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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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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第 161 章

大宁粮食危机, 迫在眉睫。

三十六年自春至夏多处欠收,开春必有饥馑,若天时再不好, 饿殍千里也不无可能。

谢昭带回的番薯, 是最后的防线。

红薯春秋两季皆可种植, 南方诸省已先行将种苗分至各处官田、屯田, 秋播下地。

中部、北部则由户部主持扩繁与种植。

但神宗并不轻信地方官员, 仍留下三分之一,借皇商私田耕种。

这时候,顾劳斯先前拍下的田亩, 就有了实际用处。

黄、胡二姓家大业大, 加上胡十三的积攒, 如今顾劳斯的私田遍布各地, 拿来做这行当最合适不过。

当然,天时地利以外, 最重要的还是人和。

谁叫他是大宁目前最大的关系户呢?

不止番薯,他的大宁超级稻计划,也被神宗列为农字二号工程, 正式启动。

问一号是什么?当然是两河一江综合治理工程!

谢大人带回的这小片珍贵的天然“野败”稻子,被留在气候温暖的闽南,请了经验丰富的农人分蘖无性扩繁。

说起这簇“野败”,来头还不小。

它是大名鼎鼎的占城稻的自然“野败”。

自宋代中原引入占城稻,在各地种植已有近四百年。

占城稻以其早熟、耐寒、适应性强, 不挑生长环境,在长江中下游大面积推广。

占城稻早熟, 自种到收只需五十多天的周期。

与本土“晚稻”刚好配合成为双季稻,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

但随着占城稻的本土化, 它原本的性状也逐渐退化。

李玉的使命,也包括重新搜罗占城良种,正因如此,他这才因缘际会发现这片差点被老农扒光的“稗稻”。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扩繁,以及大量的配种和筛选。

从大宁数量庞大的自然种里,选出合适的父本,同雄性不育系母本杂交。

筛选出能维持不育系雄蕊退化性状的保持系,用以新一轮制种;而筛选出的高产量、高抗性的杂交品类,则需要定向繁殖育种,用于粮食生产。

三系杂交的原理,其实就是自然去雄。

改变水稻自花授粉的短板,降低杂交的人工成本。

但这一技术的缺陷,就是农民再不能自主育种。

杂交水稻同后世许多作物一样,性状只维持一代,来年再种就需要重新购买种子。

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农业要讲“种业振兴”。

作为粮食的根本,种子的优劣直接决定了粮食产量和质量。

在现代,种源控制和杂交技术已经成为粮食领域的垄断。

袁老杂交稻出来之前,水稻、玉米、大豆、蔬菜等诸多粮蔬作物的优质种源,都掌握在欧美大国手里,一度中国近90%的种子市场被美国垄断。

大宁这个时代,种质资源战打得虽不至于那么激烈。

但从吕宋垄断番薯、占城稻,鞑靼垄断汗血马,甚至普通百姓也不愿将优质蚕种共享等等现状来看,也四处硝烟弥漫。

这场不像战争的战争,也是场硬仗,同样需要人打。

那么,谁来挂帅领军,谁来云集影从?

越到科辅班后期,顾劳斯越在想,他在大宁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希望他的读书班,最后产出的不尽是尸位素餐的官油子。

而是能有那么一部分人,愿意牺牲眼前荣辱,同他一起做些“无意义”的事,去变一变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所以他与谢昭商量着,上书一封。

密折所言,就是筹建大宁科学院,今科会试一并扩招。

考试于正科之外,最后再添一门农水。

正副榜取中后,于落第举子中选农水科目优异者,擢入科学院,对口负责两项工程。

密奏昨日呈上,未过夜就得神宗急诏。

可见老皇帝穷狠了,倒是什么新奇招式都敢接。

所以他今天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同璎珞盘点名下田产。

并安排下去,挑出地力最好的地,圈出试验田以做投名状,并开始着人搜罗水稻种子,开春亲本须先下地。

他的女子军团擅中馈。

几人写写画画,鱼鳞册一页页翻过去,看得顾悄两眼发昏。

他摸着下巴悻悻想,也幸亏他是个穿越人,功名利禄来得一如朱庭樟中彩般梦幻,否则老是这般私器公用、舍己为人,小心脏不得痛死?

