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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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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李煊眸色一凛,寒光乍现。

呵,“乐乐”?他倒是会攀旧情。

范灵乐预感大事不妙,下巴被他手指猛然掐得吃痛,双手攀住他的小臂,几乎是恳求道:“阿煊,放过他吧。”

她也不知道,贺钟鸣一句称呼,究竟触到了他哪根神经。

李煊抬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贺钟鸣,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办?贺公子,孤的太子妃好像觉得是孤太过分了,你说呢?”

贺钟鸣垂着头,左摇右摆,昏昏沉沉,不甚清明的心里依旧是一沉。这还用说嘛?他要是这时候停了手,意思就是点头同意太子确实做得“过分”了。

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说的?扇呗。

他红肿的嘴角牵出一丝拧笑,愤恨地举起手,竟又是重重一巴掌,可打在血肉模糊的脸上,却是听着沉闷。

范灵乐被这声音激得肩膀一哆嗦,闭上眼,再也不敢看。

李煊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趴在自己腿上,两只手捂住她的耳朵。

范灵乐将脸埋进去,声音也似乎远去了,可身子依旧瑟缩着。

终于,恍若隔了百年之久。

“停。”

他凉凉发话。贺钟鸣手一垂,头往地上一栽,彻底不省人事了。

李煊看一眼余则涛,对方立马明白过来,从屋外叫进来两个看守的小兵,将贺钟鸣拖了出去。

“乐乐,没事了。”

他拍拍她的肩,手触到她身子的那一刻,范灵乐却猛然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了。

李煊怔愣了,手悬在半空中。

他让她感到害怕了,她的身子,在抗拒他。

第73章 水淹金莲

自贺钟鸣自扇巴掌那事后,范灵乐显见得沉闷了,她每日惴惴不安,就等着人递消息来。

结果贺钟鸣的还生死没等来,倒是先听到了有关“一香楼”的八卦。

据说是因涉嫌兜售假酒,被勒令封锁整顿了。

“巧了不是?就在您和殿下去后的第二日,这么大的一座酒楼,说查封就查封了。”风荷替范灵乐挽着头发,一边感叹到。

范灵乐望着铜镜中自己空然的眼神,竟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可能就是他手笔。想来自己同他说起过在一香楼被轻薄苛责的遭遇,他一直记在心里头。

他这个人,心思一向细腻得很,向来记仇。

只不过之前,他是布衣之怒,除了闹得自己个遍体鳞伤,无人问津;而如今,天子之怒,挥一挥手,便是浮尸遍地。

她垂着头,默然了,心中并不觉痛快畅爽、或与有荣焉,反是说不出的滋味。

风荷见她眉眼哀愁,以为是对自己新盘的发髻不满意,“夫人,这个发式您不喜欢吗?”

范灵乐被她声音牵扯回来神思,看着风荷不甚担忧的神情,竟是觉出几分好笑。“没有,很好看。”她笑着安抚她。

瞧瞧,什么时候,自己也到了一个眼神就能叫别人惶恐猜测的地步了。这人上人的日子,她到底还没能适应得了。

李煊也常常说她,不能和下面的人太亲近,否则人家不怵她,保不齐哪一天就要踩到她头上了。可范灵乐只不当回事,在她看来,这些人跟她一样,都是苦出身,她看他们,就同自己的邻里街坊、兄弟姐妹们一般,怎么也还没习惯得了端着架子去使唤人。

就像她依旧没能习惯,人,坐上了高位,便能理所应当地将位卑者的性命视如草芥。她心里还是挂念着贺钟鸣的生死,哪怕他曾跟她有过节,哪怕她讨厌他。

终于,一个夏雨绵绵的午后,余则涛赶来,向她汇报:“夫人,刚刚得知的消息,贺钟鸣他……于昨日未时左右,死了。”

范灵乐听完消息,呆愣了半晌。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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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气无力地回,眼神空茫,不知望向何处。她转身欲走,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还好风荷及时搀住,扶她慢慢回了房。

雨珠顺檐角滴落,滴滴答答敲打在台阶上。她空望着雨丝,枯坐了一个下午。

想起那个巴掌清脆的下午,她心里兀自生出许多悔意。若是当初,自己能再坚持一点呢?是否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丧命在自己跟前?

