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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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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臂一挥,极涯处显现出幻境外的面貌。灾民们纷纷无力地跪倒,口中不断向外喷射出暗红色的血液。

“只要你们离开这里一步,外面那些人都会立刻七窍流血暴毙,我说到做到。”

“你休想!”除宁绥以外,其他人皆是声色俱厉怒斥。夷微怒不可遏,焚枝于半空现形,枪尖朝向溯光,只待他一声令下。

“不不不,明尊,不要动怒。”溯光换作惊恐的神情,“操纵这个幻境和控制外面那些人的力量都来源于我,倘若我伤及心脉,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别冲动。”宁绥伏在夷微耳边,低声道,“我们来之前已经通知过云弥远离被污染的水源,所有的饮用水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她是能领导一支军队的人,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出现差错,一定另有隐情,很可能是溯光哄骗我们的伎俩,还记得先前的复制人吗?”

一番话稍稍抚平了夷微的焦躁。溯光面上笑意未改,将抉择抛了出来:

“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他,和你昔日的子民,你要选择谁?”

夷微踌躇着,萦绕在身侧的神光更盛,他不敢赌。宁绥安抚也似地轻揉他的羽冠,起身质问:

“我留下,你能保证放过他们吗?”

似是讶异于他的勇气,溯光抱臂道:“当然。我若食言,明尊绝不可能放过我,不是吗?”

“我留下。”

“我留下!”

宁绥和邓若淳同时出声。宁绥蹙眉斜睨邓若淳一眼,把他拉到身后:“他没要你,别闹。”

一旦断绝与外界的联系,孤身一人困在幻境中,不要说突破屏障,能不能活下来,还能活多久都是问题,不能再多一个人冒险。

邓若淳并不理会他,昂首向着溯光:“我是兄长,我替他留下。”

“好一出兄弟情深,可惜你之于我们毫无用处。”他们身后,墨玉姗姗来迟,立于溯光身侧,“都打理好了,就差他一个。”

她想了想,接着说:“不过你一定要留下来,也不是不行,正好两个小道士给我解闷,我就喜欢看你们变戏法。”

宁绥把住邓若淳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不可以,邓若淳。师父年纪大了,他只有我们两个孩子,如果都折在了这里,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你是我弟弟,也是爸的儿子,把你一个人丢下,你让我怎么跟爸交代,我下半辈子又怎么一个人苟活?以后每次看到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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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剑,我都会想到是我把你害死的。”

宁绥默然。沉思良久,他悄声对夷微道:

“不用担心,我们还有机会想办法。空间封闭之后,想必溯光会切断你我神识,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两个算是……共感?”

“是,神识能断,但共感不会。”夷微肯定道。

“你尽快出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如果我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就会利用共感通知你,你也可以这样通知我,好不好?”

夷微没有立刻回应。宁绥决绝道:

“没时间犹豫了,我也想看看溯光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他站直身子,将白虹剑隐匿起来,摊开两手:“我们两个留在这里,放他们走吧。”

墨玉化成龙形飞至他们身前,语气竟有些欢快:“坐上来吧小道士,我带你们走。”

骑在龙背上,宁绥回望极涯,夷微一面与溯光对峙,一面目送着他们离去,已经按捺不住怒意。只一瞬,那些不知好歹涌上前去的蛟龙便在摧枯拉朽的神威中粉身碎骨。

“但愿不是最后一眼。”他想。

*

“抓稳了,别掉下去。就算是幻境,摔一下也很疼的。”

墨玉驮着他们来到一处山谷,谷中一片昏晦死寂,植被都被修整过,开辟出的空地排布着那些死在地动山摇中的龙族尸首,一眼望不到尽头。

宁绥搀着邓若淳迈下龙背。二人还没走出几步,墨玉的长尾便将他们揽回。

“这里是龙冢,葬着一千二百条不周山坍塌后罹难的龙,他们都是我的族人、亲人。昨日还曾笑脸问候的同族,今日便惨死于崖下。”

她的头指向的方向是一座高陵,数盏长明灯指引着他们的目光,一直引向陵台,其上盘着两条体型格外庞大的龙尸。墨玉惆怅道:

“那是我和溯光的父亲母亲。他们为了支撑天柱,被乱石砸死了。我也在那场劫难中身受重伤,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痊愈,修为也因此停滞了。”

宁绥不为所动,神色警惕:“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不会是想博取同情吧?”

