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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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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下跪

诺伊斯地处卡明罗特区, 与议会大厦、联邦灯塔遥遥相对。

踏入雕栏拱门,望见尖塔红砖时,会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忐忑。

更何况这两届中有着更突出的权势, 在这样的背景下, 金字塔般的格局通常会牢固。新生进来以后,他们或者将明哲保身,或者将选择立场。

结果这届新生被迫按兵不动。

论坛是最快了解校园的方式。

打开论坛,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立场鲜明、腥风血雨,特别松散,像一盘散沙, 让人看了很没有头绪。

【打卡记录贴,拼搏百天, 我要上联邦大学!】

【图书馆、教学楼?如何正确偶遇他!】

【科研城地图最新攻略指南】

【#发起投票, 我在“诺伊斯能不能买下执行署制服的版权改成校服并在上面绣朵蔷薇”的话题下投了“支持”,你也快来看看吧#】

直到在这场礼会, 新生的目光终于聚焦到了最前方几位冷淡的身影, 内心的疑惑更深了。

有眼色或者没眼色的人都能感觉到不对劲,不像传闻中那样关系紧密,但至少面子上不会过不去。但那几位隔绝开无形的壁垒, 甚至于隐隐之间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厌恶。

门外寒峭的一点冷意悄无声息地踩进温暖的室内, 那几个人毫不犹豫的, 目光就转了过去,随着来人的行动而移动。

甚至于在对方目不斜视经过时, 有人自然而然地垂下头, 原本傲气的身形微微弯下。

空气中有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光源一般,把目光交汇到一个共同的点上, 像水波一般荡开。

又在对方抬眼时自然地垂下。

“南序。”随着西泽尔喊了一声。

论坛上除了莫名其妙的帖子,还有最经常看见的一个“NX”的缩写。

哦,原来他的名字是叫这个啊。

只是个例行的礼会,刚好卡在三年级归来的时间节点,于是校方欢迎了他们的归来。

台上在分享着千篇一律的期待、传统、责任有关的论述,台下在走神,看上去很想摸手机。

左右突围,站在南序身边的西泽尔偷偷找南序聊天:“实习顺利吗?”

“很好。”南序说,“你呢?”

“我也不错。”西泽尔随口回应。

他近距离地打量南序,感觉他的确有些变化。

更从容了些,更沉稳了些。

一样的挺拔坚韧,但从前一眼望去时,总有若有似无的初生易折的担忧,现在如同像慢慢向下扎了根,有种更加漫不经心的笃定。

一段外放张扬一段严谨内敛的两个经历,同时契合着他,似乎又同时塑造着他。

西泽尔叹气:“接下来考几场试,我们就要离开了,好舍不得。”

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幸好我实习评价高。”

论坛上那个“拼搏百天”的水贴就是他发的。

反正还能再见面,那就没什么好舍不得了。

说起实习报告,南序想起来:“我还没写完。”

西泽尔见缝插针:“我也没写,到时候我们一起可以吗?”

南序点头,答应了邀请,等再坐到桌子前,又去学校借阅了那本熟悉的《语言的艺术》。

西泽尔眼见南序认真阅读了这本书,写了几行字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把书本挪了过来。

最后一学年的统一考试关乎申请表上最后一栏的包装情况,提前复习一下,很合理。

从南序镇定的表情上,一点分辨不出是在选择性地放弃拖延。

去年的旧课本,纸页膨胀发皱,纸面上还有深色的痕渍,翻开后笔记工整,一页又一页,纸张发出沙沙的颤动声。

一张红色的卡片一闪而过。

离得最近的西泽尔呼吸停顿了一瞬间,瞪大眼睛,记忆顷刻间被拉了回去。

南序似乎没什么反应,沉静地浏览完那一页。

他拿起那张曾经被发放、无意间夹在课本里的红牌,端详片刻,指尖轻轻翻转了下,淡定地继续放在里面做书签。

风声砸厚玻璃上,发出急促、凌乱的声音,仿佛不远处观察着窥见这一幕的见证者的呼吸声。

室内的暖气有点闷,南序合上书本,对西泽尔说:“出去透透气,顺便背书。”

