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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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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暄被左右两个捕快押解着,往县衙的方向去。一路走过,引来不少人侧目,可他犹自神色清淡,挺拔孤傲,面上笼着一层冷意。

喧哗的大街人声鼎沸,游人交织,可他知道,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正于暗中蛰伏,屏息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抬手,将头上的玳瑁簪子往下一拨,原本呈升腾之势的云纹雕刻此刻转而朝下。

商铺屋脊上,四个暗卫都注意到了太子的信号。

“殿下旨意,按兵不动。此刻不准动手。”为首的领头白水翻译了一遍。

“这怎么成呢?!难道真由他们把殿下带入大牢吗?到时候我们就是想联络殿下也难了,若是太子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咱哥四个,都等着提头去见好了!”青鼎不由愤愤发话。

跟在佟暄身边的暗卫有四名:白水、青鼎、墨衣、紫砚。这四位,都是当年扶华皇后从大内精心挑选,由皇帝亲自指派的,个顶个的高手。

佟暄自打入了民间,这四位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护卫他的安全,替他传递与京中的来信,送来各地情报。多亏如此,佟暄才不至于孤立无援,这是他唯一可以调动的人手。

而这四名暗卫,只听命于帝后和太子,除此之外,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他们就这样,一直跟在佟暄身边,整整十三年时间。

“不可,殿下既然有令,我们照做便是。”白水思忖片刻,果断开口。

听命太子,就是他们的最高准则。

青鼎急了:“虽说如此,可你别忘了,我们是受帝后委任,务必护太子周全!若殿下真在牢里出了什么事,你我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墨衣和紫砚在一旁听着他们争执,默不作声。

白水也犹豫,他不是不知道,青鼎所说后果的严重。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可一番斟酌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太子。况且,若此刻在大街上贸然出手,只恐太子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届时将难以收拾。

“墨衣,你即刻启程,去广元府将情况禀报宣王殿下,让他想想办法。”

“青鼎,你去看住范姑娘,刚刚太子同她说的话你们也看见了,坚决不准她接近贺钟鸣。”

“紫砚,你想办法潜进大牢,先与殿下取得联络。”

一番摆兵布阵后,白水总结:“我就在衙门附近蹲守,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

“是!”

众人应下,又是飞燕般的轻功,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

白水一路尾随,跟着差役的队伍,到了衙门口。眼看着太子进了官府大门,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他心倏然一沉。这是太子十三年来,头一次脱离暗卫的视线,他只盼着,太子能吉人自有天相。

佟暄受到的待遇可不低,李捕头竟亲自将他押送至牢里。

逼仄的牢房阴暗潮湿,泛着股陈年的霉味,独属于地下动物的“吱吱”声不时响起,几乎每间牢房的角落都堆着些积年的老鼠屎。

李捕头还算和善,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没将他与个凶恶的杀人犯或**犯关在一起。

佟暄进了牢房,眉头只是轻轻一皱,很快地,便安之若素地坐在那个黑硬的小榻上。牙白的衣袍被捋得平直,他安稳坐定,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观音,将这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亮堂了起来。

气度不凡。李捕头心中跳出这四个大字。这佟暄,当真不像是泥瓦匠家能养出的儿子。

他示意手下先不要关门,踏进牢房,饶有兴味地看着佟暄淡定的脸。看似如此温和沉着的人,竟会因为几句过激之言,就对同窗下这样的毒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冷笑,开口道:“佟暄,我知道,张致远的舌头不是你动的手。”

“那是自然,你我都知道,那个脚印只是因为贺二公子怀恨在心,想要栽赃在我头上罢了。”佟暄皮笑肉不笑地回。

“呵,是栽赃没错,可你却并不冤枉。”他手抱着胸,睥睨他,“不是你动的手,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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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逃不脱干系。只要你供出同伙,我便可以酌情减轻你的量刑。”

佟暄仰头大笑,“李捕头,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个所谓的’物证‘是栽赃,人证物证俱无,你又凭何断定张致远一事就是我做的?莫非你们衙门断案都是凭一些没有根据的臆测吗?”

