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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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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他们的服制也与我们相同吗?”

唐笙指了指临近的官差, 惠明摇头,唐笙又指了指禁军,惠明定睛瞧了会, 又开始摇头。

“他们穿得衣裳一样吗?”

惠明抱着唐笙的颈子沉思,摇完头直往唐笙怀里钻。

唐笙是真的快没力气了, 她掂了两下惠明, 交换了手臂的上下位置。

“我们坐车好不好?”

惠明还留着着马车侧翻时的记忆,听到“车”字,反应激烈,八爪鱼那样将唐笙缠的紧紧的。

“我陪你坐车。”唐笙连哄带劝,“保护翁主的护卫可多了, 不会再有事了。”

快到山脚时,惠明终于放松下来,愿意下来走路了。

她走两步便要回头瞧一眼唐笙,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唐笙垂眸静待时, 她又不说话了。

活脱脱一个小傲娇。

唐笙揉了揉酸痛的小臂和肩膀,只一会没在惠明身上投去视线, 衣角便被人揪住了。

小萝卜头拽着她的袍摆, 仰着脑袋问:“你叫什么呀?”

“我叫唐笙。”唐笙矮身,替她拭去面颊的泥污。

惠明不哭时跟个小大人一样,她煞有其事地点头:“我记住了,我回去要赏你。”

唐笙瞧着那双黝黑的眼睛,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起了另一张脸。

细究起来,眼前这位正是她惦念的那位的远房侄女儿。回来的路上唐笙也听随从说了, 这位的生母亦属秦玅观母亲那脉。

这种感觉很奇妙,唐笙瞧着她好似瞧见了幼时的秦玅观。

一大一小两张脸在她脑海中翻覆, 血脉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见惠明情绪有了平复的迹象,唐笙借机吩咐随从:“找几辆马车来。”

“预备回京么?”随从问。

“此地不宜久留。”唐笙道,“陛下那可有召令?”

“有——”

话音未落,传令官便翻下马背,匆匆道:“陛下有令,召唐笙速速归京!”

大雨初歇,林间满是湿冷的气息。伴随着高呼声,树叶间的凝聚雨珠纷纷扬扬,再次打湿肩头。

车轮滚动,碾起点点泥水,马蹄起落,发出阵阵粘腻的声响。

小翁主交叠着双手端坐着,宽袖遮掩住膝盖,落在两边的袖口及地距离一致。

唐笙靠着车壁,总觉得这姿态似曾相识。

“你们自小就要学仪态吗?”唐笙替她们累得慌,“没人瞧你,放轻松。”

“不可。”小翁主说,“娘亲说了,为人要表里一致。”

“你不累吗?”唐笙轻笑。

“累!”惠明即答。

“你很累,却要维持仪态,这真的是表里一致吗?”

惠明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

熬了个大夜寻人的唐笙哈欠连天,将车座当了桌,支着胳膊斜倚车壁:“都这么落魄了,随心些吧。我是真困了,睡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但思绪却极其活跃。在幽州的那段时间,唐笙习惯于睡前复盘一遍今日发生过的事,往后的日子里亦是这样。

服制与官军和禁军不同,追车的穿着打扮各异,只有刀相似了。

唐笙思忖着这点,整理思绪。秦玅观过去教她的那些都是从人的行为目的出发,思考利益关联。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些人的目的。

山匪大多由流民和人犯组成,势单力薄,内里并不团结。他们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劫财劫色,掂量着己方的力量,并不故意与官府作对。

唐笙带人搜山,并未遇上山匪拦路,这就足够说明状况了。

惠明口中相似的刀成了唯一的线索,唐笙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朝廷相互瓜葛的各派势力。

想到这,唐笙又觉得一切都太顺了——陛下要选立宗亲为嗣君,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办这桩恶差的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更不可能暴露身份。

