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1章 最后的挣扎(1 / 2)
延熙十三年十月,太子刘谌与冯府长女冯盈定亲的喜讯尚在朝野间津津乐道,大汉天子便应大司马冯永所请,再颁诏令:
“今盟邦东吴黎庶困于粮荒,复遭丹阳水患,朕心恻然。特于前约借粮之外,另赐粮秣若干。”
“遣通好使诸葛乔、送粮副使马谡,率护军司马傅佥、行营都尉罗宪、漕运都尉王濬、录事参军事杜预,护粮船东下,助吴救灾,以固盟好。”
诏命既下,诸葛乔等一行人奉旨督运粮船自永安启程,浩浩荡荡驶向东吴。
消息传至建业,诸葛恪喜形于色。
得知汉国粮船已发,他当即亲率大军渡江北上,以接应汉国粮食为由,于濡须水畔修筑东兴大堤。
并依傍东西两侧山势,筑起东、西两座坚城(即后世所称东关、西关),命留略、全端二将各领千兵分守。
诸葛恪此举,既是对魏国最直接的武力炫耀,宣示吴国虽遭天灾,兵锋依旧犀利。
更是他这位新晋辅政大臣,向国内各方势力证明能力、树立权威的立威之举。
他不是不知道此间多有冒险,但却不得不做,因为他深知自己接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孙权晚年发动的两宫之争,以鲁王被赐死,太子被废黜,以及大批朝臣被流放、处死而告终。
此举虽沉重打击了江东世家豪强,暂时巩固了皇权,却也留下了难以愈合的政治裂痕。
如今,以吴郡四姓为首的江东大族,对新帝登基之事,要么沉默,要么冷眼旁观,甚至消极怠工。
更何况在他们眼里,诸葛恪这位辅政大臣,根本算不上自己人,凭什么要帮他?
没有这些世家豪族的钱粮人力支持,仅凭吴国府库那点捉襟见肘的积蓄,想要迅速平息丹阳水灾,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是为什么诸葛恪顶住压力,保留了声名狼藉却掌控着与汉国贸易命脉的校事府。
若连这最后的财源都斩断,他这位辅政大臣,恐怕真要被彻底架空。
没钱你辅什么政,没粮你安什么邦?
偏偏诸葛恪这个辅政大臣,又存在一定的争议。
不仅孙权生前曾公开评其“刚愎”,他更在孙权尸骨未寒之际,以雷霆手段诛杀另一位辅政大臣孙弘。
虽暂时稳住了局面,却也难免引人猜忌,落下“铲除异己”的口实。
内有权臣倾轧的余波,外有世家大族的冷眼,下有郡县灾民的哀嚎。
在得到大汉这批“救命粮”后,以诸葛恪性格,自然不愿意选择按部就班,慢慢收拾残局。
对外示强,尤其是向正处虚弱期的魏国亮剑,是他最快凝聚人心、转移内部矛盾、树立个人威望的不二之选。
毕竟,魏国刚历司马懿政变,伪帝东迁,许昌、汝南重镇接连归汉,正是内外交困、最为脆弱之时。
此时出手,风险最小,政治收益却可能最大。
他挑的地点也很有讲究。
濡须口,这处控扼巢湖与长江的咽喉要道,历来是吴军自建业渡江北上的前哨据点。
诸葛恪以此地为大营,既可接应汉国粮船,又能防备魏军南下,名正言顺,进退有据。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修堤筑关之举——却远远超出了“接应”与“防备”的范畴。
这无异于将兵锋公然越过了吴魏边境,在魏国眼皮底下打下两颗楔子。
此举立刻在淮南魏军中激起轩然大波。
原因无他,若坐视吴人将此临时据点经营成永久性要塞,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吴国水师便可据此为跳板,自由出入巢湖,如疽附骨般持续袭扰合肥。
在魏国看来,这是吴人将刀尖抵在咽喉之侧,与卧榻之侧,容他人鼾睡无异。
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
届时合肥守军必将疲于奔命,防务压力何止倍增。
魏国扬州代都督、征东将军诸葛诞再也坐不住了。
他火速向彭城上表,力陈利害,强烈要求即刻出兵,趁吴军工事未固,一举拔除东西二城,绝不可养痈遗患。
然而,他的奏表送入彭城,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眼看着吴军城垣一日高过一日,诸葛诞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
他只得将合肥防务暂交予太守王基代理,自己则以“回朝述职,面陈军机”为由,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直奔彭城。
——
对于魏国来说,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将临时都城彭城裹在一片肃杀的白茫之中。
诸葛诞不顾一路风寒,马蹄踏碎冰凌,直奔太傅府。
府邸深处,暖阁与药味也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死气。
司马懿裹在厚厚的裘褥里,斜倚在榻,面色蜡黄,呼吸间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当诸葛诞被引进来,将那份沾染着寒气与雪水的紧急军报重重放在榻边小几上时,司马懿那双深陷的眼窝,这才亮起些许微光。
“太傅!”诸葛诞的声音因激动和寒冷有些发颤,也顾不得太多礼数:
“诸葛恪狼子野心,竟在我境筑城!东西二关若成,则合肥永无宁日,淮南危如累卵。”
“末将连番上表,请求出兵击之,为何……为何至今杳无音信?”
他指着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若待其城防完备,水师入驻,则巢湖门户洞开,届时我扬州诸部,皆将被束缚于合肥,日夜防备,疲于奔命。太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大约是被诸葛诞带进来的冷风激着了,司马懿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才缓过气,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道:
“公休……忠心可嘉……然……天寒地冻,士卒不堪征战;粮草转运维艰,实难支撑大军……咳咳……且待来年春暖,再议不迟……”
“天寒地冻?粮草不继?”诸葛诞几乎要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太傅久征沙场,亦知兵贵神速。”
“待来年春,吴城已固,恐悔之晚矣!吾等眼睁睁地看着吴寇在我朝境内筑城,朝廷威严何在?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辈?”
站在一旁服侍的司马昭见此,欲言又止。
司马懿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愈发微弱:
“吾意已决……公休……你……先回驿馆休息……此事……容后再议……”
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葛诞见太傅公然请他回去,知道再争无益,脸上闪过失望与愤懑之色。
他重重一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告退!”
随即转身,狠狠地一甩袍袖,又无奈仰天长唉一声,这才极不甘心地离去。
待诸葛诞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司马懿才缓缓睁眼,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司马昭:
“我看方才子上有话要说,是否亦认为为父老迈怯战,寒了忠臣之心?”
声音依旧低哑,却陡然清晰了不少。
司马昭连忙跪倒:
“孩儿不敢!只是……孩儿觉得,诸葛都督所言,不无道理。”
“如此放任诸葛恪,恐损朝廷威望,亦让内外轻看大人决断之力,孩儿实有不解。”
“不解?呵呵……”司马懿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示意司马昭近前,“你只知其表,未窥其里。”
“你当真以为诸葛诞是为了淮南防务,才如此急切?”
司马昭一怔。
只见司马懿眼中有讥诮之意:
“你以为,他不顾天寒地冻,星夜驰归;不顾为父病体,直言进谏;甚至言语顶撞我,皆是因忧心淮南防务么?”
司马昭有些呐呐:“难道不是么?”
司马懿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