“是与不是,上天自有公断。”没有理会他的挑衅,李捕头只是在离开前,冷冷丢下一句:“我说的话你仔细考虑,想清楚了,随时来报。”

牢门一关,铁锁落下,佟暄就这样,被下进了大狱。

待人走后,他终于收起那幅温和模样,眼中冷意毕现,阴沉的脸色,山雨欲来。

想他堂堂当朝太子,被养在民间布衣粗食、为隐藏身份整日提心吊胆,过得无比憋屈。这也就罢了,现在一个区区九品官的儿子也敢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将他关在这滂臭的大牢里羞辱!他恨不能一把火,将这浔阳县衙给点燃了!

贺庆岚,他儿子这笔账总归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佟暄咬牙,狠狠捏紧了拳头。

料想现在,白水已经派人去给三叔递信了。广元府离此处二百里地,消息一来一回,待得送来浔阳,差不多便需三日时间。

三日,希望乐乐不要冲动行事。

佟暄坐在牢里闭眼养神,李捕头走后不久,狱里响起了一阵漂浮的脚步声,一双描金缎面长靴停在了牢门外。

他撩起眼皮,正对上一张瘦长脸儿,苍白的肤色显出点病态,摇一柄纸扇,绫罗绸缎将他堆得花团锦簇,恍若一只行走的窄口花瓶。

“你就是佟暄?”

贺钟鸣开口,一对混浊的小眼里迸出猥琐的精光,眼神将佟暄从头到尾描摹,不由心意暗动。

果真是个小白脸,竟是比许多姑娘都要俊俏。

“倒是有几分姿色。”他傲慢点评,“别说是那些小娘子容易着了你的道,就连公子我瞧着,都心生几分怜惜呐。”

佟暄皱眉,只觉贺钟鸣语气中的肥腻,令人不适。

“我特地过来,就是要从你身上取一件信物,给我们范姑娘送过去,好叫她高兴高兴。”

第24章 屈服求饶

第二日,欢乐肉铺。

范灵乐今日强打精神,坚持来肉铺做生意,只是她总心不在焉。范屠户生怕她一不留神,剁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接过刀,赶她去一边收钱。

她一心惦记着佟暄在牢里的情况,昨儿一晚上就没怎么睡着觉,今日眼下一圈浅浅乌青,眼皮子就跟抬不起来似的,同顾客做生意,连强笑都打不起来。

眼下铺门口没有客人,范屠户放下刀,在旁边的桶子里撩起两捧水,浇了浇手,回头看一眼正闷闷不乐的女儿,不由叹气,“乐乐,我看你精神不大好,不如先回家休息休息,或者去找朱小妞说会儿话,铺子里我一个人看着就成。”朱小妞是住范家对门的小女娃,跟范灵乐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手帕交。

她摇摇头,眼神失了焦,“我在铺子里忙忙也挺好,回去一个人呆着也是呆着。”

范屠户还未接话,店门口有人叫老板,他扭头,这人面熟,再仔细一瞧,竟是之前来邀请乐乐去山里避暑的那个贺府管家。

“你来做什么?”范屠户浓眉一拧,面上的横肉都扭曲了。

“范老板莫急。”那人奉上一捧笑脸,端的是和颜悦色,“我们公子吩咐了,有重要的东西要转交给范灵乐范姑娘。”

范灵乐在后面一听,立刻起身蹦到面前来,“贺钟鸣他又想干嘛?!”她怒气冲冲,两道秀气的弯眉用力蹙起,瞪向那个管家的眼睛似能射出针来。

管家不慌也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叠得齐整的帕子,放在案板旁。“我们家公子说了,这是给范姑娘的礼物,若是姑娘不想要了,寻我们公子去说便是,否则的话,每日一份,直到打动范姑娘了为止。”

他客气有理地作了个揖,又施施然去了。

范灵乐看着那叠淡黄帕子,呼吸急促,想看又不敢看。

“甚么鬼东西?你管他奶奶个球!”范屠户急得爆粗,就要拿过去丢,却被范灵乐一把攥起。

手颤抖着,一层层掀开帕子,却见那帕子中间,赫然躺着一枚手指甲。指甲如玉透净,边缘修剪得齐整圆润,是被整片地连根拔下,埋入皮肉的那一边还隐着淡淡血色,已全然凝固了。

“啊!!!!”