李煊今晚有应酬,没有回府用餐,她一个人,心事重重的,再没有了往日的好胃口,勉勉强强用过几筷子,立刻放下,又回了房歇息。

夜里,李煊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她托着腮,眉头紧锁地望窗外一轮弯月。

范灵乐少见地会有这样忧愁的模样。

“我听风荷说,你今晚没吃什么饭,怎么了?”他走过去,指尖去触她的脸,却被范灵乐偏头躲过。

伸出的手又僵在半空。

这几日都是这样,她回避他的触碰,连夜里睡觉,也是自己裹着被子滚到床另一边。

他自然知晓她生闷气的缘由,可他不想去哄,也无法去哄。

他没觉着自己做错了。

“我听说,贺钟鸣死了?”她抬首,尖锐的目光刺向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的变化。

他面无起伏,慢悠悠踱步到衣架边,自是不敢使唤她伺候,开始自己解除腰带,脱去今日的朝服,“嗯,听说了。”

范灵乐唰地起身,激动道:“是你杀的他,都是你……”

李煊把朝服往衣架上一丢,冷冷地回转身,“我杀的?”他哼笑一声,“巴掌可是他自己扇的,我一没有发号施令,二没有叫人动手,分明是他自己把自己打死的,我何谈害他?”

范灵乐被他的狡辩更是激怒了,“你明明知道,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会这样做的!他是迫于你的强威,才会如此。但凡当时你叫’停‘了,他也不至于闹到不治身亡的地步!”

自己把自己扇死了,说出去,也是奇闻一桩。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切,不都是他咎由自取吗?”李煊直视范灵乐,冷漠回应。

“是……他是罪行累累,可……可无论如何,何至于死?李煊,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呀……”

“你是指,那种贱命吗?”他缓缓,勾出一个冷笑,“这种人,死不足惜。”

他说得如此轻巧,不过一条人命……在他眼中,恍若与蝼蚁无误。

她张着嘴,一时又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人一旦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就会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膨胀的权势,让他们无法再克制心中的恶念。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着,茫然地摇头,眼眸浮上了水光。

李煊见她神情有异,不由蹙眉,“乐乐,你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发簪上的琳琅金珠撞出轻微的脆响。“佟暄他……不是这样的……”她说着哭了,拼命摇头,泪水终于疯狂地涌出。

视线模糊,她认不清眼前的人了,好陌生,好陌生的一张脸。

李煊听清了她嘴里的话,像是被一刀扎进了胸口,人痛到极致时,竟真的会被激得笑出声,“乐乐,不是这样?那’他‘应该是怎样?”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得胸腔都在震,“我知道……佟暄虽然总爱冷着一张脸,可他其实谦逊有礼,对谁都温和以待……我知道……他内心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嗯,所以呢?”他笑容平静,含笑地望着她。

“所以……”她声音也渐渐定了下来,止住了点哭,“我现在确定了,你不是他。”

“呵。”被她逗笑了,他嘴角轻抽,“那我是谁呢?乐乐。”

他立在烛光中,身姿笔挺,雪白绸缎裹着精壮的身躯,远观气势凌人,近看风流蕴藉。

他可以轻易走入任何一个少女的梦中,过去是,现在,更加是。

她抬起袖子,擦擦泪痕,直视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你是皇太子,李煊。”她语气笃定,冷静,“总之,你不是他。”

他眼眸微眯,望着她渐渐平静的脸,心中止不住怒气上涌。是丝丝蔓延的恐惧,和不可抑制的愤怒,澎湃着,狂吼着,要把她卷入、把她吞没,才能平息这一场惊涛骇浪。

范灵乐揩揩眼泪,自顾自转身,走到床边,将她这几日在东宫睡惯了的枕头抱上。

“你做什么?”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去偏殿睡。”

不想和他呆在一处,她害怕他的触碰、他的亲昵,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范灵乐刚踏下拔步床的脚蹬,却被人拽着胳膊,往回一扔,就这么仰面摔在了床上。

“你做什么?!”她疼得摔出了眼泪花子,手肘支着勉强撑起身子。

一切来得太迅速,她人根本未反应过来,却见他长腿一跨,迈到床上来,将她整个人固定住,动弹不得。

“姓李的,你放开我!”