“同情?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小道士。”墨玉抬起尾巴尖,轻轻一点他的额头,“龙死后一般不会留下完整的尸首,大多化为清气消散,魂魄也会归于长天。哥哥付出了一点代价,让天界众神出力打造了这个幻境,用以保存族人尸骸。”

看来,宁绥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兄妹两个能在人间大肆屠戮,仰仗的是背后的势力。

“哥哥进入昆仑山后始终效忠西王母,但因为人孤傲,再加之有怒目明尊压在头上,他久不得重用,甚至常受排挤,慢慢便生了异心。在绝地天通之前,西王母与颛顼帝见解不同,积怨已久,绝地天通后颛顼帝便将大权独揽于一身。正值不周山崩,龙族大溃,为了保护族群绵延下去,哥哥只得向颛顼帝投诚。他将追杀九凤的任务交给了哥哥,但仅仅杀掉还不够,更要以儆效尤。”

“所以,你们就逼她入魔?”

“什么‘你们’,我那时候还没长大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墨玉发着牢骚,“哥哥也没料到,九凤堕魔后的威力竟远远超过先前,连他都控制不住局势。刚巧,前世的你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给了九凤最后一击,唯恐你看出端倪,哥哥才将你射杀,防止事情败露。可九凤毕竟是九凤,虽然武力不足,但长于智能,她算到了几千年后,于是将最后一缕神识交给了你。”

“之所以把你扣留在这里,目的就是——”

黑色的烟霭笼罩她的身躯,转眼间,她提着一柄匕首缓缓走来:

“把你体内的九凤神识交出来。”

*

如血残阳下,远山轮廓分明,一道流星撕破云层,坠落群山之间。

夷微一侧翅膀受伤,难以维持平衡,只能欹斜着俯冲下来。他将自己的身体垫在乔嘉禾身下,垂落的翅膀卡在山石的罅隙中,甚至能听见骨骼折断的脆响。

虽然有所缓冲,但乔嘉禾依然摔得不轻。五脏六腑都好似在天旋地转中移位。她强忍疼痛坐起身来,钻到夷微受伤的翅膀下,寻找那一支冰矢。

“已经融化了,不用担心。”夷微收回羽翼,勉强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山坡下就是安置灾民的地方,你赶快回去联系老天师,快!”

乔嘉禾看他一身血迹斑斑,手臂、双腿和腰腹都被活生生啃掉了几口肉,眼底几乎要涌出泪来:“那你呢?”

“能无声无息地将不周山的残影拉入世间,说明他们背后还有势力,不是我们能轻易破解的,我得去搬救兵。”

夷微的手覆在腰后,那里已经被鲜血打湿。他掌心燃起焰光,火焰燎过皮肉,伤处立刻结成了血痂。

“好,好,你注意安全。”乔嘉禾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跑去,却又被夷微叫住:

“先别走,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麻姑山沐霞观,北帝殿。

接到乔嘉禾打来的电话时,邓向松正在擦洗殿内的神像。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还包着一个纸包,纸包中才是他的手机。

因为拿自己的手机太过麻烦,平日里他都是用儿子的手机接打电话。刚接起电话,乔嘉禾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公!我师父、师父他——”

“哎哟,小禾,慢慢说,师公在这里呢,不要怕。”邓向松忙出言安慰,“你师父?哦,小绥,小绥怎么啦?”

“师父、师父他被老长虫和小长虫抓走了!”乔嘉禾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出来。邓向松手上力气一松,鸡毛掸子落在了地上。

“嗯,说详细点,师公有点没听懂。”

“他们把我们骗进不周山的残影里,用受灾的群众威胁师父留下,师伯不放心也跟着他们走了。师丈带我逃了出来,他受了很重的伤,让我找您求救。”

邓向松迅速掐了个小六壬,卦象暂且不算凶险。

“不怕啊小禾,有师公在。”他尽力安抚乔嘉禾的情绪,“小绥和若淳现在性命无虞,倒是怒目明尊,要小心他心急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去搬救兵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邓向松的目光投向大殿中央的北帝像,沉声道:

“这样吧,你先顾好自己,待在原地不要乱动。师公向北极驱邪院上一道表文问问情况,然后尽快派兵马过去。”

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乔嘉禾连连点头:“好,好,师公,一定要快,不知道那两条蛇会对师父做什么,他们恐怕是想要师父的命。”