范灵乐一声尖叫,帕子一丢,捂住脸,只刹那,惊叫连同泪水一齐从指缝间溢出。

“乐乐!”范屠户慌忙将那帕子盖回去,把女儿揽入怀中,大手掌着她的猛烈颤动的后脑勺,轻轻拍着,“没事没事,不怕的……”

女儿呜呜咽咽,在他肩膀处哭得快要断了气,他心也被她的哭泣声胡乱揪着,想了半天,话在肚子里打了结,到嘴边便只能笨拙道:“这个……说不定是那个混蛋唬你,也不一定就是佟暄的指甲呀。”

范灵乐只是哭着摇头。

这指甲都送到跟前来了,依贺钟鸣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有必要拔个别人的指甲来糊弄她。

看到的是一片指甲,那看不到的,还不知佟暄在牢里遭了怎样的罪呢。

“爹爹……他……他……”她发着抖,语不成句,“他骗我……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他明明答应了自己,说什么贺钟鸣动不了他的,这叫动不了吗?连指甲都被人连根拔下,送到她面前来了!

只是看到这片血淋淋的指甲,她心就痛得喘不上气来。

贺钟鸣送来的这片指甲,叫范灵乐心惊肉跳,好几次忍不住,去找贺钟鸣求饶的念头都从脑子里冲出来。可一想到佟暄坚毅的眼,还有自己答应他的话,她便强按下去心头的冲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没事的,他说过的,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管家果然如期而至,每天一片指甲送到肉铺来,从小拇指到无名指到中指……

再加上听佟母说,她去送饭探监都见不到佟暄,范灵乐的心里更是近乎崩溃,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过案板上的鱼肉,只有听凭宰割的份儿,她怎么就信了佟暄的话,真的不去管他呢?

她将指甲收好,抹了抹眼泪,暗自下定了决心。

浔阳县,府衙大牢。

昏暗潮湿的牢房内,终日不见天日,只有过道尽头的高墙在高处开着一扇小窗,每日正午过后,才有丝丝阳光从那里头透出来,勉强点亮这昏昏的内室。

就是从扇窗子,紫砚试图闯入,却被巡逻的差役发现,正要出声惊呼,紫砚将其一刀封喉。可动静却引来了牢狱里其他犯人的注意。

紫砚无法在这种时候与太子说上话,连忙趁大队人马赶来前又翻身出去。

这一次闯狱事件,监狱里又加大了巡防力度。

还好,似乎也并没有人将这次行动和佟暄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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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起来。

佟暄进来这里不过几日,胸口时觉气闷,饭食进得也少,总是一副恹恹的神情,却依然强撑着那倔强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合着眼静坐,白袍的袖口垂下,从里面伸出的一截皓腕越发清瘦,骨节凸起,颇有种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似的轻飘之感。鸦羽的长睫垂在眼周,敛去了那双眼眸中的冷酷,竟是显出几分脆弱易折。

“啧啧啧。”贺钟鸣连连摇头,衙役替他把牢门打开,他背着手,悠哉地踱步进来,视线一低,瞄到他缺了三片指甲的右手,粉色的血肉裸露在外,未经任何处理,直直暴露在这肮脏的空气中。只身上其他地方,倒是没有旁的伤痕。

“瞧瞧,这副玉手都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我见了都心疼。”贺钟鸣俯身,手指滑腻地擦过他的手背,似意犹未尽,还要反复摩挲几下。

佟暄睁眼,凶狠的眼神钳住他的脸,手一甩,打开他为非作歹的手。一股酸气自胃里涌起,这厮的一举一动都叫他觉出恶心。

贺钟鸣也不恼,手摸了摸鼻子,阴阳怪气道:“我当这范灵乐对你有多情深义重呢,想来也不过如此,你这三片指甲都摆她面前了,结果这小妞竟是无动于衷。到现在连个屁也不敢放,连个人影也不敢露。”

佟暄听这厮的语气,彻底放心下来,看样子,乐乐果然没有去找他,这便好。

贺钟鸣留心他的神情,见他竟是不为所动,不由继续道:“所以说嘛,这种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我给你个机会,想要从牢里出去,有的是法子……”他手背抚上佟暄的脸颊,轻轻摩擦,只觉触感滑嫩如豆腐。

啧,这小郎官的脸,怎的比女人的还要嫩?

