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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为什么 大人们各有说法,他该信谁的?……
蒋绍言脚步在那一刻停顿, 很快走进去。
他平静地听完老师的陈述和对方家长的控诉,不置一言,而是提出跟蒋兜兜单独说几句话。
言母见来的是个这么帅的男人, 也不好意思大吵大闹, 跟园长对视一眼后勉强同意了。
晚霞铺天, 时间已过五点,幼儿园早就放学,人都走光了, 蒋绍言带蒋兜兜去到了楼下操场, 站在篮球架底下。
蒋兜兜已经把眼泪强忍了回去,这会儿看不出一点曾经要哭的迹象, 小身板挺得笔直,脸绷得死紧,梗着脖子不开口。
蒋绍言面无表情看他一会儿,问:“为什么打人?”
语气还算平静,蒋兜兜垂眼盯着水泥地面,还是那句硬邦邦的:“你管我,我就是打了, 怎么样?”
蒋绍言沉默不语。
蒋兜兜撂完狠话, 心里也忐忑, 怕蒋绍言揍他, 蒋绍言从小就跟他说不能跟人动手,他知道他不该动手,但打都打了, 想让他认错,那不可能!那是言语寒欠揍!
他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嘴!
巴掌没有如料想般落下,蒋兜兜有些诧异, 飞快撩起眼皮看了蒋绍言一眼,正对上蒋绍言的视线,深如幽潭,情绪难辨,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绍言在想刚才的事。
刚才在学校门口,蒋绍言遇到了吴瑞。吴瑞只见过他一次竟然认得,或许蒋绍言跟蒋兜兜长得像,或许蒋绍言的长相气场叫人难忘。
吴瑞还记得那次是学校组织的亲子运动会,蒋绍言身材高,单只手就把那么大的篮球一下抓起来,吴瑞觉得他特帅特酷,看上去好让人有安全感。
吴瑞叫住蒋绍言,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急得差点哭了。蒋绍言也认得他,蹲在地上叫他不着急慢慢说。吴瑞这才把活动课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时蒋绍言便明白了蒋兜兜动手的原因。
就在前一天,周日一大早,蒋兜兜连早饭都没吃就从蒋西北那儿回来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再加上今天这一出,蒋绍言立刻猜到,肯定是蒋西北跟他说了什么,而且跟钟虞有关。
光线逐渐暗沉,父子两个相对无话,直到手机铃声打破沉寂。
蒋绍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宝宝”来电,他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把屏幕亮给蒋兜兜看,同时说:“你的小虞儿打电话来了,你希望我怎么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蒋兜兜立刻用眼睛瞪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钟虞知道,如果让钟虞知道他打同学,那他乖巧可爱的形象不就全毁了?
蒋兜兜伸手就要去夺手机,蒋绍言轻易闪开:“不想我接?为什么?”
蒋兜兜眼睛又隐隐发红,死死瞪着蒋绍言,发狠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明知故问”!
