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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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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啖饭 吃饱穿暖,无病无灾,自然也会想……

多鱼两眼一黑。

他只敢找上另一个知根知底的蔺公亲信——多贤一道把家具文书搬好, 又将原本放在书案位置上的博古架搬了出去。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多贤神色淡定、目不斜视地站在床榻外面,回禀道:“蔺公, 书案和文书已经打点完毕,笔墨也备好了,随时可以批阅。”

蔺南星的绣品还差一点就能完成, 他捏着牛毛小针, 手上不停,道:“嗯, 先一边等着。”

多贤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蔺公。”便和多鱼一道等在了床外。

多贤和多鱼是同批入的宫, 多贤比多鱼大了三岁, 今年已是十五,因此各方各面都要沉稳许多,当然也有性格使然的缘故。

多鱼是个跳脱灵活的性子, 他望着床上的两个主子, 小声与多贤哥哥咬着耳朵:“多贤,蔺公绣得是个什么玩意?”

多贤与多鱼凑在一起,脑袋上的红白蔷薇也挤在了一道。

多贤猜度了一会儿,慎重地开口:“嗯……像是……蝙蝠?或者是鸳鸯鸿雁之类的?也可能是什么山海异兽……”

不怪两人猜不出, 实在是蔺南星绣得东西颇为让人费解。

黑黢黢的一坨,竟还能看出有眉有眼,黑黄交杂的毛发茂密柔顺,根根分明。

这刺绣工艺堪称巧夺天工,手指大的一片花样,针法用了十来种,颇有炫技的意思。

但确实不好看。

多鱼又盯了两人的动作一会, 问道:“沐公子绣的又是什么?”

这下多贤沉默了:“……”

多贤实在看不出沐公子手底下那团东西是什么,线条杂乱无章,像是花朵,又像是海浪,或者是彩色祥云……

但至少用的丝线色彩协调,只看配色还是……挺漂亮的。

多鱼从多贤的沉默里体会到了“欲语还休,一言难尽”八个字,他转移话题,又问道:“那你觉得谁绣得好看点?”

真是个致命的问题,多贤看了两眼耳聪目明的蔺南星,笑道:“……你觉得呢?”

多鱼凑得离多贤更近,小声道:“我觉得还是沐公子绣得好看点吧?虽然是练手之作,但若拿出去,别人一眼就知道是刺绣之人不擅绣工;蔺公那屎上雕花的绣品若是被他人见了,定是会被怀疑品味离奇的。”

耳聪目明,屎上雕花的蔺公:“……”

蔺南星不动声色地刺下最后两针,收了线尾,拿到沐九如的跟前,一本正经地问道:“少爷,我绣好了,你看看我地针黹可有生疏?”

沐九如一看:“……”

沐九如沉默了。

他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往年在小院的时候也不见蔺南星绣出过这种恢诡谲怪的图案来……

兴许是在外征战,受了蛮夷粗鄙的文化影响,对画面纹理的喜好也变得……神鬼莫测起来。

他望着蔺南星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沉吟一声,慢吞吞地道:“你这针黹……不曾退步,鬼斧神工。”

蔺南星把他那坨丑东西放在沐九如的绣品下对比,果然是沐九如的那团更加俊秀艳丽,赏心悦目。

蔺南星心满意足地道:“等空闲了我就教少爷针黹,或者少爷都交由我来做就好。”

沐九如不可言状地看着手中布料,在拒绝蔺南星的好意和保全小厮的面子中,沉沉地点了点头。

蔺南星粲然一笑,眉眼弯弯。

蔺小厮收拾好针线,起身准备离去。

他突然探了探袖子:“差点忘了,清明将至,我在屋外折了两根柳条,少爷若是想簪,我就帮你束了发簪上,不簪的话,留着把玩,讨个吉利也好。”

他递出两条细长的柳枝:叶子碧绿,枝条柔软垂顺,散发着青葱的草木幽香。

沐九如笑着接了过来,指间拈着枝条,招呼道:“来,我帮你簪上,分你一半春色。”

