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东厂怎么还不动?(1 / 2)
“第五部,回头望足去心疾!”
“第六部,五劳七伤向后瞧!”
京城愈发回温,这日清早,在厂内的小花园里,一台录音机放着轻缓的音乐和女声解说。陈奇打头,领着一群老同志在练《八部金刚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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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直门桥下的风,比往常更冷。李东升坐在酒馆角落,二锅头的辣意顺着喉咙烧进肺里,像那盘磁带里的声音一样灼人。他盯着杯底残液,仿佛能从晃动的酒光中看见余则成站在雨夜码头的身影??帽檐压低,背影孤绝,一步踏出,便是永别。
他没喝完那杯酒,起身离开时,邻桌的年轻人还在争论:“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叛变?”
没人回答。但李东升知道,这个问题,在三十年前就被审查会上的那个导演问过:“我们拍的不是神,是人。一个真正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动摇?”
那天之后,复原剧本的光盘陆续传开。起初只是高校小范围流传,后来竟出现在南方某独立书店的展架上,标签写着“被剪掉的历史”。有学生将其中一段台词抄在微博签名栏:“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不愿背叛。”一夜之间,这条签名被转发十万次,又迅速被屏蔽。
陈奇打来电话时,语气罕见地凝重:“公安部网监局开始追查光盘源头了。有人说我们在搞‘历史虚无主义’。”
“我们还原的是真实创作过程,不是篡改历史。”李东升攥紧话筒,“当年删掉这些内容,是因为怕观众看到英雄也会痛、会怀疑。可现在呢?现在的年轻人连信仰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更要小心。”陈奇低声道,“他们不怕你讲革命,怕你讲得太真。真到让人开始问:为什么只有少数人才敢说真话?”
挂了电话,李东升翻开抽屉,取出那份编号为“01”的光盘。这是唯一一份保留母版刻录记录的原件,藏在他办公室保险柜最底层,上面贴着一张便签纸,是陈奇亲手写的:“留给未来的眼睛。”
他知道迟早有人会动手。果然,三天后,东方集团总部接到通知:因“内部审计需要”,即日起暂停所有对外文化合作项目审批。明面上是例行检查,实则是掐断《潜伏》后续衍生计划的资金链。展览不能再巡展,纪录片停剪,连与中国传媒大学合办的论坛也被临时取消。
史宇柱从深圳打来越洋电话:“东升,我这边刚谈下一个门户网站投资,对方听说你这边的事,直接撤资了。他们说,不想沾‘敏感IP’。”
李东升冷笑:“一部剧,一场展览,几页剧本,就能叫‘敏感’?那真正的历史算什么?埋进土里的尸体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史宇柱轻声说:“你还记得八十年代初,咱们在广播学院读书的时候吗?有一次老师放了一部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结果播到一半机器‘坏了’。后来才知道,是宣传部派人来关的。理由是‘情绪过于激烈,可能引发联想’。”
“现在也一样。”李东升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们不怕你歌颂,就怕你唤醒。一旦人们开始用自己的脑子想问题,墙就塌了半边。”
但他没有停下。
就在审批冻结的第七天,北京图书馆官网发布消息:馆藏新增一批“中国电视剧发展史料”,其中包括《潜伏》原始审片会议录音及三集复原剧本手稿复印件,编号:DS-1983-R07。公告措辞平淡,却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第二天,清华、北大、复旦等十余所高校图书馆相继发布公告,称收到匿名捐赠资料,内容涉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影视审查制度研究”。部分学校甚至开设专题阅览室,命名为“记忆之匣”。
舆论悄然升温。
《南方周末》刊发长篇报道《被剪掉的三集》,引用多位学者观点,指出:“文艺审查的本质,往往不是保护意识形态,而是维护叙事垄断权??谁掌握讲述历史的权力,谁就掌控集体记忆的方向。”
文章末尾写道:“当一部剧的删减版本成为经典,而它的‘幽灵章节’却在民间口耳相传时,这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的隐喻。”
中宣部未公开回应,但内部风向明显收紧。央视紧急召开编委会,强调“主旋律作品必须坚持正面导向”,并点名批评某些“打着学术旗号解构英雄形象”的行为。与此同时,国家广电总局下发文件,要求各地加强对“非正式渠道传播影视剧素材”的监管。
风暴来了。
李东升预感到会有动作,提前让陈奇转移了京郊小楼的所有资料。原班编剧团队分散撤离,录音母带被拆分成三段,分别存入三家不同银行的保险箱。至于那九十九张光盘,早已融入全国各大高校的信息系统,如同种子撒入荒原。
真正让他心头发紧的,是半个月后的一场饭局。
地点在玉渊潭附近一家私房菜馆,约他的是老周??退休的国安系统干部,曾在展览开幕式上露过面,虽未发言,但他的出席本身就是一种态度。饭桌上,老周一反常态地喝了两杯白酒,眼神浑浊却锐利。
“东升啊,”他缓缓开口,“你们做的事,很多人看懂了,也害怕了。”
李东升夹菜的手顿了顿:“我们只是想留下点东西。”
“留下可以,但方式要讲究。”老周压低声音,“有些人,一辈子都在黑暗里走,他们不怕牺牲,只怕死后被人误解。可你们现在做的,是在把他们的伤口撕开给人看。”
“可那才是真实的。”李东升抬头,“如果我们的英雄只能活在神话里,那说明我们还不够强大。”
老周苦笑:“强大不是什么都往外抖。有些事,当时不能说,现在也不必说。不是为了隐瞒,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
李东升怔住。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剪掉‘狱中动摇’那段吗?”老周盯着他,“不是怕丑化英雄,是怕牵出真人。那个情节,原型来自一位至今仍在世的老同志。他在五十年代被捕,受刑七十二天,靠吞棉絮止痛。组织救他出来后,他写了万字检讨,说自己‘差点说出机密’。可上级批了四个字:‘你已尽忠’。这个人现在还活着,住在北戴河疗养院,每个月都有人去探望他。你们复原剧本一传,万一被对号入座,他的平静生活就毁了。”
李东升呼吸一滞。
他从未想过这一点。
“所以,”老周拍拍他肩膀,“真相值得追求,但也要懂得分寸。你们点燃了火,很好。但现在,得学会控制火势,否则烧的不只是谎言,还有无辜者的安宁。”
那一夜,李东升失眠了。
他翻出复原剧本,一页页看着《裂痕》中余则成在电椅上颤抖的描写,忽然觉得笔触太过锋利。艺术的真实与伦理的边界,原来如此微妙。他曾以为对抗遗忘就是全部正义,却忘了记忆本身也有重量,会压垮那些默默承受了一生的人。
第二天清晨,他拨通陈奇电话:“停止一切公开传播。把剩下的光盘封存。”
陈奇沉默良久:“你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