铃声还在不停响,一声声的催得人心脏发紧,也传递着打电话的人有多焦急。
蒋绍言不想钟虞担心,还是决定先接,接之前给蒋兜兜一个不许闹的眼神,接通后用堪称柔和的语气说:“对,他跟我在一起,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没出什么事。这样吧,我待会儿再回给你,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父子两人又对视一阵,蒋兜兜哼道:“你别以为你不告诉他我就会去道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打人是我不对,但那是他欠揍!我没有错。如果我没有错你还要叫我跟人道歉,那就是你没本事。”
好一招先发制人。
蒋绍言真是想笑,怀疑蒋西北是不是也给这小孩讲过兵法,怎么用起来一套一套。再度无声对视数秒钟,蒋绍言看着那双倔强不服气的眼睛,用平静的语调说:“你不用道歉,这件事我会解决。”
蒋兜兜哼了一声,扭头面朝篮球架,留给蒋绍言一个孤决的侧影。
是的,孤单,决绝。
一瞬间,蒋绍言就想起了曾经的钟虞。
压下心头的酸楚,蒋绍言想了想,在蒋兜兜面前半蹲下,用平视的姿态面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是我想跟你说,有疑问不要憋着,直面问题开诚布公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想不想让他知道今天的事,你自己决定。”
说完蒋绍言看一眼时间,正好过五分钟,他给钟虞回拨过去,说两句就让蒋兜兜接。
蒋兜兜拿着手机慢吞吞走到篮筐底下,一手扒着篮球架,手指盖儿扣上面的漆。他背对着蒋绍言,蒋绍言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小崽子都跟钟虞说什么,只是看到他把那只手收回去,然后用力地抹了好几下眼睛。
*
钟虞今天莫名地心绪不宁。
他知道幼儿园四点放学,从四点就开始等蒋兜兜的电话,等到五点还不见蒋兜兜给他打,干脆先打给了蒋兜兜。
电话拨出去,可惜宝贝兜兜一直不接,钟虞难免心焦,这才打给蒋绍言。
听蒋绍言四平八稳地说没事,钟虞松一口气,但蒋绍言说让他等五分钟,他便意识到还是有事发生。
这五分钟足够钟虞看完一份法律合同,但他什么也没做,握着手机枯坐在办公室,铃声刚一响就接了,蒋绍言说了两句,那边就换成了蒋兜兜。
“兜兜?”
蒋兜兜没说话。
“怎么了兜兜?”钟虞继续问,“你在听吗?”
蒋兜兜还是不说话。
钟虞知道他在听,因为他听到了小孩明显粗重的呼吸,这副明显有事的样子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揪紧,发疼,他便也沉默。
蒋兜兜的眼睛在听到钟虞声音的那一刻就又红了,他咬紧嘴唇,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他好矛盾,他本能地想靠近钟虞,但总会忍不住想起蒋西北的话——钟虞那时候真的是不要他吗,所以这些年才会不在。
他真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吗?
蒋兜兜听人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很丑,皱巴巴像小老头,是不是他那时候也很丑,钟虞才不看他,否则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蒋绍言说这个世界没有比钟虞更爱他的人,这话他牢牢记着,但蒋西北又说钟虞心狠,根本不想要他。
大人们各有说法,他到底该听谁的,到底该信谁的?
所以言语寒的那句恶语“有妈生没妈养”才格外伤人。
蒋兜兜面对谁都没掉的那滴眼泪,在听到钟虞的声音之后终于忍不住,晶莹的泪珠顺着稚嫩的面庞滚落,流到下巴上才被他草草抹去。
然而更多的眼泪却汹涌而至。
钟虞的声音好像一个开关,叫他这两天来所有委屈、难过、忐忑、不解,如洪水般通通倾泻而出。
钟虞听到了电话那头小孩的哭声,先是压抑的哭,接着变小声抽泣,他静静地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不想叫律所其他人看到,钟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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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走到窗边,面朝着窗户看向外头。
黑夜正无情地降临整座城市,钟虞眼眶湿润,闭了闭眼。
直到蒋兜兜哭声渐小,钟虞才开口:“我现在去找你可以吗?”
那头蒋兜兜点头,意识到钟虞看不见,才哑着嗓子小声说:“可以。”
钟虞说:“把电话给你爸爸。”
蒋兜兜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到蒋绍言跟前把手机塞给他,又走回篮球架下,这回他蹲下来,手臂环抱膝盖,头埋了进去。
蒋绍言看着那小小的人影,夕阳最后的光把蒋兜兜的影子投在地上,那样小小的一团。
钟虞问:“你们在哪儿?”