“嗷!嗷嗷嗷……你放手!快放手!”贺钟鸣连声哀叫,佟暄捏住他的腕子,却是折得更用力了,他疼得面部扭曲,人都弯了一截。佟暄阴冷的眼神锁住他,几乎恨不能将他抽筋扒皮。

“噶”一声,待身后的衙役冲上来时,贺钟鸣的手腕已经被折出了嘎嘣脆的声音。

他捂着手腕,“嗷呜”痛呼,两名衙役已经上前钳住佟暄的胳膊,将他制住。

“他奶奶个熊!”贺钟鸣咒骂。没想到他看起来一个文弱书生,手劲儿倒是挺大。他撸起袖子,迎着佟暄杀意毕露的目光,巴掌一扬,狠狠甩在他脸上。

声音清脆,佟暄被打得偏过头,只觉耳中轰鸣,头晕目眩。他人颇恍惚,待回过神来,尝到口中的淡淡血腥味,冷笑出声,舌头卷入嘴角的血丝,猩红的目光透过散乱的发丝,恨恨钉在贺钟鸣的脸上。

好……好好好……他贺钟鸣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自己动手动脚?!简直地奇耻大辱!

呵……呵呵呵……他佟暄又算个什么东西?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他何时体验过在山中称王的感受?打自己有清晰的记忆起,便窝窝囊囊地委身在这小小泥瓦匠家,活得畏首畏尾。而现在,竟叫个荒淫子弟羞辱玩弄!

他垂下头,鬓发散乱在额前,一声,两声,竟是狂笑起来,清瘦的肩膀抖动着,笑声越来越大,似癫似狂,似苦似酸。

这便是平民之苦吗?哪怕不偷不抢,遵纪守法,只是想安安稳稳求一个美满的日子都不得。这世上,无权无势之人,就活该憋屈嘛?!连尊严都要被权贵踩在脚下玩弄!

贺钟鸣见他如此反常,倒是被吓着了,一时不敢再冒犯,只是命令衙役将他押紧了。

贺钟鸣正萌生退意,笑声渐渐止住,佟暄低着头,声音从发丝间幽幽穿来,“贺钟鸣,记住你今日所为,终有一日,我要你加倍偿还。”

贺钟鸣被他这气势吓住了,一下僵住不能动,转而回过味来,肩膀一松,不由嗤笑。嘁,他个穷破书生,跟自己在这儿放什么狠话呢?

“哎呦!我好怕怕哦,哪日佟状元郎衣锦还乡,是要跟我秋后算账呢!”他怪声怪气地拍拍胸口,故意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佟暄勾勾唇角,又有鲜血在口中漫出,他吞咽下去,把那不甘和恨意也一并咽进肚子里。

“公子!”

这边正缠斗间,贺钟鸣的贴身小厮松墨气喘吁吁冲进牢房里来。

“什么事?”

小厮踮脚靠到他的耳边,悄声递上几句话。贺钟鸣越听,嘴角笑意越大,眼神又神采奕奕起来。

佟暄终于抬头,打量主仆二人的神态,心中一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呦!”贺钟鸣将折扇一收,目露挑衅,“看来我刚刚那话还是说早了,对不住。那范灵乐,果然还是心系佟状元的呀,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佟暄目色大变,瞬间骇然。

“对了,你刚说范姑娘在哪儿来着?”他侧头,向小厮明知故问。

“就在衙门口呢,等着求见公子。”

“走!”他手中折扇一扬,“咱对范姑娘,定当是有求必应了!”

“贺钟鸣!”

