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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匪首写了一封信。”拿到信时他还惊异,为何一个役夫会写字。
可他不敢私自拆信,只能压下心中好奇。
信装在一个草编的信封里,信封边侧还点缀蓝蓝紫紫的小野花,只是揣怀里久了,花瓣都破损蔫烂,不复鲜艳。
姜晴忍不住白一眼秦都台,真是个粗人!
其余人见状,恍然以为是在递送情书,这个匪首怕不是来搞笑的吧。
冯采玉接过“信封”,递到公主案桌上。
看来林公子已经知道公主来了,特意花费心思讨公主欢心呢。
“信封”里只一页薄薄的纸,折成四层,谢明灼展开,信中只有四个字。
戏之,可否?
信纸最后还盖了一个戳,正是她送的那枚袖珍印章,印章底部是他的姓氏拼音,此印除了林泛会用,别无他人,防伪功能独一无二。
看到信中四字,她已洞然于心。
召集役夫动乱反抗,并非林泛的真实意图,他只是想借此引发朝廷关注贵州银矿盗采私采之事,从而挖掘出潜藏在银矿背后的利益团体。
大半年过去,不知他到底查到多少线索。
卢崧等人又知道多少当年的案子?
的确是该上演一出戏,吓唬吓唬这群枭狡奸馋,若是能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当年隐情,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也会叫他们道出银矿盗采的真相,还役夫一个公道。
“传令下去,明日于金阳谷谈判。”
金阳谷位于银场局和匪窝中间,谷道较为开阔,风景也怡人。
她写下一封信,依旧叫秦都台送过去。
秦都台不敢不从,出门时悔恨不已。
要是当初就选择谈判,又怎会引来公主?此时此刻,他是真心体会到四川一众官员的心路历程。
信送到匪窝,又带回一只花草信封,编织技术比上一个更加成熟,配色也愈发丰富。
信中只两字:遵命。
一夜之间,秦都台来回四趟,纵然是骑马奔驰,也累得他够呛,整个人萎靡不振。
翌日一早,霞光万丈。
谢明灼坐镇银场局,令高铨率数百兵丁,携卢崧、秦都台等几位司级官员,前往金阳谷谈判安抚。
双方划线而立。
卢崧打量面前对峙的几人,根据声音分辨,发现昨日山洞虐他的匪首并不在其中,心中不由唾骂。
鬼鬼祟祟,果然不是好东西!
林泛的确没来。
他现在不适合露面,日后要留在公主身边,至少不能叫人抓到把柄攻讦。
派来谈判的都是脾气暴不好说话的,但凡卢崧等人哪句话戳了肺管子,这群役夫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反正做都做了,再做更多又怎么样?
就像孟头儿说的,必须要争取更多利益,否则这场抗议就白干了。
卢崧等人高高在上,哪里会在意一群泥腿子的诉求?双方都冒出火气,说话越来越赶,甚至充斥着大量的辱骂词汇。
文官骂人素来讲究阴阳,同僚听得懂,可一群役夫根本听不懂,无异于对牛弹琴,骂的是别人,气的却是自己。
可那些役夫的骂言多通俗易懂,所有人都能听清,直将卢崧等人骂得狗血淋头还没法还嘴。
骂不过怎么办?打!
双方瞬间陷入火并,卢崧、秦都台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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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精疲力尽,其余文官皆四体不勤,如何干得过这群役夫?
高铨“没来得及”反应,那群役夫就掳掠卢崧等人,直接跑回匪窝,并撂下狠话,若是下次谈判不能叫他们满意,就一天杀一个!
