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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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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江南之行,看来远比自己想象中凶险万分。

这人是真真险些丢了大半条命啊。

再一抬眼,又见吴大夫板着脸用火烘烤起了刀具,不多时,竟在沈安宁的亲眼注视下,径直将那烤烫的刀具直接伸入陆绥安的胸前,竟生生刮剔起了胸前那些烂肉。

一瞬间,只见昏死过去的陆绥安疼得浑身痉挛,身躯不住颤抖,连额前的青筋都根根暴跳了出来,就连沈安宁都不忍直视,飞快瞥开了头去。

刮肉生生持续了半刻钟之久。

连旁观者都似生生遭受了一场极刑。

吴大夫上完药包扎好出来之时,依然还一脸生气的看着她,许久许久,这才没好气道:“再晚送半刻,这人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便是华佗转世也救不回来了。”

“这伤口再经不起反复折腾了,回去静养三月,半个月内莫要下榻,若再折腾下去就不要往我这送了,直接送去阎王殿吧,哼。”

话说,吴大夫冲沈安宁交代一番后,翘着胡子,气呼呼的出去了。

吴大夫走后,沈安宁缓了一口气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很快追了出去,追问道:“吴老,您说,这人摔伤了脑袋,有失去记忆的可能吗?”

方才在马车上,陆绥安一直在故弄玄虚,真真假假。

就像是这伤,他表现得很是严重,可方才上了马车后,却又一直强撑着,沈安宁一度有些拿不准,他话里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故而有此一问。

便见吴老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伤脑者,有记忆混乱,或者失去记忆,亦或者短暂失忆等可能,这在民间并不稀奇。”

便见沈安宁想了想,又继续道:“那若只忘却了一件事呢,有无这个可能?”

便见吴大夫摸了摸胡须,沉思了片刻,道:“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沈安宁问道:“为何?”

吴大夫道:“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令患者过于痛苦,患者受伤后兴许会选择性遗忘,这样的例子老朽虽不曾遇到过,但在医术上却看到过,这种伤与其说是头部上的伤,倒不如说是心里头的伤。”

吴大夫意味深长的说着,说完,看了沈安宁一眼后,很快大步离去。

留下沈安宁立在原地,抿嘴沉默着,所以,陆绥安究竟是装的,还是确有其事?

不然,沈安宁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要装?

难道,仅仅是为了不愿同她和离,他竟会做到装疯卖傻这一步么?

可能么?

话说沈安宁立在原地沉吟了许久,这才缓缓抬起了步子。

入内后,一抬眼,才见病床上之人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沈安宁入内的那一刻,那人立马敏锐的抬眼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只见病床上的人此刻光着膀子,浑身都浸湿了,他身上的血渍都已被常礼擦拭干净了,却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又见他满面惨白,连嘴唇都一度成了青白色,而额上,发间亦被汗水包围,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

这是两世沈安宁都不曾在陆绥安身上看到过的狼狈,脆弱的模样。

此刻,他满身疲惫虚弱的躺在那里,那双漆黑的眸倒是一如既往的锐利,直勾勾地,抿着嘴看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沈安宁终于主动开口朝他道:“身子是自己的,莫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她神色淡淡说着。

陆绥安却仿佛立马送了口气,直直看着她,立马回道:“好。”

说完,嘴角仿佛还轻扯了一下,仿佛想笑一下,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半只眼径直眯了起来,半边脸都扭曲了起来。

沈安宁装作没有看到,淡淡走了过去,将手中方才取来的药随手交给了常礼道:“一日三次煎服,莫要忘了。”

说完,这才看着常礼道:“派人将你们世子送回去好生休养吧,方才吴老说了,至少得修养三个月,半个月之内不能下榻。”

她将方才吴大夫交代的话,又当着那人的面原封不动的交代了一遍,随即,又淡淡朝着病床上扫了一眼,转身便往外走道:“待你伤好了后,我们再重新商议和离之事。”

说完,沈安宁便直接往外走去。

却不想,她话音刚一落,便见病床上原本才刚松了一口气之人嘴角很快又压了下去,下一刻,竟见他嗖地一下掀开被子,捂着胸口便又径直下得榻来。

常礼见状顿时急得心急如焚道:“世子,您……您,吴老方才交代了,您半个月之内不能下榻,伤口方才包扎好了,这若再扯伤了,吴老定不会再管您了。”