这样看来,禁卫形制的佩刀倒像是故意露出来的。

唐笙涉及前朝政事不久,对不少事一知半解。她竭尽所能的思考,终于理出了一点眉目。

禁军等同女帝亲卫,会不会,设局之人想要从内部分化拧成一条绳的女帝派。若是设局之人怀揣的是这样的心里,那么她作为唐简之妹,秦玅观一手提拔的女官,给她寻麻烦也能解释通了。

分化、打压女帝一派,利于宗亲也利于钻营取巧的官绅。

条理愈发清晰,唐笙的后背就愈发凉。

她睁眼,正想向惠明询问些细节,马车忽然开始颤动,歪向一边。

雨停了,车外只剩马蹄声和车夫的咒骂。

唐笙来不及说话,翻身抱紧了惠明,带她蜗居在了质地最坚硬的车角。

巨大的冲击力将唐笙重重惯在车壁,她痛得闷哼了声,勉强稳住身形,揣着怀里的孩子趴至车尾。

“找个泥地,瞧准了就跳下去,听见没!”

道旁的密林中,飞鸟振翅,化为天际的黑点。

流矢擦着头皮划过,禁军迅速围住马车,以血肉之躯阻拦锐利的箭矢。

“有埋伏!”守备依据齐射时箭的密集程度粗略判断出了刺客人数,反应迅速,“弓弩手准备,朝流矢飞向散射!”

一通散射后,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果然传出了痛苦的哀嚎,禁卫来不及高兴,攒动的人影便压了上来,直逼人群包围的车驾。

“发响箭召人!”

黑影渐多,禁卫斩杀了一批,又有不怕死的来刀口填命,只为靠近车驾。

禁军露出颓势时,隐匿的暗卫聚集起来,包夹了刺客。

刺客们却不急于突围,外圈呈守势,里圈不断向禁军发起进攻。

缠斗之际,受惊的马匹发了狂,越过阻碍直直奔向翻滚的浪涛。

昨夜雨大,水流湍急,人一旦落进去,便会被冲得毫无踪影。

“斩断马绳——”守备砍伤刺客,策马越过尸首,刀锋直指缰绳。

在他之前的两个军士打马追赶,刀间距离缰绳只剩几寸了,要害处却挨了一箭,昏死在了马背上。

河岸两边地势险峻,颇似断崖,军士胯.下马来不及收蹄跌进了河水里,很快便冲出了百米之远。

发狂的马匹慌不择路,带着车厢一同下坠。

“唐大人!”

“翁主——”

*

今日有大朝,秦玅观穿着正式,宫娥中有的跪着整理蔽膝和大绶,有的立着调整外袍位置,抚平她衣上的十二章皱纹。

廊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脚下生风,前脚迈进内殿,后脚就往外退,焦急之际摔了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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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秦玅观隔着帘幕睨着跪于地栿边的小太监,并未追究他踏足内殿之责。

她接了方汀手中的旒冕,正欲上举。

“陛下,惠明翁主和唐大人共乘的车驾,路上遇刺,马匹受惊坠了河——”

“你说什么?”秦玅观动作一僵。

小太监叩首,带着哭腔道:“暗卫来报,惠明翁主和唐大人,坠河了!”

冠冕坠落,贵重的五色玉旒幕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宫娥还未来得及去拾起,玄赤相间的衣摆便掠了过去。

繁复的配饰阻碍了秦玅观的动作,上马前,秦玅观扎紧了绦带,玄袍随风飘动。

方汀奔上前拉住她的缰绳:“陛下,您切莫冲动,兴许消息不准呢?”