一场谈判以“数名官员深陷匪窝”告终。
高铨“自责不已”,带兵回到银场局,见到谢明灼后,跪地乞求恕罪。
“啊?要不要带上我的府兵去救人?”蜀王谢蓬不由说道,“尽快解决了早点去京城。”
他方才就在跟谢明灼谈论农学,再次大受震撼,对京城的天工院更加向往,已经迫不及待。
“不必。”谢明灼转向高铨,“此事不怪你,是卢崧等人无能,你再领五百兵丁,围住匪窝,伺机救人。”
高铨心领神会,伺机救人不过是做做样子,公主应该有别的计划。
那几人也是自找,盗采银矿的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公主动怒,借此整治他们再正常不过。
如此三日,高铨带人在匪窝外喊话,匪窝却无一丝动静。
直到第四日,又一封独特的信封递到他手中。
他立刻返回银场局,呈到谢明灼面前。
“高铨,再点一千兵马,攻山救人。”谢明shsx灼果断下令。
“……”
不知内情,颇觉莫名其妙。
他莫名其妙地攻山,又莫名其妙地拿下山头,再莫名其妙地救出卢崧等人,最后轻而易举“招抚”了那群役夫。
似乎哪里不对?但管他呢。
“公主,役夫已尽数安置妥当,只是匪首孟泛不知踪迹。”
谢明灼:“问清役夫动乱缘由,彻查盗银祸首,其余之事不必再管。”
“是。”
明月如镜,立在势高之处,越能感觉到天穹之高阔,银辉似水,罩子一般,笼住层层耸立的山林。
谢明灼换一身深色便衣,携姜晴悄悄离开银场局。
金阳谷旁有座低矮的山坡,与其余大山比起来,犹如小巫见大巫。
尚未走近,一阵阵霸道香味络绎传来,火舌炙烤表皮的脆焦味,叫人忍不住食指大shsx动。
姜晴吸了吸鼻子,“虽然晚上吃得多,可我觉得又饿了。”
林公子的手艺似乎更精进了。
也不知烤的是什么。
谢明灼也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这些天条件有限,饭菜的味道只能说可以下咽,难得能打打牙祭,还等什么呢?
未及绕过低坡,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右手举着木棍,串着两只野鸡。
鸡皮烤得油汁四溢,也不知放了什么佐料,能香掉鼻子。
“公主!”林泛压低声音,目光落向谢明灼根本不愿挪开。
姜晴眨眨眼,“我去放风。”
“等等,”林泛叫住她,“姜千户,这是给你的。”
姜晴毫不客气接过,转身走远一些。她是亲卫,不可能离得太远,只要公主和林公子说悄悄话,她听不见就可以了。
野鸡烤得焦香酥脆,真好吃。
山坡背面,火堆尚未熄灭,临时搭建的烤架上,还剩两根木棍,分别串着野鸡和野兔,肉质已经烤得恰到好处。
林泛稍稍架高鸡兔,避免火舌继续舔.舐,撕下两只鸡腿和四只兔腿,不知从哪变出干净的竹筒和竹筷,仔细剥落腿肉,递到谢明灼面前。
此时温度也恰好,不烫嘴也没变得冷油。
“尝尝?”
谢明灼抬眼与他对视,数月未见,青年沧桑了些,下颌冒出青色的胡茬,没来得及修理,唯独一双星目依旧温和澄明,似有星光跃动。
霜白月光洒落,侧脸镀上一层柔色,光影泾渭分明,五官更显优越。
“有点累。”她说。
林泛愣住,几息后才结巴问:“那、那我喂、喂你?”
“好啊。”
找男朋友干什么?自然是为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光线昏暗,林泛的面色看不清晰,但眼睫低垂翕动,执筷的手夹起肉条又掉下去。
越慌越急,越急越慌。
谢明灼耐心等着,直到第三次,野兔腿肉终于成功递到她唇边。
她轻轻咬下,温热带点焦脆,味道很不错。
“晚上吃了?”
林泛不敢骗她,“吃了块饼垫肚子。”
一想到要见面,他就恨不得时间飞逝,哪还顾得上吃晚饭,直接钻到林子里捕猎,成功抓住三只鸡一只兔。
谢明灼接过竹筒,拨了一些肉到另一只竹筒里。
“你也吃。”
这么多她也吃不完。
林泛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小心捧起竹筒,低头慢慢吃起来。
他根本就不想吃东西,只想看着公主吃,若是能一直说说话,就更完美了。
可这是公主亲手夹给他的哎,怎能忍住不吃呢?
几只腿下去,肚子彻底饱了。
谢明灼双肘往后撑地,慵懒倚上草坡,仰望万里星空。
“吓唬他们几日,问出什么了?”
林泛转身坐shsx正,背对月光,似乎因光线黯淡,胆子变大了些,望向她毫不避讳。
“断案有回避之说,公主就不怕我为了给家人报仇,胡乱罗织罪名,诬陷忠良?”