话说常礼急得跟个陀螺似的,围着病床上之人左右打转。

却见陆绥安疼得一度咬烂了下唇,他单手撑在床压,半边身子都撑在右臂上,一咬牙又再次重新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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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站了起来。

沈安宁听到后头的动静,抿着唇停了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便见身后陆绥安微微勾着唇,像是在冲着沈安宁,又像是在自说自话,道:“既夫人今日不肯同为夫回府,那为夫便同夫人一并回沈家便是,也是一样的。”

陆绥安勾唇说着,顿了顿,又淡淡笑着道:“听说老师来了,正好,我已有许久不曾见到老师了,正好可以同那老顽童聚聚。”

陆绥安故作镇定地说着。

说完,旁若无人的紧紧捂着胸口,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追上了沈安宁。

经过沈安宁身旁时,沈安宁咬牙唤道:“陆绥安——”

却见陆绥安脚步未停,只旁若无人的笑了笑,自顾自道:“不用扶,这点小伤,为夫……倒还撑得住……”

沈安宁:“……”

第114章

沈安宁是该断然拒绝的, 她是该心狠一些的,她应该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反唇相讥, 放声羞辱。

可是, 她却又比谁都清楚明白,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不会有任何用处。

若继续这样耗下去,他若打定了主意赖到底, 装到底,那么,今日除了闹到非死即伤, 不死不休,或被吴老一气之下将他们一行全部给轰出去外,不会得到第三种

结果。

沈安宁一度死死的闭上了眼。

她也不知,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的。

前世,她拼命爱,拼命要, 却索要无门。

如今,她拼命推,拼命拒, 却避无可避。

她亦怎么也想不通, 陆绥安那厮究竟何时竟贱到这个地步了。

人贱起来是无敌的。

沈安宁从来不知, 陆绥安那厮竟也有这般无赖时刻。

这一刻, 沈安宁只觉得有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

那日, 陆绥安带着一身伤,终究还是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地入了沈家大门。

他靠着一身伤, 竟还恬不知耻的直入正房,生生霸占了她的闺房,生生将沈安宁挤出了自己的房间。

沈安宁索性搬出了正房,直接搬到了东侧的厢房,直接眼不见为净。

她知道陆绥安是打定主意要装疯卖傻,赖到底了,可是,在和离这件事上,在沈安宁这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只是,前提,是陆绥安这人还有条命在。

女人总归是心软的。

她只给对方十五日的时间,横竖十五日后,无论他同不同意,她都会去践行此事,他若同意,他们便愉快的分手,便是不同意,她亦会毫不犹豫地直接上书,请皇后为她做主。

话说,前三日,他们倒是相安无事,亦没有过任何交集。

这几日沈安宁私底下又囤积了些粮食,而学堂那头又步入了正轨,因白桃对做生意的事情感兴趣,沈安宁干脆将三个绸缎庄交给她去打理,而浣溪旁听过韩先生几堂课后,对知识求知若渴,遂沈安宁试着将学堂那边诸事全权交给浣溪打理,相当于她成了东院的小管家,将身上的任务逐渐分权出去后,沈安宁身上的担子总算是卸了下来,为她接下来的江南之行做准备。

听说正房里的那人三日未曾下榻,倒是在安分守己地在养病,一开始,沈安宁还算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到第四日开始,便隐隐听到去正房出来的丫鬟有红着眼圈跑出来的,第五日,煎药的跑到这里来告状,说一日三煎的药生生煎了十三回,药罐子都给生生熬坏了三个,第六日,就连厨房里的婆子都苦着脸告状到了沈安宁这里,说世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个嫌淡了,那个嫌咸了,送汤食说吃腻了,送粥食说是猪食,横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今日更是直接嫌她不会做菜,还威胁要派人去核查她的户籍资料,若有半分纰漏,便让她直接滚蛋。

短短六日功夫,前来告状的,诉说委屈的举不胜举,整个沈家一度险些被搅得天翻地覆,未有一处消停之日,到第七日,东院那边竟也来人,说世子嫌吵,今日直接派常礼过去让人将学堂停办了,理由是:不能打扰病人养病。

前几处,沈安宁倒一直忍着,横竖只有十五日,咬牙忍上十五日便是,可听到他竟还干扰学堂,沈安宁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被生生点出了一把火来。

