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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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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我愿意

叶眉尖锐的提问, 问到了池慕最敏感的点上。

他无法作出回答,只能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耗费心神。”叶眉以自身为例,告诫池慕。“我也离过婚, 我丈夫嫌我一心扑在事业上,不顾家,想让我辞了工作回归家庭, 我不愿意, 然后我们就闹翻了。离婚后, 我顾念过往日的情分,想过复婚, 但都在最后关头抗住了压力。时至今日,我仍然庆幸,没有被婚姻阻拦脚步。”

“姐, 你错了。”池慕打断了她,“我们遇到的人不一样,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回轮到叶眉无话可说了。

“付子安那边是不能更改了吗?”池慕还想再挣扎一下,“换到明天或者后天呢?”

“不能,付子安说一是一, 他心血来潮定的时间, 谁也改不了。”叶眉苦笑了一声, “除非你敢得罪他。”

“行吧, 我会和裴嘉之说。”

池慕让步了。尽管他很想和裴嘉之一起吃这顿晚饭,但叶眉背后的辛苦付出, 他不能视若无睹。池慕能想象到,叶眉是打了多少通电话,费了多少心力才牵上了付子安的线。

他挂了电话,推开卧室的门。裴嘉之站在窗边, 听见声响回过了头。

“抱歉,我去不了了。”池慕抢先开口,怕一停顿就说不出来了。“叶眉给我打电话了,说临时有个紧急工作,要我马上赶过去。”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裴嘉之,怕在对方眼里看到失望之色。

“现在吗?”裴嘉之二话不说,拿上车钥匙。“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池慕愧疚得满脸通红,“不麻烦你了,叶眉说待会来接我。”

“一来一回的多浪费时间。”裴嘉之给出了池慕拒绝不了的理由,“顺路,我正好去公司一趟,白天一堆工作还没处理完,助理等着我签字。”

他们一同出了门,智能锁在身后发出滴滴的响声。池慕放慢脚步,突然好奇裴嘉之有没有把他的指纹删掉。

当着裴嘉之的面,他无从验证,只能收起多余的好奇心,老老实实地上了车。

上车时,池慕下意识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坐惯了裴嘉之的副驾驶,一时改不掉长年累月的习惯,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生怕裴嘉之来一句你为什么坐这,有没有点分寸感。

车门关上了,裴嘉之插入钥匙,正要启动车辆时忽然顿住了。

他侧头看向池慕,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慕心虚地握住车把手,做好了裴嘉之一声令下,他就跳车逃跑的心理准备。

“你没系安全带。”裴嘉之委婉地指了出来,“会扣分的。”

池慕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忘了系安全带。他放松下来,迅速系好了。

“出发吧。”池慕如释重负,“没问题了。”

裴嘉之的车开得很稳,池慕用手撑着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瞌睡。他昨晚睡得迟、醒得早、能撑过一天已是不易了。

正值通勤高峰期,路上车来车往,汇成了一条长长的车流。裴嘉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睡着的池慕,开得更为小心了。

车子来到了池慕工作室的楼下,裴嘉之透过车窗,望见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叶眉。他停稳车,叫了池慕两句。

池慕迷迷糊糊地应了。他在车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结婚当天。裴嘉之站在绽放的玫瑰花丛前,整理着白玫瑰捧花的飘带,而他接过了那束捧花,和裴嘉之并肩走上高台。

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池慕凝神去听,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对白。

“池先生,下面我将宣读结婚誓词。你愿意以后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清贫还是富有,你都将爱他、尊重他、照顾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愿意。”池慕低声道。

这句我愿意和梦中的同时响起,跨越了六年的距离。

“你说什么?”裴嘉之没听清,摇了摇池慕的肩头。

梦境片片碎裂,池慕如梦初醒。他和六年后的裴嘉之对视了一会,才从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没什么。”池慕慌乱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时差点摔了一跤。

“慢点。”裴嘉之和叶眉异口同声,都被池慕吓到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叶眉捂着胸口,吓得够呛。“你这张脸万一刮花了,该怎么在演艺圈生存?”