佟暄目眦欲裂,大喝着挣扎上前,又被两个衙役死死按回榻上。他脸颊肌肉抽搐,瞳孔内酝酿着山呼海啸,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徒劳地用一双早已血红的眼,去剜他贺二公子脸上的每一寸皮肉。

贺钟鸣瞧着佟暄失控的模样,被刺激得更为兴奋了,连那脸都瞬间蹿红,笑意洋洋,“佟状元郎,放心,等我见过范姑娘,很快便能放你出去了,莫急莫急,啊?哈哈哈!”

“贺钟鸣!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我发誓,要叫你全家偿命!”

可在此时此刻的贺钟鸣眼里,佟暄不过是一头无能狂怒的狗熊,除了放狠话,也别无他能了。

嘁,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就会一张嘴吓唬人,算什么男人呢?

贺钟鸣心中轻嗤,“行行行,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你我有什么冤仇,都待到我见过了范灵乐再说吧。”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佟暄拳头砸门的声音,在身后响彻。

“咣咣咣”!他狠命捶门,被拔了指甲的手指又渗出新鲜的血液,可指尖的那一点痛远不及心里的痛。

“贺钟鸣!你他妈敢动她试试!”他狂叫,恐惧到极点的声音在牢里回荡。

“别喊了,人早都走了。”隔壁牢房的偷窃犯不耐烦地咕哝一句,翻个身又继续睡。

他停止了呼号,剧烈喘气,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恐将他彻底淹没,凉气从脚底板蹿起,直顺着脊背往上爬。

跌坐回榻上,眼神空洞无光。

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一个无权无势、不被人承认身份的太子,不过一个花架子罢了,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他到底算个什么?!

权势,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体会到它的重要。他为自己曾经动过的想要在这小小浔阳县过那种平淡夫妻日子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弱冠之年,他都必须要顺利回京,名正言顺地坐回他的太子之位!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一凛,寒光慑人。

只要他贺钟鸣真敢动范灵乐,他务必要让他贺家,根苗尽断!

第25章 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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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县衙门口。

范灵乐提着裙角快步赶来,热出了一身汗,也来不及去擦,就托门口的守卫传话。

她也不知道贺家府门究竟朝哪儿开,想要找贺钟鸣,便只能来这儿衙门里头差人带话。她已经等不及了,怕下午又会收到佟暄的第四片指甲,趁着正午前的光景,她骗过爹爹,匆匆赶来。

烈阳正热,悬于头顶,范灵乐在衙门口焦急徘徊,一脑门的汗,连随身的帕子都擦湿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快点见到佟暄,确认他的状况。

正等候间,却见不远处的街口,有一人驭奔马而来,神色匆匆,面色凝重。马蹄在地上扬起尘土,停在范灵乐跟前,她被灰尘呛得咳嗽,挥手去赶扑面的扬尘。

她瞧那人穿着,似是驿臣,他迅速翻身下马,从马肚子边挂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件,又急忙忙拾阶而上,入了衙门内去了。

范灵乐观察了这一通,也不知他有何重要消息要送,竟能如此火急火燎,但觉同自己无关,又开始靠着石狮子,心焦地等候音信。

头顶的太阳爬上中天,她人晒得晕晕乎乎,筋疲力竭地蹲在石狮子的阴影下,躲避日头。

贺钟鸣出得大门口,左右巡视一圈,竟是没发现范灵乐的人影。他心下疑惑,以为是小姑娘等着等着又后怕了,反悔走了。

“公子,这儿呢。”小厮怕公子责怪,费力寻找,终于在石狮子旁找到缩成一团的姑娘。

贺钟鸣连忙走下台阶,探头去瞧,姑娘已经一屁股坐地上,头挨着石狮子的底座,正闭眼小憩。她小脸儿晒得红扑扑,眼周是显见的疲倦,像是好几夜都没有睡好过了。只是人依旧水灵,如同一颗蔫吧的小柿子,只想叫人过去咬上一口。

“范姑娘?”

