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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这是她为自己择的君,她从年少至今的一场梦。
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推门而入了两个女娘,隔着薄薄的纱帘开始吹曲的吹曲,弹琴的弹琴,子书珏一手抚在膝上,一手拿着扇骨轻轻敲打,十足悠闲。
裴宣一门心思在吃菜,别说,菜色真挺不错的,这个季节贵价的冬笋炒的又清又脆,混合着精瘦的油脂让人口齿生香。
佐菜的是一壶小酒,里面应该加了时令的邯睹,回味有些甘甜又不辣喉咙,加上软绵绵的熏香真的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起初给她们开的是一个安静雅间,子书珏说没意思,一敲扇骨让给换了个畅快能看歌舞的大间,这地儿开阔,整个院落都能映入眼中。
因为要保护客人隐私,四面的楼都是不互通的,任何进楼的跑堂的都只能从院落中间行走,中间的回廊挂着厚厚一道帘子可以挡住客人上半身,避免被相熟之人认出。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小厮开始给各雅间送菜,前头现炒的小菜被一溜烟的送上去,轻敲大门再给人一一摆上。
今日此地的生意有些冷清,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很快几间雅间都上好了饭菜,只偶尔送一壶小酒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院子正中修剪的枝叶秀美的玉兰树上。
裴宣填饱了肚子起身微微拨开纱帘,那玉兰树修剪的很是讨巧,开的灼灼的花枝正好伸进雅间一两寸。
裴宣触碰到娇嫩的花瓣,枝条顺着她的手腕抖落清凌凌的雨水,冷的她手指瑟缩了一下。
“姑娘喜欢这望春玉兰么?若是喜欢可折一二枝回去,这望春玉兰乃是从岚雪园移植来的,由江南第一的花匠华夫人亲手栽培,整个京中也只存活下这一株呢。”一旁的女娘轻轻柔柔的劝道。
“是吗?果真清香袭人。”裴宣随口附和了一句,心想还不如大理寺门口她移的那棵了。
人家见一直闷声只知道吃的人终于展露点喜欢,连忙开始讲解这花什么来历,多贵重有什么疗效,裴宣就一脸欣赏的听着。
借着赏花撩开的帘子能清晰看见下面过道,她在寒风中矗立了半晌,鼻尖都冻麻木了终于看见一个小厮快步从下/面通道穿过,直入第二栋楼一层的第三个房间。
但那地方刚刚没有任何客人摇响铃铛。
子书珏敲着扇骨微微掀起一双桃花眼,半晌过后那小厮关门出来脚步轻快了许多,想是饭盒里的东西拿了出去。
进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应该有密室但是不会太长,如果速度快应该能逮个正着。
“看来今日我倒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呐,”子书珏用扇骨抵住鼻子,站起身来,眉眼含笑但带着少许不适,“这望春玉兰好是好就是这花香闻的我实在有些头疼。”
正待说些什么的女娘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些人受不住这花香,让姑娘受惊了,姑娘下次来我做主赠给姑娘一壶酒可好?”
“那自然是好极了,等这望春玉兰开败我便来讨这壶酒,”子书珏把扇骨往手掌上轻轻一敲,“那我就不打扰夕夕的雅兴了?”
这声夕夕叫的裴宣浑身不舒服,回头给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眼神,意思是好走不送。
子书珏拍拍裙角施施然起身出去,裴宣倚靠在躺椅上,旁边温柔体贴的女娘立刻递过来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她偏头就能吃上。
挺甜的,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她过年和灵书就没买上这么甜的。
肯定很贵。
反正这顿有子书珏报销不吃白不吃啊,裴宣吃到第七颗的时候骤然听见一阵巨响,她下意识垂眸去看,只见四周忽地亮起无数火把将整座楼围的水泄不通,大队训练有素的人马身披甲胄在雨夜当中举着火把快速闯入,大步上楼,砰的一声门被踹飞了。 ???