池慕自知理亏,低头不语。裴嘉之降下车窗,对叶眉礼貌地点点头。

“裴总,太感谢你了,专程送池慕一趟。”叶眉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裴嘉之淡淡道:“我刚好去公司,顺带捎池慕一程。”

两人客套了几句,彼此心中有数。裴嘉之转动方向盘,池慕在后视镜里冲他挥手。

裴嘉之的车子驶远了,池慕跟着叶眉,上了她的商务车。宽敞的车厢内,从化妆箱到衣帽间一应俱全。池慕轻车熟路地打开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

“有常温的吗?”他谨记裴嘉之的教诲,绝不贪凉。“秋天喝冰的会胃疼。”

“座位底下有。”叶眉随意一指,“看来你这两天过得挺好,神采奕奕的。”

池慕刚在裴嘉之车上补过觉,目前精神饱满。他换了瓶常温的矿泉水,边喝水边听叶眉讲。

“付子安选人的条件极为苛刻,他完全不看演员先前拍过的作品,只看当下那一刻给他的感觉。所以你见了他也不一定能成。他既能启用平平无奇的素人做主角,也能让大牌艺人放下身段、甘愿作配。我想着不管如何,你去试一试,哪怕争到个配角都值了。”

“我都行。”池慕没什么意见,“主要他的剧本不对外流传,我连题材是什么、人物是什么性格都不知道,这再怎么试镜?”

“摸着石头过河吧。”叶眉也没办法,“谁让付子安追求的是极致的真实。他要的不是演员像角色,而是角色贴演员。通常情况下,是演员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合适的角色试镜,但付子安跳出了这个限制,他说你适合,你就适合,反之亦然。”

“一言堂啊,全由他说了算。”池慕和这类型的导演有过接触,他们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对剧本了解透彻、从不往剧组里硬塞人、基本能拍出及网格线以上的作品;缺点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动不动就批评演员。

“跟着付子安拍戏算磨练了。”叶眉踩下剎车等红灯,“他对看中的演员要求很高,会一条条反复重来,你能承受吧。”

“选不选得上还不一定呢,我哪敢想那么深。”池慕拆了盒巧克力棒,“如果选上了,接完这部后,你得允许我休息半年。”

这是他早就想和叶眉商量的,却被付子安的回国打乱了阵脚。

“半年久了。”叶眉不大赞成,“你该趁热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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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接几部戏才是。等你过了而立之年,戏路就窄了。”

“一部接着一部多没意思,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演法,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演法。”池慕想得很开,“二十岁演主角,三十岁演配角。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等过了事业高峰期,说不定没人记得我了。”

“怎么会。”叶眉吃了一惊,“你起码能再红十年。”

“人迟早会被遗忘的。”池慕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富含哲理的话,“如果付子安再晚十年回国,他还会受到如今的追捧吗?”

信号灯由红转绿,叶眉松开剎车,心里五味杂陈。原本笔直的道路在前方分成了两条岔路,通往不同的路口。

————

佑嘉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过目标文档。裴嘉之阅后一一签字,补上了白天落下的工作量。

“裴总,有客人来访。”秘书敲了敲门,“由于这位客人给前台看了你们的合照,我就自作主张,带他上来见您了。”

“哪位?”裴嘉之拧上钢笔帽,“请进。”

秘书推门而入,带进来一位古里古怪的客人。来人戴着一副墨镜,穿了一件复古风夹克搭配一条做旧牛仔裤,从穿着看像上个世纪的摇滚歌手。

“子安哥?”裴嘉之抬起头,诧异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我路过佑嘉,刚好进来看看。”付子安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不显年龄的脸。“咱们六七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他出国后,隔绝了一切不必要的人际往来,一门心思地扑在旅居上,游历了十几个国家,对国内朋友的境况知之甚少。

“那肯定没你潇洒。”裴嘉之语气轻松,“光看你寄来的各地明信片,都能想象到你过得有多快活了。”

“过奖过奖。”付子安拉开椅子坐下,“好日子是暂时的。积攒的钱一花完,我就得灰溜溜地回国了。”

“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裴嘉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伪装,“想回来拍电影就拍,我给你投资。”

“我可不缺投资。”付子安略带得意,“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我送钱,想沾点光。当然,你在我这,永远是第一顺位的,包你稳赚不赔。”