西泽尔知道南序的习惯,点头应“好”。

很久没穿诺伊斯的冬季校服,这段时间穿惯了平时的常服,外面再随意套一个实验服,穿搭偏向休闲舒适。

身上层叠的衬衫、马甲剪裁贴身,乍然间令人感到有点束缚感,南序边向外走边解开了手腕衬衫的纽扣,向外扯松些领带。

室外的温度冲散了室内的燥热,这几天天气晴朗,有风无雪,气温渐渐回暖,尚在接受范围内。

他习惯了在天台背书,空旷又安静的环境,伴随偶尔走动背书时响动的节奏,像白噪音一般。

不一会儿,掺杂进很轻微的响着回声的脚步声,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怕打扰到这片宁静。

南序移开书本,露出了眼睛。

“南序。”

几步之遥,季凌局促地站在那儿,目光从南序的眼睛,移到书本上,仿佛被烫了一下,垂到了地面上。

见到季凌并不意外。

除了毫无新意的送礼物环节,南序最近开始陆陆续续地在校务系统的邮箱中收到了道歉信,当初季凌身边那些追随者来道歉了针对他的行为。

算算时间,始作俑者的来信也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南序以为对方会同样的用信件的方式,没想到竟然会当面说出来。

“南序。”季凌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充满懊悔,“对不起。”

他感觉喉咙被哽住,心跳声大声地盖过了其余动静,不敢和南序对视。

偷偷望见南序拿出从前的课本之后,他再次瞧见了从前他发给南序的那张红牌。

猝不及防的意外,一页又一页翻动的脆弱书页,避无可避地令他回忆起故事的开始,也再次提醒他在明白喜欢后掩耳盗铃企图隐藏的过去。

那本书曾经被恶作剧淋湿过,干透以后才会留下那样不平的褶皱,任凭怎么挽救,也无法复原到最初平整的状态。

南序不再看他,径直要朝门口走去。

和往常很多次一般脚步未停。

没什么意思,比起送花送礼物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

膝盖骨和地面撞击。

闷响声在寂静中格外的清晰。

南序微微顿住。

身后的声音急切又恳求:“别走!”

南序转过身,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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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一世的傲慢和自负被粉碎,骤然爆发的慌乱和压力集中在那一瞬间,令季凌猛地跪了下来,发现可以叫南序回头,他打消了再站起来的打算。

南序终于走回到他的面前,从他的头顶慢慢扫过他的双膝。

季凌开始还能仰头和南序对视,过了一会儿,在南序疏离的审视中,他似乎无法承受,垂下头,指节攥住衣角。

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我当初不应该向你发红牌,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自以为是……”

南序思考了会儿,好奇问:“怎么突然想到道歉了?”

起源在于他驱逐了图书馆前刻意接近南序的裴屿。

当时他用眼神警告之后,裴屿自觉离开了。

再相遇在走廊,裴屿没有躲闪的意思,似乎专门在等着他。

他的傲慢和优越感只在南序面前失效,对于其他人,他依旧蔑视。如果不是南序,裴屿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根本不入眼的尘埃。

“离他远点。”

裴屿扯出嘲讽的笑意:“刚才不想和你起冲突是怕打扰到他,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季凌的眼神充满戾气地凝住。

裴屿却避也不避地继续挑衅:“怎么?看我不顺眼,要继续用你的特权发出一张红牌吗?”

他的拳头顿住。

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挺好的,顺便再一次提醒南序你对他做过什么。”

像一根刺,戳中了他一下,之后在他的心里没有拔出来。

金钱和权力是永恒的衡量标准,可是南序的意志不以此为转移,过往无往不利的筹码在对方眼中轻飘得连张纸都不如。

南序真难讨好啊。

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与此同时,在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回应的追逐后,后悔在隐隐相伴而生。

因为清楚见过南序对其他人平淡却柔和的交流,那样的对比更加强烈。

他不该发出红牌。

一个完全错误的开头,在意识到喜欢的过程中,开始不停地让他预见到惶恐的未来。

他不敢细想之后会怎么样,更不敢想之前他做的行为,他只能被钉在原地,感受恐慌和懊悔带来的隐隐钝痛。

空气有着压迫的因子,将每一秒的等待拉长。

上一次匆乱的告白,他得到南序一声“骨头不够弯”的评价,他把身子弯得更低,不在乎什么自尊骄傲,只希望得到原谅。

“错了?”

