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分寸(1 / 2)
初夏的傍晚,退休教师陈国华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儿子刚给他买了件七百多的 polo衫,牌子货,手感扎实,领口挺括。他摩挲着衣服标签,最终还是将它放回衣柜深处,选了那件洗得微微发白的旧衬衫。
“又不是去什么重要场合,老同事聚聚,穿那么新做什么。”他自言自语地系着扣子。
妻子李素珍在客厅看电视,闻声笑道:“你就是舍不得穿新的,那件衣服都五年了,领子都磨薄了。”
陈国华不答,只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六十五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但仍浓密整齐。他退休五年,仍保持着每天读书看报的习惯,眼镜后的双眼依然有神。
“我走了,晚上别等我吃饭。”
“少喝点酒,”李素珍照例叮嘱,“你那血压——”
“知道,知道。”陈国华摆摆手,出了门。
老同事聚会定在城东一家餐厅包间。陈国华到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非凡。二十几个退休老同事,好些人几年未见,互相拍着肩膀问候。他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与身旁的老王寒暄。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大家聊着儿女近况、养生心得、旅游见闻。这时,坐在主位的张立诚提高嗓门:“说起来,咱们这帮老家伙退休金都怎么样啊?老李,你现在拿多少?”
被点名的老李略显尴尬,含糊道:“就那样,够花。”
张立诚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感兴趣,挨个问下去。有人打个哈哈岔开话题,有人报个大概数字,有人抱怨不够花。陈国华微微蹙眉,低头抿了口茶。
“国华,你呢?”张立诚终于问到这边。
“还行,够用。”陈国华微笑。
“具体多少嘛!大家都是老同事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张立诚不依不饶。
陈国华正要敷衍过去,对面坐着的赵明远却朗声道:“我来说吧,我上月刚调了资,现在一个月一万出头了!”
话音落下,包间里有瞬间的安静。陈国华注意到张立诚脸上的笑容僵住,嘴角微微抽动,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哦,那不错啊。”张立诚声音低了下去,不再看赵明远,转头和另一边的人说话去了。
赵明远似乎没察觉异样,还想继续说他的欧洲旅游计划,但周围应和的人明显少了。陈国华轻轻摇头,夹了一筷子菜。
接下来的聚会,张立诚再没和赵明远说过话,甚至连目光都刻意避开。散场时,大家互相道别,张立诚对每个人都热情回应,唯独对赵明远只是淡淡点头。
陈国华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回到家,李素珍还在看电视:“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陈国华换鞋,放下钥匙,“今天老赵可把老张得罪了。”
“怎么了?”
陈国华把席间的事说了,李素珍啧了一声:“这个老赵,还是那么实在。老张退休前就爱攀比,现在儿子生意失败,正缺钱呢,听老赵说退休金一万多,心里能好受?”
“倒也不全是钱的问题。”陈国华泡了杯茶,“人就是这样,不怕别人过得好,就怕身边的人过得比自己好太多。”
“这话倒是真的。”李素珍点头,“记得前些年你大哥家的事吗?”
陈国华当然记得。那是七年前,他侄子陈浩买了新车,开回老家过年。二十多万的suv,停在村里老宅前,引来不少围观。大哥陈国强嘴上谦虚,眼里的得意却藏不住。
第二天,几个平时不走动的亲戚就上门了。堂弟说儿子结婚缺彩礼,表姐说家里房子要翻修,开口就是借钱。陈国强解释车是贷款买的,城里房子也背着房贷,手头紧。那些人表面表示理解,转身却议论陈家“打肿脸充胖子”。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从那以后,一些原本瞧不起陈国强家的亲戚,态度反而好了许多。知道他也背着债,大家又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贵不独行。”陈国华抿了口茶,“老话能传下来,总是有道理的。”
“要我说,现在这社会,不能显得太穷,让人看不起;也不能显得太富,招人嫉妒。最难的就是这个分寸。”李素珍总结。
陈国华点头,想起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学生的画展开幕,得准备个红包。这位学生是他当年特别看重的,如今在画坛小有名气。
“明天我可能晚点回来,刘子谦的画展结束后有个小聚会。”
“就你那个当画家的学生?他现在可出名了,电视上都见过。”
“嗯,但他见到我还是叫老师。”陈国华露出一丝欣慰。
第二天画展上,刘子谦亲自陪同陈国华参观,细致讲解每幅作品的创作思路。不少媒体围着拍照,陈国华悄悄退到一旁。
“老师,一会儿结束后有个饭局,您一定得来。”刘子谦找到他。
宴席设在酒店包厢,除了陈国华,其余多是艺术圈的人和几位收藏家。大家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刘老师最近这幅《江南春》拍出了这个数。”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伸出五根手指。
桌上顿时一片赞叹。刘子谦谦虚地摆手:“市场虚高,虚高。”
“刘老师太谦虚了!您现在是一画难求啊!”