她徒劳挣扎,但他力气越发大了,竟是撼动不了丝毫。

李煊冷着脸,没有回她话,肃然的脸上毫无一丝裂隙,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腰带上拨弄。

是一支高响的嘹亮战歌,没有任何前奏。

范灵乐惊叫,眼角迸出残泪,身子猛然弓起。

痛,好久没有过的痛,无数细小的神经的末端狂舞着在她身体里呐喊,呼吸被攫取,没有了任何思考的余地。

李煊也是一滞,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你……滚出去……”她痛得面部扭曲,艰难地从齿关间挤着字。

李煊静静地俯视她,两手分别扣住她的手腕,一下一下,推开她紧握的拳头,十指相扣。俯下身,轻轻吮吸掉她鼻尖渗出的细汗。

“乐乐,你看清楚,我是谁。”

因他不动弹,在一刹那的疼痛后,她终于缓过点劲儿来,倒在枕头上,大口吸气。

入目,是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平静的湖面下,凶潮暗涌。

头顶的鲛绡纱帐似一张密不透风的丝网,细细密密落下,将他们紧紧缚住,裹缠着身躯,一丝的空隙也没有,一刻的挣脱也不得。

生理的激痛触发了泪水,一滴晶莹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混蛋!滚开!”她咬着牙,憋红着脸,抗议怒骂。

“乐乐,你真的想我走开吗?”他眼神是出奇的冷静,只是细看之下那底色,隐约泛起了潮红,似乎下一瞬,就要有血泪从其间奔涌而出。

他不动作,也不发怒,恍若一座巍峨的冰山,无声压制着,高高地俯视,冷冷散发着寒气。

“我说……快……滚……”她一字一句,目眦欲裂,牙都快要咬碎了。

浑身被压得不能动弹,她气急,哪里是能受得了这个气的,用力仰起上身,额头重重撞上他的脸。

李煊眉骨处被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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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隐痛传来,动作牵动了,他被激出一声闷哼。

范灵乐哆嗦了一下,那脆弱的末梢引得她细细发颤。

一瞬间,疼痛去了大半。

她仰面倒回了枕头上,紧蹙眉,死死咬住唇角。

李煊睁开朦胧发潮的双眼,看着她不知是痛还是快慰的表情,又或者,那紧咬唇角的小虎牙的一角,泄露了几丝屈辱的不甘。

呵。他轻轻一笑。

奏乐继续进发。

“唔……”范灵乐的小虎牙咬得更狠了。

“你说我心狠,乐乐……”他俯身,在她耳边嘤咛,“那是你不知道,’佟暄‘他又有多狠。”

范灵乐又身子一抖,痛苦地偏过头去,却怎么也躲不开他混着檀木香的气息。

“那个摸过你屁股的捕头,还记得吗?”

听他这一说,她想起了什么,猛然睁眼偏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唇角一弯,眼中却只有冷意,“那个捕头,’佟暄‘叫人杀的。”扣着她双手的十指忽然用力,往海棠更艳处漫溯。

“啊……!”澎湃的热意来得太汹涌,范灵乐实在支撑不住,含泪叫出了声。

“他敢动你,死有余辜。是’佟暄‘叫人把他一剑封喉,丢在了河里。”

“对,就是他做的,可怕吗?乐乐?”