再想想南直顾爹一掷万金的豪爽,这思想境界,小顾越发敬仰!

掌灯时分,他敬仰的老爹终于下了职。

顾准近期都在三司协助办案,微胖的圆脸都熬成了鞋拔子。

他蓑衣都顾不得脱,顶着一身皑皑小跑到花厅,“雪下了一天,外头积雪尺余,马车行不动的,走回去恐湿了鞋袜,今晚琰之不如歇在家里?”

顾老爷打着小算盘,能留一天就能再留两天。

“哼,论起来你与谢昭,同为男子本就不分嫁娶,怎么就非得你去他家倒插门!”

小顾一脸黑线。

老父亲眸中希冀他当然看得见,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想想一屋老小,真要抖出中毒之事,阖家恐怕都过不了一个好年。

于是再开口,他就换了个说辞。

“爹啊,谁叫你官比人家爹小呢?拼不过咱只能服输。”

这理由硬核,把小老头气得两眼一黑。

父子大战一触即发。

“顾大人,顾大人当真老当益壮,我……可叫我一通好追!”

外间深一脚浅一脚追上来一条大尾巴。

正是张家迁户部主事的长子,张庆的胞兄弟张延。

这位也才下职,这个点上门,点名求见顾悄,自是打听会试闱彩的口风。

神宗虽增设民生部,复征张老尚书总理国债与公益彩票发行等一应事务,但连日来忙着办案审人,至今未曾传召老大人商定一应事宜。

张家有点急。

顾悄讶异,“会试在来年二月,这年假都还没过,你们也忒急了些?”

张延却神神秘秘凑近,拿手挡着风耳语。

“最新消息,今年恐怕有变。”

顾悄寻思,永泰朝还能有人消息比我灵通?

“什么变?”

“这详情我也不清楚。但晌午宫里传消息,诏陈尚书、方尚书御书房议事。”

张延咂咂嘴,“我琢磨一下午,这时候礼部、户部能同时议的,也只有会试了。”

顾劳斯顿时哭笑不得,“你以为会试要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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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张大人多虑了,南直舞弊案还未告结,这时神宗不会轻易动会试。

何况京都暴雪,提前更是不可能,新变或许会有一些。

总之此事不急,须得年后见机行事。”

他说得高深莫测,叫滤镜本就厚重的张延,不由又信服一层。

顾家果真如传言一般,深藏不露。

念及此,他越发觉得另一件事刻不容缓。

于是原本干事创业正当时的张主事,突然画风急转,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红艳艳的庚帖。

“小人今来,受家父信托,还有一事想问问顾大人意思。”

他颇为拘谨地抓了抓头,“顾家二公子也到婚龄,不知可有合适人家?张家二房嫡出的小小姐,正值碧玉年华,才貌品行俱佳,不知道顾大人可愿结两姓之好?”

顾悄听着,突然冷笑一声。“张大人莫不是在逗我们?

先前张庆可是说了,做生意是做生意,你们家可没联姻那想法。

唯一的三房嫡此女,不是也锚准韦家大人,这又哪里来的二房小小姐?

总不会随便哪里寻了个丫头,宗祠里磕个头认个祖,就拿来忽悠我们家吧?”

