一声。
简直添乱,男人用劲猛扯头发,要教训这个“食物”。
就见有什么掉落在地面,她不顾疼痛,身体硬是翻了个圈,手脚并用地趴起。男人见状手快一步跩扯头发,她再想有什么动作也被受制。
也许知道自己无法近身,她倒不妄动了,只用一只手覆扣住头顶,男人想,这是疼得受不了了吧?
哪成想,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另只手以迅猛之势抬高落下!
手心一下空了,男人才知道这个“食物”为了摆脱掣肘,竟一刀削掉自己长发。夜中匕首如蛇行一般游上,再猛地刺进他肩胛中。
“蠢货~”
冷淡的女声。
只感觉到侉嚓一响,身体如泄了力,轻了许多,男人发觉无法再控制那条胳膊,好像被整条卸断了似的。
可是他明明看到,自己的胳膊还在自己肩上,紧接着,疼痛如凶猛洪流一般撞开在身体内,绞进四肢百骸里。
“呃——啊!!!”
仲翰如那边,被巡逻者逼进解剖室。
茆七绕到男人身后,喊了声“小心”,也管不上仲翰如听到没有,一把将人推撞出去。
这人体格大,撞上去撂倒一片巡逻者。
好在左侧冲出条影子,上前抓住茆七的手,带她趁乱躲起来。
那边悉悉索索,含着咒骂起身的声响,听着没上前,或许在观望,怕有埋伏。
也可能正悄无声息地包围。
解剖室可藏之处太少,遮挡没几大用,找到解剖台后的茆七和仲翰如是迟早的事,茆七赶紧交换信息。
“我一醒就在这里,这是四层吧?怎么会有那么多巡逻者?”她附在仲翰如耳边,轻声说道。
仲翰如回:“我们现在在四层,我找不到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才设法将巡逻者都引出来。”
这不理智,不像仲翰如平日的作为,茆七说:“别冲动,找不到也许没事,躲起来了。”
这样一下子对线太多巡逻者,对他们来说危险,也不利于查找通关要求。
他们手还牵着,仲翰如一直不松,反而越握越紧,“没有那些也许,幸好我找到你了。”
茆七没话了。
解剖室空旷,巡逻者那边仍旧没声响,估计在预谋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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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翰如终于松手,却是摸了摸茆七凌乱的头发,和她的脸。
茆七明白他的担心,低喃道:“我很好。”
仲翰如点点头,收回手,又被茆七握住了,就听见她说:“我下次出现还会在解剖室。”
这样说,给他心理准备,好妥善应对。
茆七又问:“你害怕吗?”
她声音轻松,但仲翰如仍承认,“怕。”
茆七安抚:“别怕,我在。”
32 【我是江宁,请通过好友申请,我……
别怕~
茆七没说假话, 她一睁眼就在自己的公寓,鹦鹉鱼真的在危险时刻跳缸了。
室内灯还亮着,窗外滴滴答答。
果然下雨了。
翻身拿手机时, 茆七嘶出一声, 脸好疼, 头也疼。
一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茆七不能再入睡, 怕再进西北区精神病院就是修罗场。她想起白天跟鹦鹉鱼说的话,起身走到鱼缸前。
在椅子坐下,茆七半趴在工作台面, 侧脸看鹦鹉鱼游动。
“今晚要不是你们提前叫醒我,我还不知道逃出解剖室呢,谢谢你们了……”她自言自语,忽想起什么, 伸手一摸后脑。
“不是吧——”
一长声哀嚎。
茆七箭步冲到卫生间, 对镜子左看右看,之前实在着急,这头发削得乱七八糟,这边翘那边短的,真难看!
茆七捂脸后悔, 这下不用特意醒着, 她更睡不着了,这要怎么见人啊?
本身茆七也不是爱美的性子,这不是刚跟仲翰如现实见过, 还约了下次见的,这要怎么办啊?
颓丧地躺回床上,茆七辗转反侧, 时而呆望天花板,时而坐起捶被,无声呐喊。疯了好一会,她瞥见被扔到枕头边上的手机,思考片刻后,抓起解锁发微信。
茆七:【在吗?】
那天加过仲翰如微信,茆七就没给他发过消息,这是第一次。
茆七忐忑等待,这个点,正常都睡了,不知道他能看到吗?