挂断电话,邓向松匆匆收拾好工具,从供桌下拣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挥毫疾书,而后盖上自己的大印,卷好塞进表筒中,表筒四角都点上火。

表筒燃烧时,常会喷发火焰,火焰喷得越高,此事越吉。倘若完全不喷,则表明表文未能上达天听。邓向松两眼紧紧盯着表筒,一时也心乱如麻:

“福生无量天尊,我只有这两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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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烧了半晌后,伴随着哔哔剥剥的炸响,表筒终于喷发出一道火焰,邓向松长出了一口气。他盘腿坐于神像前,阖眼存想,感通报应。

脑海中竟是没有半点影像。照理来说,法师上达表文后,应该有所感应,可邓向松接连诵念了几遍咒文,都始终没能得到指引,他不由得心急了。

一股寒气冲上心头,邓向松身躯一震,一大口鲜血被逼了出来。他睁开眼,手抚上阵阵作痛的胸口:

“那么多条人命……你还是不肯说?”

高台上的神像仍旧沉静而漠然地矗立,视线仿佛刻意略过他,又仿佛从未落在他身上。邓向松愤而起身,携拂尘挥袖离开大殿。殿外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邓向松一手成剑指,那拂尘竟如飞剑一般腾空而起,朝向西南。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天边的黑云渐渐堆叠,如山峦如波涛,却一直未有邓向松等待的雷声。一身真炁集聚于指尖,引得大风四起,掀动邓向松的衣襟。皮肤下根根青筋暴起,冷汗也漫下脸颊,他仍屹立于天地之间,与九天之上的存在对峙。

轰然一声雷鸣后,层云缓缓向下倾斜,一如一道通达天地的云梯。而在云上,金光辉映着无数手执兵戈的模糊人影,刀枪铿然齐鸣。

是天兵。

邓向松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却仍竭尽所能维系着天兵的法象。他剧烈地咳嗽良久,才喝令道:

“速往蠡罗山,不得怠慢!”

第85章 为饵 用我的神格。

蠡罗山, 森罗鬼市。

自十二刀兵阵撤去之后,不仅仅是深山中的山民,大阵中庇护妖鬼的森罗鬼市也如一哄而散的宴席, 栖身其中的众妖纷纷离开,去寻根溯源,追觅自己从前的家园。

鬼市暗无天日,城楼两侧悬挂的鬼火灯笼幽幽地冒着绿光。楼门口没有守卫, 夷微跌跌撞撞地闯入,偶有路过的小妖认出了他,也不敢上前问候或是阻拦,大多头也不回地逃窜了。

他凭着记忆绕过巷陌街坊, 最终摸到了衔蝉坊,叩响了房门。

门上映照出一个纤瘦的影子, 从中传来慵懒的男声:“打烊了,恕不招待。”

夷微倚在门柱上, 有气无力道:“是我。”

那人明显一怔,随后缓缓靠近房门, 言语间颇有些警惕:

“稀客啊,您老人家怎么想起来叨扰小生了?不会以为我很欢迎吧?”

“开门, 我有事相求。”夷微无意与他逞口舌之快。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 衔蝉坊的老板玄丘探出头来。他头上顶着一对粉红色的狐狸耳朵,面上也生着一双含情桃花眼。鼻梁架一副单片眼镜。上下把夷微打量一通后, 他耸耸鼻子, 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耳尖颤了颤,问:

“你那小相好呢?始乱终弃了?谁弃谁?”

“他遇险了,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夷微叹了一声, “你的人脉能联络上昆仑山吗?最好进得了墉城门,见得到西王母。”

“难,只能说勉强一试。”玄丘蹙起眉头,思量半刻,“不过,你应该知道森罗鬼市的规矩,凡有所求必有代价。”

见夷微默不作声,他又补充道:“就算你是怒目明尊也不行,毕竟要打点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我知道。”夷微忙应道。此处不流通人间的货币,也摒弃了最低等的以物易物,且所求必须与付出的价值对等。他无措地摸遍全身,口中喃喃道:

“焚枝……”

焚枝随着他的心意显影,却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躲,唯恐被当作代价拱手送予他人。玄丘慌忙摆手:

“诶不不不,这我不要,我是个文弱书生,耍不来刀枪,你再想想别的。”

夷微垂眼沉吟,半晌,他抬眸直视着玄丘,决然道:

“用我的神格。”

玄丘大骇,张口结巴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

“你不打算回天上去了?”