蔺南星俏脸一红,头晕目眩地将发顶递到沐九如的手边。

沐九如将柳条盘在蔺南星的发髻边上,翠绿的叶片坠在乌黑油亮的发丝之间,青枝绿叶,生气勃勃。

沐九如语调柔柔,道:“蔺小郎君今年定能趋吉避凶,春风得意。”

蔺南星心头熨帖,蹲在床边,轻轻地祈福道:“阿祜,万福。”

沐九如抚了抚蔺南星的额发,展颜一笑:“万福,小南星,快去忙吧。”

蔺南星笑着应了一声,走到书案边与多贤处理起了庶务。

沐九如伸了个懒腰,绣了一个多时辰,他也觉得有些疲乏吃力,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便不再埋首针黹,把东西往床头一堆,摸出个书册翻看起来。

多鱼上前把针线,茶水都收拾了,又给沐九如沏上新茶。

今日喝的是桃花茶,花香茶香甘甜清爽,沐九如怀里的柳条郁郁青青;书册之中渭川千亩,风光旖旎。

便是只在卧榻之间,都绽满春意。

蔺南星那头虽然忙忙碌碌,动静却是极小,就连纸张翻动的声儿都是轻柔的,问话声也绰绰约约,不曾影响到沐九如这里。

蔺南星蘸墨在文书上留下注解,问多贤道:“韩侍郎那头可有动作?”

说话间日照偏斜,阳光照射到了纸上,油墨反光,看不分明,蔺南星便移动了下砚屏。

多贤连忙放下手中墨锭,把砚屏移到合适的位置,回道:“韩侍郎昨日下午就暗中联系上秦首辅了。”

蔺南星又沾了墨批阅,字迹虽小却惊云游龙,劲骨丰肌,显然是下了功夫练过的。

他淡淡道:“嗯,蔺广可有觉察?”

多贤道:“蔺广公公派东厂的人监视着两人往来,但应当没发现什么。”

他笑道:“还得是秦首辅老谋深算,他告别韩侍郎没多久,便借着三子秦屹知到了适婚年龄的事,办了赏春宴,京城里有适龄小姐公子的人家都在邀约之列。”

多贤道:“宴会非簪缨世家不可进入,就是蔺广和东厂的人也没办法入内探查,蔺广更不可能不让秦夫人相看儿媳,这次蔺广必然是要被秦首辅打个措手不及了。”

想来宴会之后的大朝会,蔺广就要面临群臣的弹劾与三司会审了。

蔺南星心下明了,点了点头,又处理起了其他庶务。

不过多久,多鱼走过来,悄悄地道:“沐公子歇下了。”

于是蔺南星和多贤的声音便放得更轻。

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沐九如才悠悠转醒。

多鱼便伺候着刚睡醒的贵人起身漱口。

蔺南星听到了动静,在另一头问道:“少爷,你了饿吗?可要用饭?”

沐九如呵欠一声,略微扬声,回道:“好,这就用饭吧。”

蔺南星道了声“好”,转而对多贤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去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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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贤道:“是。”便垂首退了出去。

他走了没两步,又道:“蔺公,你前些日子收的礼单里有个美人,今日那美人被送来了,是个侍君,已经安置在了西院。”

蔺南星不曾注意礼单上面还有个大活人,但这也无关紧要,他“哦”了一声,随口回道:“搁西院养着吧。”

多贤又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蔺南星在宫外开府以后,从没进入过西院一步。

他宅子里的小妾们基本都是这么来的,全是人情往来时收到的孝敬。

他对那些人毫无兴趣,但也不是养不起,便只当做侍弄了几盆花草摆在府第里。

只要那些人老老实实呆在西院,不要舞到他的头上来,他也不会刻意发落他们。

蔺南星把新送进宅第的侍君抛之脑后,走到沐九如的床边,殷勤地道:“少爷,我伺候你起身。”

沐九如应了一声,蔺南星便掀开被子,将被褥里裹着的书册放到一边,规整放好,道:“少爷怎么看起诗集来了?”