他和裴嘉之的友谊起源于裴家的资助。刚念大学的付子安心高气傲,平白无故得到了裴家的经济支持,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了用劳动力换取报酬,而所谓的劳动,就是担任裴嘉之的家庭教师。

初中的裴嘉之悟性极高,学习方面根本用不着付子安操心。付子安只需每天布置两道高深的竞赛题目,让裴嘉之在半小时内完成,当天的补习就算结束。

空余的时间,他们会一起聊天,或是看一部当下热门的电影。

聊天时,裴嘉之经常谈到他的前影后母亲,眼里满是向往与崇拜。

裴家有一个巨大的影音室,那是付子安头一回见识到大屏幕的魅力,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块方方正正的幕布,并决定为它奉献终身。

“我要转系,当一名电影导演。”付子安正式发出了宣言。“小裴同学,你也喜欢电影,为什么不和你母亲一样,做一名演员呢?”

他把裴嘉之当成了挚友,尽管两人的年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付子安辞去了家庭教师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电影行业。他从穷困潦倒、一穷二白起家,渐渐有了起色。

创业期间,付子安依然和裴嘉之保持着联系,时常询问裴嘉之关于剧本和选角的建议。虽然裴嘉之最后没有从事电影行业,但他们依旧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次付子安一创作完剧本,就发给了远在国内的裴嘉之,请他评价一下新故事。

不久后,裴嘉之回了一封电子邮件,中肯地指出了剧本的优劣之处。付子安的新作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大胆地采用了意识流手法、场景单一、融入了大量的特写镜头,极其考验演员的个人素质和台词功底。

“你邮件里说的,适合演这个剧本的人是谁啊?”付子安直入正题,“不是说好了回国介绍我认识吗?”

“人家没空,你有什么好急的?”裴嘉之格外淡定,“每个人看法不同,我认为合适的,不一定合你心意。你是导演,我不想干涉你的选角。”

“裴嘉之,别和我玩欲擒故纵。”付子安愤愤地拍了拍桌子,“你就吊我好奇心。我以前拍电影选角时,哪回没问过你意见?我多信任你啊,你看好的人还能差?”

“别捧杀我了。”裴嘉之松了口,“说好了,只是带你认识,不是让你对他指手画脚、吹毛求疵的。你要觉得不适合,就当和朋友吃了顿饭,要敢当面让他下不来台,我饶不了你。”

“我哪有这么不讲礼貌?”付子安矢口否认,“你这么维护他,他是你什么人啊?”

付子安心直口快、直来直往,一句反问堵得裴嘉之说不出话。

“别生气别生气。”付子安见好就收,怕招来了裴嘉之的怒气。“我没说你偏袒,我开玩笑呢。正好我今晚有个局,一个经纪人带自家演员和我见一面,你作为投资方,帮忙看看合不合适。”

“你不是不和经纪人来往吗?”裴嘉之不太想去,“回国一趟,作风变了?”

“什么呀,你冤枉我了。”付子安一听两眼泪汪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唉,你是不知道那个经纪人多难搞,说好听点是敬业,说难听点是死缠烂打。我都换了两三次手机号了,她还是能找到我。我想着快刀斩乱麻,就约了今天晚上在饭店见一面。反正她带来的人有没有水平,我看一眼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听上去蛮惨的,不过好像和我关系不大。”裴嘉之看破了付子安的小心思,“你是想让我开车送你吧?”

“方便吗?”付子安厚着脸皮请求,“我车没油了,幸好就在你公司附近,不然我求都不知道求谁。”

“我说不方便管用吗?”裴嘉之关了办公室的灯,将杂乱的文件收拾整齐,示意付子安跟他走。

他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付子安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又犹豫了。

“你介意我坐副驾驶吗?”