“距京不过百里,在朕的眼皮下动朕的人。”秦玅观咬牙切齿,吐出话来,“到底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秦玅观抽起缰绳,马鬃擦着方汀的面颊离去。

紧急集结的兵官紧随圣驾,逆风疾驰。

战旗猎猎作响,甲胄铿锵。

与此同时,京畿戒严,临近州府戒备搜寻,誓要找出作乱者。

秦玅观面容冷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唯有眼眶被风吹得通红。

原本需要疾驰将近三个时辰才能抵达的地方,秦玅观仅用了两个半时辰就赶到了。

活着的刺客被捆在道路两侧,跪迎秦玅观。

不染尘埃的云纹缎面靴踏进了泥泞中,广袖拂动,长剑落下,刺客的头颅滚落脚边,躯体缓缓倒下。

染血的玄衣色调更显华贵,凉风中,秦玅观剑指跪地之人,剑锋一一点过:

“将你们知道的,都说清楚。不然,朕会挨个查清你们的九族,与你们有关的,下场皆和他一样。”

陷入泥泞中的头颅面容狰狞,目光却显出了呆滞,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

细密的雨珠聚于剑身,织成水膜,模糊了寒光映照出的人影。

血水顺着刃口一滴一滴滑落,无声计算着生命的流逝。

秦玅观身上的煞气大得骇人,守备再三迟疑,终是走到了她身侧。

“陛下,已沿岸寻找,捞出了车驾。”守备低声道,“可……”

“人呢?”秦玅观回首,因隐忍着情绪,神情略显僵硬。

“人,未见着。”守备低头。

秦玅观挽剑抵于身后,压住宽袖,急步行至河畔。

马车碾压过的痕迹仍在,碎落的木屑点缀淤泥,静静诉说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秦玅观望着滚滚河涛,肩头微颤,喉头也哽咽起来。

一直刻意压制的忧惧刺破她的伪装,疯狂生长。

“唐笙——”秦玅观喊得喉咙沙哑,“唐笙——”

喊声撕心裂肺,满含凄厉与不甘。

第92章

恨意决堤, 秦玅观在悲愤的裹挟下呐喊,喉头嘶哑,冷风灌进胸腔, 在裂隙间游走。

接引宗亲本是毫无风险的一件事,她处处留心, 只愿放给唐笙的闲差, 故意调她远离政治漩涡。饶是这样,也有人敢对她下手。

秦玅观不甘心。

她与唐笙聚少离多,虽有亲昵与交心,但还有许许多多未说开的话。

甚至,她从未亲口对唐笙说过喜欢, 从未与她十指相扣,正大光明地行在宫道上。

唐笙心悦于她,却也惧她,畏她,不敢轻易流露真情。秦玅观本以为来日方长, 她能一点一点拉近她。

临行前,唐笙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谨遵圣命”, 秦玅观攥紧了念珠, 硌得手心发痛。

即日前还吵着闹着要进宫的人,怎么就消失在了浪涛中,再也不见踪迹了?

秦玅观向前一步,风满衣袖, 迎面而来的凉意吹得她轻轻摆荡。

泥块与碎石落进湍急的河水,眨眼间便杳无踪迹。

“陛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声, 心痛到麻木地秦玅观僵直了身,不敢回首。她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听。

“陛下, 在这!”

唐笙再次唤她。

秦玅观回眸,踏着泥泞快步上前。唐笙牵着惠明迎上,瞧清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后,脚步微滞。

周遭有太多双眼睛了,秦玅观克制住想要拥抱她的念头,强忍着酸涩道:“上哪去了?”

“我兵分三路了……”唐笙欲言又止。

秦玅观气得想要用剑柄戳她,明晃晃的剑刃在玄色的广袖见忽隐忽现。

唐笙怂得瑟缩了两下,只敢用眼缝偷瞧秦玅观。

“我以为……”秦玅观哽咽了声,眼底映出泪泽。

“以为什么?”唐笙莞尔,眼睛亮晶晶的。

方才赶过来时,她便听到了秦玅观的呼唤声。

或许秦玅观本身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做对于唐笙的意义。但对唐笙本人来说,这样便足够了。

来的路上,唐笙嘴角上扬,被她牵着的惠明分明瞧见了她在擦眼泪。惠明问她,唐笙却死不承认,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快到惠明要跑着才能跟上。

秦玅观不答她的话,眼神说明了一切。唐笙抿唇,低头傻笑,结结实实挨了一剑柄,痛得龇牙咧嘴,心里却甜得冒泡。

惠明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睛睁得圆圆的。

秦玅观注意到这小孩,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唐笙脸上挪开。

她阖上剑鞘,抛给临近的随从,俯视瘦小的惠明翁主:

“你是秦长华。”

惠明环顾四周,瞧见了低眉顺眼恭敬行礼的众人,面露些许怯色。

但她仍仰高了脑袋问道:“你是陛下吗?”