每一次吐字,都是音符律动的节奏,愈高,愈嘹亮。

“唔……”她头在软枕上摆动,眼泪糊了满脸,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致命的桎梏。

音符在耳边跃动,敲击着感官。

“还有那个叫张致远的呆子。”他缓舒了口气,“知道他的舌头是怎么没的吗?”

范灵乐几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可只能皱着脸,承受他给的斜风骤雨,甚至难耐地,主动与他十指紧扣。手指甲抠进他修长的指节里,她发着狠,可他却近乎忘了疼。

望着她因欢爱而潮湿的小脸儿,他心中波澜涌动,徐徐,轻轻,似有潮汐在月色下漫过砂石。

舒服,满足,他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俯身,唇吻上她汗湿的眉弓。

“那个家伙,竟敢当众在书院说你是’破鞋‘,污了你的清白。”他声音沙沙的,像风吹细石,轻轻滚过,落入她耳中,“也是’佟暄‘,叫人趁夜把他舌头割了。”

他轻轻抬起身,范灵乐仰着脖子,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就当晚,多一日的话匣子也不叫他留。”他的音色还带着笑,似在回味,那昨日往昔的“丰硕战绩”。

“还有燕时瑾。”

他又提到了那个人。

范灵乐不禁睁眼,泪水交合着汗水,烛火氤氲中,她恍然看见,他腮边和耳垂尖,都似染上了胭脂,水色朦胧。而那双墨瞳中的冷,竟在欲望深重的渲染下,迸发着惊人的艳光。

汗水沾湿了缭乱的鬓发,她胸口剧烈起伏。

痛恨他,可却又迫不及待地接纳他,甚至在目光触到他的那一刻,欢欣的潮涌奔泻而下,几乎要将她淹没,遂夺去了所有的理智,只剩哭泣传递着模糊的情绪。

他挑眉,一滴汗水从眉弓掉落,烫印在她的锁骨间。

“那个畜生,他竟然也看到了你右耳后的那一粒朱红小痣。”

范灵乐茫然。

什么右耳后的小痣?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还长了这么个标记?

范灵乐怔忪如幼鹿的神情彻底取悦了他。

看吧,他就知道,这是只有他才独享的秘密,竟然叫燕时瑾那个家伙也肖想了上了。

像是要被她这纯情的眼神碾碎,他绷紧腮帮子,忍耐着鬓角狂跳的青筋,将范灵乐一把翻过去,又再次狠狠……

“啊!”范灵乐彻底受不住,惊叫出声,两手紧紧抠住身下的蚕丝衾被,轻薄的蚕丝易磨损,三两下就被抓得抽丝。

右边的耳垂被他含住,濡湿了,又打着卷儿,三下两下,拨弄得她浑身细细震颤。

纷繁又敏感的神经缭绕着,细细密密攀附神柱而上,紧紧绞杀。

“当时,要不是方恺拦住了’佟暄‘,我敢说,’佟暄‘就是存了要把他当场打死的心。”话语,嵌得更狠、更深了。

范灵乐头埋进锦被中,低低地啜泣出声,双肩颤动,像秋末枝头的最后一片残叶,无助地垂挂。

又被翻过来,她早已失去了所有力气,任其予取予求。手软绵绵地垂着,被他搂在了怀里,轻轻爱抚。

“乐乐,现在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蚕丝锦被上的缠枝金莲,熠熠生辉,在范灵乐细弱的哭声中,泉水喷薄,淹没了莲瓣,滋润出浓重的艳色。

泉水漫延,一路向下,又向下。

第74章 深宫寥落

细雨连绵,斜织着,落在琉璃瓦上,打出细弱的清响。

最近这段时节,雨水充沛,恼人的夏雨一场又一场。

风荷进屋,见范灵乐又对着窗子,临风而坐,连忙上前,把窗关上,“夫人,当心着凉。”若她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届时殿下又要怪罪下来。