“怎么会,怎么会?”顾悄越说,张延越汗流浃背。

寒冬腊月里,硬是给他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不待他细说,就有一道声音替顾家做了决断。

“顾家二公子亦心有所属,张大人怕是晚来了一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风雪里,黄五拄着一柄素青纸伞,遥遥立在檐下。

伞柄压得极低,辨不清他神色,但话音里的肃杀还是叫张延不由自主闭了嘴。

总觉黄家这人现身之后,周遭又温度又降了几分。

“不知谁家女儿如此福气,延先恭喜顾大人了。”

短暂的沉默后,张延尴尬起身请辞,不顾雪急,溜之大吉。

黄五这才收起伞。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照亮他那张带着痞气的俊脸。

一打眼,就叫人心下一咯噔。

顾悄捂脸,这……实在过于惨不忍睹。

就见他白皙的左脸颊,印着一枚鲜红的掌印。

冬日衣领本就严实,可就这样都挡不住他颈项青紫的掐痕。

饱满多情的唇上,尽是斑驳血痕。

不知是不是顾悄的错觉,总觉他唇珠都肿大不少。

这战况,啧啧啧……

他也不说话,只那样形销骨立地立于雪中。

风雪很快染白他发间,越发凄艳惨绝。

顾准哪里还看不懂?

这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叫他血压一时飚得老高。

嘴里念着“混账、混账”,急欲站起却又跌落在椅子上。

顾悄忙去替他顺气,丫环也取了速效药来请他服下。

缓了好一阵,顾准才黑着眼摆手,“你……你且去别院休息,我……稍后老夫请大夫替你瞧瞧,你放心,我一定叫那个混账给你个交代!”

黄五闻言,无声一揖以示感激。

随后转过身,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雪中。

只是无人处,他轻轻挑起嘴角。

顾瑜之……抓住你了呢。

晚间,顾瑜之铁青着脸沐浴洁身。

他忍着腰痛背痛某处痛,发誓要将黄五大卸八块。

但他没想到,那厮竟无耻至极,有脸跑去他爹那里恶人先告状!

他才收拾妥当,就受了顾准一巴掌。

顾准用了狠劲,他的口腔里瞬间有了血腥味。

听清楚来龙去脉,顾瑜之捂着脸阴沉沉笑了。

那一刻,顾悄发誓,他仿佛看到万里琼花一瞬间长出爪牙,恨不得要吞血噬肉。

他默默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一些。

顾二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容易听的,至于小黄,他心中默默祝福,你自求多福吧。

被如此误会,顾恪并没有急着澄清。

同屈居人下的羞耻相比,他恃强凌弱、以武压人,似乎更好接受一些。

至于负责?

那就负好了,只要他受得起。

他垂眸,用舌尖抵了腮帮子,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指尖沾上了血。

一如混乱糜烂的下午。

那人顶着一脸伤,用不死不休的狠劲顶进来。

尔后将指尖血迹送到他跟前,“瑜之,瑜之,这算不算你的处子血?”

那一刻,他后悔自己的心软。

这等色授魂与、命都不要的泼皮无赖,打死也不足为惜。

若说开始顾悄还被二人表演糊弄住,但顾准走后,顾二立马佝偻下脊背,一瘸一拐掀翻桌子,见状顾悄就全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更是恍恍惚惚。

果然艺术源于现实,又超出现实。

那些话本子还真不是瞎掰来!

如顾二这等性格强势要脸、又武艺高强的,不是因为爱,顾悄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被黄五那弱鸡得手!

大约可能也许他二哥现在还处于爱而不自知的状态。

通常这种,多睡几次就开窍了。

顾小弟拍了拍蓑衣上的雪,从窗棂抠出的小洞里收回视线。

撤吧撤吧,是时候打道回府惹。

京都要地,主干道自有府卫扫雪清障。

但雪下的太大太急,西城扫了又积,人力哪里快得过老天?

如顾准所说,马车确实走不了。

即便两家只隔一街,如此大雪,他若是硬走回去,怕是又要伤寒一回。

他这一房的几个长随,已等在他出府必经的路上。

丫环率先红着眼,“爷是不要婢子了吗?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

一整天小丫头都憋着泪,尽职尽责听主家调遣。

见到旧主即便难过得快要死掉,也不曾失态惹乱,这会儿主子要走,她才不管不顾拦人。

知更更是一把跪进没膝的雪中,“爷,小的想继续跟着你!”

“主家一日未辞退,我就还是你的护卫。”苏朗到底成熟些,情绪不似两个小的外发,但也比平日里更加沉默。

顾悄叹了口气,回头同瀚沙大眼瞪小眼。

瀚沙难得无措,“夫人,大人就在外头,要不……要不你亲自问他?”