亏得付子安问了,裴嘉之才想起副驾驶的含义。但他本人并不在乎这个,便催付子安赶紧上来。

付子安一上车,就感觉牛仔裤下压到了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他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动来动去,试图拿出那个硌人的小东西。

“你在乱动什么?”裴嘉之忍无可忍,“妨碍到我开车了。”

“底下有东西,硌得我难受。”付子安理直气壮,“你忍一忍。”

他摸了半天,从座椅下面摸出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糖盒。

“上一个坐你车的是谁?”付子安晃了晃小盒子,“他落了盒薄荷糖,丢三落四的。”

“他比你好多了,他至少不会吵到我开车。”裴嘉之真心实意地说,“给我吧,下次见面我还他。”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了指定的饭店。付子安报出了预定好的包厢号,领着裴嘉之上楼。

“待会你配合来的演员试个对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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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随机找一个剧本里的片段,测测他的临场反应能力。”

“他看过剧本吗?”裴嘉之掀开茶盖,“你有点强人所难了,多留点准备时间吧。”

“即兴发挥,越快越好,哪来的时间给演员酝酿情绪。”付子安不怀好意地笑了,“我严格要求,是为了他好。”

“你笑得很阴险。”裴嘉之饮下一口热茶,说了句公道话。“得了,人家演员又没得罪你,你非要整他做什么?把人家自信心打击完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付子安吹了声口哨,“演员嘛,就得越挫越勇。没被骂过的演员,不算是好演员。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编辑了一段文字,点击发送。

————

“付子安发信息了。”叶眉站在楼梯口,把手机递给池慕。“他发了一小段剧本内容,你仔细品品,看能不能读出什么。”

付子安有意为难,挑选的是剧本中情感最复杂的一段,主角出于不可言说的私心,隐瞒了爱人真相,却在下一刻被当众拆穿。

这段的难度在于没有一句对话,全段的情感不是靠言语表达,而是靠眼神对视,组成无声的交流。

“付子安不会让我试这一段吧?”池慕心里七上八下,“姐,等一会,我想想怎么演。”

短短的一个选段,涵盖了太多情绪。离约定的点还有一分钟,时间来不及了。

“走一步看一步。”叶眉拉着池慕往里走,“就是这间了。”

包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池慕鼓起勇气,上前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了裴嘉之。

寒风席卷而入,吹得窗帘哗哗作响。

池慕的心像一张被揉碎的纸,在风中簌簌。他在裴嘉之投来的目光下无处躲藏、无所遁形,难堪和羞耻一齐涌上心头。

裴嘉之只用一瞬,就串联起了事情的原貌。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池慕,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池慕眨了眨眼,眼眶酸涩得发疼。

“哇,你已经进入状态了吗?好快。”被忽视的付子安鼓了鼓掌,“你很有潜力啊,叫什么名字?”

“失陪一下。”裴嘉之放下茶杯,径直向门口走去。“借过。”

池慕下意识地侧了身,裴嘉之从他身边走过。

“这个还你。”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落下的薄荷糖,放在了池慕手心。

第 32 章(攻视角) 不被需要的人……

裴嘉之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 父亲是卓越的企业家,母亲是知名演员。

这样迥异的组合在家族里是很少见的,裴家实行竞争上岗制, 能者为王。所以,裴家人为了继承公司,往往会娶一个相对有分量的妻子, 作为倚靠和支撑。

裴父是个例外。他拒绝了家族联姻, 执意要娶一见钟情的女孩。这险些动摇了他的家族地位, 但由于能力足够突出,继承权还是回到了他这一脉。

从这一点来说, 裴嘉之和父亲有相似之处。他们是一贯的理性中夹杂着冲动,而这冲动远比感性的人来得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比起裴父的雷厉风行, 裴嘉之的做事风格偏向柔和。或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他的身上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一边是父亲刻意培养出的克制理性,一边是母亲赋予的体贴温和。

他是独生子,却不是没有竞争。裴氏家族里的其他后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继承权,如果他不优秀, 不能为裴家所需要, 就会被当成一件不趁手的工具, 丢弃在垃圾堆里。

这是裴家的生存游戏, 适者生存是永恒的法则。

从裴嘉之出生起,裴父就为他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涵盖了方方面面, 最终目的是顺利继承佑嘉。

三岁的裴嘉之懵懵懂懂,还没去过游乐园、吃过甜甜的奶油冰淇淋,就被迫背上了继承家族企业的重任。

裴母插手不了裴嘉之的教育,何况裴父说过, 他们可以不再生孩子,只要裴嘉之能成才。

“有其父必有其子。”裴父摸了摸裴嘉之的脑袋,“他需要我的庇护和抚养,而我需要他对我有用、对裴家有用。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裴嘉之名字里的“嘉”字,本义是美好,引申为赞美、褒扬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多少夸奖,每当他取得了小小的成就,父亲只会笼统地说:“你很有用。”