*

“一缕神识而已,九凤本体都灰飞烟灭了,你们要神识又有什么用?”

眼见墨玉步步逼近,宁绥一面将邓若淳护在身后,一面有意拖延时间。他不知道夷微有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眼下二人对抗墨玉尚有一战之力,倘若溯光折返,他们半点胜算都没有了。

“周旋了这么久,你们应该清楚,只是九凤的一颗眼睛都有生白骨、活死人的效用,你几次性命垂危,都是靠神识的力量留下一口气。”

墨玉轻蔑地一笑,似是嘲讽他们的无知。

“众神原本答应,只要我们撬开十二刀兵阵,将堕魔的九凤放归人间,他们就出力重建不周山。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功亏一篑,大鸟宁愿把怨念全吞到肚子里再自杀,也不肯便宜了我们。众神理所当然地当了甩手掌柜,留下了这个修到一半的烂摊子。”

“大魔祸乱人间,你们不仅不阻止,还要推波助澜?”邓若淳握拳道。

“怎么?很难理解吗?”墨玉嗤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们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不可控,自以为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处处僭越。为的就是让你们长长教训,好好侍奉神明。”

原来无数人命,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以儆效尤的工具。

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好整以暇地继续说:

“既然他们不肯帮忙,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借助‘倮塔’让已逝的龙魂通过人的肉身重生,在山谷中饲养新生的幼龙,都一步步成功了。只是这个残影实在不稳定,我们需要别的力量维系。”

言罢,墨玉的目光落在了宁绥身上。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小道士。缠了哥哥好久,他才愿意在残影里造一个你的复制体出来,可惜那家伙不知好歹,咬了我一口,我舍不得杀他,就把他放出去了,还能给你们添乱。”

邓若淳不免疑惑:“为什么连我也被复制了?”

“你们养猫养狗不也喜欢成对成对地养吗?”墨玉一脸莫名其妙,“我也有哥哥,而且从小就喜欢粘着他,推己及人,便造了个你跟他作伴。”

“那你可猜错了,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爱着家,也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像是找到了知己,邓若淳缓步靠近墨玉,嘴上还在抱怨着。宁绥一眼便瞥见他背在身后的剑指,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要挟持墨玉。

但时机太仓促了,他们不是第一次与墨玉交手,她出手的力道和反应速度从来不在其兄之下,只是修为尚有差距而已,且她全身佩戴重甲,只有脖颈处有破绽,贸然挑动冲突不仅难以一招制服,更可能迅速激怒她。如果这里只有宁绥一个人,他当然不介意冒险一试,但他不能放任哥哥拿命开玩笑。

宁绥不好明言,急中生智,一脚踹在邓若淳的屁股上:

“胡说什么呢你?!”

“哎哟!”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邓若淳向前栽倒,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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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狗啃泥,还不忘愤愤地回过头瞪了宁绥一眼,用口型问,“你干什么?!”

宁绥向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暂时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无巧不成书,他这一脚刚好印证了邓若淳所言,引得墨玉捧腹大笑。她主动靠近二人,一把揽过宁绥肩头,言语中满是赞赏:

“不错,我没看错你。如果你不是个凡人,也没跟九凤和重明扯上关系,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听了这话,宁绥不由得想起方才那幼虺盘在自己脖颈上的样子。他刻意地贴近墨玉,显露出一副可怜又讨好的笑容:

“如果我愿意配合你们,能不能放我哥哥和外面那些人一条生路?你说了,你也有哥哥,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外面那些人本来就是好好的,刚刚溯光给你们看的是云权家的小女儿帮他们排出蛊虫的场景,他知道你们不敢赌。说来也怪了,那些人竟然那么听话,一口山泉水都不肯喝,山外的水运不进来他们就渴着。”

她无奈地一摊手:“至于你哥哥,我也很想满足你的愿望,可是他知道的太多了,必须封口。”

听这话的意思,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宁绥连忙看向邓若淳,要他表个态:“北帝黑律有戒令,他是下一任掌门,名登北极驱邪院,不会乱说的。”

邓若淳知道,宁绥这是又要想方设法把自己支走,独自承担一切,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可宁绥还在墨玉手上,他又不能激怒对方,只能强捺脾气,打太极说:

“北帝派现任掌门一直没有插手此事,已经很能表明态度了吧?”