谢明灼轻笑:“若我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赢得臣民的拥护,坐上那个位置?”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袒露野心。
虽已猜到,可听她亲口说出,林泛依旧感到热血沸腾,也为她成竹在胸的自信深深着迷。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效仿历朝君王,三宫六院,美色成群?”他按捺不住,喃喃问出口。
谢明灼被他逗笑,招招手,“你近前些。”
她笑得太过耀眼,皎洁月色、璀璨星光都不及她的容色分毫。
林泛受蛊惑般,弯腰低首靠近。
修长的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摩挲片刻,似乎嫌他下颌青茬扎手,又覆住他后颈,虚虚搭着,没用力。
“林泛,我的人生注定不会为情爱停留,我所追求的是富国安民,海晏河清。即便没有你,也不会有旁人。明白了?”
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她更倾向于将精力投入到事业中,谈恋爱这种事体验过就足够了。
启国这等风气下,也很难再找出如林泛这类可心之人。
林泛眼里的惊喜化作细碎的星光,他捉下后颈的手,重新贴向自己脸颊,歪头蹭了几下。
“公主,我好高兴。”
谢明灼忍不住捏捏他的颊肉,光滑柔软,皮肤是真不错。
“现在可以说说套出什么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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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松开她手时,林泛的唇角擦过她的指腹。
谢明灼面不改色收回手,也就这点胆子了。
“公主,十年前那场土司叛乱是假的,当时的左参议,也就是如今的江西巡抚,死里逃生也是假的。”
十年过去,林泛想起含冤而死的亲人,心中依旧闷痛不止。
“shsx起因是我爹暗中发现,藩司左参议,与当年播州杨氏的首领勾结,私自昧下贵州多处银矿,打算上疏朝廷,不慎走漏风声,这才……”
他不愿展露脆弱,遂背过身去。
谢明灼给他调整心绪的空间,脑中自动展开朝廷官员之间的关系网。
如今的江西巡抚,与卢崧似乎是同乡。
那卢崧“继承”他在贵州的人脉,重新与土司共谋银利,也就说得过去了。
当年那场叛乱,不过是为了遮掩罪行,顺便联合起来泼林应节脏水罢了。
当然,事情真相还得继续彻查。
谢明灼坐起身,郑重承诺:“若事实真如你所说,我定会为令尊正名,还你林家清白。”
“我相信公主。”林泛重新回身,眼眶微红,目不转睛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月落参横,寂野无声。
“好。”谢明灼点头,站起身来。
她揪起裙摆,抖落草屑,身形转向来时方向,正要踏出一步,手腕骤然落入掌中。
温热,略有薄茧。
“怎么?不是要——”
身体陡然陷入笼罩,青年来之前应是洗过澡,换过干净的衣裳,清新的草木香萦绕鼻端。
一只手按住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揽住肩背,力道很轻,却又透出些许强势,并不令人反感。
她的脸埋进对方颈侧,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快而急促,仿佛耳边也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就抱一抱,可好?”
气息就在耳畔,却迟迟不敢落下。
谢明灼手臂轻抬,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这点小请求,那就满足一下吧。
第104章
◎罪魁祸首◎
银场局。
高铨挑出役夫代表,以及一些被役夫裹挟的矿场矿头,询问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还真没冤枉卢崧等人。
据役夫们供述,这些朝廷严令禁止的银矿场,实际上已成了土司杨氏的后花园。
为免东窗事发,杨氏还同思州田氏勾结,贿赂司级官员,俨然将贵州银矿视为自己的私财。
这些役夫大多是从外地哄骗而来,也有一部分是本地的孤儿。
他们求救无门,只能日夜困在矿场辛苦劳作。
询问完,东方已现鱼肚白。
左右无人,他伸了个懒腰,得亏平日不忘炼体,要不然折腾这些天,人都要没了。
嘶,如此想来,公主当真是身强体健啊。
一道身影冷不丁出现在面前,容貌英丽,身形颀长,仿佛刚从外归来,衣摆还沾着晨露。
“微臣见过公主。”
“嗯。”谢明灼唇角含笑,“高巡抚,你认为蜀地如何?”