南序很轻地重复一遍,意外的,嗓音不像平时那样冷,短短两个音节,尾音上扬,轻盈得像泡沫一样。

季凌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报复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

只要你愿意理我……

南序听完感觉很好笑。

他初来乍到一个新的世界。

弱肉强食、权力游戏,必须遵守规则。

行,那就暂时避开锋芒。

他当时没想好毕业时的自己会是怎么样?也没想到毕业后要做些什么?但他当初一定想好了,不论如何,都要在毕业前后先想办法揍季凌一顿。

结果现在——

南序捏住季凌的下巴,指节用力,迫使对方的脸抬了起来。

“你之前说喜欢我就算了,我忍一下恶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你的事。”他语气温和地和人讲道理。

听见这个不留情面的回复,季凌的呼吸停滞了,他的喉咙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序很少像现在这样表达过厌恶。

捏着下巴的手转成钳住脖颈,他眼睛微微弯了下来,唇角扬起弧度,昏暗中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说话,音节柔和:“但现在,你竟然还想得到我的原谅?”

南序笑出了声,带着笑意砸下狠狠的一拳。

砰。

对着脸颊、迎面掀翻,让对面整个人砸在地面滚出去。

扣子在先前已经被解开,南序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边走到季凌跟前。

没留情地再次拽起人,继续重复。

远方塔台刺眼的光扫了过来,视线一片模糊,针扎一般叫人有了流泪的感觉。

季凌恍惚反复调节焦距的视线里,南序的眼睛里闪烁着刃光一样的光芒,刀锋直指向他。

塔台环绕的灯再绕了一圈回来,南序蹲下身,忽略身上冬季一般的肃杀锐气,他轻轻揉着手,皱眉的神情似乎可以攥住一个人的呼吸。

“要报复我吗?”他问。

季凌没犹豫地摇头。

因为很会吊人胃口,南序讲话时含笑,总叫人觉得仿佛有回旋的余地。

不上不下等待审判的煎熬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气息渐渐在空气的温度中平稳,深吸一口气,有雪水融化了清冷干净的气息,当初南序也带着一身水汽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原谅你了。”

季凌来不及抓住那一丝希望,南序把一只手顶住膝盖托住下巴,下一秒又说:“你想听我这么说对吗?”

塔台白到泛蓝的灯光信号在闪烁。

像警告,像预兆。

果然,一声“怎么可能呢”的冷淡反问,那张红牌被塞回季凌的胸前口袋,坚硬的棱角毫不留情地戳着心脏的位置。

南序的神色礼貌又得体:

“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的脸。”

许愿语气一样的惩罚卡。

塔灯又快要移开。

季凌的脸色煞白,眼底似乎裂开了一条创口,干涩的酸意涌出,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第72章 蔷薇

一年有四季。

冬季应该是诺伊斯校园最不好看的时候。

隆冬时尚有厚雪覆盖, 白茫茫一片,洁白柔软,雪色圣洁。

但天气预报报道今年佛列伦州的降雪量预计较往年偏少, 入冬下过一场大雪之后, 就再也没了声息。

少了雪的装饰,冬季的诺伊斯显得缺少生机,灰蒙蒙的天空,树枝光秃,草地的草叶蔫蔫打着卷儿,不在花期的花丛凋零衰败。

图书馆的门扉、窗牖隔绝了寒意, 却难以抵抗弥漫着的荒凉、停滞感。

尤其是学习的时候,很多人怨气比鬼大。

在很寻常的冬日一天, 大家睁开眼、走向室外、走进室内, 由于太过诧异,来不及扫掉身上湿润化开的细碎冰晶, 也来不及拿出手机在论坛上、讯息上交换信息, 径直说出了声。

“我还在做梦?”