贺钟鸣俯下身,凑过去叫她。她迷迷瞪瞪睁眼,瞧见贺钟鸣色眯眯的长脸儿就要贴到脸上来,吓得一巴掌糊上去,将他推开。

贺钟鸣往后一个打跌,得亏松墨支住他的胳膊。

范灵乐扶着石狮子站起身,瞬间恢复清明,小脸儿鼓着,瞪眼瞧他。

“贺钟鸣,你到底把佟暄怎么样了?!”她话一出口,眼泪也随之泛上来,乌黑的眼睛水濛濛的,把贺钟鸣瞧得心软。

“啧啧,瞧瞧瞧瞧,谁惹我们范姑娘这么伤心了?该打!”他说着,举起巴掌,轻轻往自己脸上一掴,连个响儿都没听到,只是那惺惺作态的做作样儿,叫人反胃。

范灵乐被他激得更气了,泪水也更汹涌了。

“哎呀,别哭呀,你放心,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呢,我没事跟他个穷书生过不去做什么呀?你知道的,哥哥不过是想疼疼你,今儿你既然过来了,咱就去换个地方说话,喝点东西凉凉身子,你瞧着呢?”

贺钟鸣假惺惺地询问她,人就不自觉上前,要去抓她的手。范灵乐警觉,大步撤后,眼还噙着眼泪,就从袖子里掏出把小弯刀。

贺钟鸣骇然作色,立马转头躲到小厮身后,可范灵乐竟是举着刀,搁在了自己水嫩嫩的脸颊边。

“贺钟鸣,你不过是看中了我这张脸,见色起意罢了。我不过就这么一张皮子,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思的?”

她用力噙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这张脸而起的,现在我就把它划咯!这样,总能有个了断了吧!”

她手一使劲儿,刀锋没入嫩白的脸颊,渗出淡淡血痕。

“范姑娘!你别冲动!”贺钟鸣伸手,作势要拦,却又根本不敢上前。

眼见得那姑娘眼神决绝,似乎真要对自己下了狠手,高处突地飞来一块石子儿,打在范灵乐手腕上,她吃痛,手劲儿一松,刀子啪地掉落在地。

“快!拦住她!”

小厮听少爷一吩咐,不敢不行动,连忙掂着脚尖,将刀子踹开,踢出去好几米远。

范灵乐握住被打中的手腕,人懵懵的,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被刀刃划拉出的新鲜口子还往外渗着血。

贺钟鸣扒着小厮的肩膀,举头在天上来回扫视,“谁?!到底是谁躲在那儿!”这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天外飞石呢?

他一番诘问,没有回音,也无暇去想它,再回头看时,却见姑娘雪白的肉脸上亮着一道刺目的划痕。“哎呦!”他一拍大腿,登时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范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这不诚心地惹哥哥心疼呢嘛!就佟暄那个穷酸的小白脸儿,有哪点值得你这么为他呦?”

他躲在小厮身后,还是不敢上前,虽则姑娘手上没了利器,可她那股子蛮力自己怕也是拗不过。

范灵乐愣在那里,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疼,咸湿的泪水将刀痕浸得刺痛,她抬手去按,丝丝的血迹沾在手掌上。

贺钟鸣瞧姑娘这狼狈样,也是于心不忍,说出口的话反倒是带出点真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哎,我说,就算我真把他在牢里怎么样了,你大不了放他不管就是,既不愿意委身于我,那就不理会这个事儿。顶多就是叫他吃吃苦头,那难不成我还能要了他的命去?”

松墨听公子这话,忍不住撇过头瞄他一眼。

您能,您当然能,这事儿您可太能干得出来了。

范灵乐抽抽噎噎地,只是胡乱抹着眼泪,两只双环髻无力地垂下,真若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贺钟鸣这一瞧,更是生出几分怜爱了,“范姑娘……莫哭呀,你且听我一句话,这男人,其实都是这么回事儿。你现在瞧着佟暄那小子好,无非是看重他那副皮囊,这又有什么用呢?容颜终会老去,且日后他跟你处久了,照样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你又能落着个什么?”