顾悄:……

好家伙,岳丈家门都不进,可把你能的。

他一屁股坐上一旁的木栏杆,“哎哟,我走不动了。”

众人:……这赖皮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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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天成。

谢昭已在顾府门前守了些时候。

身后还候着几位同僚。

这几日加班甚多。

他们正衙门里公干,上峰突然停笔,“什么时辰了?”

左副御史小心答道,“禀大人,酉时三刻。”

谢昭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将柳巍一系卷宗按下,“今天先到这,雪大我先去接夫人回家。”

什……什么?这是他的卷王上司能说出的话?

阆华大受震撼。

顶着上峰眼刀,他和同僚们一起提前下了班。

一路跟着谢御史,问就是“顺路、顺路”。

接老婆回家已经足够离奇。

更离奇的是,堂堂谢大人明明到地儿,还不敢催促。

各人无法,只得装作巡视府城扫雪工作,左一趟右一趟偷觑。

如此亲眼见着他们奉若神明的谢大人,独自在风雪里,等了两刻钟不止。

直到忠勇侯府里头钻出了一个小丫头,满脸无奈。

“大人,夫人行至门前,嚷着腿疼走不动了……要您……要您进去看看。”

谢大人似是早有预料,“是不是闹着要带他的陪嫁丫头?”

瀚沙有些不情不愿点头,“不止丫头,还有小厮护卫,爷你明明不喜吵闹,那么多人……”

谢昭冷冷看了瀚沙一眼。

小丫头立马噤声,惊恐地退后一步,“是婢子失言。”

“不是失言,是不小心吐了真话。

在你心里,我重过夫人,所以我与夫人利益冲突时,你自然会偏袒于我。”

他语气并无责怪,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易地而处,近身的人你是会选向着旁人的,还是选向着自己的?”

小丫头被问住了,“大人于夫人,怎么算得旁人?”

“是了,所以反过来,夫人于我也不是旁人。

他的人就是我的人,我又怎么会嫌自己人吵闹。”

谢昭淡淡道,“瀚沙,将你拨在内院,是我信你。

但你既没有完成我的交代,以真心换得夫人信赖,如今又在我跟前搬弄,回去自去请罚吧,再有下次……”

他口中的罚,足以叫丫头掉层皮。

这等雷霆手段,叫瀚沙急得快要哭出来,“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回不止婢女清楚了夫人地位。

一众暗中八卦的同僚也清楚了。

那可是他们家大人自己都不能碰的逆鳞。

啧啧,想到数年前敢撬阎王逆鳞的勇士王某某……

那下场,叫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今日你看顾家,可有异常?”

谢昭仰首盯着太祖遗墨,“尤其那些旧物事,可有疑点?”

“人多眼杂,婢子粗略查看,并无异常。”

瀚沙想了想,低声道,“婢子认为,那毒源或许不在顾家。”

谢昭侧目,“怎么说?”

瀚沙斟酌一会。

“夫人毒发前,先后在安庆、金陵滞留许久,这是其一。

其二,今日婢子细细观察过顾家众人,他们无人问过夫人病情。

想来必是信了林大夫先前的话,以为夫人脸色尽是装的。

若是有人投毒,婢子想,那人定会按捺不住,要借机试探。”

谢昭沉吟片刻。

“琉璃进府后,你同她将夫人接触过的物品再细细盘查一遍。”

忽而风起,吹得候府门头两盏灯笼摇摇晃晃。

劲风卷起谢昭绯红的朝服袖摆,发出猎猎声响。

“该去接他了,不然等急又要发脾气。”

话音未落,朱红府门吱嘎一声,顾悄照剧本气鼓鼓冲出来。

“发什么脾气?我哪敢发脾气?谢大人好大的威风,我在里头等的花儿都谢了,只等到一句你要盘查我?!”

“知更,走,咱们这就掉头回去,闭门送客!”