沐九如向来只看医书,或是话本游记之类的闲书。

且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不曾上过私塾,故而对诗词等文绉绉的东西兴趣十分一般。

如今看起诗书来,确实让人好奇,但也不是太过让人奇怪,蔺南星随口一问,便开始给沐九如穿戴衣裳。

沐九如抬起手方便蔺南星动作,回道:“一直看话本和游记也腻味,就随便翻看翻看。”

蔺南星应了一声,蹲在沐九如身前,握着主子细瘦的脚踝,套入粉色锦袜中,又给沐九如穿上青色的方舃。

蔺南星道:“少爷若是想看医书或是其他的杂书就吩咐一声,奴婢们会帮你寻来的。”

沐九如笑着应了,随后握着蔺南星的手,缓缓起身,被搀扶着走到桌边。

桌上已放了四菜一汤。

鸡肉嫩黄,羊肉鲜香,蔬菜和汤羹都碧绿清爽,还有一盆未剥开的竹笋。

蔺南星给两人分好汤饭,多鱼已站在一旁殷勤介绍起来——

黄金鸡是如何的新鲜嫩滑;酒煎羊的食材是怎么的肥美名贵,烹调用酒也是御赐的玫瑰露;还有三和菜是刚采摘的,就连佐料橘皮都是厨子亲自晒制的。

介绍到那盆竹笋时,多鱼道:“这是厨房下午刚得的春笋,摘下来不过一个时辰。厨子见这笋实在新鲜,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便直接燃了落叶枯枝将它煨熟,给做成了傍林鲜,剥开即食,吃得就是原汁原味。”

蔺南星闻言,用紫苏水沾湿双手,洗净擦干之后,亲自将笋皮剥开。

立时一汪清水随着笋香溢了出来,笋肉白嫩如玉,散发着袅袅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他将笋皮清理干净,递交给沐九如,柔声道:“少爷,你尝尝?”

沐九如已洗净了手,他捏过未经调味的嫩笋,一口咬上。

清甜鲜嫩的笋肉顿时在嘴中爆开。

口感柔韧,轻轻咀嚼便破碎开来,层次片片分明,笋汤流了满嘴,齿颊生香。

纯粹植物的鲜美轻盈细腻,与笋片炖肉时的浓厚鲜香截然不同。

沐九如在蔺南星的宅第住了两个月余,却把前半辈子不曾吃到的珍馐美味都吃了一遍。

即便他还是凤止时,也因着份例的缘故,吃食固然精美,种类却是单一。

沐九如腮帮微鼓,几口将笋尖吃完,咬到中段便开始咬合费劲了起来。

蔺南星伸手接过,“咔嚓”几口嚼了,连笋邦子一起咽进肚里,吃得喷香舒爽,满足非常。

他又勤劳地给沐九如布了点菜,打了碗汤。

春日吃芹,碧涧羹便是芹菜熬的淡汤。

厨子将荻芹的根系与赤芹的叶茎分别处理,再切成碎末,一并煮成羹汤,只撒入薄盐少许。

成品汤色浓绿,滋味清新。

沐九如吃不了浓油赤酱的食物,桌上也多是清淡的饮食,就连肉类都是清蒸白灼烧制。

但品类却是一日一换,极少重复。

这让沐九如不由期待起了明日的饮食,夏日的饮食,或是他痊愈以后的饮食。

啖饭之道,也是生存之道。

吃饱穿暖,无病无灾,自然也会想长长久久地活着。

沐九如品着芳香的汤羹,心情舒畅悠扬。

他打趣道:“话说回来,咱们的蔺老爷共有几房小妾?真是年少风流呀。”

蔺南星扒饭的动作顿住,一口米饭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第42章 震怒 蔺南星!你竟真是为了沐凤止才跟……

蔺南星咽下饭食, 回道:“好像是四五人,但我都没见过。”

他戳了戳米饭,扭捏道:“就, 就只见过一个,是军营那边送的,我只和她说了句话再没见过。”

一句话说得支支吾吾, 耳朵还红了一片。

沐九如探究地望了两眼那双挺括的红耳朵, 夹了筷三和菜进蔺南星的碗里,笑道:“紧张什么, 就是打趣你一下,哪能真的管那么宽, 还不让你娶妻纳妾了?”