“不如跟了我,至少能享尽富贵、穿金戴银,就算日后我又寻了新欢去,这银子是实打实地落你手里了不是?”

松墨听着公子这么说,不由默默点头。连他都要被说动了。

却见那范姑娘,依旧是默不作声,暗自垂泪。

贺钟鸣以为范灵乐被自己劝得松动了,连忙趁势而上,“况且看看你现在,还要为了救他自毁容貌,这就是他没本事!护不住你呀!这样的男人你跟了,日后就算没了我贺钟鸣,还有那李钟鸣、王钟鸣呢,难道他个个都要等你来救?”

“范姑娘,这找男人,不要光看脸,那有权有势,不比什么都强吗?你说呢,嗯?”

见她没有激烈的反应,只当是自己的话很有成效,胆子又大了起来,跨到前去,就要去摸她的手。范灵乐又是后退一大步,同他扯开距离,“你别碰我……”她哽咽了一下,调整气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好,哪儿哪儿都好……”

她这副倔样儿,把贺钟鸣激得心里一热,更是喜得不得了,“我也好呀!你看看我!我和他佟暄只是不一样的好儿,何苦就要在他一人身上耗死呢?!”

他几乎是跳着上前,不管不顾地,双手去搂她的肩,“乖乖!叫哥哥疼疼你,你就知道哥哥的好儿……哎呦!”

手才刚挨到她的肩膀,就被反手剪住胳膊,“拿开你的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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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钟鸣哎呦呦,叫苦不迭。这姑娘,哪儿的一把子牛力气?!

门口两个衙役瞧见了,赶忙走下台阶,过来救援。

范灵乐被两个衙役钳住胳膊,拼命挣扎不得。贺钟鸣脱了她的桎梏,转着胳膊,长舒口气,狞笑着凑到她脸跟前儿,“小妞劲儿挺大,嗯?!行……你辣,但爷就偏喜欢呛的!”

他另只手掐住她的下巴,肥腻的嘴唇撅过去,要去吻她的嘴,范灵乐猛地偏过头,堪堪躲过。那厮不放弃,似是更来了兴致,她躲到右边,嘴就跟着追到右边。

范灵乐左右闪躲,泪水甩了一脸,只觉他凑过来的气息都是臭烘烘的,终于绷不住,崩溃大哭。

美人越哭,他越兴奋,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叫人胃口大开。

“哎呦!”

差点得逞之际,天外又飞来一颗石头,恰恰砸中他胡作非为的嘴唇。唇瓣肉软,贺钟鸣的人中霎时便肿起,泪花一下被逼出来。

“嗷呜呜呜!”他痛呼,松墨忙上前扶住他。

贺钟鸣捂着嘴,眼里泪花闪烁,抬头怒吼:“谁啊?!他妈的有本事出来,暗地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范灵乐也不哭了,止住泪水抬头。奇怪,今日这情形着实异乎寻常,似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保护她。怪哉,能是谁呢?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她!”

高处的衙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一白衣粗布的少年正快步迈过门槛,他步履匆匆,清俊的脸怒火中烧,只迅疾的步伐不减那端稳风姿。

“佟暄?”贺钟鸣傻眼了。

奶奶的,谁把他放出的?!

范灵乐瞪着一双乌黑眼,人还懵着,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已经到了跟前。

在牢里关了几日,他人一下消瘦了,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越发显出凌厉的线条来,那眼眸更深邃,也更冷了,往日的温润不复。鬓边掉落几缕发丝,还来不及捋上去,不显潦倒,倒是平添几分散漫落拓。

范灵乐从头到脚把他瞄一遍,还好,似乎没有别的伤痕。

他阴鸷的眼神紧紧盯住她脸上那道浅淡的刀痕,“你脸上怎么回事?”

“啊?”范灵乐还没适应过来他就在面前了,傻乎乎眨眼。

他曲起手指,轻轻去触她脸上的伤痕,范灵乐疼得微蹙眉,紧紧抿住嘴。

她脸上,泪水和血水糊成一块,小脸哭得脏兮兮的,亮黑的眸子闪着泪光,在感受到他冰凉指尖的那刻,霎时嘴一瘪,猫儿般委屈。

佟暄眸色一暗,眼底墨云翻涌,一股郁气冲上胸口,几乎快要炸裂。

你他妈的贺钟鸣!