说好的静悄悄的抓人呢?子书珏你疯了?
踹飞的碎木头朝着裴宣就飞了过来,没内力就是不好啊,人都到跟前了才发现不对,裴宣偏头躲避了一下。
“大人,我们望春楼是——”在门边的女娘被吓的睁大眼睛还想努力争辩一下。
“管你是什么?校骑营办事闲人退避!”领头的女将军戾气深重,雨水从盔甲上滑落,一挥手就把女娘推开,闪身就到了裴宣眼前。
“庄将军,我是起居舍人院——”裴宣试图解释,同僚啊。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绑上!把嘴堵上!”庄姝眼里流露出一丝嫌恶,听见同朝为官时就很嫌弃,一听什么?竟然还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顿时更加怒不可遏,根本没给裴宣解释的机会。
庄姝!你这个跟郑牡丹一起的傻子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你不去抓刘远珍来抓认真办案的我!
你作为郑牡丹的副将,当年提拔你的时候孤还提点过你武艺呢,你恩将仇报啊。
裴宣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她手腕一翻讨了个巧,从绳索里一翻而出,庄姝没料到她不仅不肯束手就擒还敢反抗怔了一怔。
裴宣利用这个空隙吐掉了嘴里的葡萄:“地字一层第三间有朝廷重犯,我今日是为缉拿钦犯而来!”
谁知道真这么倒霉遇见校骑营扫荡啊。
庄姝的怔愣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很快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文官挣脱束缚所激怒,她倒是有分寸没抽出刀来只以刀鞘横切而下。
裴宣抬臂格挡,这副从小刻苦读书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这一下,裴宣几乎听见骨裂的咔嚓一声,疼的她闷哼一声,身体却还是遵循本能的一歪预备好再躲第二下。
庄姝反应很快,将刀鞘改切为劈,这一下对准的是她的脑袋,真劈下去感觉要破相了。
刀鞘距离脸颊只剩一寸的时刻一旁骤然飞来什么物什,一前一后将庄姝手里的刀鞘拦下。
庄姝本身已经是军中数得上名字的好手,这隔空一手打的她手腕发麻,她愠怒回身,看见身后校骑营层层散开,楼梯处站着两个身影。
身披黑甲的是她家将军,兴许是怕她闹出人命所以扔来侍卫一截刀鞘阻止。
身边另一位一身白裘滚着墨锦云边,高冠束发,神资高彻,如瑶林琼树,骨节分明的手刚刚收回白裘当中,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位不输将军的高手到底是谁。
直到看见慢一步走上来的宫中内侍广百,又见那张冰封琥珀般的眼睛才如梦初醒,刷的一下低头去:“太后。”
她额头冷汗一下子就滚下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家将军和太后怎么一同过来了?
过去五年太后深居简出,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就偏偏被她撞上了。
年纪稍长的人都知道太后曾掌虎符,杀性威重绝不输于如今将军,甚至于她的母亲当年就曾在太后手下效力,对于太后她心里着实有几分发毛。
郑牡丹今日披着甲,瞥了一眼捂着手臂的裴宣,又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娘和翻倒在地的一碟子葡萄,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冷笑,唰一下将剩下的半截刀鞘扔在地上。
“这就是太后挑的人。”
挑的真好啊,这种货色怎么及得上裴宣一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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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
她也不知为何看见那冒牌货被打的瞬间下意识就出了手,现下正窝火着,还不如让此人破了相,免得让那张肖似裴宣的脸日日刺痛她的眼睛。
郑牡丹,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个时候你火上浇什么油啊。
裴宣很想捂住脸,但胳膊疼,捂不了。
子书谨的目光上下扫过裴宣,见她除了手臂受了一下没有其他伤势,于是将目光凝在她脸上。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早已不复昨夜光晕流转,如被寒冰覆盖,只是一眼看过来裴宣都觉得背后跟针扎一样毛骨悚然,如被野兽被盯上的错觉。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底下举着火把的小将便朗声道:“禀将军,房内确实有暗道,但没人,恐怕已经跑了。”
裴宣眉头一紧,完了,谁能证明我的清白,好在子书珏从楼外仓促而至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她一眼看见面色阴沉的郑希言,时刻不忘阴阳一下:“本侯与裴大人来此查案逮捕钦犯,平南王倒是消息灵通,上一回抢先小侯一步,今日可赶了巧,与小侯不谋而合啊。”
“不过这似乎不是平南王的职权范围吧?此事太后已交给小侯一力彻查,平南王次次这样兴师动众倒是险些坏了小侯的事。”
险些坏了那就是没坏。
“一帮子废物,”郑牡丹不见半分慌张,甚至连点目光都没分给子书珏,简直把倨傲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要不是你次次护佑陛下不力,何至于劳动本王。”
裴灵祈也来了?
