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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风揽住人,指间念咒,果断将那柄黑剑推了过去。黑剑隐没进遇归的皮肉,刺穿祂的肩膀。
谢临风语气森然:“他不杀,我可以。”
晏病睢维持着弓腰的姿势,浑身僵滞,目光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额间的红痣隐隐作痛,仿佛有根针钉穿了他的额头。
血滴落下来,晏病睢却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还有些迷茫。
霜灵子和他命脉相连,倘若他没事,霜灵子的命脉就还能靠他续着。然而就在刚刚,晏病睢脑中一痛,他听到了纽带崩断的巨响!
他浑身钻心蚀骨般疼痛,好像被人抽走了脊髓。
这种感觉如噩梦,也像溺水。晏病睢在窒息的错觉里,回想起灭国的那几日,他浑身的脉络被一根一根挑断。
殿宇坍塌,焚火沿阶而上,窜烧至城楼,众生被疫鬼脔割分食,他握着一柄被浓稠黑血拥裹的残剑,一路走一路杀。
每杀一人,他的筋就断一根
每杀一人,他的骨就碎一块。
因为这里的人人,都是靠他的命脉养起来的。
但是没关系,可以活……都可以活!
他的命数是无穷无尽的,眼下霜灵子死了,还能有下一任的霜灵子,只要他献祭命数,再将霜灵子的残魂养一千年——
晏病睢刚抬手,就被谢临风摁住。
谢临风道:“你做什么?!”
晏病睢怔然地说:“只要我——”
谢临风沉默,须臾后他道:“……祂消散了。”
死就是死,死了还能靠魂魄存活。可消散不同,神祇的消散代表彻底陨落,其魂灵没有遗留的可能。
遇归受了谢临风一剑,不怒反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化鹤,这就是你教的东西吗?怪不得我寻遍阴阳南北,都找不到那三滴瞳石……”祂说到这儿,脸色变得阴鸷,“原来竟被你这样糟蹋!”
遇归周身一震,那柄剑就这么插在祂身上断成几截,那碎钢片落在身体里祂也不觉得疼。
谢临风半分没理,他挡开碎剑,捧高晏病睢的脸:“看着我,我在这儿?你想做什么?”
晏病睢有些失神,仿佛正沉浸在一场久违的梦中,他望向谢临风的目光都迷蒙,只说:“我要杀了他们。我……”
——他的头又痛起来。
“不错,杀了他们!”
“殿下,杀了他们,我们就能活!”
“这是解救我们的惟一方式!”
“殿下,求求你!我好饿!你杀了他们!杀!杀光他们!让我解脱吧!!!”
遇归道:“小太子,你吸食了那么多子民的魂魄,如今数十万的野鬼在你体内躁动,一定很痛吧?”
“啪!”
天下鞭鞭身的咒文和结界上的法咒相冲,撞开一层猛烈的气浪,不仅波及石窟落下了沙砾,连带石窟外的竹林都被拦腰折断了一片。
结界没破,却碎了道狰狞的口子。遇归在里面巍然不动,道:“你不是我对手。”
谢临风迅如闪电,他再扬鞭而下,结界骤然爆裂,天下鞭落在遇归方才站立的地方,将地面打出燃着星火的焦痕。
“我不是,那谁是?”谢临风咒力源源不断,天下鞭霎时张开大口,成了一条燃着火的黑蟒。
黑蟒长吐信子,粗硕的火舌疯卷向遇归!
谢临风召起地上的碎剑,紧随其后。遇归空手化刃,劈开火信子,当面迎接谢临风的断刃。
刃口没入遇归的胸口,却让夏睿识全然崩溃:“谢兄!谢兄!!!!”
“轰——”
万钟倏然长鸣,那血色的天穹被震荡出波纹,无烬与终南的结界如同一层燃火的宣纸,被点燃,被焚毁,海上顷刻间余烬纷飞。
长年无法抵达天水池的狂风在这一刻爆发式涌入,“哗啦啦”穿透终南的海岸。
遇归反握住谢临风的手,狞笑道:“化鹤,我说得很清楚,我今日是来求你的,你将我镇压千年,如今也该让我出来透透气了吧!”
“透气,你现在不正在透气?”谢临风目光倨傲,“求我,你便是这个态度?”