陈国华安静地吃着菜,偶尔与学生目光相遇,微笑点头。
酒酣耳热之际,一位姓王的收藏家拍着刘子谦的肩膀:“子谦啊,我女儿马上要出国留学,手头有点紧,你那幅《山居图》能不能先让给我?价格好说。”
刘子谦笑容不变:“王总说笑了,那幅画已经答应给李总了。”
“哪个李总?我出价比他高百分之二十!”
“这行有这行的规矩,您知道的。”刘子谦举杯敬酒,巧妙转移了话题。
陈国华冷眼旁观,发现学生处理这些事游刃有余,既不得罪人,也不违背原则。
回家的车上,刘子谦送老师,忽然说:“老师,今天谢谢您能来。”
“你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
刘子谦沉默片刻,道:“有时候真怀念当年在画室里,您指导我画画的时光。那时只要想着怎么画好就行,不用应付这么多人和事。”
“人都要成长的。”陈国华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你现在处理得很好,既不卑不亢,也懂得保护自己。”
刘子谦笑了:“是老师教得好。记得您当年说过,做艺术要真诚,做人要分寸。这些年,越来越明白这话的意思。”
车停在小区门口,陈国华下车前,刘子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画筒:“老师,这是我最近的一幅小作,您留着。”
陈国华知道学生现在的画作市价,犹豫了一下。
“您要不收,就是看不起学生了。”刘子谦真诚地说。
陈国华接过画筒,拍拍学生的肩膀:“谢谢,我会好好珍藏。”
回到家,李素珍已经睡了。陈国华在书房打开画作,是一幅水墨山水,意境清远。他在画右下角看到一行小字:“谢师恩,子谦敬绘。”
他站在画前良久,想起今天席间那些热切又各怀目的的面孔,想起学生游刃有余的应对,想起那幅拍出高价的《江南春》。
“分寸...”他喃喃自语。
周末,儿子陈建军一家回来吃饭。五岁的小孙女扑进陈国华怀里:“爷爷!”
“哎,我的小宝贝!”陈国华抱起孙女,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饭桌上,儿子说起最近的工作情况:“...公司最近在裁员,不过我们部门应该影响不大。”
“不管怎样,工作上要谨慎,少说多做。”陈国华叮嘱。
“爸,我知道。”陈建军点头,“我们经理前几天还跟我说,可能要提拔我做副主管。”
“好事啊!”李素珍喜上眉梢,“涨工资吗?”
“妈,别光想着钱。”陈建军笑道,“主要是责任重了。”
儿媳小林插话:“建军就是太实在,该争取的就得争取。他们公司那个副主管,年薪能多十来万呢。”
“事情还没定,外面别到处说。”陈国华提醒。
“我明白。”陈建军点头。
饭后,儿子儿媳帮忙洗碗,小孙女在客厅看电视。陈国华翻着相册,看到一张三十多年前的全家福。那时父母都还在,哥哥姐姐围在身边,一大家子人挤在老家的院子里。照片上的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那是他考上师范后,父亲特意做的。
“看什么呢?”李素珍走过来。
“老照片。”陈国华指指那张全家福,“这件中山装,我穿了整整八年。第一年当老师时还穿着,袖口磨破了,自己缝了缝继续穿。”
“那会儿谁不是这样。”李素珍坐下一起看,“现在条件好了,反而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陈建军去开门,是邻居老周。
“周叔叔,请进。”
老周摆摆手:“不进了不进了,就是来问个事。听说你家小陈要升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