蒋绍言敏锐听出钟虞掩藏在平静语气之下的不平静,说:“在他幼儿园。”
“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律所和幼儿园方向相反,一东一西,现在晚高峰,蒋绍言估算,钟虞赶来起码一小时起步。他并不打算在幼儿园多逗留,打算先带蒋兜兜回家,到熟悉的环境小崽子的情绪也能平复些。
当然,蒋绍言也是存了私心,他跟钟虞一说,那头沉默了几秒,很快做出取舍,说:“那请把你房子地址发给我。”
蒋绍言说好,挂上电话立刻将地址编一条信息发过去,之后又打电话联系柏萧红。柏萧红所在的金权律所负责蒋绍言公司法务,也会处理蒋绍言私人的法律事宜。
蒋绍言言简意赅说明情况,请柏萧红立刻着手处理此事,最后用足够让蒋兜兜听清的声量说:“道歉绝不可能,对于恶意用言语攻击他人而造成的精神损失,我们保留追责的权利,不服的话就叫他们法庭见。”
蒋兜兜说得对,明明没错却要他道歉,那就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大的无能。
蒋绍言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蒋兜兜,他观察着,发现蒋兜兜耳朵动了一下,明显听到了他的话。
挂掉电话,蒋绍言走过去,弯下腰,抬手在蒋兜兜头顶轻轻按了按,说:“好了起来吧,爸爸带你回家。”
第22章 小黄鸭 “我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收到信息后钟虞即刻离开律所, 飞快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车上,他又把蒋绍言发来的地址看了一遍, 确认了并非当初蒋绍言为方便他去学校而在岚大附近租的那一间房子。
钟虞悄然松了口气, 又暗叹自己想太多, 那间房子本就是租的,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他离开后蒋绍言必定不会继续住, 何况以蒋绍言的身家, 也不可能住那么小的房子。
晚高峰车多难行,钟虞惦记蒋兜兜, 一再按捺,中途还是忍不住说了两次请司机开快点。
快到的时候他接到蒋绍言电话,蒋绍言问他到哪儿了。
钟虞目光往车窗外扫,正好看到一间繁华商场,便告诉了蒋绍言商场的名字。
蒋绍言略一沉吟,说:“那快了,我去门口接你。”
钟虞刚想说不, 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似乎是关门的响声, 他便把那个字咽了回去。
出租车开到小区, 蒋绍言果然已经站在门口, 钟虞付钱下车,快步走过去。
到近前,两人对视一眼, 钟虞问:“兜兜呢?”
蒋绍言说:“先进去吧,边走边说。”
钟虞点头,跟在蒋绍言身后走进小区, 小区环境相当不错,绿树草坪鱼池喷泉,但他无心欣赏,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蒋绍言把幼儿园的事跟他说了。
这是蒋绍言和蒋兜兜在回家路上达成的共识。蒋兜兜坐在车里,双手抱臂形容严肃地仔细想了想,今天明明就是他委屈,得让钟虞知道啊,况且蒋绍言说得对,他既然不知道该相信谁,那不如谁都不信,他要直接问钟虞。
于是蒋兜兜就哼哼唧唧别别扭扭地让蒋绍言把发生的事透露给钟虞,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讲。蒋绍言当时不客气地问他:“你骑在别人身上把人按进沙坑里吃沙子这部分也要说吗?”
蒋兜兜气得斜他爸一眼:“你就不能美化一点?”
就这还大老板?