学堂是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除非天塌下来,不然,谁敢动它一下。

沈安宁一时气息不稳,却也知道,对方就是在故意找茬寻存在感罢了,许久许久,到底强忍着平复了下心绪,去往了正房。

结果刚才到正房院子,便闻得屋内传来一声冷冰冰一声:“滚出去。”

“都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便是茗碗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

沈安宁脚步一顿,不多时,便见小鸽子红着眼圈捧着碎碗片出来,一脸委屈的模样,方一出正房,见到院子中央的沈安宁,小丫头眼圈就跟蓄满了两汪清泉似的,瞬间滚淌了下来。

沈安宁赶忙将人拉到角落里,摸了摸小妮子的头,道:“委屈你了。”

小鸽子是沈家采买的跑腿丫头,因正房的世子不好伺候,所以旁的人都不由发怵,今儿个这门送药的差事便落到了小鸽子手里,小丫头这会儿两眼泪汪汪道:“不委屈,就是……就是世子黑着脸,忒吓人,比俺们村里头的老族长还要吓人。”

小鸽子委屈巴巴说着,末了,又飞快提起袖子抹干了眼泪,冲着沈安宁道:“夫人,是俺没用,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

沈安宁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再去送碗药来。”

说完,沈安宁收起了笑容,顿了顿片刻,方入了屋内。

话说方一踏入正房,便见床头处有一册书,正歪头歪脑通身凌乱的散放着,床榻下是刚刚打翻一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汤药,而床榻上之人此刻正背对着侧躺在了床榻之上,手里攥着一串念珠,正心情烦闷的拨弄着。

听到脚步声,手中的动作骤然一停,下一刻,那人冷冰冰的声音再度传了来,道:“说了滚,全都给我滚出去,听不懂么?”

对方冷若冰霜的说着,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恼火之气。

只是,凶完后,只见那道脚步声非但未停,反倒是越发往里入了,陆绥安脸色一黑,抓起手中的念珠便要扔摔出去,却在举起的那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来,扭头看到屋内那道身影后,整个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似乎没有料到来人会是她。

又似乎没有料到竟是在这个档口。

整个人一下安静,消停了下来。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陆绥安终于缓过了神来,立马收回了甩到半空中的手。

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有些不大自在,只一时猛地将头转了过去。

却因动作太过大力,扯到了胸前的伤口,陆绥安疼得牙齿打颤,却依然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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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陆绥安侧耳听着,却见屋内静悄悄的,是既没有脚步声,又不见任何其余多余的动静,陆绥安以为人走了,又仿佛觉得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一场幻觉,许久许久,他只复又将侧躺的身子缓缓躺下来,再慢慢朝外看去。

便见整个屋内空无一人。

陆绥安已顾不得身上伤口,只猛地翻身而起,却在抬头的那一刻,无意间撞见了屏风后一缕木槿之色引入眼帘,尽管只有细微一角,是裙摆处,而裙摆下是一双丁香色绣花鞋,细秀的一只,只露出小小一角,却让陆绥安一瞬间安生了下来。

人还在。

没走。

此刻,那个位置是书架,她……在翻书查看。

陆绥安抿住了呼吸,定定看着,片刻后,想起了什么,只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挪动了身子,调整下姿势。

果然,临窗的案桌上有一方铜镜,下一刻,陆绥安略一扫眼,便见铜镜里赫然反照出了一副画面,赫然将书架那一隅景色全部映衬其中,虽有些模糊,却到底将远处那道婀娜的身姿,及半张侧脸映衬其中。

那些模模糊糊的剪影,清瘦却丰盈的身姿,圆润又挺翘的下巴,一帧帧幻化成了往日里日思夜想的脸,一并在此刻引入他的眼帘。

陆绥安近乎贪婪的看着。

目不转睛的看着。

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已不记得有多少日子,不曾好好看过这张脸了。

那日在马车上,虽面对面,却多是剑拔弩张的画面,已不记得有多少日子,不曾这般安静独处过了。

其实,细细算算,他们成亲的日子加在一起亦不过才一年半左右,前半年里他失职,导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相处了解不多,而这后半年里,他不在京城,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真正相处的日子其实不过才半年而已,而这半年中又有一半的时间在冷面相对,其中,他真正怀念的日子,其实是在从九幽山回来后的那两个月里,那些日子里,他们日日如胶似漆,水乳交融,怎么就忽然间到这个地步了呢?