遇归道:“我是在帮你。”
谢临风并起双指,学着遇归先前的模样朝祂眼前一划。遇归不防他也来这样一招,当即仰身退开。
二人一分即离。
蓝鹰同傀丝缠斗许久,它那湖泊般的水晶眸中倒映出夏睿识的脸。夏睿识目光示意,在地上偷偷画了几道图腾。
谢临风说:“不需要。”
他掌心一摊,羽扇瞬时被召唤进手里。
遇归目光咄咄,他召出傀线,专攻谢临风心口。遇归与他擦身而过,那傀线上发出“桀桀”笑声,原来这并非什么丝线,而是死人的头发。
发中生了鬼,自然能发笑。
遇归道:“你没了缚心锁,便能破除诅咒,重新成为万灵之主。化鹤,心死的滋味不好受,力量在你手中,你拿回来,我们一起——”
祂话没说完,谢临风忽然给了祂一掌。
“什么负心?”谢临风落在楼檐上,“打架就打架,怎么坏人名声呢?”谢临风一偏头,耳语般道,“杀了。”
“轰——”
那震荡又古老的钟鸣再次回荡在天地,而每响一次,遇归的力量就会大大恢复。
终南海底,万鬼哜嘈,七千封印咒文同时闪烁,八十一道大阵蠢蠢欲动。
遇归道:“你既然做得了疫鬼的主人,怕什么?化鹤,你不做姣子,不做神祇,就得做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你看看下面,你连你最心爱的学生都忘了,他受的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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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你便让他一人承担吗?!”
谢临风完全不在意,道:“我是谁?你先看看你自己是谁吧!遇归,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抢占人家身体还要商量着来呢?今日万钟长鸣,你听明白了吗?那是你的丧钟!”
周围都是火。
火影乱舞,映在谢临风的眼中,变成了难缠的、无法磨灭的疯狂。
他其实全然没必要和遇归说废话,杀了祂就好了。杀了遇归,世间便没了恶神,夏家双子团聚,疫鬼祭天,天下太平。
可是谢临风只是谢临风,他终归不明白什么是姣子的封印,什么又是恶神遇归。
“油盐不进!”遇归撕破脸皮,剩下的耐心褪得干干净净,“召邪!开!”
萧官均得令,反手拽住傀丝,绕上夏睿识的脖颈。鹰鸱忽然长呖一声,它飞扑而前,身侧却擦肩飞来更快的剑刃!
晏病睢浑身煞气外泄,手中狠掷羽片,先一步为鹰鸱砍断拦路的傀线。可下一瞬,晏病睢忽然神色一僵,谢临风比他更先明白过来,几乎是在遇归念咒的同时,谢临风心脏骤缩,汩汩涌出血来。
——遇归召的邪,是方圆之中存在的所有的鬼怪。
包括晏病睢体内的魂!甚至包括谢临风!
谢临风的血滴湿了衣角,他红衣被风浪掀飞,长发散落在火风的吹拂下。
他召动天下鞭,那条燃火的巨蟒成了一根通天火柱,它血口大张,俯身吐出灼烫的离火。
这火太狂妄,遇归的衣角已经被燎烧起来。终南海上悬空停滞着万千的冰柱,遇归瞧见火,却只是躲,没有召来冰柱与之抵挡。
离火燃烧至方圆,那些死灵树树根开始灼烧,其上的灵咒被焚尽化作,漫天流光齑粉。
鹰鸱啄烂了萧官均的一条手臂,那手臂旋踵间从断口长出,先是软绵绵、红彤彤的一条,仿若一条舌头。
鹰鸱长啸,却含恨报复了一下,便立刻折返。晏病睢撑地难起,体内万千的低语塞满他的识海,如同恶魔的吟唱。
他额间的封印正在破开,血流满面,竟然比寻常的煞气反噬疼痛难熬了千万倍。
鹰鸱垂下身体,让晏病睢撑着自己。它的每一片羽毛上灵力充沛,晏病睢单手触碰上,虽并不有效,却仍道:“有劳了。”
谢临风紧追遇归,目光死死注视着遇归,却喝道:“杀了她!”