“确诊已学疯,我出现幻觉了。”

“没疯,我刚才在外面摸过了, 是真花。”

窗内窗外, 透过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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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形状的雪片静静落下之处, 生长出了蔷薇。

鲜妍、明丽的颜色、丛丛簇簇。

盛放的、含苞待放的,纷纷降落在贫瘠的土地上。

一夜之间, 美不胜收。

南序在走进图书馆前, 停在拐角,弯腰用手指轻轻碰了下粉色的花瓣,冰冷又细腻的触感, 凑近了,可以闻到沁着水汽的清新花香。

虽然南序的情绪不会受天气、环境影响而低落,但见到漂亮的花,还是喜欢的花,心情随之明朗起来,是人的本能。

他轻轻一笑。

窗内在观察花的人不自觉地也弯起弧度,他们压低声音继续讨论:

“蔷薇的花期不是五月才开始吗?”

“对啊,肯定是五月,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懂蔷薇!”

说这话的人成功收获其他很多人冷冰冰的假笑。

关于“这些蔷薇是什么品种?为什么会出现在反常季节出现、学校怎么样搞到手”的经典三连问被抛出,讨论迟迟没有停息,忽然间,有人犹豫地恍然大悟:

“哦,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培育出来?”

……

风卷着细碎、湿润的雪粒落在教堂最高的塔尖,旁敲侧击,从洞开的窗户里进入教堂内。

坐在窗边的人似乎不感觉到寒冷,收回眼神:“学校种了花,确实顺眼不少。”

站在他前方侧边、身着黑西装的人深鼻高目,典型的高原人种特征,闻言笑道,带点自豪的语气:“是的。”

巴伐利亚高原严寒漫长,冻土之上植被稀疏。

但金钱、银币总能发挥一些作用,为了彰显权势,为了展现荣耀,在冬季也不凋落的花种与技术在历史里被卡佩家族所掌握。

目光触及到花海的起点,放眼望去,花海的尽头就是卡佩家族的古堡。

在即将步入冬天的秋日末尾,希里斯告诉呆在他身边的保镖,他想要看到蔷薇。

于是在冬天,从高原培育出的蔷薇移栽到了不可能盛开的校园之中。

“要关上窗吗?您的身体才刚好没有多久。”保镖关心询问。

这个秋天,频频造访佛列伦州的风暴令希里斯吃尽苦头。

和油画上金绿色颜料丝毫不差的外貌特征,也放大了基因问题在这一代的存在感。

希里斯冷漠地瞥过保镖,他嫌恶地擦掉化在皮肤上的水,没有理会这个建议。

家族将这些人放在他身边,名义上保护,实际上更为了管控他,在他头痛时约束好他,以免丑闻在风声中长了脚走漏。

保镖立刻谦恭地弯腰,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微微垂着的眼里闪过一瞬思索。

事实上,希里斯的反应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哪怕对方是他需要服从的关系,但当他长时间注视着这位长期受病痛折磨的家族继承人,难免会产生这是一只困在梦魇中的野兽的认知。

他会对这样的狂暴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但与此同时,微妙的怜悯和轻蔑相伴而生。

当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加重的情况以及成年躯体与日俱增的力量,警惕永远是面对希里斯的主要情绪。

但最近,好像发生了变化。

像一辆失控的车终于要冲向悬崖边缘时,又被什么拉了回来。

最后一个风暴爆发时,在许凛教授的诊室,希里斯双眼猩红,青筋暴起,保镖已经做好因压制以及迁怒而受伤的准备,希里斯却在砸碎一个花瓶后,抬头低吼让他们滚出去。

依旧是那副要撕裂什么的疯状,苍白疲倦的神经质病态,但在混乱中保存了一丝清明。在试图撕碎一切前,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爆发,企图拉着其他人一起走向毁灭。