“说得是哦,到现在都没见过你们那老头出过手。”墨玉回想着,“作为凡人来讲,他算得上是个劲敌,有机会希望能碰一碰。”

“话又说回来。”宁绥不动声色地圆上话茬,“我是邓向松掌门的养子,他是亲子。邓老天师妻子早亡,没有兄弟姊妹,要是我们两个出了什么意外,他老人家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态度,可就不好说了。”

自唐玄宗朝起,麻姑山邓氏一支便是紫微北极大帝在人间最有权威的代言人,北帝派因而以“只杀不渡”独步道门。可以说,不仅门派的行动是承继于神意放权,掌门的意志一定程度上也足以动摇神意。

更不用提还有得道升天的邓紫阳真人为门派背书。

他的话让墨玉短暂地沉吟,良久,她颈部微微一挺,上半身弯成一条曲线,一对竖瞳中闪着混沌的寒光:

“小道士,你不会是在威胁我吧?”

抬颈,弯身,这是蛇发动攻击的前兆。

宁绥没有后退,坦然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面上笑意依旧:“见仁见智。不过,看上去好像有效。”

但愿夷微离开残影后,及时向师父告知了这里的情况。宁绥很了解师父,他并非是因为信仰入道,所以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个虔诚的信徒,诸天神魔于他而言与芥子蝼蚁无异。

比起戒律,师父更在乎孩子和徒弟。即便有人因为违反戒律遭遇天罚,师父也会拼尽全力跟北极驱邪院和铁围山抢人。

“溯光只给了我这把匕首,让我找准时机剖开你的肚子。人的三魂七魄都藏在脏器里,多出来的一缕神识会藏在哪儿,我们也不清楚,需要一个一个找。但是你们凡人的肉身太过脆弱,折腾一遭下来就算没断气,恐怕也命不久矣了。”

墨玉自己也有些惆怅。她把手按在宁绥的胸膛上,指尖比量着各个脏器之间的距离,轻声道:

“我尽量吧,尽量让你少流点血。起码我打心眼里不想要你的命,毕竟跟我有仇的是共工,不是九凤,更不是你,你只是倒霉被卷进来而已。”

宁绥顿觉汗毛倒竖,这样一来跟凌迟有什么区别?他两眼死死锁在墨玉身上,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十公分,如果出手足够快,他应该能在匕首插进自己胸腔的一刹那反手扼住墨玉的喉咙,再加上邓若淳,足以挟持墨玉作为人质。

他回过头,向邓若淳眨了眨眼。邓若淳了然,悄悄运转周身真炁。

墨玉自大有余而谨慎不足,所以计划有可行性。可就算能挟持墨玉,倘若溯光狠下心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执意不肯打开残影通道,他们还是会活活困死在这里。

墨玉堪堪抽出匕首,宁绥面色霎时变得煞白,他一手抚着右上腹,蹲了下来,冷汗涔涔:

“痛、好痛……”

他固然有做戏的成分,但大部分是真情实感地感到剧痛,他立刻想到了与夷微的约定。天知道这小子到底对自己下了什么毒手,仅是共感都痛得宁绥直不起腰来。邓若淳慌忙迎上来,宁绥作势扑进他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东方,雷。”

八卦中,震卦指代身体中的肝,方位中的东方,天时中的雷,而肝就在人体的右上腹。邓若淳先是一怔,随后接过他暗中隔空递来的白虹剑。

成败在此一举!

宁绥转身朝向墨玉,张开双臂:

“动作快点,我可不想让溯光亲手给我做解剖。”

墨玉眼神一凛,手持匕首,刀尖离宁绥的胸腔越来越近。他不敢看,也不敢闭眼,唯恐稍走一会儿神便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

“没关系的,之前又不是没被扎穿过。”他暗想。

终于,那尖锋抵在了他皮表。宁绥仍未妄动,待刀尖刺破皮肉,胸腔中感受到异物闯入时,他抬手一记手刀击在墨玉臂弯,她登时吃痛,手上的力道一松,宁绥随即夺过匕首,闪身至她身后,刀尖抵住她的喉咙。

“别动!”

显然,墨玉不是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做。她鄙夷地一笑,刚打算反击一掌,邓若淳已召雷落在她身前。

“不想死就老实点!”