有道如同枷锁的咒语,紧紧束缚在谢临风心口。这让谢临风无以察觉地失控。
然而遇归勾勾手指,就仿佛拽上了谢临风心口上的那条锁链,毫不费劲地操控了谢临风,将其胸口撕裂出一道血痕来。
谢临风一时骤失灵力,天下鞭便成了无头苍蝇一样,身上的火焰黯淡,转瞬之间便分不清敌我,趑趄不前。
狂浪滔天,夏逢春的皮囊下露出遇归狰狞的面容:“化鹤,哥哥,我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谢临风哂然:“怎么样呢?想吓死我吗。”
谢临风目光灼灼,他胸口的皮肤腐烂剥落,仿佛正一层一层剖出里面鲜活的心脏。
遇归周身溢出黑气,祂指尖延展出诸多红到发黑的丝线。那丝线无穷无尽,一直穿透石窟的厚壁,延伸到终南海上。
海上冰柱受封,柱身之中却堆满红色,似乎是某种孕育的生命体。
丝线这端与遇归相连,两头的血液在其上融汇交织。
——这不是什么傀线,而是滋养疫鬼的脐带。
“我与你同出一脉,你能唤醒的,操控的,我也能。”遇归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化鹤,你做回姣子!万千疫鬼听你号令,你忘记了吗?你是它们的主人,世间祸端频出,化鹤,你的封印能撑到几时?你凭借鬼体,又能压制它们多久?我们抛开那些旧恩怨,一起做天下的共主不好吗?听见那钟声了吗,便是这天下万灵对你的召唤,化鹤,时机到了!万钟齐鸣,天下七族弟子分散,同时向你祈愿,你既然知道我换命的第一个身体是疫鬼,那就该知道,我若破封而出,必定会带出些其他东西。七族之中,天下方寸,已经全然被疫鬼侵占了。剩下的这些正在重新凝聚心脉,寻找寄主。今日世间死一人,便活一鬼。化鹤,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回来!”
冰柱之中收缩迸溅着血液,那不是什么婴孩,而是正在重生的疫鬼。那冰柱全然受遇归操控,和方才的霜灵子一样,只需要他动动手指,便能令其中的魂体爆体而亡,也能让它们破封而出。
谢临风瞳中闪过红色,如同浸染的血色,也像滔天的杀意。
晏病睢喘息急促,道:“不、不要……忘了也没关系。你不要受祂蛊惑”
他声音很轻,谢临风却听得只字不漏。
谢临风说:“什么姣子?什么共主。你很清楚,我是最后一道封印!你今日来并不是来和我谈条件的,你根本没有条件可谈,我若身殒在此,你的真身就永远无法逃脱封印。所以你才迟迟不敢杀我!”
“不错,我杀不了你,但是可以折磨你。”遇归目露凶光,“也可以折磨他!”
谢临风胸口忽地被一道无形之针刺穿,一条猩红的血线自谢临风心口连向终南海。
晏病睢道:“谢临风!”
谢临风仍旧说:“杀了她!”
天下鞭理智回笼,刹那间直立起鞭身,如同一栋拔地而起的火楼!
谢临风注入全部的咒力,他长发被火风吹散,肆意狂狷,在血腥和火光翻涌之下,他笑说:“忘前尘,坠神坛,入鬼道,我的选择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遇归道:“徒劳挣扎!”
火蛇一分,生出九头,它们吞吐着焚尽万物的业火,周围火浪瞬间腾升得更高。
然而火蛇狂猛俯冲,却不是咬向遇归!
萧官均头顶飞来一团火球,她手臂没有恢复,正被夏睿识反拽着血淋淋的傀丝牵制住。
夏睿识道:“阿盈!你清醒一点!”
谢临风说:“祂是该清醒了!”
果然,遇归当即变色!祂自断手中傀线,闪身挡在萧官均跟前。
火球源源不断,遇归独身还能应付自如,如今身后有个浑浑噩噩的萧官均,反倒有些瞻前顾后,手忙脚乱!
谢临风心口受祂贯穿,血留如瀑。他不觉痛,反倒笑道:“遇归,你自诩清醒,不也在换命格的途中入戏太深,贪恋上了父女情深的戏码吗?”
原来方才谢临风就察觉到了萧官均是遇归的软肋。遇归不让萧官均上前,实则就是为了保护她。
轰——
石窟四面坍塌!
嘭、嘭、嘭!
海上冰柱一根根炸裂开,那染血的冰柱轰然爆开在空中。咒文纷飞逃窜,似乎正竭尽全力裹束着封印,然而却是力不从心。
阴风席卷,火势滔天,万鬼之气丝丝缕缕,如同浪潮涌来,最先钻进谢临风的心口!
那血淋漓地洒下,晏病睢一时慌了神。
晏病睢喊:“水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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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生闻声,发狂似的哭喊道:“师父不可以召!!”
晏病睢充耳不闻,再召:“花别语!焱无极!”