蔺南星连忙道:“要少爷管的, 其他的那些,不管是妻还是妾都做不得数,只有少爷指的婚我才承认。”

沐九如听他这么一说, 倒也上了心, 思索了起来:“那可有点难办……我在这府第里怕是遇不到什么配得上你的人。”他罕见得有些严肃,保证道,“我会尽力帮你留心此事的,不能叫你的婚事被这么耽搁了。”

蔺南星眯眼露出个憨笑, 心里高兴得不行。

他家少爷居然乐意操管他的人生大事!

蔺南星喜上眉梢地扒了两口菜,想了想又道:“要不……还是不要找媳妇了,我要是娶了妻,就得留出时间来陪那人。本来宫务已经十分繁忙,再多个妻来打搅,我伺候少爷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摇摇头,嫌弃地道:“还是不要媳妇得好。”

沐九如直接被他给逗乐了, 吃吃笑道:“怎么还和个孩子似得,惯会招人疼呢?”

他把筷子放下,端起香茶漱了漱口,揶揄道:“难道要把少爷许给你吗?毕竟……山盟海誓、非卿不娶?”

蔺南星脸色瞬间涨红,呛咳一声,几粒米饭竟从鼻腔里落了出来。

他连忙眼疾手快的把米饭扫到地上,又捂着嘴咳了会儿。

这可把沐九如吓坏了,伸出手轻轻地给蔺南星顺背,叹道:“是我的错,把你逗得太过了,你喝口茶,缓缓气。”

他把水杯推到蔺南星的桌前,等蔺南星咳停了就把水递了过去。

蔺南星的眼眶和鼻尖都咳红了,脸色也红扑扑的,羞窘万分地喝着茶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媳妇。

沐九如笑了笑,从蔺南星的袖子里摸出绣帕,给蔺南星抹了把嘴,柔声安抚道:“吃饭吧,不逗你了啊。”

蔺南星喏喏地闷头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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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起来,只是脸色依然通通红的。

他疯狂地在脑子里埋怨宋维谦,没事和他主子说什么风言风语。

还有那蔺广,不知在想什么,竟把他那些混账话也给散了出去……

席间沐九如给他布了几次菜,他都神不思蜀,只会稀里糊涂地把饭菜倒进肚里,也不晓得是什么味道。

反正少爷夹过得,往嘴里放定然没错。

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沐九如早就歇筷了。

他问道:“少爷,你不吃了?”

沐九如点点头:“嗯,饱了。”

沐九如的碗里还剩半碗米饭,之前也只吃了三两口竹笋,和一些菜肉,碧涧羹喝了几勺。

——猫儿般的胃口,但却是沐九如最舒服的状态。

蔺南星望着剩饭,突然意识到,他家少爷是真的要长长久久地留下来了。

不再赶着痊愈,也不再赶着离开。

蔺南星纤薄的唇线弯成了月牙儿,笑着应道:“好。”

他心跳沉沉地落了下来,欢欣雀跃地扫荡了桌上的饭食和剩菜。

等感觉吃得七八分饱时他歇了筷,漱了口,然后把他家少爷收拾整洁,送回床上,熟门熟路地给人掖好锦被。

沐九如又从床头拿起了诗集,翻到柳条夹着的那页,继续阅读起来。

夜色已经深沉,屋内燃起灯火。

桌边的山水图灯,将两人的剪影拢在山青月明的风景之中。

蔺南星望着娴静悠然的沐九如,只想把这样的时光无限拉长,永远留住。

他情不自禁地道:“……等再过上两年,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吧?”