幼年的裴嘉之不懂什么是有用,甚至不懂这到底算不算夸赞。幼儿园的老师夸小朋友用的是你很棒,和父亲的用词完全不同。

于是他跑去问了父亲。父亲说有用是一个好的形容词,象征着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是有价值的。因为裴嘉之有用,母亲不需要再生一个孩子,父亲也不需要再担心后继无人。

他给裴嘉之讲了一个童话故事。森林里有一群小动物要过河,过到一半时船超重了,不得不扔下一只动物。动物们在船上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丢谁下去。它们一一列举了自身的长处,小羊有羊毛、小狗能看家、小马会驮人,只有小兔子说不出自己的作用,被扔下了船,掉进了河里,淹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要有用处。所以,你要听我们的话,做一个有用的人。”裴父拨了拨裴嘉之胸前系着的小领结,“无用之人,是会被丢下的。”

裴嘉之吓得瑟瑟发抖,转身就跑。此后的日子里,他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再不敢违抗。他乖乖地去上了辅导班,每天早起练习英语口语,抱回了一张张奖状。

他幼小的心灵,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迹。他是因为父母需要才出生的,如果他没有用了,父母不需要他了,就会被随时抛弃。

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态伴随了裴嘉之的童年时代,好在他有母亲的陪伴,能稍稍缓解一些恐惧的心理。诚然,母亲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来得太单薄,掺杂了愧疚、心疼和怜惜,并没有那么的纯粹。

但裴嘉之知足了。

他走在父亲设定好的道路上,唯一一次脱轨,是在网上看到了母亲出演过的影视作品。

在家里温婉贤淑的母亲,在荧幕上像是换了一个人,既有英气逼人的一面,也有妩媚多姿的一面。

裴嘉之对演戏产生了兴趣,在付子安的鼓励下越陷越深,萌生了报考电影学院的念头。

在他偷偷查阅数据时,被裴父抓了个正着。裴父绝不允许裴嘉之走岔了路,用鞭子狠抽了他一顿,再关进禁闭室反省。

“裴家不需要废物。”裴父冷冷道:“你真以为你有追求梦想的资格吗?醒醒吧,裴嘉之,你的堂兄弟、亲叔叔哪一个不在暗处盯着你,就等着你出点纰漏,他们好取而代之。你是要让我多年的心血白费吗?”

裴嘉之躺在地上,浑身都是鞭痕。他望着禁闭室上方透出的一丝丝光亮,疲倦地闭上了眼。

挨了这顿打后,裴嘉之摒弃了杂念,决定得到佑嘉,但和父亲不同的是,他决心彻底掌控佑嘉,不让它逃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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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从暗恋池慕时,裴嘉之就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向与众不同。得知这一点后,他竟感到了隐隐的庆幸。他不用像父亲那样,为了传承香火,生下一个美满婚姻的牺牲品。

在传统观念深重的裴家,没有后代就意味着失去了竞争力。裴嘉之当然不会使自己陷入僵局。他设下了一盘棋局,慎重地移动着每一枚棋子,确保它们落到正确的位置。在这场博弈中,裴父教过他的有用无用论成为了棋局的核心。

有用的人,就留着;无用的人,就舍弃。裴嘉之熟练地运用了这一套准则,从服从规则的人,变成了制定规则的人。

他接过父亲的权柄,一手主持了分家。他的叔叔和伯伯们带走了大量的财富、珠宝和不动产,并为此沾沾自喜。裴嘉之则拿到了佑嘉三分之二的股份,名义上仍由裴父担任董事长,但佑嘉的主心骨究竟是谁,员工们心照不宣。

正如裴嘉之所料,他和池慕的婚姻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但仅仅是口头反对而已。

裴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拿不动鞭子了,裴嘉之没反过来抽他一顿,已经算是孝顺的顶峰了。

二十出头的裴嘉之不再惧怕父亲残存的威严,他心平气和地听完了父亲的逐条指责,慢条斯理地一一回应。

“我想说三点。第一、我不会有后代。如果您坚决不信的话,我可以上医院做个结扎。第二、我和谁结婚,是出于我的意愿,您参不参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第三、我会搬出家,和您再无瓜葛。”