陆绥安出神地看着。

不多时,看着铜镜里映衬出的这一抹木槿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这个颜色,只觉得怎么都瞧不够。

正要下意识定睛细看时,却不想,下一刻,铜镜里的人似有察觉,身子一闪,竟已彻底不见了踪迹,而屏风后那一抹裙摆亦消失不见了。

陆绥安摸了摸鼻子,仿佛阴郁多日的情绪终于一扫而空,正措词着要不要开口之际,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道细微的脚步声,陆绥安一抬眼,一个黄衣丫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道:“世子,方才的药撒了,这是厨房多熬的,您快趁热喝吧。”

陆绥安脸一黑,只有些不悦,却又很快收起了不快的神色,只朝着屏风后看了一眼,撑着脸,淡淡道:“太苦,不喝。”

这次进来的不是小鸽子,而是红鲤,她早有准备,只笑着道:“世子,这里备用了蜜饯,若世子嫌苦,可以用一枚蜜饯。”

却见陆绥安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道:“吾不爱吃甜。”

眼尾又好似扫过屏风一眼。

红鲤道:“无妨,此处还备下了山梨酥,不甜,有股淡淡的清香味,世子可用这个润润喉。”

便见那人淡淡道:“不甜,那要它又有何用?”

是准备周全的红鲤此刻也:“……”

二人来回几个交锋后,终于,屏风后的人终于开了口,只冷冷道:“不喝算了,红鲤你退下吧,不知好歹的人又何必再管。”

屏风后那道声音有一丝冷。

红鲤将药放在床头,立马退了下去。

屋内,很快复又安静了下来。

陆绥安听着那道声音中透着的冷意,扫了眼那碗药,又扫了扫屏风后那个方位,良久,终是一声不吭地端起了那碗药,一口乖乖饮下,整个过程,连个眉头都不曾抬过一下。

药碗放下的同一时刻,屏风后之人拿着本古籍,面无表情的踏出了正房。

陆绥安:“……”

整个过程,他连正脸都没来得及瞧到一眼。

陆绥安一时摸了摸鼻子,又捂着脸,嘴角无奈一勾。

果然……

男人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先低头。

大意了。

第115章

话说, 自那日后,任凭陆绥安那厮再如何作天作地,沈安宁都一律不再理会, 次日一早她干脆出了府, 去往了郊外庄子巡视。

出城的路上,看到源源不断的车队从官道快马加鞭而来, 一开始沈安宁还有些好奇,直到在茶棚处取水时听到路边的百姓们热议道:“啧啧, 这些日子,这样的车队来了好几十队,连官道都险些压弯了几寸, 听说那箱笼里头全部都是白花花的官银啊,好家伙,这可全部都是这么多年来搜刮咱老百姓们的民脂民膏啊。”

“要我说, 还是那位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厉害,这才下了江南一趟,便为朝廷追缴回了一千多万两税银, 好家伙,你们说,这样一车车的往回运, 回头那国库里头堆放得下么?”

话说, 百姓们议论不止。

沈安宁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 这些车队里头押送的竟全部都是江南来的税银。

而近日来, 满京热议得最厉害的自然要属由陆绥安此番经手查办的江南那一桩百年难得一见的贪墨大案了,因沈安宁此番搬离了陆家,故而对朝堂局势不甚明朗, 只是记忆中前世好似不曾有过这一茬,沈安宁隐隐记得前世陆绥安回京后可是处置了一大批官员,他杀伐果断,菜市场的人头落地了一茬又一茬,说句血流成河毫不夸张,前世满京闹得一片沸沸扬扬,所有人全部都噤若寒蝉,陆绥安“鬼罗刹”的名头便是从这个时候传出来的。

而这一世,却隐隐觉得好似有些不同。

这一世,朝堂不见多少动乱,而陆绥安滴血未沾不说,竟反倒让自己险些落得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现如今还在病床上躺着下不来了,怎么两世之间的差异这么大呢?

沈安宁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如同在雾中看花般,一时有些看不真切。

而最最令她惊诧的是,一两千万两的税银,当真是说追缴回来便能顺利追缴回来的么?