高铨琢磨公主话意,斟酌答道:“巴山蜀水,沃野平川,自然是人杰地灵之地。”
“若调你入蜀督抚盐务,绝迹阿芙蓉,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田赋之政令,你可愿?”
高铨毫不犹豫:“微臣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若天下之官,皆如高公这般,何愁国运不兴?”
这个帽子戴得不可谓不高。
高铨冷汗都要下来了,忙道:“公主过誉,微臣愧不敢当。”
“此三件事,你若能如期如望完成,朝堂上下你当不得,便无人能当得。”谢明灼语重心长,“高巡抚,愿你不餍人望,拿出最为亮眼的成绩,日后跻身部阁,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高铨心头遽然一跳,为官者哪个不想入主内阁?
未料公主对他竟有如此高的期望。
他眼眶微湿,郑重回道:“臣定不负重托。”
接下来,他对公主的吩咐更加尽职尽责,杨氏首领、田氏首领、卢崧和秦都台等人,被救出之后一直单独关押。
公主交代,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口,彻查十年前土司叛乱之本因。
流官换了一批,案子不好查,土官却是家族世袭。
十年前杨氏首领为“反抗”林应节暴虐之行径,不得已才率兵攻入贵阳府藩司。
当时刚经历改土归流,朝廷的政策以招抚为主,见他如此委屈,担心罚重了会再次引起贵州各方土司不满,若全都奋起抗议,朝廷也吃不消。
故定林应节为祸首后,杨氏首领只被罢免土司首领和土官之职,并未被问罪,如今在部落里颐养天年。
时任土官的杨首领,是他的侄子。
杀人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却在死后都要遭人唾骂。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历经匪窝的精神虐待,这几人根本扛不住高铨的高压审讯,全都吐露得干干净净。
供词呈到谢明灼手上,她翻了几页,忽地冷笑一声。
除去私自盗采银矿,被发现后残害朝廷命官,杨氏土司勾结田氏、卢崧等人,干过的恶事简直罄竹难书。
她当即拟了一份奏稿,派人加急送往京城。
若不能诛首恶,她便不回京。
公主的奏疏无人敢拦,第一时间呈上皇帝御案。
四月初五,吴山青在朝会上宣读两份奏疏,一份关于蜀地之腐败痈患,一份是关于黔地之横暴恶行。
朝堂嗡然作响。
谢长锋依照女儿的吩咐,狠拍桌案。
“蜀地官员上下勾连,据盐利为己有,招权纳贿,甚至同邪.教沆瀣一气,竟用阿芙蓉这等毒物蛊惑朝廷命官,道观之田地也成为毒物根植之土壤,何其讽刺?!
“黔地土司横行无忌,窃银矿以饱私囊,甚至蒙骗于朕,以致忠良含冤惨死,公理何在?!”
“陛下息怒。”众臣齐齐跪地。
谢长锋痛心疾首:“我大启的官员,缘何如此汲汲营营,贪得无厌,欲壑难填,连国家的利益都忘得一干二净?!”
一连用了三个贬义词,可见皇帝之愤怒。
众人噤若寒蝉。
“方绩,刘兆逾等人供认你收取巨额盐利,徇私包庇,暗箱操作,肆意操控吏选,可有此事?”
方绩拜倒在地:“微臣不知他们为何攀咬,请圣上明鉴。”
他没有大声喊冤,语气隐约有几分委屈。
只有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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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明确证据,自然无法定罪。
谢长锋缓和了语气:“方卿素来尽忠职守,兢兢业业,朕自然愿意相信你,只是窃国之利不能容忍,你牵涉其中,便先停职居家,听候调查。”
“微臣遵旨,谢吾皇隆恩。”
“十年前播州叛乱,残杀官署之案,重新调查取证,此次若再有误,尔等与杨氏土司同罪论处。”
涉及官员,一般都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协力审查。
一时间,三个部门的官员皆捏了一把汗。
“十年前经办此案的是哪几个?”谢长锋沉声质问。
这谁能记得?