狐毛斗篷被寒风吹得蓬松,几乎掩过他大半张脸,只一双潋滟桃花目蕴藏怒意,在暖黄色的光影下,亮得惊心动魄。

谢昭被他逗笑。

“是为夫的错,磨磨唧唧,叫夫人好等,晚上夫人罚我睡书房也使得。”

顾悄翻了个白眼。

你一个日日睡书房的人,还要我罚?

谢昭几步上前,在“夫人”跟前弯下脊背。

“雪大,小心湿了鞋,我背你回去。”

“夫人”僵着脸,很是不甘愿。

就听谢大人压低声音,半是威胁半是顽笑,“夫人难道是想我抱着回去?”

这把“夫人”消停了。

不一会儿,白茫茫的朱雀大道上,就多了一行人。

为首的绯衣猎猎,稳稳托着身后人。

风大,他的脚步却半点不曾滞缓,于漫天风雪里,竟走出了几分生死与共的浪漫深情。

僚属们跺着脚、拢着手,看得是热泪盈眶。

阆华抹着泪,感动不已,“谁说大人无情?他只是一腔爱意都给了夫人!”

新夫人弱不经风,每一次出场都裹得严实。

这次雪白的大披风下,除了伶仃身形,只露出一点鞋尖。

就是男靴样式,显得有那么丢丢不得劲?

另一位也为这神仙爱情倾倒。

“难怪世人盛赞‘谢郎明俊神仙侣,举世无双第一族’,原来一生一代一双人,才叫人懂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秦大人,叶公好龙不可取,说话前先想想,是家中姬妾香还是尊夫人香?”

最后一位大人显然是个直肠子,一句话哽得同僚老脸羞红。

那人摆摆手,“羡慕,本官这只是羡慕!”

为了挽尊,他立马转移话题,叹道,“方才听大人所言,夫人体弱不是病症,而是中毒?”

众人无不默了。

既心疼上峰情路多坎,又忧心夫人到底活不活得长。

不动声色间,顾劳斯中毒的事,就这么悄悄走漏出去。

当然,目标受众也很精准,只秘密呈上御前。

“谢大人,我方才演得如何?”

顾劳斯声音隔着一层厚口罩,嗡嗡的。

行至无人处,他在谢景行背上就不老实起来。

像一只乱窜的貂,左动一下胳膊右抻一下腿,每一下都直捣谢大人心窝窝。

“不错,入木三分。”

他从来不吝夸奖他的小学弟。

“还很是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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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我好似神仙眷侣,怕不是要羡煞我那几位僚属。”

小顾:……

磨了磨牙,“我还可以更娇羞。”

“谢大人要不要晚上来我房里试上一试?”

他这般嘴上常胜、孟浪胆大,引得谢昭闷闷低笑。

也叫身后几人惊掉下巴。

苏朗暗拄伞的手一歪。

知更暗戳戳拐了拐琉璃,“咱们爷现在这么……”

他一时没有想到好词,只平白联想起船上吃过的几次火锅。

终于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咱们爷现在竟这般热辣滚烫?”

顾悄:咳咳咳,忘了身后还有小孩子。

第162章 第 162 章

这场暴雪, 一下就是七日。

京师苦寒。

最先出事的是城郊,数百房屋一夜坍塌,死伤无数。

再后来, 北几省陆续上报, 各地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以至于户有僵尸、路遗冻骨。

但直到雪止, 都不见神宗救灾诏令。

好似死一些老弱病残, 是再寻常不过的优胜劣汰。

小窗风雪无声,对床烛火多情。

顾悄披着暖裘,手边是新炭温酒。

一页页翻过御史大人案上密奏, 他无声叹息。

可他一个病患, 能做的只有廉价的悲悯同情。

“国库但真没钱?”

谢昭不答反问, “悄悄以为呢?”

早朝上, 不是没有朝臣请奏。

大宁的官员虽被磋磨,但多少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朝上斗胆请求赈济, 却被神宗一句话问住。

老皇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问。

“赈济?钱谁出?秦大人姬妾众多、奢靡无度,可甘心填这个无底洞?”