带上了一点点……人类的感觉。

包括此刻,希里斯身处最为厌恶的教堂,却如此平和宁静。

这样改变的缘由,自入学起就跟在希里斯身边的保镖,对学院的事情同样有所掌握的保镖或许得以窥见。

他看向窗外的蔷薇。

希里斯的余光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指向,知道对方联想到了谁。

站在台前祷告的神父与唱诗班的声音合在一起,圣经的章节有限,循环往复,又翻到新约之中、哥多林前书里熟悉的章节。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就算厌恶,音乐、穹顶、信仰在日复一日中已经融进了希里斯的血液里,他可以自然地接上下一句,直到最后。

“……爱是永不止息。”

保镖讶然地望着希里斯。

对方虔诚、眷恋的神色,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爱。

希里斯的眼睛没有挪动,空洞地集中向前方。

壁画在冷光中徐徐铺开,千篇一律的绘就对象——

面容模糊的上帝微微低头垂眸,抬起的手上有钉痕。

希里斯注视壁画很久,突然问道:“上帝的眼睛为什么是黑色?那分明是魔鬼的象征。”

“他的眼睛里就有魔鬼。”他喃喃说。

不然怎么照见阴暗、扭曲、暴力也不会害怕,不然怎么会多看几眼,竟会在心里感受到不能爱的绝望。

保镖声音迟疑:“您对他……”

是什么感情?

“怎么?“希里斯似笑非笑地把脸转向保镖,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语气讥讽,“难道你想听到,我喜欢上了南序,这个回答?”

保镖噤声。

与一个神经病、一个疯子谈论爱与希望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灵魂里只有极致、狂暴和毁灭。

希里斯揉了揉难受的太阳穴,声音阴恻恻的:“真要说起来,我更恨他。”

他还是恨自己那副样子被南序见到,他还是恨南序不肯驯服他,更恨南序把他当做人来对待,竟然教他了什么叫尊重。

尊重意味着他不能像条疯狗一样缠上南序,犯病时要忍耐,要避开南序,以免伤到对方,意味着他可能会越来越远离南序。

目光尽头的讲坛侧方,挂了张记载了不同地区教会分布的世界地图。

上方是北,下方是南。

从北端的巴伐利亚高原,移到南方的蒙特佩斯,一路向南。

但世界是一个兜兜转转的球体,恨到极点——

他盯着地图上标记的极点。

恰逢冬天,南半球的极点正处于极昼。

或许恨意会在一片亮堂中无所遁形,不小心就闪现了恨的对立面。

希里斯出神了很久。

他望向蔓蔓花枝,忽然向身边人确认,轻声、忐忑:

“他见到那些蔷薇时高兴吗?”

轰轰烈烈的蔷薇止步于北区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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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德,北区的王。之一。

绝对不允许未经证实的物种进入北区,万一发生生物入侵了怎么办?

北区较起真来,属于他祖上的地盘,他的话语权还算很够分量,校方要移栽之前征求过他的意见。阿诺德在某些方面嗅觉灵敏,不停追问校方究竟是谁的手笔。

校方架不住他的恐吓,只好坦白。

虽然不喜欢希里斯,但花是无罪的,何况还是南序喜欢的花。

阿诺德考虑了会儿,谨慎地圈出一小片地作为新品种的试验田,决定监测以后再考虑引不引进。

不过冬季少了几分生机的确不怎么好看,所以书屋的窗台前,不知什么时候,被谢倾摆上了一个花瓶,瓶口一样栽满了花。

冬季绽放鲜花的核心技术暂时无法被掌握,所以是假花。

又有些特别。

折纸叠出的。

层叠错落的纸蔷薇雅致舒展,浅蓝、烟紫,云霞般梦幻的色彩,风一吹,纸片的摩擦声簌簌。

阿诺德端详并且评判了一番,认为假花也是无罪的,于是保留在了小屋,没给谢倾丢出去。

窗框是胡桃木色的,中间一张桌子,两侧分开坐了人,花瓶摆在最中央,符合画里的构图审美。

谢倾手中捧着一本封皮褪色的旧书,在书屋里随意找到的。

他最近很有闲情逸致,开始翻阅起以前从不涉猎的书籍,集中在一些厚重、晦涩又浪漫的诗歌、散文、戏剧等等文学作品。

另一边,南序的钢笔停停走走,终于写到了报告纸一半的位置,但由于对面的气定神闲,对比较为突出,南序忍不住问谢倾:“你的实习报告写完了?”