晏病睢额间鲜血长流,他喝道:“醒!”
蛋生的哭声无法悬崖勒马,阻止不了晏病睢的自我献祭。电光石火间,晏病睢奔走的身后紧紧随来三道魂。
这三道魂形态朦胧,还是灵体状态。
晏病睢浑身都是血污,他眼前都是模糊的泪。
业火能炙烤掉一切事物,却无法斩断谢临风心口那根吸血的线。
三魂离体,变成萦绕的咒力,祂们代表着晏病睢全部的修为,化作诅咒,一齐向遇归攻去!
谢临风长发飞舞,他拼尽全力支撑着天下鞭的攻势,却冷不防朝后踉跄两步。
在他跌落前,晏病睢接住了他
谢临风与他对面跪坐,掌心相叠,交握住的瞬间,那道掌中之咒再次生效。
谢临风将剑放在他的手里,说:“不要怕,杀谁都可以。”
晏病睢错开身,从缝隙里瞧见了遇归的模样。他拿起剑,眼里只有遇归的身影,然而剑刃回转,锋芒却在顷刻间产生了偏差!
谢临风握着他的手,说:“破我心锁”
“哗啦。”
剑刃没入谢临风的胸口,那道封锁了祂千年的缚心之锁轰然断裂。
晏病睢松开手,只会呆呆地望着谢临风。
火风狂狼吹起谢临风的发,祂的双眸被红色浸染,里面装着晏病睢恐慌的、发红的眼。
“没事的。”谢临风抹过他的眼尾,将羽刃从心口拔了出来,“没有血,伤不了我。”
然而祂抬眸,双瞳鲜红,长发纷飞。
——圣子归世,前尘归魂。
晏病睢只一眼便知道,祂是谁。
只是就算明明模样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晏病睢也不敢再认。
“轰——”
“轰——”
“轰——”
天下七族已成血河,那祷告声随着震颤的钟鸣一言不落地传至谢临风的识海。
“吾主!”
“吾主!”
“主公!”
——圣子已归,万灵之力源源不断向化鹤涌来。那些哭声、祷告声、骂声全灌输进祂的识海。
神祇的识海从来都向苍生打开。
终南海底,一场淋漓的破碎正在发生。那些销魂蚀骨的封印化为乌有,万千法咒飘浮在天水之中。
“嘭!”
冰棺破裂,万鬼出逃!那些法咒零零散散地漂荡,如浮萍般漫无目的,然而正当万鬼强制蓄势待发,想要冲破水面之时,所有法咒却霎时活了过来。它们仿佛守株待兔许久,几息间便堆满了海面。
疫鬼触碰一寸,便被灼烧,被冰冻。
——没有鬼能逃出来。
遇归的真身在出海的那一刻被法咒刺烫到满身孔洞,与此同时,夏逢春灵魂震颤,身体猛然踉跄,将遇归硬生生逼出了半个身子。
遇归离体,露出可怖的鬼体。祂的鬼体千疮百孔,没有一块好皮,很是丑陋。
此刻祂笑容彻底凝结,甚至有些发愣,看向谢临风:“为、为什么?”
业火烧烂了遇归半边身体,那火仿佛带着千年、万年的仇恨,要将这个苟且偷生的烂神彻底焚尽!
遇归的皮肉开始脱落,血肉都被烤干,祂好像正站在万年前那场大火里,母亲的身影透过朦胧的火光,变得像一具扭曲的、寂寥的鬼影。
痛,痛,痛!
烫,烫,烫!
谢临风指尖微转,万物皆受祂操控。包括疫鬼。遇归无法自控地停止攻击,离火寸寸蔓延上他的身体,将祂的魂魄从夏逢春身体里彻底剥离了出来。
夏睿识不再顾着折腾萧官均,一把接住夏逢春。
夏逢春道:“哥哥……”
晏病睢忽然喊道:“夏公子。”
夏睿识回头。
晏病睢跪在地上很颓然,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请不要留在这里,蛋生被吊在外面。此处咒法混乱,蛋生修为不够,会化成灰烬……劳烦二位公子将它带走。”
夏逢春:“嗯。”
夏睿识焦灼说:“晏堂主,您……”
他欲言又止,看向谢临风,回神之时瞧见晏病睢摆摆头。晏病睢拍拍身侧的鹰鸱,嘱咐说:“辛苦了,烦请将夏家双子平安送回。”
鹰鸱低低叫了声,并不愿离开。
“你叫鹰鸱?”晏病睢摸它的脑袋,“嗯,霜灵子一直想和你结交。你能代替祂,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吗?”