得,还倒打一耙。
于是提到这部分时,蒋绍言便一语带过,只说蒋兜兜“跟同学发生了点口角”。
钟虞听完沉默。
小区里没几栋楼,蒋绍言带钟虞走进中间那一栋,穿过大厅,进电梯,按下了顶层。
电梯攀升,蒋绍言仗着身高优势无声地在侧面打量着钟虞,视线滑过他的眉眼鼻梁,目光轻柔,像是怕惊动什么。
而钟虞沉浸思绪之中,并未察觉。
电梯是一梯一户,到门口,蒋绍言走在前头开锁,进去后将一双早就备好的棉拖鞋拿给钟虞。
看到鞋面上的小黄鸭图案,钟虞愣了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来,他下意识朝蒋绍言看去。
视线再度交缠,蒋绍言面色平静,仿若无事,弯腰将那双拖鞋搁在钟虞脚边,接着直起身,看向二楼某个紧闭的房间说道:“他在楼上自己卧室,左手边第一间,你去吧。”
时间有限,钟虞来不及多想,脱掉皮鞋踩进了那双柔软的拖鞋里,但那一瞬间还是叫他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他穿过客厅,踏上楼梯,走到一半时停下,突然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怯意和犹豫,于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回头,下意识就去寻找蒋绍言,仿佛寻求某种安心和支持。
蒋绍言站在客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钟虞,见钟虞回头,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无需多言他便明白了,温声说:“去吧,他在等你。”
钟虞转过头,定定心神,继续往上走。
蒋兜兜房门关着,他走到门口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静待一小会儿,里头才传出一句“请进”。
钟虞推开门,就见蒋兜兜正坐在床沿,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揪着床单。
钟虞站在门口顿了顿,走进去,轻轻将门在身后关上。他缓步走到蒋兜兜面前,再一次看到了蒋兜兜头顶那两个发旋,过了一会儿蹲下身,单膝跪在小孩面前的地板上。
蒋兜兜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钟虞听到幼儿园的事情后会是什么反应,就见钟虞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问他疼不疼。
蒋兜兜愣了。
以为小孩没听清,钟虞重复:“疼吗?”声音很轻。
虽然蒋绍言说得轻描淡写,只是“一点口角”,但都被找家长了,可见事态绝没那么简单,钟虞推断,蒋兜兜很可能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自然可能受伤,若严重蒋绍言一定会带去医院,没有就说明没受伤或者不严重,但钟虞还是忍不住问他疼不疼。
蒋兜兜眼睛立刻红了,扁着嘴小声说:“疼。”心里疼怎么不是疼?他都快疼死了。
钟虞眼睛便也红了,抬手在蒋兜兜细嫩的脸蛋上摸了摸。事到如今,有些问题是回避不了了,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柄利剑,将所有的隐晦模糊一举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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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绍言那句“你以什么身份在关心他”言犹在耳,钟虞顿了顿,猜蒋兜兜大约也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干脆说:“你想知道什么?”
地板又凉又硬又硌人,蒋兜兜看着钟虞抵在地板上的膝盖,用力把他拉起来,钟虞便顺势起身,任蒋兜兜把他拉到床上,面对面地坐着。
默默对视了片刻,蒋兜兜小心地问:“我是你生的吗?”
“是。”钟虞答得毫不迟疑,干净利落。
蒋兜兜眼睛立刻睁圆了,最重要的问题得到确认,他感到心里踏实一半,随后又想起蒋西北的话:“但我爷爷说女人才能生孩子,男的不能。”
听到“爷爷”两字,钟虞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平静地回答蒋兜兜:“男人也可以,但只是极少数,我也是我爸爸生的。”
听完这话,蒋兜兜整张面庞瞬间亮了,那双黑色的圆眼尤其明亮,闪着灼人的光芒,他扑上去紧紧抱住钟虞,头埋在钟虞怀中,说了一句“你果然就是我……”
后面两个字含含糊糊,钟虞没听清,但大概也能猜到,小孩说的是“你果然就是我妈妈”。
爸爸还是妈妈,称呼对钟虞来说只是个代名词,他并无所谓,但在这一刻心脏还是不免被牵扯,产生了丝丝缕缕的麻意。
同时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只是个开始。
果然,蒋兜兜很快直起身坐好,看他一会儿,继续紧张地问:“那你生下我以后为什么要走?”
这一回钟虞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这个回答或许并不能叫蒋兜兜满意,但钟虞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蒋兜兜太小,而当时的情况实在太复杂,太复杂。不甘放弃的学业前程,至亲之人的出卖背叛,还有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豺狼鬣狗……
最重要的是蒋绍言的包容与温柔,叫他无法面对,无地自容,甚至无法不心动,然而越是心动,就越叫他感到自我厌恶。
深深的自我厌恶。
所有这一切都逼得他不得不走。
听了这话,蒋兜兜如料想般拧起细眉,问的却是钟虞意料之外的问题:“所以你不是因为讨厌我?”