秦玅观道:“不像?”

惠明仔细端量了她片刻,松开了唐笙的手,老老实实低下头来,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秦玅观浅笑,揉了下她的脑袋。

小萝卜头呆了呆,回神时秦玅观已押着唐笙走远了。

*

马车里,秦玅观端坐着,双腕置于膝上,快要曳地的广袖两端离地距离一致。

唐笙倚着车壁坐得笔直,视线飘飘悠悠,转到了秦玅观的靴面上。

“说吧,怎么回事。”秦玅观道。

唐笙将这两日的经历和自己乘马车时所想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怀疑他们如此针对我,为的就是搅乱圣听……”说这句时,唐笙谨小慎微地留意着秦玅观的神情。

她怕自己在秦玅观心中的分量没有那么沉,这话说出口了回成旁人眼中的笑话。

秦玅观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颔首道:“你猜的不错。”

唐笙猛地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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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心跳加速。

“搅乱朕的视听,好让朕怀疑自己人,无暇顾及辽东。”秦玅观边思忖边说,“禁军大多是朕过去一手带出来的,诸兵官的位置多年未曾变动。看来是有人特意设局,想要塞人硌应朕。”

秦玅观话锋一转:“你猜出了这点,所以分了三路前行?”

“是。”唐笙仍忍不住瞟秦玅观的靴面,“姜守备那一路是回京最近的道路,跟随的仪仗、护卫一应俱全,另两路同都是轻装便服,走的乡间土道——”

“我倒是幸运,这一路刺客最少,遇上车轮打滑就起了戒心。我和惠明若是乘了那两辆,说不定此刻就不能来这了。”

觉察到马车颤动,唐笙抱着惠明翻出了马车,滚进了灌木丛,染上了一身泥。

零星几个刺客冲了出来,很快便被护卫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们上车时虚晃两枪,假戏做了全套,竟连随从都瞒住了。

说起来唐笙还心有余悸,这是跟着秦玅观混久了多了心眼,若是她刚来这个世界那会,可能这会她人已经泡发了。

“昨日收到了御史递上来的折子,辽东果然有动作。”秦玅观听了唐笙方才的话有些揪心,在她面前摊开掌心,“事先听了你的劝诫,我提前布了局,所以不至于大乱。”

唐笙同她掌心相贴,感受指节被人一枚一枚地郑重扣下的触感。

这阔别已久的十指相扣,令她热泪盈眶。

“召你回来,也是愿赌服输。”秦玅观说。

“陛下……”唐笙瓮声瓮气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秦玅观听得心痛,想要拥住她,却被唐笙闪身躲开。

“我衣服脏。”唐笙深吸气,小声道。

泥地里滚了一遭,即便换了身干净衣裳,唐笙也还是觉得身上有点脏。秦玅观体弱,又喜欢洁净,唐笙虽然很想和她亲昵,但还是忍住了。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灰扑扑的,不能靠近秦玅观。

唐笙牵了一会便松开了,秦玅观伸直了手臂,与她僵持着。

这回换唐笙拧巴了,她垂眸,思绪涣散,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她的脚尖,自然而然地瞧见了她靴面的泥渍,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地方不是千金之尊该待的,秦玅观这样身份,鞋底都该少有尘埃的。唐笙倾身用帕子擦拭,喉头有了压抑情绪所带来的灼烧感。

她擦拭得很仔细,帕子有了污渍便换另一面,指节蜷曲着,暗自发力。

“真不准备牵我了吗?”