沐九如抬起头来看着他,蔺南星继续说道:“我如今慢慢地筹备起来,之后寻着机会向圣上告老或是请任去外头办差。届时我们便去吴地或是其他的地方生活,少爷就再不用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了。”

沐九如心中一片煨热,满满涨涨。

他想也不想便点了头,道:“好,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便是北边我也去得,只消多穿点衣服就好了。”他眯着眼睛,轻快地笑道,“我是最好你能马上告老的,早早离了那吃人的皇宫,此后就再也不用汲汲营营,如履薄冰了。”

“嗯。”蔺小郎君露出个暖融融的笑脸来,唇红齿白,稚气憨甜。

沐九如见了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蔺南星高挺的鼻尖:“孩子似的,小南星。”

蔺南星笑容愈深,甚至亲昵地用鼻尖顶了顶主子的手指。

沐九如又是捏了一捏,笑道:“但也不用操之过急,你万事都小心些,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你出了差错,丢了性命的话……”

他眼里映着蔺南星,认认真真地道:“我是不会独活的。”

蔺南星一愣,眨了眨眼,眸子微红,泛起了水光:“少爷……”

看着像是又要哭了。

沐九如可不想今日再得到个抱着他,埋头痛哭的小南星。

沐九如连忙逗弄回去,学着蔺小郎君的语调,说道:“老爷……”

蔺小厮一声少爷愁肠百转,沐侍君的一声老爷却是柔肠百转,余音绕梁。

蔺南星瞬间红透了脸,手上慌乱地抓了抓,正扯到了床头挂着的牡丹花干。

“刷拉”一声,红艳艳的春情砸到了他的头上-

“蔺南星!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御书房庄严恢宏,高耸的书架顶天立地,格子内堆满奏折文书。

宫灯垂悬,静默正中,三十六窗户紧紧关闭,屏退旁人的屋内针落可闻。

景裕甩下一份文书,“啪”得一声,直直砸到阶下之人面前。

蔺南星趴伏着,腰背弯曲,大红官袍整洁鲜艳,黑色纱帽将鬓发收得一丝不苟。

殿内并无其他宫人,只有怒发冲冠的少年天子与恭谨趴伏的御前中贵。

蔺南星看向眼底的信笺。

封皮无字,封口也无火漆拆后的痕迹,应当是景裕刚刚装好的。

他伸手一探便能抽出其中文书,仅是薄薄的两页纸,开头便是:“太平八年九月,蔺广收品外內侍南星为螟子,知蔺南星原为沐凤止奴,入宫为追随旧主……”

——是蔺广口供的节选。

十日前的大朝会上,蔺广被群臣弹劾,天子震怒,将蔺广压入刑部大牢,下令彻查此事。

权倾天下的老宦官一招落马,便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各部各监都牟足了全力,要借此捞出什么,钱势双收。