秦大人连忙退回班列, 再不敢伸头。

冷汗已然浸湿里衣。

也有二愣子如张延。

小小户部主事,不在队列末位老实听响儿,竟主动提议。

“陛下,臣有事要禀。

南直赈灾发行的国债,仍有银两结余, 臣以为,可用于雪灾赈济。

年关将近, 若不安抚灾民,京师怕是难得安宁!”

却见神宗黑下脸。

声音都冷下三分, “朕的太子拿命换的库银,你大手大脚,花得倒是不含糊?”

这话一出,满笼子鹌鹑脑壳又垂下几分。

张延腿一软,瘫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俯首认罪。

老油子们一听就知道,这钱神宗令有成算。

内心不由怨起张家,算盘珠子打到皇帝钱袋子里,找死也别拖累大家啊!

赈济一事,就这样被神宗轻描淡写揭过。

至于城郊塌房,只能靠百姓自救。

由乡绅里老召集村民,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

用最原始的笨法子,在一片冻土废墟里,开始艰难地挖掘救援。

顾家素来仁爱,对这种事从不肯袖手旁观。

假姑娘战场下来,赋闲在家,闻风就主动请命,去做了救援现场的总指挥。

调动百十乡民他驾轻就熟,应急处理上他亦有不少经验。

与暴雪争时,不在话下。

他带着家丁护卫,只用一天一夜,就从废墟里挖出几十个幸存者。

后续的救治照看,自然也由顾家揽下。

京师百姓提起这一段,多是抹着泪哽咽着才说完。

在极寒的冬日里,血肉轻易就同残砖废瓦粘在一起。

顾情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同贫苦劳役们一道手挖肩扛,来时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回去已然血迹斑斑。

青紫流脓的冻疮,只用几根扎带绑住。

有时扎带冻在铁锹手柄上,就咬牙连带血肉一起撕下。

不少家中青壮被埋的,获救后老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跪着要替顾情立长生牌位。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师承门第,只记得上一个救他们于水火、叫他们甘心立长生祠的人,姓云名鹤。

后来,长生祠被夷为平地,云鹤这个名字成为禁忌。

他们的噩梦,也开始了……

但顾家这点微亮,照不透大宁冗长浓黑的夜。

在风起云涌的京师,亦掀不起多少水花。

雪停日,边疆一封捷报风驰电掣入京。

“边疆大捷,边疆大捷!

陈将军首战旗开得胜,夺回东胜、开平二卫!”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止顾悄震惊,官道两侧所有闻讯之人,无不在怔愣三秒后,惊诧狂喜。

甚至不少人起身追着驿马狂奔欢呼起来。

众人讨论的,再不是冬雪又压死几人,而是鞑靼战损多少。

又何时投降求和。

大宁与鞑靼这一战拉锯太久。

久到不仅军士士气受挫,举国上下也一片低迷。

这封战报,无疑一扫京师上下暴雪后的阴霾。

怪味楼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如老百姓好忽悠。

顾悄更是一脸懵逼。

“陈将军,不会就是那个陈皇后硬塞进苏家军的脓包吧?”

先时,谢家同顾家定下婚期,神宗借机召回苏青青。

与苏青青交接的,就是陈皇后一力推荐的宗族新秀,陈宽。

此人弃文从武,凭一身蛮力在武举中倒也如鱼得水。

随后投身行伍,按部就班,三年一升。

直至两省民乱他奉命围剿,奈何还没动手,太子一人就搞定了所有。

眼见着无功可立,他硬是凭着民乱起时斩杀过几个闹事凶的,一举得荐,挣了个四品将军衔。

尔后,陈皇后又拿准北境焦灼、皇帝意欲换将的心思,几阵小风一吹,就叫他再提从三品参将,还握住了实打实的领兵权。

当然陈皇后不傻,知军将调用一事,她手不可伸得太长。

如何不着痕迹荐人,就要讲几分技巧了。

柳巍乡试的试题,恰好给了她一个极好的由头。

彼时,年近花甲的皇后端着一碗温补暖身的汤水,深夜走进御书房。

神宗一心搞事,年轻时就不近女色,年迈更是几乎不入后宫。

但对这个结发妻子,他还是很有几分感情。

毕竟太子出事之后,他心中无尽的伤痛和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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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同老伴唠一唠。