墨玉被这一道雷震得全身发麻,她冷哼道:“你们不会以为出得去吧?这里是众神合力打造的秘境,就算是重明也冲不破,更不用想从里面杀出去。”

“总要试一试。”胸口的伤口在汩汩冒血,很快洇湿了衬衫。宁绥打起精神,道,“你也可以让溯光马上回来,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一定在绞尽脑汁地为这里发生的事编理由糊弄众神吧?不然也不会把我们两个危险分子交给你一个小孩。”

他话音刚落,东方天穹之上,先是仿佛被一股巨力撕开一道口子,原本昏暝阴暗的天色瞬间被涌入的金光填满。墨玉远远眺望,宁绥能明显感受到她身躯一软:

“那是……西王母行刑的天雷?”

邓若淳同样惊异:

“还有北极驱邪院……”

第86章 诀别 ……再抱紧一点,我好冷,也好害……

在漫天的金霞中, 红蓝两道流光交错缠斗,飞坠至层峦间,带起的劲风几乎将三人掀翻。宁绥半跪在地, 抬起手臂遮挡沙尘,余光瞥见熟悉的背影屹立于面前。

夷微一手执焚枝,一手逐支拔去插在身上的箭矢,与溯光对峙。溯光收起弓矢, 身披重甲,想必的确是刚刚拜见众神归来。

宁绥趔趄着站直身子,只一眼便发现了夷微的异常。

“……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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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

他那原本如凝墨的及腰长发,现在已如淋雪一般白皑皑地披在两肩。宁绥眼眶顿时一红, 扑上前去抓着他的发尾不放:

“你、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一点小代价。”夷微垂下眼眸赧然一笑,颇有些难为情地将白发挽到背后。他转过身, 将宁绥护在身后,漠然凝视着溯光。

“溯光, 曾经我是昆仑山怒目明尊,有神格在身, 代西王母司天之厉,行事须得遵照天规, 不得随意屠戮同袍, 因而始终没有对你下杀手。眼下我已抛弃神格,与昆仑山再无瓜葛, 你我之间只余私怨。”

“只是为了救他, 便放弃了多少生灵一生求之不得的神格……”溯光面上的笑意不仅讽刺,竟还蕴含些许怒其不争的情绪,“重明,我看你当真是疯魔了。”

“我早不是重明了。”夷微神色不改。他用神识嘱咐宁绥:

“出口在东边, 外面有天兵接应。带着师兄快走,我来殿后。”

宁绥心下会意,不与纠缠,拉上邓若淳,二人挟持着墨玉向东奔逃。墨玉还想负隅顽抗,手中幻化出双锏,被宁绥一脚踢落在地。溯光自然不肯放他们离开,挥手释出一道冰障,却被夷微一击打碎。

冰碴溅落到脚下,宁绥停住脚步,接过白虹剑横在墨玉颈间:

“我们把她带回北帝派,也许还能留她一条命。你要是再阻拦我们,我当场就会杀了她。”

“哥,不用管我!”墨玉狠狠剜了二人一眼,“这里是不周山,在别人的领地,还想这么轻松地逃脱?”

她仰天吹了个口哨,溯光随即半跪在地,掌心从地底向外抽取着什么。邓若淳见势不妙,扯着宁绥的领口便继续撤离,脚下却升腾起缕缕氤氲紫雾,将他们围困在包围圈中。

紫雾飘入半空,渐渐显现出形影,那是数以千计的龙的魂魄。它们缭绕着攀附上宁绥和邓若淳的腿,尖利的爪子刺破了皮肉,点点鲜血随即喷溅出来。

二人俱是动弹不得,奋力支撑着身体,与那股意图将他们拉入地底的力量抗衡。宁绥两手死死拖着墨玉的腰,大有同归于尽的态势。

“死道士!放手!”墨玉气急败坏,重重一脚踹在宁绥腰腹。宁绥固然吃痛,腥甜的血涌上喉头,但仍不肯放手。

白虹的力量不断涤荡着紫雾,但荡开一波,另一波又会迅速填补上来。东边天雷滚滚,将残影裂口越撕越大。在万丈金光中,一道白芒翻滚着向他们坠落,宁绥吐掉口中的鲜血,欣喜道:

“是师父的拂尘!”

墨玉也注意到了凭空飞来的拂尘,抬手欲夺,却被邓若淳抢了先。拂尘的尘尾扫过之处,紫雾尽数消散。他两手成剑指,驱策着拂尘,捣在墨玉腹部,也逼出了她一大口血。

“快走!”