“自己的身子,要仔细爱重才是。”她不无嗔怪地劝道。

爱惜身子吗?范灵乐牵出一抹苦笑。

想起那场暴虐的情事,几乎将她所有的精血盘剥殆尽。

他强势躯入,根本不顾她是否愿意,伴随那些惊人的话语,字字落入耳中,激得她脑中神经都在拼命狂跳,搅乱了所有的思绪,只有身下的感官在敏锐中放大,承受着他给的一切。

说不痛快吗?可她的身子的确欢愉到了极点,酣畅淋漓,几欲升天。

可当一切沉静下来,心中只如钝刀割肉,撕扯得她难以呼吸。

直至他那晚的坦白,回想起曾经在浔阳县的点点滴滴,她恍然察觉,怪不得,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因为有皇太子的旌旗一直庇护在她左右,才叫她免去了这许多恶人觊觎带来的苦恼。

其实他的身份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她从不曾知晓,也不曾完全了解。而今他将过去暗地里做的那些毒辣之事一一交代,在被被翻红浪的床上,在她恐惧瑟缩的身体里。

直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才是完完全全容纳了,那个曾经深藏在“佟暄”背后的李煊,那个更接近真实的他。

心中思绪万千,她无法去言说。分明是被强迫来的床事,可她竟已疲累到没有心情再去反抗。只是这几日,她都同他疏远了,再没叫他碰过。

李煊自知理亏,也知她需要时间,也是夹着尾巴,不敢违逆了她一点心思。

可时日一久,每当夜阑人静,烛火熄灭、合衾而卧时,感受着身边烫热的躯体,她瑟缩着的身子竟又会不受控制地,涌起无尽的潮汐,那样的欲念渴望,几乎将她吞噬。她恨,恨自己的不争气,身子像会犯贱般,怂恿着她,要在与他的嵌合中,得到永恒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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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住嘴,委屈随呜咽声倾泻而下。

李煊近日里来觉浅,他被这动静一下闹醒,听到身旁传来的压抑低泣,心猛然一沉,转身就去揽她的肩,“乐乐……”

范灵乐气急,肩一扭,将他手甩开,彻底贴上了墙壁处,泪水灌入口鼻。

分明是燥热的夏夜,李煊却觉得浑身发凉,人僵在那里,只能是盯着她瑟瑟颤动的背影,双目失神。

他垂下手,终是叹气,“你要是……不想看到我,这几日,我搬去偏殿睡。”

范灵乐没有回他话,只是哭得更凶了。

心都被她的眼泪泡湿、泡软了。他二话不说,掀开被子,带下衣架上的外衣,随手披上,又到外间去唤婢女,替他把偏殿给收拾出来。

周身那迫人的气压终于消散,范灵乐彻底放松了身子,仰面倒在床上,任泪水倾泻。

雨打在芭蕉叶上,弹奏出清耳的曲目。

“风荷,把窗子打开吧。”她吩咐。屋子里头闷,她想看看高阔的蓝天,想着,不知浔阳,是否也下雨了呢?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呀,她甚至有点想念,那把油腻腻、充斥着肉腥味的杀猪刀了。仿佛只有当刀把握在手上,才是最叫人安心的时候了。

“夫人,吕博士到了,已经在花厅候着了呢。”风荷提醒道。

吕博士是李煊从国子监请来,每两日申时专程来给她授课的夫子。李煊已经打定了主意,日后她要掌管整个东宫的内务,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悠游自在、管好一个小家那般简单了,必得叫人提点一下。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她一拍额头,提起裙子,起身急忙忙就往外头走,“应该是我提前备好课业,候着先生才是,怎么好叫先生在外头等我?”她嘴里嘟嘟囔囔,脚下生风地走着。

“以后你可得提醒我,万不能这样怠慢了先生才是。”