子书珏还想反唇相讥,子书谨忽地冷声道:“人呢?”
来抓人,抓的人在哪里?
子书珏收敛了神色,恭敬道:“微臣本想监视住此处看看何人窝藏钦犯,哪知平南王突然而至打乱了计划,好在微臣已让探子将周遭严密监视,半柱香前罪臣刘远珍从后巷逃脱,微臣已着人跟了上去。”
她正说着已有一身干练短打的人从外头迅速的掠近,站在楼下遥遥禀道:“宁侯,那人夺了一匹马直冲城门,已经派人跟出去了。”
出城了?
刘远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闯出城门,能出去必然是子书珏提前有所交代,留着他看他奔向何处去。
接下来子书珏要追出城去,郑牡丹不是个甘心落于人后的性子,恐怕也要追赶上去。
太后呢?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裴宣小心翼翼的看向子书谨,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寂的眼睛,在刚刚子书珏长篇大论的时候子书谨的眼睛竟然一瞬都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她还在看她,而她在思考刘远珍准备往哪儿跑,城外有什么。
裴宣心尖一颤,心想要遭。
子书珏察觉到了这边微妙的气氛,下意识想打开扇子遮住脸看个热闹,意识到这确实不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又轻咳一声。
“天寒露重,这里有的是人盯着,微臣送太后和陛下回宫吧。”
郑希言没有呛声显然也是同意的。
但子书谨不曾开口,倒是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楼上众人闻声低头,只见木屑飞散的路上出现一把明黄丝绸的伞面。
伞下的女官牵着年幼的女帝小心绕过一地狼藉,裴灵祈在銮驾里等待很久也没有音讯,自作主张的走进了来。
郑希言很不赞同的一皱眉,并不认同年幼的少帝进入这些不堪入目的地界,开口就要把她送回去。
女官很无奈的告罪:“陛下非要来,微臣拦不住”
裴灵祈清亮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玉兰花望过来,先是落在自家母后身上,又看见角落里的裴宣瞧见她捂住手臂小脸微皱。
“母后,是孤自己要来的,”少帝的声音脆生生的,但在外人面前一向少年老成,持重有余,“孤担心母后。”
她先卖了个乖。
“母后,既无事,还是先启程去往行宫吧,封锁街道毕竟劳动百姓,非明君所为。”
郑希言眉头狠狠皱成一条崎岖山脉,抢先一步道:“陛下要去行宫?”
不是临时起意吧?裴宣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不会是专门为了我才出来的吧?