于是不过十日,相关诸事已将要落定,雪花般的口供呈到了景裕的案前。

这两页纸,写的就是蔺南星与沐凤止的前程往事:蔺南星曾为沐凤止的小厮,入宫前侍奉了凤止六年,之后便自宫追随凤止,却因凤止被禁冷宫而不得见……

其间种种,蔺广所知道的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昭然纸上。

包括蔺南星去监军前,把所有身家都给了蔺广,让蔺广照顾凤止,而一分一毫不曾留给景裕。

这份口供的摘选,是景裕从厚厚的口供里挑出来的……

蔺南星背主的铁证。

塞进信封里,已是景裕给足了蔺南星,他们主仆一场最后的情面。

蔺南星阅览完毕,默默将信件叠好,塞回信封里。

他将文书双手推出,继续五体投地,趴伏不动,也不言不语。

虽然刚看到口供时,蔺南星有一丝的紧张,但稍作考量便能知道,景裕既然摈退旁人,单独对他问话,就是对他有所期待。

既然景裕还想听他的解释,只消他小心应对,事情就不难解决。

毕竟沐凤止已经是一个“死人”,而蔺南星依然是景裕的鹰犬,永远都是大内的人。

蔺公公姿态极低,石狮子一般趴伏着不动,沉默如巍峨群山,稳重如静水流深。

景裕放下茶杯,一声轻响,杯中跃起水珠几点,溅到他的手边,又滴滴落下。

景裕握了握潮湿的拳头,望向遥跪的大伴,压着怒气问道:“蔺南星,你不解释?”

蔺南星沉沉吸气,额头点着冰凉的地面,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这便是直接认了下来,连辩解都不屑说一句。

景裕紧紧握住拳头,发出“吱嘎”声响,大吼出声:“蔺南星!你竟真是为了沐凤止才跟的我!那当初在纯昭宫里,你救我、帮我、替我出头受宫人打骂,也是为了那人?”

蔺南星停顿片刻,冷静地道:“奴婢是受义父派遣来到陛下的纯昭宫内,奴婢在伺候陛下时从无杂念。”

他闭着眼睛,音色沉沉,诚心实意地道:“纯昭宫唯陛下和奴婢主仆二人相望相守,那些日子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始终记得,太平九年的春天,奴婢受了刑,是陛下衣不解带地照料奴婢,还用了陛下母妃的遗物替奴婢换的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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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南星微微起身,重重叩下一头:“陛下待奴婢的恩德,奴婢贱鄙之身,无以为报。”

景裕望着不远处趴跪叩头的大伴。

曾经为他遮风挡雨、坚如磐石的蔺南星,如今跪成一团,也不过渺小至此,卑不足道。

少年天子眼圈红了,两行泪水簌簌落下,低声地呜咽道:“是了……朕待你那么好,蔺南星,你就是个奴婢,朕那些年却待你如同亲人,一口吃的都要与你分享,得了床被褥都要拆了分你一半……却不曾想过你是个两姓家奴,狗吠非主……”

他眼泪不停掉落,几乎泣不成声,又咬着牙强行忍住哭腔,不愿在背主的奴婢面前失态更多。

蔺南星心中微叹,稍稍起了起身子,从袖袋里拿出手帕,捏在手里。

他劝道:“陛下莫要为了奴婢这样的鄙贱之人伤心难过,仔细哭坏了眼睛,请陛下准许奴婢为陛下擦擦脸。”

景裕望着蔺南星手中,那一方时时备着的绣帕。

从蔺南星第一日见到他时,这绣帕便不曾断过,总能如杂耍一般时刻供他用上。

如今想来,却不知是那沐凤止调|教的,还是蔺南星真心为他所备。

眼泪淌过景裕抿紧的嘴角,苦涩非常,他突然笑了起来,泪流满面,狂笑不止。

“你竟关心我,哈,蔺南星……你向来是这般关心我的,这才叫朕信了你的邪,认了你这条忠犬,当你是我的伴伴……!”

他将文书全部扫到地上,就连灯笼也落了一个,景裕骂道:“你既然一开始就不认朕这主子,又何必在纯昭宫里与我惺惺作态,叫我对你付了真心!”

第43章 真心 蔺南星至死至终,只是沐九如一人……

宫灯设计精巧, 一落地便自动熄灭了,景裕尤不解气,将茶杯茶壶扫得到处都是。

茶杯碎片在天子的手指上切了个小口, 景裕望着那一丝血红,放声痛哭起来:“蔺南星,朕连母妃的遗物都为了你这贱奴给换走了……朕连个思念母妃的念想都没有了!”