可若不立刻回答出来,皇帝恐怕会更生气。
忽有一人出班,是户部右侍郎卫桢。
去年年底,他受命负责制定矿税新规,年初便已发布施行,三个月过去,颇有成效。
“回圣上,十年前审结此案的,乃原刑部尚书寇正、原大理寺卿娄关、原都察院左都御史付辉,三人皆已乞骸骨,归乡养老。”
众官震惊,十年前的事情,你竟记得这般清楚?!
身为上司的户部尚书袁观德,对下属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卫侍郎为人不够圆滑,但做事向来认真严谨,若没记错,他和林应节是同年进士。
或许二人当初结下深厚情谊,以致于林应节含冤而亡后,卫侍郎一直耿耿于怀。
“传朕旨意,着三人返京问询。另,江西巡抚史赞曾任贵州左参议,控诉林应节之暴行,亦召其回京。”
“皇上圣明。”
谢长锋撇了撇嘴,他才不圣明,圣明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勺勺才对。
今日都四月初五了,再过十天就是勺勺生日,也不知勺勺能不能及时回京。
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邪.教利用道观遮掩蛊惑百姓,并钻律法之漏洞,借宫观之田无需缴税之便,变粮为毒,此乃田税赋法之大弊。道仙本意是庇佑芸芸众生,朕厚待于信道之徒,却受背击,朕心愧耻,若挞于市。”
袁观德当即道:“此事乃邪.教余孽过于猖獗,与陛下无关,陛下莫要自责,伤及龙体。”
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错就是错,”谢长锋心灰意冷道,“朕决定取缔宫观私田之制。”
“陛下三思啊!”
天下道观道士何其多,圣上突然颁布此旨,那些方士如何能接受,届时煽动百姓抗议不满,引发动乱,得不偿失啊。
众臣极力劝阻,就算要改制,也得徐徐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
他们劝不住,只好一个个抛媚眼,求助于吴山青。
吴山青:“……”
真是可怜,叫公主和皇爷玩弄于股掌,还毫无所知。
他说出自己排练好的戏文:“皇爷,此事牵涉甚广,公主亲自查办,知晓更多内情,不如等公主回京,再行商议?”
众官狠狠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谢长锋也听劝,便意兴阑珊道:“那就等荣安回来再议。”
勺勺,你快回来吧,老爹快顶不住了,昨晚可是背了大半夜的台词呢。
贵阳府。
谢明灼坐在藩司大堂,底下两列官员,左列为朝廷流官,右列为贵州土官。
如何惩处卢崧等人,自有朝廷律法决断,然杨首领和田首领如何处置,本地土司有话要说。
土司虽已归顺朝廷,但因其地域、历史等因素,土司在部落里拥有极大的自治权,朝廷要处置土司首领,也得跟土司部落的长老们商量着来。
改土归流是一场极为漫长的任务,谢明灼已见识过各族紧密团结的盛世之景,面对此番境况,不仅不觉头疼,反而更加充满干劲。
首先是田氏哭惨:“公主殿下,石阡府以前是咱田氏的地盘,不管多少银矿,都是咱们的私产,如今归顺朝廷,依照律法矿藏确实归朝廷所有,可朝廷吃肉,也不能不让咱们喝汤吧?”
“是极是极,黔地山多地少,这么多族民等着张口吃饭,外头粮价又贵,没钱买粮岂不饿死?”
谢明灼脑子清醒,没陷入他们的逻辑陷阱。
“依诸位耆老所言,只要人将饿死,偷盗抢劫皆可无罪赦免?”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矿放着不采,岂非暴殄天物?若朝廷放开禁令,该缴的矿税,咱一分不差。”
谢明灼哼笑:“朝廷设禁,是因采矿艰难,役夫多而致农夫少,人都进山采矿,谁来种地?更何况,这些役夫反抗,也是因为尔等缺粮少衣所致,尔等怜惜本族之人,却将横刀对准外地役夫?”
说到底,这些役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启子民。
尚未完全归顺的土族少民,几乎只知土司首领,不识皇帝陛下。
耆老还是那句话:“朝廷顺化咱们,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
“那我倒是想问问,土司攫取的银利,分了多少给部落土民?”谢明灼厉声道,“尔等土司养不活族民,是尔等庸碌无能,贪婪无度,莫要拿朝廷禁矿做借口。”
威势尽出,震得众人一句也不敢反驳。
“宋知府。”谢明灼缓和语气,看向宋千慕,“先前翻阅旧时政令,其中有一条针对各地土司山民,因地制宜发展农业,齐心协力建桥修路,是何人提议?”