他语气低柔,鹰鸱垂下脑袋,在他手心不舍地拱了两下,最后难过地挥翅离去。
遇归同时被三魂围绕,祂看着晏病睢,又看向谢临风。
终于明白过来。
骨骼烧断,肌肤溃烂,遇归泪流满面,祂对着如同爪牙一般的熊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化鹤,你竟敢将整个人间变成你的魇境!”
“吱呀——”
万千翠竹折腰,业火吞吃掉竹林,土地成了火海,火蔓延进天水,却烧得更烈!
“祂之所以选择你来坐拥天下,是因为你才是个疯子!”
晏病睢有些心慌,他抓向谢临风:“祂在说什么?!”
谢临风长发飞舞,祂敛下赤瞳,露出些不悦:“你不要听祂讲。”
遇归道:“晏病睢!你还不明白吗!神祇的化身永不泯灭,姣子葬身在天水,为何尸骨无存,只留了副空冰棺?!那是因为这就是祂走的一步棋,整个天下都是假的,都是祂的魇境所化!看啊,你苦寻千年,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晏病睢不放开,只问说:“祂说的真话吗?”
“傻子。”谢临风道,“自然是假的。”
“不然你以为你一个肉体凡胎,为什么能容纳十八万的冤魂?所谓的反噬不过让你难受一些,丢掉咒力,这算什么?!十八万鬼魂可以吞吃整个国度,为什么偏偏在你身上这么服帖?!你以为自己是太子,所以祂们便自然听你的?!真是天真!这些鬼魂早就想将你吃了,可是你仍旧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十八万鬼魂不是养在你的体内,而是养在祂的魇境里,是养在祂的身上!”
“哈哈哈哈很好,化鹤!天下要让你这样的修罗来掌管,是我看错了你!”遇归道,“晏病睢!你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祂明明可以用神根和身体镇压,神魂俱灭,死得痛快,可这个蠢货为什么偏偏选择永不陨落,宁愿忍受千年濒死的痛苦也要强行打开魇境,受万鬼吞噬反咬,日日被折磨!那是因为祂的魇境能养鬼,哈哈哈哈,什么鬼都能养……”
“包括你这只鬼!”
“你死了一千年,还以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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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呢!你真是可怜,连知道是死是活的资格都没有。你说得对,祂不许你死,祂从来不许你死。”
谢临风没有反驳,祂道:“嗯,对不起。”
晏病睢抢说:“我原谅你。”
谢临风笑了,祂红瞳中燃烧着火,火中站着晏病睢的身影。祂定定瞧了会,似乎总觉得不够刻骨似的:“我做了很多错事……”
“我明白。”晏病睢剑也不要了,双手一齐攥着谢临风的手腕,“我都原谅你。”
谢临风说:“都原谅我吗?”
晏病睢没有说话。
谢临风道:“你真是傻子……”
祂胸口的那片衣裳烧起来,露出之下血淋淋的腐肉与伤痕,谢临风神色不虞,并不想让晏病睢瞧见这幅难看样,于是那些血肉模糊的痕迹逐渐褪去,变成烙印在胸前的枫花印记。
——祂连乔装的力量都没了。
谢临风抬手,笑叹道:“你好会哭,是我把你惯坏了吗?”
祂又笑,似乎除了笑,祂再也装不出别的表情。
晏病睢安静地看着祂,一言不发,只是执拗地、憎恨般地拉住祂的手。晏病睢保持警醒,不敢泄力,仿佛只要稍微松力,就会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谢临风忽然叹了口气,祂抬手遮住双眼,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嘱咐,要交代。
祂对他不放心的太多了。
鲁莽,心软,易骗……化鹤活了好久好久,看透了这世间太多太多,祂做了小太子的老师,却忘记教他如何心疼自己。
想到这里,谢临风的心却更疼。
都说神祇无情,圣子漠世,姣子天生无泪。化鹤此生只流过三滴血泪,成了三滴冰冷血瞳石,成了人人觊觎的神器。
可那又怎样。
无论是化鹤还是谢临风,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给了一个人。
砰砰——
“叫张主任来!把病人推进抢救室!快!”
“什么情况?!”
“病人昏迷了两个月,刚刚心率骤降!!现在抢救!”