钟虞一愣:“我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爷爷说你把我生下来看都没看我。”
钟虞凝滞了好几秒,半晌,艰难地空咽一口唾液。蒋兜兜说的没错,他把小孩生下来之后的确没看过,蒋西北劝他看,蒋绍言也无声地站在床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蒋绍言也希望他看一眼,但最后还是尊重他的意思,让人把孩子抱走了。
为什么不看呢?钟虞想,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心怀恨意,所以才心狠地一眼都不肯看。
包括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眼底有涩意上涌,钟虞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他看着蒋兜兜的眼睛,那样明亮那样清澈,充满了爱意和期盼,他决定对自己也对蒋兜兜诚实一回。
“因为我怕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钟虞说着,再次抬手抚摸蒋兜兜的脸颊,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要破碎。
他说:“你长得这样可爱,谁会舍得丢下你呢?”
蒋兜兜许久没动,像是忘记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钟虞,突然间一把抱住他,紧接着哇一声,大哭出来。
他边哭还边说着什么,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颠来倒去,但钟虞还是听懂了。
蒋兜兜问他:“所以你是爱我的?”
爱吗?
钟虞回想当初怀着蒋兜兜的那段时间,初期时的无措迷茫,第一次胎动时的惊喜,危险到来时下意识的保护,直到最后生产时医生说情况危险让他有心理准备。
他那时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请保护我的孩子。”
是啊,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
“我当然爱你,兜兜,我爱你。”
钟虞说着将怀里的小人紧紧搂住,感到自己的眼睛湿了,眼泪在眶里打转,直到再无法承受,有一滴落下,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滋味苦涩,伴着蒋兜兜撕心裂肺的哭声,钟虞肝肠寸断,忍不住闭上眼,任泪水汹涌而出。
几步之距的房门外,蒋绍言站在走廊上,听着门里面最爱的两个人的哭声,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23章 冥冥中 “走吧,我带你去抓小鸭子。”……
直到月上中天, 钟虞才从蒋兜兜房间里出来。
轻轻关上门,在走廊站了片刻,做几下深呼吸, 又抬手拭了拭眼睛, 直到胸腔激荡的情绪逐渐抚平, 钟虞才从楼梯走下去。
复式公寓安静无声,楼下有光,没那么亮, 正好足够钟虞看清脚下台阶。他慢慢地一步一个台阶往下, 行至一半才发现客厅沙发坐着个人,脚步微微一顿。
听到动静, 蒋绍言抬头朝他看来,视线交错的那刻,钟虞只庆幸灯光没那么亮,他不知道蒋绍言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只开了一盏灯,但他一点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
钟虞收回视线,继续往下走,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蒋绍言问:“兜兜睡着了?”
“嗯。”钟虞答, 简单一个音也足以让蒋绍言听出沙哑。
茶几上的水壶里一直温着水, 水温正好喝, 蒋绍言倒一杯,起身走到钟虞面前递过去:“喝点水吧,秋天比较干。”
这个理由太体贴, 钟虞没拒绝,接过那杯水,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传递, 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手指的冰凉和僵硬。钟虞低头喝一口,喉咙立刻感到滋润,他突然想,蒋绍言就好像这杯温水,六年过去,依旧那么体贴,润物无声。
客厅静下来,钟虞抬眼,落地玻璃外弥漫着沉郁的夜。蒋绍言把水递给他之后就同他擦身而过上了楼,似乎是想把空间单独留给他。
直到钟虞喝完那杯水,眼睛不再那么红,情绪也完全平复,蒋绍言才又从楼上下来,手中多一本厚重的东西。
钟虞定睛看去,似乎是本相册。
蒋绍言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里面是兜兜从小到大拍的照片,我想你可能会想要看看。”