手机静音,茆七盯到屏幕熄屏,叹气,烦自己磨磨蹭蹭,莫名其妙。
她打算躺下了,手机屏蓦然间亮了,心脏猛缩又猛跳,赶忙抓起手机看。
仲翰如:【在的,你还没睡?】
茆七:【没。】
仲翰如:【怎么?】
茆七:【想事情。】
仲翰如:【别想太多,伤神。】
【好。】回微信时,茆七嘴角微弯。
仲翰如:【听我妹说,你们小区遭贼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你害怕?】
茆七由坐变躺,抱着手机找个舒服的姿势,笑着回:【没发生什么,我不怕这个,我烦我头发短了,很丑。】
仲翰如:【不丑,女孩子好看。】
茆七:【我不是女孩子了,我三十了仲翰如,已经是晚婚晚育的年纪了。】
仲翰如:【三十也是女孩子,年纪不能代表什么,别自轻。】
茆七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了。
别自轻。
这三个字勾起她的回忆:
连珠村不是宁州县的土著村子,是从一九八零年开始接纳偏僻山区山民迁移而形成的村落。刘献金这脉在连珠村比较独大,村里大部分姓刘,也有一些其他姓氏的人家,不以采药谋食,而是做其他的营生。
刘献金不常跟亲戚走动,他不进山采药的话,就好去村口的一家牌九档坐,看人家摸骨牌。
牌九档的老板有个儿子叫麻小焱,人如其名,脾气火得暴躁,茆七从到连珠村时就认识他。几乎每天做好晚饭,茆七都要去骨牌档喊刘献金回家吃饭,这时就会遇到麻小焱。他们同校同年级不同班,教室也分别在头尾,不常碰到,矛盾主要在这里。
麻小焱家里有点钱,他平时零花钱算多的,为人又阔绰,是个小老大,有一帮小兵。其中就有刘献金亲戚家的孩子,茆七想,麻小焱用来羞辱她的那些言语,有些是那几个小孩贡献的。
“喂!你叫茆七,好奇怪的名字,茆是茅厕的意思吗?七七七的,啥意思呀,你家也没七个孩子啊,怎么叫七呢?”
这些话天天讲,茆七听得真没意思,有时她会反击:“你姓麻,你们家祖传长麻子吗?你名字三个火,我也没见你窜火啊。”
麻小焱听着,气炸了:“你——!”
更多时候茆七懒得搭理,小学的麻小焱可以说是幼稚,初中叛逆期,就是恶劣了。
“茆七,又来找你爸啊,一起牵手回家吗?你们这么亲密,是不是晚上还要睡一张床啊?”
茆七走到村口,麻小焱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站在路边。牌九档鱼龙混杂,他学着大人抽烟,嗓音处在变声期,哄闹起这些不好笑的话。
大大小小的孩子哄然大笑。
以往的话,茆七会略过,现在她停住脚步,静静地凝视麻小焱。
茆七多数独来独往,刘献金也不会为她出头,所以就成了麻小焱的目标。
难得啊,麻小焱在茆七那张平淡的脸上,看出了愤怒。
“看来真是睡一张床啊……”
叛逆期的孩子就像一点炸在秋季山林的火星,见风窜燃,见干草枯叶的脆弱,就狠狠碾压吞噬。
有个小孩身上有别平安符,符尖尖上有扣针,茆七上前拆下平安符,将扣针掰直。她心中一道怒火,拱燃了所有想法。
这一刻,她想要麻小焱死。
别的孩子都有点怕这样陌生的茆七,她就像被拴紧喉咙的小猫,被濒临淹死的小鸡,被负重而死的青蛙……
茆七是人,不是那些恶趣味。
孩子们散开了。
麻小焱也怵,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权威。他扔掉香烟,弯腰捡起半截砖头,在手掌心掂了掂,冲茆七示威。
不远处,传来推牌九的喝声,不知谁输谁赢。
茆七攥紧别针,开始走近。
麻小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举起砖头。
“你们在干什么?”
茆七回头,看见了穿着球衣,臂弯抱个篮球的仲翰如。
这场较量偃旗息鼓。
在小广场旁的报亭里,仲翰如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瓶农夫果园番茄汁。都拧开,番茄汁递给茆七。
仲翰如将篮球投给一同打球的伙伴,他们见仲翰如有事就先走了。
报亭边摆有小矮凳,仲翰如还买了一份报纸,坐下喝水。喝完拧好瓶盖,报纸则平搁在腿面,他开口询问:刚那男生欺负你吗?”
茆七也坐下,手中握暖那瓶番茄汁,摇头。
刚刚那小屁孩的狠样,这种处于叛逆期少年全凭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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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不顾后果,仲翰如想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能茆七在顾虑什么。
仲翰如轻声说:“不好的事,你可以告诉家人,也可以告诉我的。”
渐渐地,茆七不敢再接受他的目光,垂下头。她低着脸,“他们不会听我的话,没有人在乎我。”
“有的。”
茆七猛然抬起脸。
仲翰如又说:“别自轻,仲夏如在乎你,再比如,我现在想帮助你。”
茆七缓缓点头,终于愿意将麻小焱的事说了出来。
听了简单的过程,仲翰如思考对策,怎样做才最周全。
“如果他还招惹你,你来找我,我去找他的家长和老师。如果他就此收手,你也别为他停留,继续走你该走的路。”
再走,也还是在连珠村,茆七问:“走到哪?”