“只因为朕相信你, 知道你是朕一人的奴婢, 你以后会像母妃那样爱护朕,朕便毫不犹豫地把最后那枚耳珰换走了……”

血水和泪眼一道滴在桌上, 蔺南星缓缓起身,走到天子的身边, 捏着绣帕, 轻柔地擦去景裕手上的血珠,又拿出另一块带着淡淡药香的绣帕抹去景裕脸上的泪水。

景裕拽着这个气味已然不同往昔的奴婢,竟不知他和蔺南星是何时开始生分了的。

是从蔺南星去监军开始, 还是从蔺南星成了安帝中贵起, 或是他成了天子以后……

还是从始至终就不曾有过一丝真情?

景裕紧紧拽着蔺南星的衣襟,再顾不得奴婢腌臜,贵贱之分,他靠进他的奴婢怀里, 发了狠地道:“你是朕的奴婢!你本该只是朕一人的奴婢,你只能是朕一人的奴婢!哪怕这世上再无一人真心对待朕,你也该对朕忠心不渝,万死不悔!”

蔺南星一如往昔般,轻轻拍哄着景裕的背脊,慢慢道:“奴婢始终是陛下的鹰犬,内廷的奴婢, 大虞的子民,奴婢与内外朝臣一般,对陛下披肝沥胆,效死输忠。”

景裕轻轻笑了一声,抬起一双清亮的泪眼,阴恻恻地问道:“蔺南星,你是不是还以为朕是纯昭宫里不学无术的皇子?我本以为你是朕……朕的奴婢,可你借朕的手,为旧主复仇杀蔺广,秦屹知借朕的手提拔秦家门人,还有那些大臣们……”

景裕又笑了,眼泪未止,嘴角带笑,神情却忽然冷了下来,如一汪深潭。

他轻声下令:“蔺南星,跪下去!”

蔺南星垂眸,将绣帕裹在景裕的指尖,一步步走下台阶,跪回到原位。

几丈之遥,如隔天堑。

少年天子孑孑而立,身形挺秀,衮衣绣裳,九五之尊;他背后是通天书海,身前是狼藉的案台,遥对的是央央宫闱,煌煌天日。

景裕捏着渗出血迹的柔软绣帕,视线投向他的奴婢,他的大伴。

景三郎红着泪眼,叩问道:“朕只问你一句,蔺南星,你这奴婢,当初待我可曾有过……真心?”

蔺南星低下头颅,再次趴伏到地上,如同刚才面对景裕的问责时一般,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真心……

蔺南星对景裕,必然是有过的。

在纯昭宫相依为命之时,两人一个是六亲无靠的皇子,一个是有进无退的奴婢;若不是彼此真心以待,相守相望,或许他们早就成了宫闱里的一具具尸体。

断然不可能同心协力,走到今日的高位。

但再好的情谊,被景裕这般多疑地空耗着,也会消磨散去。

蔺南星闭上眼帘,虔诚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陛下待奴婢的好,奴婢不敢忘怀,如今凤止已故,奴婢再无他主,只是大内的犬马,陛下的宫人,奴婢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你直起身子,好好跪着。”景裕眼泪渐收,垂下眼眸,审视打量着蔺南星。

他望着起身跪着的奴婢,紧紧盯着阶下之人的言行举止。

景裕慢慢地说道:“朕该不让你去做京营提督的,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你也别做了……你们这些奴婢,还有臣子,有了权势就忘了朕的恩德,你便只该留在宫里伺候朕……”

蔺南星立时将纱帽脱下,置于地面,又解了装着御马监小印的印囊一并放在地上,恭顺道:“奴婢是陛下的人,生死都是主子一言之事,任职去留全凭陛下处置,奴婢愿为陛下随侍,鞍前马后,温枕扇席。”

他拱手长揖,劝道:“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两颗豆大的泪珠缓缓聚于景裕的眼底。

他合眸,泪珠落下:“出去。”

天子声音低哑,颤抖难言。

景裕握紧手中绣帕,几乎要拽碎布料,鲜血渗出滴落,刺痛之下他骤然睁眼,愤恨地再次扫荡桌案,文房四宝倒处飞散。

景裕吼道:“滚!蔺南星,给朕滚出去!”