裴父气得够呛,在裴母的劝说下,出席了裴嘉之的婚礼。裴嘉之的婚礼略过了感谢父母的环节,他手持白玫瑰捧花,毅然决然地从父母眼前走过,奔向崭新的生活。

结婚对裴嘉之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他和池慕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开始。

得益于投资付子安电影的经验,裴嘉之会帮着池慕挑选剧本、撰写人物小传。他有一个厚厚的本子,专门用来记录对剧本的感悟。

《致云雀》是裴嘉之投资的,他看见剧本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了池慕。灵动的云雀飞过连绵的群山,唱出一支支动听的歌谣。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和池慕如出一辙。

颇为凑巧的是,《致云雀》导演选定的主角正是池慕。

裴嘉之猜到了《致云雀》可能会拿奖,但没想到,它会让池慕的演艺事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池慕演完了《致云雀》后,观众们再看他后续的作品,总觉得乏善可陈。他们把不好看的原因归结为池慕的演技退步,却遗漏了剧本和导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市场决定了电影的导向,文艺片打不过春节档喜剧片是常态。但池慕的起点太高了,再接商业片就失了应有的水平。

池慕日益焦虑,裴嘉之暗暗着急。池慕一点点忙碌起来,从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到一个月见一次面。

裴嘉之不在意异地,但难免有些孤单。打给池慕的电话总是显示未接通,难得打通一次也是助理替池慕应付两句。他联系不上池慕,找叶眉问池慕的行程想去探班,却被告知池慕很忙,他不该频繁打扰。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排出了池慕的工作圈子。池慕不会再捧着剧本,找他揣摩剧中人物的心态;也不会再向他诉说拍戏时的喜怒哀乐。他看着池慕独自奔波忙碌,心里很不是滋味。

博尔赫斯有一首很著名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裴嘉之翻阅了多遍,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两句诗,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心弦。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裴嘉之不知道,他用什么才能留住池慕。

他想过,像掌控佑嘉一样的掌控池慕。他有能力为池慕规划出一条平坦的道路,带着他越走越顺。

但办不到。

裴嘉之猛然发觉,他不慎重蹈了父亲的覆辙,成为了另一个有掌控欲的帝王。

池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裴嘉之。

不被需要的人,是会被丢下的。

第 33 章 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裴嘉之!”

池慕来不及思考, 转身追了出去。

他在长廊上抓住了裴嘉之的手腕。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裴嘉之气息不稳,“解释你宁愿让叶眉东奔西走、上下打点,也不愿透露给我一点半点。池慕, 是我妨碍你了吗?我道歉。我不该多管闲事,向付子安推荐你。我忘了,你根本不需要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你经纪人、助理、甚至随便一个工作人员都一清二楚的事情, 只有我不知道。”

裴嘉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击垮了池慕并不牢固的心理防线。他辛辛苦苦积攒起的勇气,在裴嘉之一个隐忍的眼神里烟消云散, 化为灰烬。

“你误会了,不是你妨碍我,是我连累你。”池慕语无伦次地说:“是上次代言事件的风波还没过去, 我怕——”

“你怕什么?”裴嘉之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会把一切处理好,澄清那些虚假的流言蜚语,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还是你觉得我会和网上说的那样, 用金钱和资本阻碍剧组的选角。”

他行得正、坐得端, 自然不惧外界的风言风语, 但池慕拉开距离的举动, 却像是深秋的一场冷雨,浇了他一头一身, 透心的凉。

“我没有怀疑过你。”池慕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解开误会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惊愕地发现,这深重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易解开的。它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从婚姻的某一个节点开始缠绕,一环套着一环,直到缠成了个打着死结的毛线球,怎么解都解不开。

池慕慌了,这是继裴嘉之提离婚后,他的第二次心慌。第一次是毫无准备和预料,这一次则是颠覆了原本的认知。

“今天是个意外,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你。”裴嘉之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我是付子安电影的投资方,但不会对外公开,你大可放心。既然付子安在这,你还是深呼吸,调整一下状态,回包厢和他好好聊一聊。”