夷微牵制着溯光,将他引向反方向。溯光的冯虚弓常能一发数十支箭,簇簇箭阵紧追着夷微闪移的身形。夷微身形稍侧,轻盈避过,又一次拉进二人距离。

他们心底都很清楚,彼此的实力差距大为缩减,夷微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出手的力道也远不及从前凌厉。溯光长弓又至胸前,寒芒凝于箭尖,箭矢破空而出,直指夷微心脉,却被夷微长枪一旋,枪尖巧妙击飞。焚枝枪势不减,继续逼近溯光,而溯光则身形连闪,重重幻影避开焚枝锋芒。

“看看你吧,重明!彼时你我在昆仑山试武场交手时,你大败我不过用了十五个回合。”溯光箭箭封喉,“值得吗,重明?”

箭矢裹挟着风刃,在夷微面庞上划开一道伤口。他抬手抹去血印:“往事不可追。”

不仅是这短短五个字,他自始至终淡漠的神情也惹得溯光心中怫郁更甚。溯光眼中闪过厉色,身形一顿,寻得夷微攻势破绽,九支箭矢同时离弦,分别攻向夷微的上中下三路,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箭皆携穿云裂石之威。

见刻意留出的破绽成功引溯光上钩,夷微长枪猛然挥出,击落九支箭矢。他自己则将身一跃,接住飞回的焚枝,枪尖抵在溯光喉间。

“你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同样的鏖战,同样的结局,他们隔着四千年的风尘凝望彼此,却都无法在从未更改的眉眼中找到昔日的心气了。

溯光的视线从枪尖一直挪移到夷微的双眼,末了,他唇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是嘲讽这个不可战胜的对手,还是嘲讽自己机关算尽,他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不能堂堂正正地战胜你,鱼死网破又何尝不可?”

他张开双臂,笼罩在地表的紫雾纷纷拔地而起,竟结成了一座牢笼,将夷微困在其中。那些龙魂都是用钩皇怨念重塑于世,而夷微的神魂本就被钩皇怨念腐蚀得不堪重负,如是更无招架之力。

溯光搭箭上弦,拉满冯虚,瞄准夷微的心脏。就在箭矢离弦的一刹,夷微眼前骤然闪过一个身影,挡在了他前面,试图用手中的剑接下。可仓促间的防御根本无法抵挡这汇集全力的一击,箭矢旋转着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夷微失声呼唤:

“阿绥!”

好疼啊。

宁绥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胸前的伤口,抬手便将箭矢抽离胸腔,折成两段。冰矢虽已离身,寒意却慢慢深入骨髓,麻痹着他的四肢百骸。

“想杀他,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把邓若淳送出残影后,宁绥忧心负伤的夷微无法与全副武装的溯光匹敌,不顾劝阻,带上白虹剑又一次孤身折返。短时间内往返于两个空间内,他的肉身承受力已经濒临极限。

他强撑着最后的气力,用白虹斩断盘旋的紫雾,而后才无力地跪倒。

“啧,真是让人动容啊。”溯光语意讥刺,面上却无半分笑意,眼底尽是悲凉。

夷微挣脱出龙魂的束缚,将宁绥拥入怀里,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恐惧地颤抖着:

“你疯了?!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再恋战,以焚枝划下一道界限,其上燃起熊熊烈火,掩护二人逃脱。溯光掩身在火海后,并未追击,只是惘然地放任烈火吞噬残影中的一切。

“阿绥,阿绥,不要睡,我们回家……”

点点泪滴掉落在宁绥的脸颊上,温热,但转瞬即逝。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机自胸口的箭孔中流失,这一次,恐怕连九凤都护不住他了。

他双臂揽着夷微的脖颈,凑近耳边:

“我时间不多了……需要长话短说。”

这一句让夷微心底更为恐惧,他同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宁绥的体温在迅速流失。他粗暴地用嘴巴堵住宁绥后面的话,又向宁绥喉中渡了一口真气,企图以此帮他续命:

“我不要听,你不会有事的,别说傻话。”

宁绥虚弱地笑笑,兀自说下去,胸腔的积血反流上喉管,呛得他接连咳嗽:

“我没有立遗嘱,但我会把房产和一半的动产留给你,师父和师兄拿另一半,他们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咳咳……不会跟你争,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虽然还有房贷没有还完,但……这些钱足够你在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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