仲翰如:“走到一个目标去。你站得高,走得远,他们就越来越渺小,影响不到你了。”
站得高走得远,比宁州县更远的地方,是左凭市。茆七问:“去市区吗?”
她唯一的信念和眼界就只到此了。
仲翰如笑了,“去市区也可以,那里比宁州县好,你努力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挣钱买房,就能断开这个环境。”
“断开这个环境?”十三岁的茆七不敢想象。
“对!要去好地方。”
仲翰如说着,茆七听着,她仰视他,就像仰视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桠未参天,却也覆裹住她。
出来挺久了,茆七要去喊刘献金吃饭,只好跟仲翰如道别。
“去吧。”仲翰如上了高中,养成看时报新闻的习惯,因为高考题目会出时事相关题目。他就地翻阅报纸,头也不抬地和茆七挥手再见。
回忆就此打住,茆七划开早已熄屏的手机。
正因如此,茆七对方明明的心态才复杂难言。
【好。】
【你有听到下雨吗?】
茆七发送信息过去。
仲翰如:【听到了。】
茆七:【我走到左凭市了。】
仲翰如:【恭喜你。】
——
交班后,德天路发生无差别持刀伤人案件,江宁和小光被派去增援。
一通忙碌下来,回到局里,已经是下半夜了,江宁才有空打开邮箱,看小冬给他发的监控录像。
监控有三段,应该是中秋前后时间共发生过三起交通事故,一段录存五天,三段共15天。
也就是说,江宁要拉片看完15天的监控,真是除了吃饭睡觉查案,他一有空就在看监控,但是也才看完三天。还剩12天,想想就头大。
监控里的内容乏陈,因架设在小区路口,对着大门和几间沿街商铺,来来往往都是人和车,要在这些过路的人里面寻找姜馨和罗呈呈,那是一秒都不能分神。
江宁在这三天监控里,找出五次姜欣,两次罗呈呈,这期间两人的行动轨迹没有相交。总而言之,暂无所获。
监控里恰好照到茆七常去光顾的那间物料店,店主叫莉莉许,是一个装扮大胆的女人,也是茆七少数维持联系的人。
茆七这人比较僻静,唯二的朋友叫仲夏如,据老许说,那是99年转学到宁州县读书的茆七的朋友。
又是99年,江宁头更大了,他还查到07年刘献金死后,08年茆七出现注销户口,领取拆迁款,直到10年,她的轨迹才在左凭市的房产交易中心出现。
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7年4月到10月,刘献金死亡的期间。另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8年4月到10年5月,也就是注销刘献金户口后的时间。这之中,茆七既没去上学,也没参加工作,她到底去哪儿了?生活在现代,人不可能完全隐身,难道她一个朋友熟人都没联系过吗?
刚好江宁又联络上一家刘献金的亲戚,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家族照片之类的,事都出在宁州县,就一次跑全乎了。
天亮交班,江宁拿上老许给买的早餐,觉也不睡,直接驱车前往宁州县。
江宁走后,老许在他的工位上直念叨:“疯了疯了,也不怕过劳死,简直魔怔……”
新联络到的那家亲戚,就住在连珠村旧址对面的小区,据说是念旧,才就近买的房子。
车开一个多小时后,江宁到约定地点——小区门口等候。
等候时,江宁下车巡视环境。
小区外观半新不旧,外边一条内马路,左右都是门面房,专营生活类生意。就普通的小区架构,房屋均价应该不高。
手机突然响了,江宁接通,按照指示往前走三十米,走进一家粮油店。
手机里声音抱歉:“不好意思啊,你先坐会,我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没事,你先忙。”江宁挂断电话,向进店就一直注视他的男人,说明来意。
“原来是刘智哥的朋友,别客气,店里随便坐,上面马上结束。”店主是个青年人,个头中等,估摸年纪三十左右,两手手臂有龙图腾刺青。看着社会,说话倒是齐全。
店内靠里有桌椅茶台,江宁到那坐下,心里嘀咕:见他们刘家人不容易,都一波三折的。
九点多,已经是早市尾声了,粮油店不忙,店主坐到江宁对面,冲茶倒茶。
“这是我们当地的八月珠茶,长在八角树下,回味有独特的甜香,你试试看。”
盛情难却,江宁品尝茶水,确实有股甜香。他称赞道:“好茶。”
店主:“你喜欢就行。”
店里算清静,楼上时而传出些响动,江宁听着,跟麻将和牌的声差不多。他能确定,楼上应该是麻将档之类的,正常情况下,只要不聚赌,娱乐性质的活动不违法。
何况江宁在楼下,也没法知道上面正不正常。
喝着茶水,刘智下来了,江宁跟店主道谢,“谢谢招待。”
就带着刘智到外边说话了。
刘智客套地提议找个地方坐下聊,江宁时间不多,综合考虑,就地论起事来。
江宁:“我就直话直说了,连珠村07年4月集体搬迁,在这个时间点后,你有见过刘献金吗?”