“是,夫人。”风荷应着。

范灵乐到了花厅,向那位花白胡子一把大的吕博士道歉行过礼,这才坐下,又就着上次停下的课业,继续学习。

吕先生安排的内容十分丰富,从诗书到礼仪到言行到御下,范灵乐听得脑子都大了,只觉得这规矩未免太多,可没办法,这里不是能任由她胡闹的地方,吕博士也比袁夫子更为严格。

为了避嫌,每次的授课,二人都是在厅堂里面进行,宽敞轩亮的大厅,四处通风,无论从各个角度,都能瞧清楚里头的情形。丫鬟侍奉在侧,侍卫持刀站岗,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回荡着先生铿锵有力的授课声,间或夹杂着她提问回答的声音。

她又想起往日,在琅岳书院求学的日子,忽然叹息那个时候,自己总是偷懒耍滑,一点不懂珍惜。想想在书院时,那才热闹啊,虽然日子清苦,可每日可以和“佟暄”列席而坐,哪怕上课睡得口角流涎水,他也只是笑笑,或者捏捏她的脸蛋,或者亲亲她的嘴角,总之就是用各种办法把她吓醒。

每日,还能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她缠着他,非要手牵手,就这么在街上招摇过市。哪怕“佟暄”兜里只剩两颗铜板了,他也会掏干净,给她买任何她看上的小玩意儿。

一包关东糖、一柄小铜镜……都是些没用的小东小西,她看上了就喜欢买,新鲜劲儿过了后就堆在家里忘了过问。陈玉珠为此没少背地里叨叨,“佟暄”也依旧是笑笑,“她喜欢,就随她去好了,又不值什么钱。”买她个高兴,他乐意。

是啊,那些不值什么钱的东西,却能叫“佟暄”把她哄她那样开心。而如今,这天底下什么好物他都能够捧来她面前,只是她总是愁云轻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想回家,想要回到佟家大院,想要回到爹爹身边,想要把心心抱在怀里,用脸去蹭她细嫩的小脸蛋,听她奶声奶气地叫声“娘”……

雨,接连下了一个下午。今日授课结束,吕博士起身道别,又撑起油纸伞,没入了雨幕中。

持续到夜里,雨水还在滴滴答答掉落,她抬头,望着檐上坠落的雨珠,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枯坐在了花厅里,直看到又一道熟悉的身影,修长、清冷,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仆人,替他撑一把紫竹油纸伞。袖袍轻扬,越过蔼蔼烛光、霖霖细雨,走入了花厅里。

袍角有一些浸湿的地方,云菱过来就要着他去殿中更衣,他挥挥手,将她屏退,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件,完好无损,干燥如初,熨帖在他胸口久了,封页上竟还带着热气。

“家里来信了。”

他知道,范灵乐与家中通信的地址仍然是“缘来客栈”,他特意命人在“缘来客栈”候着,一有家书,就即刻送来。

她怔愣了会儿,接过他手中的信封,迫不及待拆开。

借着幽冥的夕阳残光,她将家书细细观览,看过一遍,笑了,又似还不够,再去看第二遍,看完后,竟是忍不住,泪光闪烁。

李煊就立在一旁,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信上说什么了?”他终于忍不住问。

范灵乐将信递给他,眼中还噙着泪,嘴角的笑却是没来得及收回,“家里一切都好,心心牙也已经长齐了,现在是个小馋猫了,见到什么都喜欢往嘴里送。”一说起女儿,她脸上总是笼着层柔光,每当这个时候,所有的任性和骄纵都在她身上无影无踪了。

李煊看她这样,也是笑,手忍不住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那就好。”

一下迎来他的触碰,她立时又冷了脸,偏过头,将脸从他手中躲过。

李煊讪讪地收回手,在她身旁落座,小心翼翼道:“等局势再稳定点,我差人把岳父和心心接过来。”

见她沉默,不由试探着伸出手,握住她绵软的小手,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抗拒,他不禁又握紧了点,“我听风荷说,你一直想要去大相国寺的夜市瞧瞧,等过几日开市,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没答是或不是,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吃饭吧。”

李煊终于笑开了,明白她这是默许了。“好,吃饭。”