火还在烧,整座荒岛几近被烈火覆灭,成了这片寂静沉海中唯一的星辰。它璀璨而残忍,燎上了化鹤的衣角。
天下鞭烧得猩红,火中有血,血成了它发光发热的养分。
遇归在束缚下纵声大笑:“好兄弟!既然做不了共主,那就一起万劫不复吧!”
终南海万年沉寂,却在此刻风起云涌!黑浪冲天,卷上云霄,水火冲撞,带出一大片摧折万物的滚烫风浪——
因为谢临风的身体已经和遇归一样,燃上了不灭业火。
晏病睢再也无法遏制颤抖与哽咽,他痛声呜咽,在这一刻手足无措,那些血、那些泪他都不要,他不要神祇的眷顾,爱也不要、恨也不要。
他只要谢临风的存在。
晏病睢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哑着声音道:“求你了。”
业火是神祇之火,也是罪孽之火。它焚烧着两位罪神,却独独伤不了晏病睢分毫。
晏病睢倔强地拉着祂,可是有什么用呢,凡人之躯如何比肩神明。
“这是我的因果。”化鹤指尖冰凉,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傻子。”
刹那间,晏病睢周身震颤,他浑身如同被束缚一般,动弹不得!化鹤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安慰似的笑。
可是笑过后是无尽的残忍。
“罪者降罚,恶鬼伏诛。”化鹤的声音回响在天地。
百方国度,千座城池。
母亲哄着的婴孩忽然止住了啼哭,街市上挑担的、赶路的、追逐的,一时停了脚步。
国都内,殿宇外站满了文臣武将,天子立于百官前,神色怅然。
世间陷入骤然的沉寂,万灵仰首,聆听神祇的赐语:“我身殒过后,天地不会崩塌,真实不归虚妄。毋庸詟惮,无于斡旋。无须憾恨,无追往昔。神殉苍生,理固当然。”
好一句“神殉苍生,理固当然!”
神太无情了,祂留恋已断,退身被大火吞没。
滴——
心电图骤然持平,那微弱搏动的数字全然归零。
“通知家属吧。”
女孩红了眼眶,沉重地说:“主任,无法联系到患者家属”
“怎么可能?同事,朋友,常用联系人,一个都没有吗?!”
“患者的身份证明是伪造的!”
“怎么可能?!住院前没有过机子核实吗?!”
众人沉默,唯余医院大楼外的狂风咆哮。
暴雨倾盆,打在玻璃上,露出疮痍般的爬痕,那交错的痕迹仿佛流泪。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仁和医院703号重症监护室里的35号患者宣布死亡。
患者全名:谢临风。
“轰——”
化鹤山上燃起漫山遍野的冷火,那里草木成灰,魂灵纷飞。
“铛——”
寺庙里撞开古钟,和千年后的鸣响重叠。
那些火啊、雨啊都来自千年后,在祂这双眼睛中淋漓地燃烧着。
雨点缥缈,染湿了一片红衣角。今夜星月无恙,山风有些微潮,祂指尖扫过树身,头顶的枫花就变得更加红艳。
那人墨发随风,红衣也随风。最热烈也最虚无。
身后银铃声响起,祂回眸,喊道:“晏安。”
“你叫我什么?”
“晏安,”祂牵过小孩的手,“小糊涂,从今往后便叫你晏安好吗?”
风起,吹过那人的红僧衫。今夜月色如雪,圣子赤瞳染血,里面承载着日月和古今。
其中燃着大火,也装着暴雨。
——古今万物,不过神祇一眨眼。
神祇眨眼间,花下已千年。[1]
————————上卷完———————
第53章 小人
小孩有些起床气, 道:“到底是叫小糊涂还是叫晏安,你说清楚。”
“人变小了,心眼也小了?”对方垂下身子, 笑说, “这么霸道?”
那人皮肤白到发冷,却有一双十分艳烈的赤色瞳。可祂眼饧朦胧,瞧人的时候很散漫,总是盛着像水波一样的笑, 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让祂生气, 也没有什么能叫祂在意。
小孩被祂的模样摄了心魄, 不觉矮了气势:“……我是太子,你听好了, 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不该霸道吗?倒是你,怎么做人老师还鬼鬼祟祟, 只敢藏在我的梦里。怎么, 教我是什么很不光彩的事吗?”
他从前可不敢这样跋扈, 只有在梦里,在这个人跟前被变成个小矮子的时候, 他的脾气才敢坏起来。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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