“没有。”唐笙边摇头边忙活,“回去再牵。”

卑躬屈膝,微若尘埃。

唐笙的眼神和动作令秦玅观记起了大雨中她们对峙时的场景——唐笙恳求她时,掌心触碰到了她的靴面。

这样的姿态太过卑微,秦玅观不喜欢被她这样对待。

“唐笙。”秦玅观唤她。

被点到的人刚抬首,便被人捧着面颊带近胸前。

“之前教你箭术时,你也总瞧我的靴子,是不是想替我摘了草屑?”

唐笙抿唇,良久才道:“您不该这样,您是陛下。”

初见时,她靠近御辇上的秦玅观,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她的衣着穿戴,那样整洁华贵。在她眼里,陛下就该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

靴面上的血污、草屑、泥污无不显露着落魄——这些,不该出现在陛下身上。

“你我之间不言尊卑。”秦玅观道,“我不想瞧着你卑躬屈膝,明明你不喜这样,当宫女时连垂首立着,脊骨都挺得直直的,压不下去——”

“你从不是朕的附属之物,你要有野心,要轻狂,要为自己而活。”

唐笙的眼圈一点一点泛红。

“我不愿派你去辽东也有此因,你明白么?”

眼前人似乎还是不大明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了衣襟上。

秦玅观轻叹息,捧着她的面颊亲吻,用行动告诉她,她并不介意为她而落魄。

维持这样的姿态太累了,唐笙倾身,双手撑在秦玅观身侧。秦玅观抵上车壁,臂弯下落圈住了唐笙的脖颈。

她有些呼吸不畅,但还是维持着拥抱。唐笙脑袋晕晕的,稍稍分开,秦玅观的唇瓣便追了上来。

道路颠簸,马车驶过水凼时晃了下,被迫分开的两人大口喘息。

对望片刻,秦玅观扑了过来,紧紧拥住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抵着唐笙的肩头,带着哭腔道:“吓死我了。”

唐笙回拥她,眼泪落在秦玅观颈间。

临别前唐笙的跪拜像一柄刀,直插秦玅观的痛处。若那是此生的最后一面,秦玅观大概会抱憾一生。

“我刚愎自用,自视甚高。”秦玅观贴着唐笙的面颊,哽咽道,“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气急攻心,蒙蔽头脑的时候——”

“那次是个误会。”唐笙语调发涩,“我不是那样的人,更做不出那样的事,你信我。”

她巴巴地凝望秦玅观,攥着玄衣的指节泛白,生怕她会不相信。

“我知。”秦玅观知道母女三人的身份,在轿上便想通了,“于她而言,你是值得攀附的高枝。我那时不过是怄气,想通了也不愿低头。”

唐笙走后,方汀说过的每句话都在她脑中翻覆。悔意早早在她心里生了根,她的猜忌,她的别扭,她的揣度,都是轻贱爱人的举动。

秦玅观笨拙地诉说着歉意:“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待我。我不会表达心意,你能……”

唐笙趁她睡着时直白而热烈地表达出的爱意,秦玅观并不是一无所知,可她每次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直白地推心置腹,诉说最真实的情感于她来说是似是一种羞耻。她张不开口,只能借助外物表达:唐笙缺银她便赏银,唐笙受欺辱,她便有意抬高她的官位,忧心她出事,便吩咐亲卫暗中保护……

再多的,秦玅观就很难做到了。

她顿了顿,郑重道:“你能教教我吗?”

第93章

辽东按察司衙门前围了好些人。

林朝洛本想将这些闹事的乡绅全抓了充军, 马背上因失血过多而脑袋昏沉的方清露听着她的军令,挣扎着起身劝阻,好歹是阻止了这场冲突。

府衙前的道路被塞得水泄不通, 方清露拽着缰绳,颤着双手下马, 未及踩地便觉一阵头重脚轻。林朝洛飞奔过来将她接进怀里, 绯色的袖袍上沾染了血渍。

赶路前她给方清露简单清理包扎了伤口,方清露忍着痛,一声不吭,问她什么都答无碍,结果给自己整成了这副模样。

“叫营里的医士都过来!”林朝洛提膝, 横抱起人,“城里郎中也都叫来!”