钟虞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表情,看了蒋绍言两秒:“谢谢。”
蒋绍言把相册递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钟虞接过相册,随后犹豫了一下。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旁边还有个单人沙发,然而单人沙发是主人位,非邀请不入座,所以钟虞思索之下坐在了长沙发靠单人沙发的那一头。
坐下之后他便开始翻相册,从第一页的第一张开始,那时蒋兜兜应该刚出生,胖乎乎的身子裹在包被里,嘴里裹着手指,一脸的懵懂可爱。
蒋绍言站在旁边适时添加注解:“这张是满月。”
钟虞听到了,抬头朝他看,蒋绍言便顺势坐下,没坐那张单人沙发,而是也坐在长沙发上,不过同钟虞还隔一定距离,能看到相册,同时不会叫钟虞感到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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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蒋绍言时机、分寸都拿捏得刚好,钟虞果然没有表现出不适,继续低头翻相册。
蒋绍言一起看,但其实注意力更多在看相册的那人身上,他并非每张都说话,只有当钟虞视线停留得长了才会开口,简单介绍拍照的背景,把更多时间留给钟虞自己。
钟虞一页一页地翻,一张一张地看,翻到中间某页,是蒋兜兜趴在鱼池边的一张背影,距离有些远,像是抓拍,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蒋绍言倾身过去,看清那张照,似乎想起什么趣事,未语就先笑了。笑声低沉磁性,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勾人,钟虞的心莫名一动,抬头,就看到了蒋绍言英俊带笑的脸。
位置对调,这回看相片的人换成蒋绍言,而钟虞成了看他的人。
重逢之后,钟虞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面对蒋绍言,淡黄的光线覆在蒋绍言脸上,还是那么英俊,眉眼深邃,时间似乎在蒋绍言身上留下了痕迹,又似乎没有。
蒋绍言的一切都叫他觉得熟悉,熟悉的模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不同的大概就是更加内敛沉稳的气质,强势有压迫感的气场,以及有时看过来的,深邃却叫人难以捉摸的眼神。
理智是抗拒的,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就好比现在,蒋绍言倾身靠过来,早已超过了钟虞定义的安全距离,脑中警铃大作,然而身体却渴望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尤其在这个情绪起伏的夜晚,他似乎格外渴望蒋绍言的安抚。
他想,或许因为以前有太多孤独无助的时刻,都是蒋绍言陪伴在他身边,所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也可以叫上.瘾性依赖。
既然是瘾,那就该戒掉。
钟虞收回了投在蒋绍言身上的视线,不动神色地将身体往后,同他拉开了距离。
蒋绍言何许人,一下便察觉,眸色顿时一沉,然而脸上笑容不减,仿佛无事发生,他直起身,嘴角含笑地跟钟虞讲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原来有一次蒋兜兜跟蒋绍言闹脾气,玩离家出走,自己气夯夯跑到楼下,东张西望一番,最后也没敢走远,就在小区里逛了一圈,逗了邻居家的狗,趴在水池边看了一会儿小鱼,又蹲在地上把蚂蚁的窝搅乱,最后在太阳下山前不情不愿自己回来了。
这张照片就是蒋绍言跟在他后面偷拍的。
“离家出走?”钟虞失笑,“他那时多大?”
蒋绍言回忆:“四岁多点,就是去年秋天的事,你看池塘旁边的树叶都变黄了。”
“为了什么呢?”钟虞又问,他实在好奇。
蒋绍言继续回忆,这回真是有些记不清了,小崽子脾气大,被蒋西北惯得无法无天,有段时间三天两头跟他闹:“大约我没给他买玩具吧,他在你面前乖,其实脾气大得很。”
钟虞也发现了,不由莞尔,继续往后翻,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停下看蒋绍言。
还在想是否该问,蒋绍言似乎看穿他,先一步说:“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钟虞同他对视,思量之下还是决定问出来:“兜兜说他看过一张我的照片……”
刚才在房间,蒋兜兜把想问的都问了,钟虞毫无保留全告诉了他,同时钟虞也问出心里一直奇怪的问题,他问蒋兜兜为什么在那天宴会上会突然跑来抱住他。
“你是怎么认出我?”