“你说刘献金啊,他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犯什么事了?”听江宁提起他时,刘智十分讶异。
江宁没答。
刘智咂摸过来,人家是警察,有必要对案情保密。今天他还让人家等了会,怪难为情的。
“很久的事了,但对这个我挺有印象,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三月底那天在村口的牌九档,那次听说他要搬金辉国际去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江宁:“亲戚朋友间呢?他们都没见过没联络过?”
刘智回忆了会,“没听讲。”
“金辉国际在哪?”江宁问。
刘智说:“离这不远,一个公交站点的距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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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
一个公交站点的话,约一公里的距离,确实不远。搬家前还来牌九档,说明这是个爱好,江宁又问:“刘献金爱摸牌九吗?”
“他才没钱……”刘智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了口,转而言其他,“他不打牌九,只是看,每天都要去看看。”
江宁抬头望了眼粮油店二楼,“村口的牌九档搬到这来了?”
也是瞒不住了,刘智窘迫地挠挠头,“是的,是的。”
江宁:“或许你家有留着什么家族照,刘献金也在相片里的?”
刘智:“我年轻点,跟这位大堂哥不太熟,前辈的我爸也去世了,遗物烧完没留下什么照片。”
江宁:“那茆七呢?从搬家后你有见过她吗?”
刘智摇头,“没有,那丫头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少跟亲戚来往。”
江宁:“你知道茆七有玩得好的朋友吗?”
刘智还是摇头,诚如所说的不熟,和茆七与人隔阂。
没什么好问的了,江宁说:“打扰了。”
“没事没事,应该配合的。”刘智客套几句,又进粮油店去了。
车停不远,江宁打算走去开车,接下来还想跑一趟户籍档案室,看看有没有保留下刘献金的肖像记录。
“欸哥们!”
有声音喊住江宁,他驻步回头,看向来人,“你……有事?”
喊住江宁的人是粮油店的店主,他特地追出来,是有话要问。
“我听到你们提到茆七,她怎么了?”
“你认识她?”江宁打量他。
一般人都怕跟案件扯上关系,江宁少见上赶着主动的,再看这人,也不是什么头脑一热的好心主。那就只能是带着某种意图。
警察就是警察,目光间严谨威严,店主顶着压力说:“我也是连珠村人,我叫麻小焱,和茆七以前是同学。”
江宁说:“你为什么会问,她怎么了?”
麻小焱忙解释:“因为那时我见她收拾东西,猜测她要离开宁州县,再加上你的身份,还以为之后她出什么事了。”
江宁抓到重点,“那时是几时?”
麻小焱:“3月31号,我很有印象,因为第二天4月1日我们要搬家了。”
“收拾行李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要搬家,同在连珠村的茆七也要搬家。”麻小焱的动机解释不够充分,江宁存疑。
麻小焱:“ 不是的,我看她买了车票,是去往外地的。”
江宁:“车票?去哪里?她自己,还是和谁?”
麻小焱:“可能是她自己,也可能和别人……”
江宁的目光,好似在研判什么,他的语气,发问,压迫感太强,麻小焱的头皮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清楚,他后悔多嘴了,生怕有个什么被抓起来,毕竟家里有老有小的,都指望他过日子呢。
麻小焱手有些抖地掏出香烟盒,手指一敲一弹,“哥们来,抽根烟,这讲得挺多,你也累了吧?”
江宁将香烟推回去,拒绝了。
缓和气氛不成,麻小焱悻悻地笑了笑,尴尬地舔舔口唇,将香烟盒揣进口袋。他再次搜罗记忆,说:“那车票,我只看到一张,是离开宁州县的,具体去哪我不清楚,那时认知不广,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不起了。至于和谁,反正不是她爸,他们搬家居所定在县城呢,茆七去外地,可能是和那个男生。”
他边说边看江宁,眼神里全是坦诚:真就只记得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