“我无碍……”方清露轻揪她的前襟。

林朝洛刚想说话,闹事的士绅便又围了过来。她恨毒了这些畜牲,号令将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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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给她们逼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刁难方按察, 便是和本将过去不去。”林朝洛喝道,“拦路者, 杀!”

增援方清露那会, 林朝洛杀得枪缨滴血,满身血气,此刻怀里护着人,更是杀气逼人。

暮色下, 她耳畔的疤痕更显狰狞,是活脱脱的红衣阎罗王。

乡绅被吓退了, 林朝洛挪动手腕,好让方清露完全歪进自己怀里, 不露面容。

她走得很快,怀里的方清露却枕得很稳,不再有马背上的眩晕感了。

“不必,不必为我——”方清露说几个字便要歇一歇。

“你自个瞧不见脸色罢了。”林朝洛语调狠戾又气愤,“你嘴唇还有血色吗?”

方清露只是笑。

她被林朝洛放于榻上,身下的褥子很快浸出血色。林朝洛急得眼眶泛红,颤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军医和郎中陆续赶到,将卧房立得满满当当。

院中立了一整队军士,威震八方的林大将军挎着刀守在边上,寸步不离。

郎中没见过这阵仗,取金疮药时手都抖了两下。

好在榻上人未曾伤及要害,费了番工夫止完血,便没了性命之忧。

军医和郎中胆颤心惊地向林大将军解释清楚,逃命般提着药箱出了门。

卧房里只剩林朝洛和方清露两人了。

林朝洛阖上门,按着刀立在她身边,目不转睛,鲜少眨眼。

方清露嘴唇翕动,林朝洛俯身去听,后来又嫌弃佩刀碍事,解开丢在一边,蹲下身来听她说话。

身量高挑健硕的林大将军变成了林小将军,矮矮的,巴巴的瞧着榻上的人。

“林朝洛,我们闯了大祸了。”方清露虚弱道,“做局之人要的就是眼下这般场景。”

她们一旦联手用兵,姓吴的便可以将那些观望中的乡绅全都拉下水,结成同盟。到时候辽东政局混乱,士绅们再带着土地跳反,不顾家仇国恨投奔瓦格,这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你将天捅下来,我都替你顶着。”林朝洛说,“什么狗屁政局,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知道我不去,你就要死在那了。”

方清露阖眸,她确实做好了死在那边的准备。

“千躲万躲,大齐同瓦格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提早打和拖晚打,是两码事。”方清露呼吸急促了些,“钱粮、人命、土地,容不得开玩笑。”

她累了,喉头很是干涩,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道:“忘了脸上的疤了么,忘了怎么被挑下马了么?”

林朝洛面上的疤是她们心中的伤痕,长治年间的那一仗打散了她们。

她是将门虎女,父母战死后,荣耀全系她身。那时方清露几乎是哭着求她不要上沙场,可是刚从战场退下,伤还未痊愈的林朝洛又主动请战了。

浑身是血重伤昏迷的林朝洛被部将抬回来时,面颊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咧着嘴恣意嘲笑着方清露。她不眠不休守地守了林朝洛整整两日,林朝洛醒来后,她们便彻底分开了。

“沙场上,能保全身上的部件都算是幸事了。”提及这事,林朝洛一阵心虚,“不过是面颊的一道疤罢了。”

无论何事,落到她嘴里都轻飘飘的。私自带兵杀净乡勇,得罪半个辽东的士绅——林朝洛将她和方清露捆在了一起,顶住了即将倾覆的天。

方清露喉音低哑,轻骂道:“林疯子。”

*

辽东来的密折安静躺在书案上。

里间传来阵阵水声,还有极低的交谈声。

氤氲的水气里,秦玅观拂开花瓣,倾身去寻唐笙。

“这么说,那些乡绅就是找茬,逼迫二姐和林将军动手的?”