裴灵祈小心看着母后的神色,回答了姑姑的话:“不日就是春耕礼,依照古礼孤理应暂居行宫,今日便是吉日。”
所谓春耕就是天子在一年之春亲自下地耕地,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叫“籍田”,依古礼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每逢春耕由天子、诸侯执耒耜在籍田上三推一拨,称为“籍礼。
除此之外还要祭祀一下先农,裴灵祈还没犁高,充其量就是做做样子摸一下犁算了。
子书谨拾阶而下,一旁广百撑开一把足可遮蔽两人的银边墨伞,裴灵祈乖乖移动到母后伞下牵住母后的手。
借由换伞的时机她偷偷瞅了一眼裴宣,朝她挤了挤眼。
母后生气了,快来啊。
生气了还去我是傻吗?裴宣企图蒙混过关,一直等到子书谨走出去了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子书谨起初走的并不快,越往外走神色愈冷,裴灵祈感觉周边寒气怎么越来越重,吓的声都不敢吱一下。
子书谨走了,郑牡丹高贵冷艳转身就走压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唯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好像在无声讥讽着她。
裴宣:“”
无人在意的小官能不能现在就回家洗洗睡了?
很明显不能,因为不过一刻钟后广百就重又回来,朝子书珏道:“此事全权交给宁侯处置,但裴大人属从陛下,还是交给宫中处置的好。”
处置?我是协同宁侯办案,怎么就成了疑犯了?
裴宣望向子书珏,希望她能说句母道话。
子书珏和善伸手:“广百大人请便。”
顺便招呼人:“还不给裴大人绑好?”
太后的旨意就是我的心愿,如无必要谁乐意跟太后争呢?
裴宣:“”
我将从此不再信子书珏的任何一句鬼话。
太后和陛下出行有銮驾,大庭广众之下她敢上太后銮驾真就是嫌命太长,子书谨给她配了一辆马车,远远缀在銮驾后。
裴宣苦中作乐的想,这下好了至少不用担心跟谁走的问题了,太后帮她决定好。
她从后门走的,只是粗略看一眼前方的景象,其实天色并不算太黑,只是铅云太重压城而来,数百支火把火河一般蜿蜒起伏到视线尽头,显得庄重又肃穆。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像是预兆着一场浩劫将至。
广百发现这个惯常笑不走心的小姑娘凝重时真有几分先帝的风采,心事重重又有一股沉凝掌控的冷静。
这点相似很快在她没骨头一样趴在马车里时消失殆尽,广百嘴角抽动一下,暗道自己实在眼花。
皇帝名下的那块田就在近郊不远处,行宫就修在半山腰上,名叫凤泉行宫,顾名思义,行宫有温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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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热气腾腾,所以在早春的天气也不冷。
广百把她客客气气的迎进了行宫也不给她松绑,就往那儿一放就退下了。
其实子书珏也就随便意思意思一下绑了个手,其他都没绑,她自己要挣开也不是不成,不过为免再激怒子书谨,她决定还是先忍忍。
子书谨推开门进来时裴宣正低着头打瞌睡,少女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显得白皙的锁骨微微突出,低着头能看见一个明显的美人尖,丝丝缕缕的长发半遮住脸,尖尖的下颌有一种朦胧的脆弱。
她不再是号令天下手握山河的帝王了,她再也不能逃离她的掌心。
那一瞬间今年已三十有余的子书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她为自己择的君,她从年少至今的一场梦。
第82章 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子书谨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那个遥远的梦变得触手可及,像九月里满树层层叠叠的木樨,一伸手就能摘下。
她的阴影笼罩在了裴宣的上方,权倾天下的太后神色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股听见她进入秦楼楚馆陡然升腾起的无名火被她此刻狼狈乖顺的模样所浇灭,她感到一阵无力。
是的,无力,裴宣从来不会听她的话,她有自己的主见,想做的事也必然能够成功。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裴宣能够乖一点就好了,怎么就是学不会乖呢?