李煊答应了,要在开市那一日陪她同去,范灵乐面上并不情愿,可到底也没有拒绝。她想清楚了,他始终还是他,只是因为变了层身份,叫她一时难以接受。她并不想否认的一点是,她渴望着他的触碰,甚至连心灵也是震颤中,依然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她不想欺骗自己,她的心除了爱他,做不出任何别的选择。

但他从穷书生一下子直上青云端,这尊贵身份的加持,让她常常陷入忧愁之中。天平的一端已经在慢慢地倾斜,有什么东西正以不控制的姿态往下滑落。

月,在树梢上缓慢爬升,她候在殿中多时,也没有传晚膳,只为着他那一句“等我回来”的承诺。

“吱”,门推开了,她抬头望去,连自己都不曾察觉,那眼神中隐隐流动的期待。

来人是风荷,她立时敛了神色,稳住语气道:“殿下回来了吗?”

风荷踱步上前,面露难色地支吾道:“殿下方才差人传话来,说宫里来了信儿,皇后娘娘今儿身子忽感不适,殿下即刻进宫了,让夫人您今晚自己先用餐,他……改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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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您去大相国寺。”

她呆住了,眼底的颜色缓缓黯淡了下去。

星夜,坤宁宫。

李煊步履匆匆,在坤宁宫人一路的跪地请安中,目不斜视地跨过殿门。

有丫鬟见太子来访,立刻将人引到内室,他旋过屏风,焦急道:“母后……”

目光却在触到倚在扶华皇后身边、替她俯身捶腿的姑娘时,愣住了。

崔知月缓缓起身,粉脸低垂,头上的步摇只摆动出最轻微的弧度,屈膝向他行个万福,“见过太子殿下。”

第75章 飞鸟越笼

李煊愣住了,只刹那,恍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但也不能戳破,只好向姑娘回个礼。

“有劳崔姑娘了。”

“煊儿,过来坐。”皇后见这一对壁人立在殿中,只觉怎么瞧怎么登对,泛疼的头都舒缓了不少。

李煊忙过去,丝桐搬了个绣凳放在皇后脚边,他坐上去,极其自然地牵住皇后的手,“母后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她含笑拍拍他的手背,“好多了,就是这几日看天气舒爽,连夜下雨,一时没注意,染了点风寒。”

“我啊,这是老毛病了,一受寒就会脑仁儿疼,调理调理就好。倒是他们,大惊小怪的。你啊,最近政务也重,不必特地跑一趟,没耽误事儿吧?”

皇后身体不舒服是事实,但借题发挥也是事实。平常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她一贯是不愿叫儿子知晓,自己默默挨过去就是。可偏生这次兴师动众。

李煊再一看侍奉在旁的崔知月,自然是知道母亲心思。

李煊进了这趟宫,免不了要陪皇后用一顿晚膳再走,崔知月称说要出宫回府,却被皇后尽心挽留。

饭桌上,她很是知心,主动替皇后和太子布菜。

“你吃,不用管我们。”皇后很是和善道。崔知月遂放下银箸,端起了自己的碗。

崔知月涵养极高,食不言,也不会把筷子伸去边缘的碗碟里,只专注于自己面前的菜。只是偶尔忍不住,会偷偷抬头,瞄一眼对面的太子,很快地又收回目光,自若地往嘴里送着饭。

这一些自然是逃不过皇后的法眼,连眼角的细纹都漾着笑意。

一顿饭,李煊吃得是食不知味,他听皇后在耳边和崔知月聊家常,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在心中默默打算着,这个崔知月,以后可要怎么安置?