他合上眼,忍住想要叫白水将他一刀刺死的冲动,转过头,睁眼咬牙道:“叫你的人放开她!”

贺钟鸣人还发着愣,手指他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出来的?!”

“我说……叫你的人放开她……”他腮帮子紧绷,太阳穴暴突,拼命制住胸口喷薄欲出的岩浆,用尽最后的耐心重复一遍。

“去去去!”贺钟鸣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两个衙役松开范灵乐,朝贺二公子作个揖,径直回去值守了。

范灵乐重新拿回自己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就去寻佟暄的手,“我看看……”

她捧起他的右手,看到上面被拔得干净的三只手指,上面才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在白如玉的手上越发狰狞。

十指连心,这该有多痛啊?

泪水霎时糊了眼眶。

“还疼嘛……”她问出口,嗓音已经发颤。

“我没事。”他甩开手,怕她再看到。“你脸到底怎么回事?”

范灵乐正要张嘴,又被人打断了去。

“呦呦呦!瞧这郎情妾意的,我看了都感动呢……”贺钟鸣又装模作样地去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佟暄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恶心人的假模假式,懒去理会,冷着脸把范灵乐拉到身后,几乎将她整个挡住。姑娘只露出半张小脸儿,眨巴着眼泪花看过来。

“贺钟鸣,她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哎?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确实跟我没关系,不信你问她自己个儿。”

佟暄转头,正对上身后的人儿心虚的眼神。

他太了解范灵乐,一眼便看出来,就是这个笨蛋自己动的手。

一下子气结,却又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遂按下心头怒意,决意待到回家后再同她秋后算账。

“哎哎哎,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怎么就出来了?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竟敢私放罪犯?!”

“你爹。”

贺钟鸣:“……”

贺钟鸣:“(ΩДΩ)”

第26章 闺房秘事

“什……什么玩意儿?我爹?!”

佟暄嘴巴都懒得张,牵起范灵乐就要走。

“你等会儿!”贺钟鸣扇子一伸,将他拦住。

“你没搞错吧?我爹……他……他怎么会放你出来?”

“因为我是被冤枉的。”他丢下这句话,就要走。

“你再等会儿!”贺钟鸣执着地伸着他那柄扇子,手朝松墨一挥,“你去把李捕头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松墨不敢怠慢,抬脚便跑,少时,就领着李捕头跑出衙门来。

“李捕头,这什么情况?你给我解释解释。”他指着佟暄,朝李捕头颐指气使道。

李捕头似是也对此颇为不悦,黑着脸,缓步迈下台阶,“这是知县发的话,属下也不知缘由。”

贺钟鸣被噎住了,袖子一甩,气呼呼跨上台阶,就要寻他老子要说法去。

范灵乐也怔了,仰头去看佟暄沉毅的侧脸,想起他之前给出的承诺,没想到,他竟真能自己从牢里走出来。

贺钟鸣没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倒退过来绕到范灵乐面前,却被佟暄挡着她警惕地退开。

他没皮没脸地笑,“范姑娘,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可回头好好想想。这男人啊,本事大才是最要紧的,往后你就明白了。”

“甭管你嫁没嫁人,只要是哪日你想明白了,随时来找哥哥,哥哥想着你,等着你勒。”

“我呸!”范灵乐被他恶心地啐一口,“贺钟鸣,你有个什么本事?花天酒地、调戏民女的本事吗?你还不是仗着你家老子,才敢在这浔阳县里作威作福?出了浔阳这块地界,谁还认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捕头眉一挑,这才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了这位引得二男相争的范姑娘。人长得芙蓉面、杨柳腰,没想到一张口,竟是个呛口小辣椒。

贺钟鸣实在爱死了她这个调调,立马又心痒痒了,“骂,接着骂,哥哥我爱听。范姑娘喷出的口水都是香的。”

范灵乐一哆嗦,被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贺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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