次次都是这样一身狼狈。
子书谨用手背轻轻擦拭她脸颊灰尘,沉睡的人眼睫长而细密,在眼下投出一片细腻的阴影。
突然,那双沉睡的眼睛猝然睁开了,鸦羽一样的睫毛散开露出里面藏着星子的瞳仁,那双灿亮的眼睛里藏着促狭的笑意。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擒住子书谨的手腕,被绑的姑娘不知何时竟悄然挣脱束缚,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子书谨下意识就想一个反手擒拿,她的内力足以在转瞬间震碎偷袭者的内脏,但她手掌只紧了一瞬就松开,以免伤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这副身板太柔弱了,不是她监督养大的先帝那副有内力的身躯,给人感觉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成捡不起来的一片。
她被翻身压在身下,少女一手按在她身畔一侧,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的笑意,忽而朝她压近。
子书谨的心脏像一根绷紧的弦,眼看着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太后没”裴宣刚想逞个能逗弄一下子书谨,冷不丁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
疼的她直接身体一软,啪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子书谨怀里。
忘了胳膊有伤,按以前的身体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事,但现在不行,细胳膊细腿的书呆子大小姐碰一下就碎。
子书谨:“”
一瞬间是紧张的,下意识接住人搂在怀里急迫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片刻后发现她没什么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而后急剧阴沉下来:“起来!”
不,不是故意想耍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下起来还了得?裴宣不可避免的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按着打的情景,完好的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系的严严实实的腰带就不放。
“好啊,太后当真薄情,平日臣手好好的时候不赶臣走邀臣留宿,今日臣伤了手臂就要赶臣起来,臣可不依。”
这矫揉造作的一句话说的裴宣自己都受不了,好在她脸皮厚,唯一的一只手抱住子书谨的腰就是一阵乱晃,硬生生把捂的严严实实裹到脖颈的一身裙子晃松了。
她伏在子书谨怀里,埋着头开始细细密密的啄吻,力图先把这块冰亲化了就能逃过一劫。
子书谨的呼吸开始紊乱,心口如潮汐起伏,她心中一时愠怒然想动手把这插科打诨的混账推开,又生怕碰到她的伤口让她疼痛,竟一时咬的牙关发白。
子书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怪陆离,她记起先帝弥留之际这样倒在她怀里,似讥似讽的看着她:“你以为孤会如你的愿吗?”
那根绷紧的弦终于应声而断,子书谨忽而按住裴宣完好的肩膀翻身坐了起来,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往外挤出来:“裴宣!”
子书谨注意过了但难免还是在翻动时碰到了伤口,虚弱的身板让她一时间冷汗涔涔,疼的几乎失去了言语,但不过转瞬她就缓了过来。
听见这个名字也不见意外,她虚虚抬起一只手温柔的抚上子书谨的脸侧,触摸她鬓间极力掩盖住的风霜,语气柔和:“原来太后是想念先帝了?太后想让臣是谁臣就是谁,今夜臣就是先帝好不好?”
她声音低低如缠绵耳语:“是,太后的妻。”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那双漆黑的瞳仁里迅速褪去了少女的狡黠和清稚,变得深邃如渊,她的手掌动作几无改变,但却从取悦的抚摸变得具有威势,哪怕身处下位也仿佛尽在掌握。
她薄唇轻启:“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她在凝视她的皇后,她的皇后才是来取悦她的人。
她只是斜倚在这里,姿态慵懒,便好似理所当然的聚集一切目光,天下万万人都要将视线投注此处,她所在之地便是天下归心。
昭帝裴宣,生于乡野,长于乱世,十四丧母,十六继位,二十岁那年她就已经完成了关于人生的绝大部分设想,划分疆域,平息战祸,铲除勋贵,肃清这个世上一切阻拦。
没有任何人能够忤逆她。
子书谨的呼吸几乎断绝,澎湃的情感让她手掌骤然收紧,手中攥紧的丝被被生生扯出缝隙,斜斜欲垮。
裴宣的手浅浅移动至子书谨脖颈,往下一压,将所有的话都堵在唇齿交缠之中。
……
裴宣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才召了太医来看胳膊,其实没伤太重,骨头稍许有些骨裂,都不需要上夹板,只涂了些药膏上去包扎固定了一下。
“伤的并不重,只要悉心调养最少半月就能痊愈。”太医令斟酌言辞,又开了几剂食疗的方子。
裴灵祈今天难得有闲暇,撑着下巴围盯着她受伤的胳膊看,等挥挥手打发了太医就殷勤的凑过去给她呼呼:“疼不疼啊?”