宋千慕:“乃当时藩台林应节所提,石阡府金阳谷道原本乱石嶙峋,坑洼不堪,是林大人亲自带人勘测地形,制策定略,历时三年才修筑而成,他枉死前,路才修了一半。”
道路通行之后,山民便可采摘山货运送出山,便是开采银矿也顺利许多。
“林藩台苦心孤诣,为的就是给尔等谋求福祉,可你们做了什么?竟协同罪魁祸首踩着他的心血,剥削无辜役夫的血汗,赚着丧尽天良的钱财,而今还有脸来让朝廷对杨氏和田氏网开一面?!”
shsx “……”
谢明灼起身:“谁要再为杨氏和田氏求情,朝廷数十万大军不会惯着你们,要么遵守朝廷政令,要么躲进大山,一辈子同虫蚁鸟兽作伴。”
教化少民,一直是流官的基本职责。然碌碌无为,才是多数流官的真实写照。
林应节这样的才是少数。
因为稀少,才更显珍贵。
一想到如此人才,不仅被一群利欲熏心的刽子手残杀,还往他身上泼了延续十年的脏水,她就满心遗憾痛惜。
不除首恶,难消心头之恨。
一众耆老有如鹌鹑,完全没了方才的底气,若公主当真发怒,叫来十万大军镇压,就算他们能躲进深山里,可是家当带不走啊。
宋千慕适时道:“十年前,微臣族叔隐瞒家父,私自上疏朝廷冤枉林藩台,家父知悉之后大恸吐血,不久撒手人寰,微臣恨极,当着全族人的面,诛杀叛徒。诸位耆老无视朝廷法纪,包庇首恶,恕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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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耆老皆面露羞惭,再无反驳的力气。
谢明灼下了最后通牒:“后天日落之前,残害林应节等官员及眷属的首恶若未交出,播州杨氏便只能成为历史。”
杨氏耆老们互相对视,苦涩一笑,最终点头称是。田氏耆老们也不敢再为首领求情,纷纷叹息告退。
第三日,杨氏前首领杨旦,被一群青壮族民强押过来,跪倒在谢明灼面前。
“我给你们吃给你们喝,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们就这么对我?!”
他声嘶力竭,喊得一众年轻族民心尖酸涩。确实,杨老于朝廷是罪犯,于他们而言却是带领他们致富的好首领。
宋千慕碰巧前来,对付这种人,怎能让公主亲自动口?
“你盗采银矿,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多少进了你自己的腰包,多少用于族民,大家心知肚明。倘若林大人尚在,他的计划也没有中断,焉知大家的日子不比现在好过?”
一群青壮没有主见,谁说得有理便听谁的,顿时没了怨念。
杨旦:“……”
“宋家小子!”他恶狠狠瞪过去,“你别以为舔着朝廷,朝廷就能嘉奖你,再自称‘微臣’,皇帝老儿也不会真正接纳你,你就等着朝廷过河拆桥的那一天吧!”
宋千慕利落反击:“倘若朝廷真能让我宋氏族民过上安稳日子,这官我不当又如何?”
“……”
不管宋千慕是否真心,这番话觉悟是相当高。
谢明灼不想再听杨旦狂吠,吩咐左右:“关入囚车,明日押解入京。”
经过蜀黔两地,囚车数量极为可观,都是一些养尊处优的司级、府级高官。
再不回京,这些人身体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审判。
四月十五也快到了。
去年生日,亡国的阴云尚盘旋于头顶,她心中并无欢悦。
今年心境已然不同。
她亟待回京,与家人共享天伦。
第105章
◎公主回京◎
得知要回京,最高兴的当属蜀王谢蓬。
先前公主借他府兵威慑贵州土司,乃权宜之计,不算违制,可藩王入京,最多只能带五百亲卫,其余人得遣回封地。
他正要寻公主提请此事,未料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采玉姑娘,公主去哪儿了?”
冯采玉正收拾行囊,抬首客气道:“蜀王找公主有什么事?”