谢倾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写完了。”

南序皱眉。

谢倾的实习不也是打打杀杀吗?为什么不像他那么纠结?

南序问:“你怎么写得那么快?”

明明上一次在图书馆,谢倾落笔的时候看上去还特别的苦恼,怎么突然之间进展飞快。

谢倾顿住。

该怎么告诉南序,他根本就没认真写,全心全意的注意力倾注在了别的需要书写的地方。

临时找借口很容易被戳穿,谢倾诚实地说了半真半假的实话:“我没认真写,简单写了点提升意志力、增强合作能力的空话,不打算在上面浪费时间,而且阿诺德也不会看。”

“好吧。”南序接受了这个理由,因为最后一点很有说服力。

实习报告一式两份,一份交给校方存档,一份要返还给实习机构。

南序同时得到了两个A +的分数。

这个分数代表了高度的肯定,所以他才不打算敷衍过去,认认真真地想要给予对面真诚的反馈。

谢倾的情况的确比较特殊,阿诺德看他不顺眼,把报告写出花儿来都没有用。

“你进展到哪里?”谢倾问。

“还剩三分之一吧。”

研究所那份好解决,和校方协商了实验数据暂时无法公开的情况,南序打算将那份无法发表的论文作为最后的成果递交给许凛,当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执行署的在磨磨蹭蹭中也在慢慢解决,只是单纯地不爽有人在他面前过分闲适。

谢倾知道自己碍眼,缓缓合上书本,看了眼南序差不多快空的水杯,知情知趣地站起身:“我再去煮壶红茶。”

人一走,狗又凑了上来,瞬间窜上了谢倾的座位,再轻轻一踩,高傲地站在桌上打量自己的江山。

它很聪明,知道南序的杯子、作业不可以随便乱动,动了之后风险巨大。于是在嗅了嗅南序的手指之后,它湿漉漉的鼻子又凑上了窗台,好奇探索片刻,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推翻花瓶。

玻璃花瓶晃了晃,南序连忙伸手去拦,但倾斜的角度已经令里头的花束泼洒出来。

狗犯错、狗慌张、狗犯更大的错。惊慌失措的尾巴一扫,桌上的杯子应声而倒。

南序扶起水杯,摸了下小狗的头示意它先下桌,情绪稳定地收拾残局。

幸好杯里没有剩下多少水,桌上只有小水洼一样的一小片区域,没怎么殃及桌面上的作业。

南序抓起离那滩缓缓流动的水最近的那朵纸蔷薇,再把其余散乱的纸花推到干净的桌面上。

纸质的,淡粉色,很漂亮,线条弧度柔软,细腻的折叠手法,也是这个花瓶里唯一的粉色的纸蔷薇。

可惜挽救得来不及,已经被水洇湿了,水渍沿着花瓣缓缓渗透,若隐若现显示出浅淡的墨迹。

南序顿住,拆开了那朵花。

一朵花变成一张被水沾湿、布满折痕的粉色的纸张。

认真喷了同名的香水,温柔馥郁的清甜气息。

一行被水淋湿、洇开的字。

写的是——

“南序同学,我喜欢你。”

南序的指尖捏在信纸上,他转身拿起几朵完整的花。

一样有着字。

不过不是告白了。

淡金色这朵是祝福。

“祝你和阳光一样灿烂。”

烟紫的这朵也是祝福。

“祝你健康、平安。”

浅蓝的。

“祝你自由。”