这么瘦的小豆丁竟然有一张小包子脸,心痒手痒,好想捏捏,但不行,小皇帝也有皇帝的威严。
小家伙鼓起脸颊挨着她给她呼呼,遗传自自己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的乖巧。
嘶,有鬼。
“陛下觉得呢?”裴宣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无聊的用仅剩的一只手撑住下巴,“陛下今天有事啊?怎么?闯祸了啊?”
推己及人,自己只有闯祸的时候才能这么乖巧。
被戳穿的裴灵祈脸上一瞬心虚,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你的胳膊受伤了,孤可以去照顾你。”
“所以?”
“孤要和你和母后一起睡!”她都没有和两个娘亲一起睡过了,母后要她自立,她四岁初初知事就自己一个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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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点要求啊?因为自己霸占她母后很久没跟她母后一起睡了吗?小可怜。
“但这件事我也决定不了啊小陛下。”裴宣叹气,她也想歇歇啊,但太后不依,“陛下怎么不去直接跟太后说?”
跟我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女官说有什么用啊。
裴灵祈别扭的哼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说谎,明明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从小就熟知母后的弱点,从前她想要什么哭诉一下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母皇再掉两滴眼泪就能成,现在不行了。
不过她可以迂回一下,只要央求得母皇同意母后就不会说什么,她要拉着两个人的手一起睡!
“总之,你跟母后去说!这是圣旨!”裴灵祈叉腰倨傲的点点下巴。
“哎呀呀臣好怕呀。”裴宣按住心口噗嗤一声笑了,裴灵祈气的要去推她,思及母后教导要行事得体又恨恨收回手。
“你到底答不答应!”她气的两只大眼睛都快冒眼泪了。
坏娘亲!
“我去跟太后说说,能不能成功可不一定啊。”
哼,你去说肯定能成功,裴灵祈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见满意的答复一下子破涕为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纸包包的方方正正的小糕点。
“今天小厨房进的点心,里面有葡萄,不酸的,孤特地给你留了一块!”
裴灵祈的口味一直和子书谨不和,子书谨进的一向都是健康不在乎好吃的类型,裴灵祈过的那叫一个味同嚼蜡,自从裴宣回来她才算找到知音。
额,葡萄啊
裴宣神色有点复杂,还有点淡淡的牙疼,看见裴灵祈一脸欢喜的表情又正直道:“不了,陛下自己吃吧。”
我就不吃了,吃饱了,这辈子都不想吃了,她一点也不想再被抓着手问女娘喂的葡萄好不好吃了,要不是她昨夜勉强有点威信她都感觉自己要再被打断一条腿。
裴灵祈露出一脸你没口福的表情,一口咬上糕点,一点也不顾及形象,糕点里面盛了捣成泥的葡萄汁,有一滴不慎落在裴灵祈的脸上。
裴宣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小家伙的脸,顺势捏了捏,手感果然很好,然后抢在小不点发怒前转移话题:“太后每次来都要礼佛吗?”
今天早上子书谨要照例上山礼佛,她早上起不来就没跟着去,留下来跟裴灵祈在行宫看家。
“是啊,母后每个月都来明觉寺上香拜佛,为母皇参禅祈福。”裴灵祈稍微坐正了一点,假装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变得非常矜持。
裴宣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见她不说话裴灵祈也看过来:“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信佛。”子书谨这种真正乱世出来杀人如麻的将帅之才,折在她手里的尸骨要是真堆起来大概能有城楼那么高。
这都不包含她下令斩杀的,要是把她下令杀的加一起整个上京城挨地铺满都有可能。
裴灵祈轻轻咬了一口糕点,细声细气的开口:“寺中尊者说亡者在天有灵,能感受得到生者殷殷之情。”
她晃荡的脚不动了,沉默了一下,稚气的眼睛看过来:“你说,母皇会知道吗?”