万籁俱寂,只余景裕带着哭腔的粗喘。

砚台“哐哐”滚到蔺南星的膝盖边,墨色晕开,一地狼藉;三山帽、印囊、大红官袍全都染上脏污。

蔺南星起身,缓缓退后,走出景裕所在的空间。

殿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日暖风和,吹起蔺中贵染色的衣摆与毫无遮蔽的额发。

御书房里声音蒙昧,宫人越过中贵入内伺候,洒扫收整,逗乐安抚,几十号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蔺南星便站在廊下,望着高矮错落的大红宫墙,画栋飞甍的重檐;也望着看不见的蔺太监第,小院里的阶柳庭花。

一个时辰后。

多金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递上帽子和印囊,说道:“蔺公,圣上让奴婢把这些给您。”

蔺南星接过冠帽带上,将印囊扣回躞蹀上,与装着墨敕鱼符的鱼袋相邻而放。

蔺南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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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权宦忠贞不渝》 40-50(第5/19页)

:“圣上现在心情可有好些?”

多金道:“还是不太高兴,一会哭一会笑呢,打了好几个宫人,还说……”

他声音极轻地道:“还说要把沐凤止的坟给掘了……但应当也是气话,圣上一开始说要把蔺公贬成品外火者,思来想去还是让小的把这些都带给蔺公了,圣上舍不得蔺公呢……”

蔺南星垂着眼帘,缄默不言。

多金又道:“圣上现在叫奴婢去把秦侍郎召回来,也不给秦侍郎议亲了……唉,希望秦首辅一家不要记恨咱家……”

前一阵秦世贞开的赏春宴也不全是筹谋大事的幌子。

大虞男子及冠而婚,秦屹知欲先立业,二十四也不曾娶妻,已是晚婚;如今秦家也正好操办了起来,相中了沐家的三小姐,今日正在准备纳彩事宜。

秦屹知忙得脚不沾地,便向景裕告了假。

想来景裕方才性子这般喜怒不定,也有秦屹知不在他身边的缘故。

但秦屹知不在,对蔺南星来说却是好事,不然那敌视宦官的帝师与天子吹上什么耳旁风,蔺南星怕是很难像哄得景裕心软。

蔺南星从袖子里捏了几个银瓜子出来,放到多金手里,道:“好好伺候圣上,把圣上交托的差事办妥,去吧。”

多金喜笑颜开,道:“是是,蔺公一心只为圣上,圣上定然很快就会消气的!小的告退!”

多金迈着小碎步飞快地远去,蔺南星也揣着袖子,慢慢走下长阶,离开廊下,离开太极宫。

蔺南星直到走出宫闱,也不曾回头一次。

景裕往后帝涯漫漫,会有数之不尽忠贞不渝的奴婢或是臣子。

而蔺南星至死至终,只是沐九如一人的奴婢-

蔺太监第,南院。

今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庭院内草木成趣,百花斗艳。

枝繁叶茂的杏树之下,三围曲屏高耸入云,屏面上绘着苍松翠竹,烟岚云岫,

屏风将微寒的春风挡去,拢住树下闲坐的宾主二人,只落下沾衣欲湿的花雨纷纷。

多鱼替两位贵人续上新茶。

明前新摘的春茶,千金难求,茶汤翻滚间溢出清甜幽香。

沐九如坐在轮椅之中,手捧毛绒手抄,披袄的装饰毛边围住他的脖颈,衬得他姣好的容颜越发精致。

他喝了口茶汤,淡淡笑道:“宋师兄,从今往后我都不打算离开南星了,我会一直住在南星的府第里。”

宋维谦今日依然打扮得容光焕发,他本是高高兴兴地准备端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道:“是不是蔺南星胁迫你?”他仇视地瞥了眼多鱼,“这小奴婢就是他派来监视你的?”

多鱼恭恭敬敬地退到宋维谦背后,两眼望天,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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