“问她还要不要我那些府兵,不要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这种事冯采玉无法做主,只好说:“公主方才出去了,午时应该就会回来。”
“行,那我等她。”
贵阳府城郊。
林泛立在三座无名孤坟前,坟茔常年有人除草清理,干净整洁,墓碑前还残留些许纸灰,应是清明节时扫墓所留。
“宋兄,多谢。”他转过身,朝身侧宋千慕深深一躬。
宋千慕忙托起他,说:“林渭当年救过阿奇的命,我如何能看他和伯父伯母惨死后连座墓室也无?只是当年林伯父含冤,恕我不能刻字立碑。”
林渭是林泛的兄长,擅长岐黄之术,曾在宋千奇染疾时救过他,林泛的皮毛医术也是耳濡目染所得。
“不论如何,你对我林家恩重如山。”
林泛心知宋千慕此举冒着多大的风险,若非他是土司首领,在贵阳府根基深厚,早就叫人揭发丢了官,甚至落得个牢狱之灾,连这三座无字坟也保不住。
“眼下林家冤屈已经洗刷,我已吩咐工匠刻字换碑,下午便能立上。”宋千慕转移话题,“你今后有何打算?”
墓已十年,不可能轻易迁动,更何况他祖籍山东,从贵州迁到山东,路途遥远,恐生变故。
倘若他无牵无挂,自当留在贵阳,随意寻个营生,常来看望父母和兄长。
只是……
林泛眺望贵阳府城方向,眼中情意涌动。
“大人!”忽有仆从来报,“大人,寨子里有人闹到府衙,请您前去主持公道呢!”
宋千慕只好拱手告辞。
四月入夏,贵阳的气候依旧如春日般凉爽,林间的风悠悠荡荡,拂过坟茔两侧的松柏,发出窸窣之声,仿佛亲人在耳边细语呢喃。
林泛渐渐红了眼眶,泪珠滚落。
方才宋千慕在旁,他早已习惯不在外人面前表露脆弱,眼下无人,便哭个痛快。
良久,他擦掉眼泪,整理心绪,忽然耳朵微动,转身去瞧,不由怔愣,又慌忙扭过头,不叫来人看到他的狼狈。
“公主,你怎么来了?”
谢明灼手捧三束花,分别放置墓碑之前。
“我要拐走他们的儿子、弟弟,总得过来招呼一声。”
林泛:“……”
听上去有点怪,但莫名窝心。
谢明灼只是来见一见,不想打扰林泛与亲人的相处,放了花就打算离开,却被捉住手。
“一起回去?”
“你不再与他们说说话?”
林泛眼眶稍显红肿,穿一身缟素,笑起来颇有几分脆弱破碎之感。
“该说的十年来都已说完,这些日子你好像清减了些,是不是吃不惯饭菜?我回去做完午膳,待下午再来立碑。”
也是,快到中午了,要吃饭的。
谢明灼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临近贵阳城时才松开。
林家案子真相大白,祸首也已入囚车,林泛不必再隐藏身份,随谢明灼入住行宅后,如高铨、谢蓬等不认识他的人,便都知晓他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
徐青琅见到他,惊讶之余,又有得遇旧识的兴奋。
吃饭时她不由问:“林班头,你本名叫‘林系舟’,那以后是叫哪个名字啊?”
其余人皆竖起耳朵,她们也想知道哇。
林泛本来注意力都在谢明灼身上,见她胃口不错,心里面仿佛塞满了柔软的棉花,几欲溢出来。
闻言下意识道:“以后就叫‘林泛’,‘系舟’为表字。”
众人颔首,这样也不错。
翌日一早,队伍启程回京。
为免土司不服反扑,直到离开贵州地界,蜀王的府兵才被遣回,只留下五百亲卫。
一路紧赶慢赶,数日后抵达河南林水驿。
途径湖广时,高铨已携兵马止步,如今公主车驾,只有来时所带的数百亲卫,以及蜀王的五百亲卫。
夜幕尚未降临,千余侍卫便围在驿站外,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每隔一个时辰轮班值守。
亲卫们自带行军粮食,唯有水需要从驿站补给。
驿站的厨夫只需做馆内贵客的饭菜,鉴于公主无比尊贵的身份,今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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