其实我当孤魂野鬼那四年浑浑噩噩的真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一睁开眼就是五年后了。
“或许吧。”裴宣含糊道。
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裴灵祈咬了一下腮边的肉,她执拗的低下头,把一向喜欢的糕点都放下了,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一点不安和隐晦的期待,悄悄偷看某人。
“孤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皇,母皇,她会喜欢孤吗?”
裴宣感受到她的低落,想了想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她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陛下,不要去追究死人的爱恨。”
她从很早前就明白不要去问死人的爱恨,因为你注定得不到答案。
裴灵祈嘴一瘪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蔫吧了,活像大冬天被泼了冷水的茄子,裴宣心软了一点,赶紧哄道。
“但微臣喜欢陛下啊,微臣最喜欢陛下了,陛下以后会是一个明君天下人都会喜欢陛下的。”*
“真的吗?”小家伙眼泪都挂在眼睫毛上了。
“当然是真的啦。”裴宣心脏软乎乎,娘亲最喜欢你啦。
裴灵祈虽然不太满意但这个答案也算不错了,旋即收起眼泪骄傲的抬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自己这么厉害,四岁就能背一百首诗,现在就能认全所有字还能模仿太傅字迹,有那么多聪明点子被人喜欢是当然的啦!不喜欢的才是没有眼光!
裴宣忍俊不禁险险没有跟着笑出声来。
裴灵祈坚持不能浪费的原则,调整好心情赶紧把糕点拿起来继续啃,虽然最近母后对她的管理有所缓和,还有裴宣偶尔会给她带点好吃的点心,但她从小偷吃抠搜惯了暂时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唉,行宫附近也在抓钦犯,害的孤都不能出去玩了,不然现在可以去找姑姑,姑姑养了好多匹马,孤的小行云就在姑姑的马场里。”
她用手快乐的比划,带点炫耀的语气:“行云是一只白色的小母马,脾气可温和了,是姑母送孤五岁的生辰贺礼!”
听起来很像追云的后代啊,郑牡丹对追云很是爱护,追云有灵性就爱跟着郑牡丹和她跑,不肯乖顺的在马场养老,此刻应该也在。
裴宣眼里升起一点伤怀,又快有半年没见过追云了,对于老马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对了,钦犯抓的怎么样了?”她昨天要安抚子书谨,没能跟上后续,只知道刘远珍冲出城门后一路朝西奔逃,以郑牡丹和子书珏的实力此刻应该已经擒住。
一直没有消息就还是在钓鱼。
“还没抓住,但孤听羽林军说那个人消失在林子里了,现在姑姑正带人搜山。”
裴灵祈嫌弃道:“往山上跑有什用啊,会被从山下包抄的,真笨。”
“而且山上有人的。”
这一块都是皇家园林,山上更是常年有人值守,山下的马场是平南王的,几十里外就是平南王驻扎的校旗营,可谓是铜墙铁壁,又不是深山老林往这儿跑有什么用。
“那就要看山上有什么了。”
山上有什么值得刘远珍不顾一切往这里跑的呢?
山上有什么?
裴灵祈一顿,眨眨眼:“山上有陵墓?”
太祖死时内忧外患,他自己重生前懒得去管身后也没想到自己死那么早,把前朝的墓掏了重修了修,裴宣也没心力给他好好埋,给他团吧团吧塞进去了完事。
目前就在这座山上,比起子书谨在她死后给她差点修成天宫,她反正是很不孝的,每年给老东西刷遍漆都心疼国库预算。
刘远珍这么忠心耿耿?死前要去太祖墓前谢罪?裴宣怎么这么不信呢?