“辽东兵源不够,乡勇久经沙场,是对付瓦格人的利器。”秦玅观解释给她听,“二娘此番只是试水,他们的反应不合常理。”

“是呀。”唐笙顺着她的话思考,“边民和瓦格人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若是跳反,反而失了民心。逆着朝廷来,又显露了野心,定会招致朝廷忌惮。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险。”

秦玅观掬了捧带着花瓣的水,洒在唐笙肩头:“如今的瓦格汗,比起从前的都拔延帖多了阴狠的智谋。京中埋伏细作,里应外合,勾结乱党叛乱,接应赵尚恪——”

“他知晓大齐幅员辽阔,瓦格打不起拉锯战,于是就暗中布局,播撒蛀虫,一点一点侵蚀。”秦玅观总结道,“这是个狠角色。”

“所以,陛下是觉得,瓦格汗可能不会再屠城争抢土地,而是勾结这些士绅,里应外合。”唐笙沉吟,“许诺给他们土地,日后的荣华?”

秦玅观微颔首,为唐笙的进步而欣慰。

唐笙并没有急着臭屁,继续道:“狡兔三窟,我还觉得,他们可能不止探了瓦格人的口风,也有可能探了他们所支持的‘储君’的口风。”

话音未落,唐笙的面颊便被秦玅观捧住。

秦玅观用力捏了两下,表达爱抚:“终于不是王八脑袋了。”

唐笙作势要吻她,秦玅观圈主她的脖颈,阖上眼,静待亲吻的落下。

她等了好一会,唐笙还是没动静,只得睁开了眼。

“我刚刚没反应过来!”唐笙扬着下巴,“你不夸我也就算了,还又说我是王八!”

“王八、臭王八、我的王八。”秦玅观学着她的语调和神情,笑着说道。

唐笙急了,攫取了她的呼吸,齿间微用力,咬了下她的唇瓣。

秦玅观反倒更满意了,回吻了她好几下。

“我知道你在说秦承渊。”秦玅观鼻息急促,“处置这样一个藩王,远比杀几个镇国将军要难。他要露出马脚,我才能动手。”

“所以你又放了钩,等着他咬是吗?”唐笙道。

她已经有点摸清楚了秦玅观的套路了,这个女人尤其喜欢钓鱼执法,预设好一切情景,将有瓜葛的势力一网打尽,要多腹黑有多腹黑。

“也不全是。”秦玅观低低道,“他还是有些本领的。”

辽东如今的局势,秦玅观综合各方发来的讯息来分析,觉得士绅压新储君的概率更大。

若是真要反叛,肯定会想要做到出其不意,怎会一而再而三地给朝廷预告?

秦承渊作为钦差,在这个节点进入辽东,十分显眼。在秦玅观看来,他也不过是藏在暗处的人所执的一颗分量较重的棋子。既然如此,秦玅观也愿意借机瞧清此人到底是自愿作为棋子的,还是被动成为棋子的。

将计就计,利用完秦承渊平定动乱,再摸出设局之人,将此人彻底钉死在棋局上才是真的获胜。

此番唐笙遇险,说明此人已意识到了唐笙于她而言的重要性。秦玅观总想多教她些什么,为日后做打算。

“为君之道,有一条极为要紧的,你知道是什么?”秦玅观问。

唐笙知道她又要教她东西了,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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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睛,一脸崇敬。

“是将合适的人,置于合适的位置。”

“你以为那些佞幸都是因为皇帝昏聩才得以掌权的么。实则不然。”

功高震主威胁皇权的将军会被皇帝故意提拔的小人做局害死,小人做了脏事失了人心,皇帝幡然醒悟,再将小人处死,为忠臣昭雪——这便是蕃西威远大将军所经受的。

贪污腐败广结党羽的硕鼠能够主政数十年的前提是,能将皇帝想办的事做成了,也有把柄捏在皇帝手上。维持班台和朝局都需耗费一番心力,清廉能臣掌权办事,皇帝反倒很难放心——既然你如此贤能,又有如此魄力,是否会有王莽篡汉之心呢?