蒋兜兜喃喃跟他说,因为一张照片。
钟虞还想再问,蒋兜兜已经闭上了眼睛,心里的疙瘩解开,又痛快哭了一场,蒋兜兜疲惫至极,跟钟虞说话都是闭着眼的,渐渐就没了声,睡着了。
钟虞想,如果有照片也只能是从蒋绍言这里看到的,不如问蒋绍言。
蒋绍言听完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的确有这么一张照片。”
钟虞随即便想森*晚*整*理问什么照片,他不记得自己给过蒋绍言照片,蒋绍言仿佛再一次看透他,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直接又坦荡地说:“但这照片是我十分重要的私人物品,恕我并不想展示,希望你能理解。”
钟虞的神经被“十分重要”四个字挑动,抿着唇同他对视了片刻:“好。”
相册厚厚的一本,钟虞看得仔细,花了不少时间,快看完的时候蒋绍言突然起身,钟虞看得专心并没注意,之后听动静才意识到蒋绍言是去了厨房。
他转身看去,正看到蒋绍言站在料理台前,背影高大,尤其那双平直的肩膀看起来尤为宽阔。他身前系着围裙,正低头在案板上切菜。很快,抽油烟机响了起来,接着是热油下锅炒菜的声音。不多时,香味便飘了出来。
钟虞收回视线继续看相册的最后两页,同时也觉得有点饿,一只手按在了上腹。他晚饭没吃就赶过来,跟蒋兜兜说了那么久话,情绪激动的时候感觉不到,现在平静下来,是真觉得有点饿,饿得有些难受了。
相册看完,钟虞合上,有些不舍地轻轻摩挲封面,之后就搁在茶几上,起身也站起来。
刚好蒋绍言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见状说道:“看完了?你先等等,我再煮个面,很快就好。”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钟虞根本不是第一次登门,两人不是时隔六年再见半生半熟,而是钟虞合该就要在这儿吃饭,在他蒋绍言的地盘吃他蒋绍言做的饭,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说完,蒋绍言即转身走回厨房,速度很快,钟虞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原地站了半晌,钟虞想算了,蒋绍言做都做了。
但其实以钟大律师的个性,要真不想吃,拿枪逼他都不见得会松口,更不会考虑情面这种东西。
钟虞还站在原地,视线也没从蒋绍言身上收回来,因为他注意到蒋绍言身上的围裙,图案是只黄色鸭子,跟他脚下的拖鞋一样。
回想刚才在蒋兜兜卧室,小孩儿的拖鞋也是一模一样的图案,一只嘴巴扁扁的黄色矮脚鸭。
照钟虞往常冷淡的性格,是绝不会觉得这鸭子可爱的,走在大街上路过也不会浪费时间看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带来的荷尔蒙改变,在他怀着蒋兜兜那段时间,竟然疯狂觉得这鸭子特别可爱。
有次跟蒋绍言出去吃饭,路过一家盲盒店,他不过在经过橱窗时多扭了两次头,蒋绍言就给他买了一个回来,之后更无数次用这个理由诱惑他出门,每次都说:“总在家闷着也不好,走吧,我带你去抓小鸭子。”
那阵子流行收集盲盒,而那套盲盒一共12只不同造型的鸭子。钟虞有强迫症,一旦开始就想集齐全套,所以一次次被蒋绍言忽悠出门。
但直到最后他离开,好像一套还没有集全,总是差了最后那一只。
从厨房传出的声音将钟虞从过去的画面中拉回,他听蒋绍言问他:“还是吃煎蛋?”
钟虞愣了愣,“啊”一声,嘴唇微微张着,那张淡漠干练的脸上难得出现茫然的表情。
蒋绍言从厨房探身,见状笑笑,语气十分温和地又问一遍:“还是吃双面煎蛋好不好?”