那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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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裴宣忽然想到,不,确实是坟,但除了太祖还有一个人的坟也在那里。
雍州王裴东珠,她死无全尸,无人收捡骨骸,但她死后太祖夜夜梦魇不断,后来发展成心悸时常半夜舞剑杀人。
后来不知是于心有愧还是怎么的,他在自己坟旁边给裴东珠建了一座衣冠冢,就位于太祖陵左侧。
裴宣忽然从记忆里翻出来,刘远珍,太祖元年入仕,曾先后任工部掌固,书令史,工部主事,又二年擢升员外郎。
工部,当年给太祖,给雍王修陵建寝的工部。
第83章 今天晚上咱们就亲手去结果了那个老畜生!
京郊历代以来都是帝王围场,绵延百里,每逢盛事皇帝携百官同行,浩浩荡荡检阅校骑营。
林场内豢养着虎豹豺狼,山鹿野兔,等待贵人狩猎时再饿上数日投放林中,力求野物奋力搏杀鲜活好动,让贵人们满载而归。
无边无际的漫长黑夜,她在林中奔逃,高大的林木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有豺狼在她身后追逐。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企图猎杀她的人或野兽,是豹子是豺狼,她一无所知,她拼命的往前奔逃,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她的马在惊恐的嘶鸣,她勒住马的脖颈从高大林木的间隙闯过去。
咻——
不知何处射来一支箭,苍白浮起青筋的手拉紧缰绳紧紧贴在马背躲过这致命的杀机。
黑暗中又一箭,这一次没入了马腿。
骏马哀鸣向前扑倒而去,她踩着马尸脚尖连点借力没入林中,瞬息之后,一队人马无声无息的追赶而至。
她还在跑,黑暗,野兽,不知何处倏忽而来的冷箭,深秋的寒夜刚刚下过一场雨,脚印不可避免的留下痕迹,她的手放在腰侧按住箭袋精神紧绷,缓缓的俯身,婆娑的树影将她遮蔽。
“人呢?”黑暗中涉水而来的人鹰隼一般环顾四周,深夜的林子里只有风声和远处不眠嘶吼的野兽在哀鸣。
“脚印断在这里——”探路的人禀道。
“散开找!”
聚集的人群开始散开,带着血腥的长刀拨开草丛,随时准备着收割新的性命。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出生起就运气绝顶的皇太女,坐着无数次渴求一生也得不到的高位,在生死面前跟任何人普通人别无二致。
三十步、二十步,少女冰冷的手缓缓拉开弓弦,撑开的弦勒的她的手臂陈年旧伤开始撕裂一般的剧痛,她忍耐着,压低呼吸。
她的手臂有旧伤,臂力不够,需要足够近的距离才能一箭封喉。
十步!
“咻——”
箭光雪亮,正中咽喉,那具身体闷声倒下,正低头拨开杂草的结伴的第二人闻声抬头,手上长刀刚刚抬至腰间,一支箭已经直直插入他喉腔。
她没有逃,她在还击——
他想预警,然而被封住的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直直的倒下,泥土,枯叶,冰冷的泥水包裹住他,鲜血从封闭的伤口艰难的涌出,从他口鼻流淌,生命渐渐消失,他将与这山林中的一切一起腐烂成为林子的养分。
他睁大眼睛将要闭上了,最后一面是瞳仁漆黑的少女,那是一双融于夜色的眼睛,真正潜藏于黑暗之中的猎手,她伸出手,那双手苍白的像尸体,上面覆盖着斑驳的疤痕,拿走了他手中的刀。
少女头也不回的离去,他只能不甘的闭上眼。
猎杀还在继续。
原始森冷的深山,一个又一个猎杀者倒下了,猎物,猎手时刻更换着位置。
她在黑暗中孑孑独行,无比冷静的计算着还剩下多少。
十个、五个、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