“其他也是祝福。”谢倾站在门口,状似随意地把手中透明玻璃壶放在门边的架子上。

他没有倚着门,腰背挺直,影子被光拉得很长。

折纸和写情书在同一张桌面上进行。

一沓粉色的信笺,另一沓叠花的手工纸张,不小心就混在了一起,看见是粉色的,就习惯性地写下废了很多稿、但开头已经无比流畅的第一句告白。

写完才发现写错了,不该写在手工叠纸上,但出于一些私心,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侥幸,将错就错,叠成了一支粉色的纸蔷薇,放进花瓶中,摆在窗前。

可能会被发现,但更大可能不会被发现,第一天放在窗台时,谢倾尚且怀揣忐忑的心情,掌心微微出了汗。

因为当时南序靠近了观察挺久,挺感兴趣,但最终字迹并没有被发现。

再过这么久,谢倾就忘记了这件事。

只不过会在香气快要消散时,再喷洒一点香水,让纸花陪伴过这个冬天,等待春天真正的到来。

但上帝喜欢眨眨眼,让秘密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刻猝然暴露。

南序拿回了那张粉色的纸张,又看了一遍,抬起眼皮,等待谢倾作出回复或者解释的样子。

空气很安静,呼吸声似乎碰撞在一起,也许是由于冬季冷淡不太温暖,竟像无声的对峙。

谢倾的眉眼深邃,抬眸看着南序。

反复的练习、字斟句酌,不停寻找那些作品里寻找动听的句子来修饰好那份心意,但在南序回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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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沁着浮光的眼眸里纷纷被定格。

明明应该更周全、更完美,但全卡在喉咙里没办法说出来。

他滚了滚喉结,声音低沉,只能用最直白的话表达出来。

“南序,我喜欢你。”

由于过于郑重和坚定,冬日天色也不太明媚,告白者直视的眼睛就成了灰蓝的深水港,身上的那种平时刻意收敛、展现无害的冷峻感显现出来,容易令被告白者升起防备。

南序脸色平静,眼睛也没怎么眨过,这是一个习惯于接受表白的姿态。

淡淡的微光静静流淌向室内,下一秒的声音温柔:

“我可以成为你的追求者吗?”

南序微微挑了眉头,脸上露出微妙的诧异。

谢倾人如其名,倾斜着的特立独行,告白也要剑走偏锋。

倾注了所有的勇气、情感,字字句句推敲斟酌,却没有说“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而说了另一句很没分量的话。

凝滞的气氛因为南序单手一撑,坐上桌子的随意姿态而流动起来。

领带和发梢微微晃动,南序捏着那张纸,顺着折痕在慢慢复原出原本的样子。

“那你之前的行为算什么?”

他问道。

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当然清楚谢倾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但他感到意外的是,之前的经历不算追求吗?为什么还问可不可以当追求者。

谢倾望向南序。

南序正专注地低头研究那朵花的折法,黑发柔软,衬衫下那一节脖颈的肌骨透出硬玉的质地,淡且疏离。

算潜移默化。

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算处心积虑得到一个现在可以站在你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谢倾思考了下。

好像都不是。

“什么都不算,南序。”谢倾认真说。

靠近你,对你好,和条件反射、本能反应、呼吸、心跳一样,不会去计算或者衡量。

南序“唔”了一声作为回应。

之后就没有了声音,只剩下叠纸的窸窣声。

谢倾在似乎于审判的场景里,心里有了预感。

朋友是一个界限,突破界限要迈向其他关系,会瞬间引起南序的警觉,甚至从前的接近也可能会推倒重来。

所以他试探地提出了追求者的身份,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大可能了。

有点遗憾,但没关系,得想办法重头再来。

只是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踏进这片地盘。

南序没抬眼,自然也没看见谢倾眼睛里没有隐藏的情感,隐秘而无穷期。

他的手很灵巧,没花多长时间,就复原出了那只粉蔷薇。

水渍已经干涸了,捏在指尖时栩栩如生。

南序的手抵住膝盖撑着头,用那朵纸蔷薇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侧边。在思考的小动作。

一直以来,他一个小习惯,会在演出谢幕时向观众席抛下一支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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