钟虞本人不太注意饮食,或者说不愿在吃东西上浪费时间,能吃就行,能吃饱就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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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虽然有喜好,但自己却也说不出来,问就是都行,蒋绍言一度为之苦恼,之后不动声色观察,看哪道菜钟虞会多动筷子,看哪种做法钟虞吃得更多,由此推断他喜欢什么。
比如水煮蛋,钟虞也能吃,但吃得很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机械地进食,而如果换成煎蛋,他就会嘴角微微上翘,吃得很快,而且会把盘子里煎得有些焦黄的蛋白都挑起来吃掉。
钟虞说行,都行。
蒋绍言其实问不问都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只不过找个由头跟钟虞说话,省得对方不知道站在那里发什么愣,看着冷淡要强的一个人,在生活上却稀里糊涂,傻傻的,可爱得要命。
蒋绍言旋即又回厨房,利落地烧水煮面,不多时端出来两碗香喷喷的面,分别卧着煎得焦黄的鸡蛋和几根绿油油的菜心。
除了面,蒋绍言还快炒了一道微辣的小炒黄牛肉和芹菜香干,都是以前钟虞吃得可口的。他将围裙脱下搭在椅背上,冲钟虞说:“冰箱里没什么菜,今天有点简单了,等下次……”
下次什么?钟虞的心微微一动,蒋绍言却戛然而止,只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两人在餐桌对坐,开始谁都没说话,钟虞便开口打破沉默。既然现在跟蒋兜兜把一切说开,他就想尽量多些跟小孩相处的时间,想跟蒋绍言商量:“当然,我会尽量不打扰你和兜兜的正常生活。”
这么说是他怕蒋绍言以为他起了别的心思,或者蒋绍言会有其他顾虑,易地而处他都能理解。谁料蒋绍言很快说:“不用,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钟虞一怔。
蒋绍言停筷看他,说:“你是生他的人,你有这个权利。”
等一会儿不见钟虞开口,蒋绍言又继续说:“你不是问过我兜兜为什么叫这个小名吗?你刚才在他房间有没有看到那个红色小布兜?”
钟虞点头,声音很轻:“看到了,在他枕头底下。”
蒋绍言搁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神色变得郑重,看着钟虞说:“他两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在监护室里住了小半个月一直不见好,有次我去看他,把那个红色布兜和里面的挂坠一起拿给他。”
说着说着,蒋绍言突然笑了:“你可能不信,但他当时突然就睁开眼睛,嘴巴也张开,咿咿呀呀的,因为戴着氧气罩所以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就看见他的手抬起来拼命想要抓住那个布兜。”
钟虞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心脏顿时揪紧,神色变得凝重。
蒋绍言说:“我就把布兜给他了,他紧紧抓在手里。后来医生再用药,效果突然间变得很理想,恢复速度很快,没两天就转普通病房,一星期后就出院了。”
说着蒋绍言顿了顿,特意往钟虞看了一眼:“这期间他一直攥着那个布兜,谁去拿都不松手,来硬的就跟你龇牙,凶得很。有个医生就逗他,喊他说你怎么天天攥着个布兜兜,他就笑得特别开心,也跟着学说兜兜兜兜,从那之后我干脆就叫他兜兜了。
之后那挂坠就被他自己戴到身上,小布兜也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宝贝得很,谁碰都不行。”
钟虞心里五味翻腾,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绞在一起。
蒋绍言体贴地给他两分钟消化,又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注意到拖鞋了,你和他的拖鞋,还有我这件围裙上面的图案,都是这只鸭子?”
钟虞猛地抬头。
蒋绍言说:“这是我带他去超市,他自己选的,那么多图案里就认准这一个,怎么都不肯换,就要买这个图案,说实话我当时都觉得震惊。”
一向能言善辩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钟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蒋绍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幽深且锐利,他倾身向前,手臂撑在餐桌边缘,喊他名字:“钟虞。”
钟虞微微一震,抬头正对上蒋绍言的眼睛。
蒋绍言的视线隔着餐桌直直射来,凌厉且有压迫感,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或许是因为血缘,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跟你说的是——”
蒋绍言突然又停顿,钟虞抿唇看他,因为太用力,唇色微微发白。
空气中仿佛有根弦在无声拉长,绷紧。两人隔着餐桌对视数秒,蒋绍言才缓缓开口:“我不信玄学,但不可否认,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就是命运。”
“钟虞,你和我,”他说,“我们挣不开,更逃不掉。”
蒋绍言一字一顿,带着十足笃定,像在说这件事本身,又像在说其他,钟虞心头大震。
第24章 圆月亮 他喜欢逗他,更喜欢哄着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