皇后是万分热心做这个媒人,崔知月自己也是半推半就。她对自己有意思,李煊察觉得出来。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只是乐乐……

“煊儿啊,我听说,朝臣们最近正为你父皇重修陵寝的事争论不休,这事儿,你怎么看的?”皇后忽然话锋一转,引了他身上。

一说起这个,李煊就叹气。

也不知是不是人越老越糊涂,历来苍暮之年的帝王,似乎就没有几个不好大喜功的。皇帝最近又听信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神仙道士的话,非让把已经快要完工的帝王陵寝丢去不要,重新分金定穴,遴选新址,决意再次大兴土木,修建王陵。

可这一来,折腾的自然是民生百姓。

李煊刚接管户部,把历年的帐从新核算过一遍,这才发现,上一任真是给他留了个好摊子。或者说,这早就是从历任户部长官手中一脉承袭下来的“传家宝”。如今国库的情况,不说是千疮百孔,但的确左支右绌、四处漏风。

皇帝想要重修陵寝,户部就得批银子。李煊恨不能大手一挥,直接给他来一句“没钱”!在他看来,人死后万事皆空,埋哪儿不是埋?非要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放着已经快建好的陵寝不要,竟还要再挖新陵,他属实不能苟同。

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些赤裸着上身、出卖劳力的工人们,是了,他们有一双双有力的腿脚与胳膊,每日挥洒着汗水,争一份微薄的家用。他们是好多人,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她们还是女儿、是母亲、是妻子……

而最终,脑海中无数张模糊的脸,只在眼前凝结成了两张、无比清晰、深深镌刻着的脸庞:陈玉珠和佟立冬。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龙椅上的那位“父亲”,而是用一双双粗糙的手掌养育他长大的父母亲。

他们,是大雍朝万千子民最不起眼的一员,可因为他深爱着他们,所以也共情着那些为生活不易的百姓。

钱不是凭空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想要重修陵寝,就得刮百姓的血肉。

“煊儿?”

见她怔愣,皇后不由唤他。

他回过神来,淡定自若地夹起一片薄肉,“我已经上折奏报,支持父皇重修陵寝。”

朝堂上,众臣为此争论不休,李煊心中痛苦纠结,可终究还是站在了皇帝这边。他知道,要顺着他的心意来,讨得父皇的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皇后长吁了口气,“那便好,我就怕你犯糊涂,也要为这事儿跟你父皇对着干。”

她摇头苦笑,“他呀,是越老越固执,你跟他拧着来,最终也拧不过。或者说,就算你以为拧过了,可要给你的苦头,还在后边儿呢。”

皇后知晓,皇帝而今日暮之患是越加强烈,他身子显见得比前两年不如,死生大事,他心里头惦念得紧。而今举目望去,又的确是四海升平之象,所以他现在,把给自己重修陵寝一事,视为头等要事。

还好,儿子没在这事儿上犯糊涂,触他父皇的霉头。

用罢饭,皇后眼见得天色不早了,这就开始赶人了。“煊儿,夜路难行,你替我把知月送回崔府吧。”

皇后这用词,属实讲究,一个“替我”,简直是把崔知月当作自己闺女了。

“是,母后还请放心。”

李煊应下了这个差事,皇后发了话,没有他拒绝的地步。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星光洒落,勉强照亮着前行的路。

宫女替太子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崔知月跟在身旁,总是错开他半步,却也不敢远离,紧紧跟着。

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交缠,彼此交换着香韵。靠得近了,太子衣上的檀木香浓郁,随衣袖飘散,味道甚为雅致,她一闻便知,是海南檀香。

崔知月手绞着帕子,努力平定呼吸,终是开口,就这衣上的熏香,同太子主动开启话题。她虽则羞赧紧张,可到底是高门大家涵养出的风范,一开口便是落落大方。

李煊竟然也听进去了,甚至还向她请教了一番,“若是女子的手有常年劳作的痕迹,要如何保养才能得宜?”

崔知月何等敏锐聪慧之人,听他这一问,就直觉不大对,愣了下,还是温婉地笑着回答:“用蜂蜡和杏仁制成的香膏即可,京城很多胭脂铺都能买到,只是若是再入以橄榄油,则效果最佳。”

李煊听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蜂蜡和杏仁易得,只是这橄榄生在潮热的最南方,京城的普通人家也难于接触到。

他心里琢磨着差人去办,那边崔知月思量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不知这香膏是要赠与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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