“不,付子安不重要。”池慕拉着裴嘉之的袖子不放,“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裴嘉之把手抽了出来,“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真的没办法做到时时刻刻冷静,我需要喘口气,拜托你了。”

他挣开池慕的手,步伐摇晃了一下。池慕没法强求,颤抖地唤了一声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没有回头。

池慕的心如坠冰窟。

“裴嘉之走了?”付子安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池慕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央,背影看上去单薄又孤独。

他点了点头,眼里失去了神采。

付子安极会察言观色,稍一动动脑子就理顺了前因后果。那盒落下的薄荷糖、裴嘉之罕见的情绪波动,还有池慕脸上过分真实的表情,演是演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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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深究,而是自来熟地揽过了池慕的肩膀,好言相劝。

“你经纪人找你呢,走吧,回包厢说,站外面多不象话。”

付子安一改以往倨傲的态度,变得十分和善。他心中自有一套算盘,虽然池慕和裴嘉之当他的面闹得很不愉快,但结合种种迹象来看,他两关系匪浅。能让裴嘉之另眼相待的人,绝对不可小觑。

他带着池慕回了包厢,叶眉正急得团团转,见他们好端端地回来了,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你跑哪去了?有没有被拍到?”

池慕一声不响,坐在了裴嘉之坐过的位置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叶眉的问话,好在付子安及时解了围。

“这家会所私密性很高,不会传出什么的。”付子安端起茶杯,冲着叶眉笑了笑。“好了,叶经纪人,人你带到了,接下来我倾向于和池慕单独聊聊。谢谢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付子安强调了单独二字,叶眉识趣地告辞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池慕好几眼,最终还是狠下心,推门离开。

包厢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池慕回过神,对上了一直在观察他的付子安,吓得一抖。

“付导演,您好。”他礼貌地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您。”

池慕嘴上说着高兴,脸上可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样子。他听了裴嘉之的话,要抓住机会和付子安聊一聊。

但失落的心情是骗不了人的。

“不想聊电影就不聊了,说说别的怎么样?”付子安倒了杯茶,推到池慕手边。“比如裴嘉之?”

“付导演和裴嘉之很熟吗?”池慕接过茶,说了句谢谢。

“这得看怎么定义了。”付子安以退为进,探听池慕的口风。“他和你说过我吗?”

“提过一两次。”池慕把原话美化了一番。“他说您是一位艺术家,非常擅长拍摄风景,很有对生活的追求。”

“还是裴嘉之懂我。”付子安心花怒放,“我都和他认识十几年了,我第一次见裴嘉之时,他还是个初中生呢。”

“比我认识他还早。”池慕脱口而出,“裴嘉之初中时是什么样的?”

“天资聪颖、性格持重,提到喜欢的事物时眼睛也会发亮。”

付子安不露痕迹地打开手机,点进搜索框,输入池慕的名字,跳出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

“裴嘉之喜欢什么?”池慕身体前倾,想要探寻更多。

“电影啊。”付子安放下手机,完全没了顾忌。“他妈妈不是上世纪的影星嘛,他想效仿他妈妈。我俩当时约定了双剑合璧,我做导演,他做演员。可惜了,他爸死活不让。否则,当今的影坛,又要变天了。”

“为什么不让?”池慕的直觉占了上风,“裴嘉之父亲做了什么?”

他想起那间阴森的、透不进半点阳光的禁闭室,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嘉之家里情况蛮复杂的。”付子安唏嘘道:“他就一条路可走,除此之外,无路可走。我那时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不该怂恿裴嘉之的,害他被鞭子抽了一顿,鞭痕几个月才消。”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池慕气得眼睛发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疼。“难怪他抵触回裴家,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好。”

是他疏忽了,正常的感情生疏怎么可能冷漠到那个地步,称得上老死不相往来了。池慕攥紧了茶杯,思绪回到了逢年过节时,裴嘉之在池家庆祝的情景。

裴嘉之会双手接过池家父母给的红包,耐心地听着长辈絮絮叨叨。零点的鞭炮声响彻云霄,池慕不厌其烦,不许家里再放炮竹。而每到这个时候,裴嘉之总会伸出手,替池慕捂住耳朵。

“听,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在池慕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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