官场所谓的和光同尘,也与此理相通。

“这就是所谓大奸似忠,大忠似奸。”秦玅观刮了刮唐笙的鼻梁,轻声道,“明白了?”

唐笙深呼吸,撇了撇嘴道:“那我是什么呢,忠还是奸?”

“哪有什么忠和奸呢。都是凭着自个的信念做事罢了。”秦玅观抿唇笑,“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想知道你是忠还是奸——”

“你自个觉得呢?”

唐笙摇头,她只想知道秦玅观的答案。

秦玅观冲她招手,示意她靠近,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期盼的答案没有被说出口,唐笙再次上了秦玅观的当。

恼羞成怒的唐笙朝秦玅观泼水,激得秦玅观横着双手挡在面前。

“这便是识人心,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引诱你上钩——”

这个时候了,秦玅观还忙着给唐笙讲解。

打闹了一通,她们都有些累了。

唐笙牵着她起身,拽来又宽又长的方巾,将秦玅观和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水泽被卷了去,相贴的肌肤,触感更加清晰了。唐笙成了架在文火上清蒸的鱼,再和秦玅观贴一会就要熟透了。

长巾下,秦玅观的指节正沿着她身上的淤青游走。

跳车从泥地里滚得那一遭,唐笙护着惠明,硌得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秦玅观瞧着很是心疼。

“这里痛么?”

“痛。”

“这里呢?”

“也痛。”

“这呢?”

“这里一点都不痛!”蔫巴的唐笙一下就精神了,慌忙去捉秦玅观作乱的指尖。

秦玅观好似受了什么很大的委屈,垂了唇角,静静望着她。

唐笙被她这眼神盯得遭不住了,松了手,老老实实立着,由她乱摸。

秦玅观这回倒是安生了,指腹点在唐笙心口画圈。

她画了一圈又一圈,眼睛里燃着幽暗的光,唐笙多瞧一眼就能被吸进去。

“陛下,您今日淋了雨又吹了风,夜里肯定是要起热的,万一再着凉了……”

唐笙说得隐晦,秦玅观充耳不闻,指腹一路上滑,抚着唐笙线条漂亮的脖颈。

“痛么?”她道。

唐笙怔了怔,想不通她为什么问这个。

秦玅观的眼眸垂了些,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指甲修了,不会痛了。”

她说得温柔又内敛,唐笙听着,却觉着周遭空气都是灼热的。

秦玅观用唐笙极喜欢的微微上扬的语调,一字一顿道:

“我穿着衣裳,就不会着凉了。”

第94章

中途更衣时, 她打了个喷嚏,猫一样揉了揉脸颊。心悬一线的唐笙忙吹枕边风,希望秦玅观能转变心意, 但秦玅观向来是说到做到,手上动作一点没放慢。

唐笙慌乱中套上的几件衣裳很快就松垮了, 在被按平在榻前, 唐笙横下心喊了两声方汀,结果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什么呢?”秦玅观咬她,“不会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要我喝药吧?”

唐笙鼻息一滞:“你怎么知道。”

秦玅观:“……”

被她无语到的秦玅观抵着牙槽露出个维持仪态常用的假笑,一点齿尖抵在唇边, 唐笙跟瞧见了陛下的獠牙似的,打了个寒噤。

“嘶——”唐笙轻抽凉气。

“再装。”秦玅观收牙,“我压根没使劲。”

唐笙讪笑,一语双关:“我怕疼嘛,陛下给我些时间做个准备。”

每句玩笑话里总藏着半句真话。秦玅观回忆起上次唐笙的反应, 心里有些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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