苦水倒多了,情感上自然愈发依赖起来。

御书房的自由进出权,似乎昭示着这位铁血多疑的皇帝,终于在风烛残年,对自己的皇后彻底卸下心房。

神宗接过汤水,手中南直舞弊案的卷宗随手就递给了皇后。

陈皇后聪颖,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她不会轻易表达看法、踩帝王忌讳,但不影响她半是调侃、半是顽笑地化作已用。

“原来苏将军作战不力,朝野已是有目共睹。

虎贲云集,三军亮剑,战场终究是男儿天下。女子本就弱质,顺境或可冲锋,逆境便只想守成,这是阴阳天性,刚柔岂能颠倒?”

“可惜前几科的武举小将,不得机会,若是能放出去历练一番,勇猛血性必远胜这女将。”

见神宗并无不愉,她点到即止,“话说回头,这倩代能被点卷,确实有几分才华,只可惜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可叹可叹。”

也正是她这般不着痕迹的提点,才叫无将可用的神宗想起,哦,他还有武举。

当年谢时、谢景行可都是少年时一战成名,怎么他的武举就不行?

于是皇帝连夜令兵部送来军中新将名录。

七翻八翻,就锁定了履历写得最漂亮的陈宽。

论·求职简历的重要性。

顾情手上仍缠着厚厚的扎带。

大约是消息太过震撼,伤口碰着热杯盏,烫得他嘶了一口。

“脓不脓包我不清楚,但苏家军可不服他。”

他说话声音不小,很快引起隔壁包厢一声嗤笑。

“我怎么听着这话,酸气冲天?”

另一人附和,“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苏家军倒是服苏青青,怎么没打赢?难道是老天不赏饭吃?哈哈哈!

“诶,怎么陈小将军去了月余,老天就赏饭了?

这可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空白头,酸破了天也没用啊!”

这阴阳叫顾情攥紧了拳头。

指尖冻疮很快痂裂,渗出脓血来。

顾悄无声握住他的手,向他摇了摇头。

那头显然也是学生。

另一人跟着嘲讽。

“我读遍经史,历来名将皆英豪,女子就该在家老实绣花。”

那是你见识少。

顾悄默默吐了个槽。

妇好墓还没挖出来,尚能原谅。

平阳公主、梁红玉、冼夫人都看不见,那就纯粹是眼瞎。

原疏也气得不轻。

他抓起书包,掏出纸笔,手起刀落裁出一二三四五个纸片人。

然后将纸片递给朱庭樟,“快,朱道长,给我狠狠画符诅咒他们。”

朱庭樟:……

这业务拓展得多少叫我有点措手不及。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郁气都消散了些。

京都水深,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徽州那般无脑莽勇了。

隔壁见他们始终不再吭气,又稀稀落落笑话几句,便又论起京中形势。

“唉,这吏部尚书空悬,外官朝觐到底由谁做主?”

“当然是谢御史。唉,何止吏部空悬?户部方尚书总被锦衣卫请去喝茶,听说户部早丢了主心骨,也是一团乱麻!要不能叫张家那个小主事,日日各衙门打点逢迎?”

“说起方尚书,你们听说了吗?先前因乡试舞弊一事,户部就同兵部闹得不愉快。

好似柳尚书家里,还曾闹到过方家府上,为了一个什么图册。这下兵部举荐能将,立了大功,方家在京中孤掌难鸣,可不越发如履薄冰?”

“也不算吧?那捅了柳家马蜂窝的画册,不就是谢家送出去的?

我看为争那个位置,大概率是方家已同谢家结盟,柳家已同陈家结盟,如此鹬蚌相争,不知最后花落谁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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