吃进去的银子,竟当真这么轻易的便能原数吐出来么?

话说,在沈安宁去往郊外的这些日子里,沈家老宅里头,陆绥安已然能够慢慢下地了,他静养了足足半个月,伤势已然在渐渐恢复,沈安宁在时,他作天作地,闹得整个正房没有片刻安宁,沈安宁一走,他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正房,宛若无人般,再不见半分动静,除了常礼每日三次进出送药外,再未见传出一丝动静。

待沈安宁走了第七日,这日陆绥安终于下地了,只由常礼搀扶着出了正房,在院子里同庄老师徒二人在廊下的水榭旁下棋。

陆绥安此番大难不死,身子还有些虚,可棋风却一如既往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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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步步紧逼,杀伐果断,杀气十足,庄老见状不由微微暗讽道:“棋盘上这般杀气腾腾又有何用?连一屋都扫不干净,又何以扫这天下?”

老头讽刺他没用,在夫妻之事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能在棋盘上找存在感。

说罢,一颗黑子堵得他无力回天。

陆绥安亦不恼,略一思索,白子落下,瞬间峰回路转,反将了他一军道:“弟子至少还有一屋可扫,不像某些人,至今颠沛流离。”

陆绥安云淡风轻问及:“师父来弟子岳丈家已有两月,不知可有机会同韩先生……一较高下?”

话说陆绥安八百步笑五百步,反将他一军。

他至少还有夫人,不像他,一把年纪了不但没有成家,没有媳妇,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吃不着。

庄夫子顿时一噎,仿佛正中七寸,心口一窒,片刻后,又好似早已习惯了般很快恢复了过来,继续打趣道:“依老夫看,你怕是也快要步为师的后尘了。”

“你看,宁丫头都已然出走七日了,你看你现如今都已然这样了,她非但不管不顾不说,还见你如见瘟神,避你如避蛇蝎,你又有哪点比老夫强的?”

话说庄夫子可不是甘愿屈居人下的主,他被人刺后,又很快平复心情,将人一并拉入泥潭。

陆绥安原本还平静悠然,闻言,嘴角微微一抿。

老头这话着实有些不中听,却是忠言逆耳,确有其事。

陆绥安一时紧捏着棋子,神色有片刻游移。

今日已是入沈家的第十四日了,依照他对沈氏的了解,此地怕是久留不了,那日他是耗费了半生的脸皮用命一搏,这才有今日赖上这沈家的机会,可伤总有好的时候,总不能靠着这伤一直赖,一直装下去,何况,装得了一时,亦装不了一世。

他也没想到那沈氏竟会为了避他,直接连府门都不入了,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形势远比他想象中更为迫人。

亦没想到,这情场上的事情竟远比官场还要复杂逼人,直令他都有些束手无策。

话说陆绥安正微微皱眉之际,这时,便又见对面老头趁其不备,飞快落下一子,竟一口气连吃他三子,随即只一脸洋洋得意道:“依为师看,徒儿你干脆还是趁早回陆家得了,你说你再这样厚着脸皮继续赖在这里,除了落得一个人人厌弃的下场以外,还能得到什么,你自己拖累自己便也罢了,竟还连累为师连那丁点口福都没了,哎,为师的东坡肉,蟹粉包,为师的七星鱼丸汤,黄鳝蔬菜丸,还有那道脍炙人口的樱桃肉,全没了,全都没了——”

话说,庄夫子不由唉声叹气,愤愤不平。

对面陆绥安一听,却又再度失了神。

只因这一道道菜名他都无比熟悉,那些都是当初初成婚时,沈氏曾亲自精心为他备用下的,成婚的前半年里,他每月从衙门回来,便会被养母萧氏推到了正房,无一例外,等待他的便是这一桌桌热气腾腾又精美的菜肴。

以及,每日午间,雷打不动差人送到衙门的菜肴。

那时,他并不贪图口腹之欲,虽觉得味道尚可,却并不觉得有哪些特别之处。

如今听来,却只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想到这里,陆绥安只觉得一瞬间兴致全无,只紧紧捏紧了棋子,紧到一度都牵动到了伤口,不多时,只冷着脸冷冰冰的落下最后一子道:“你这棋艺,日后还是同你那个新弟子下吧,莫要再祸害他人了。”

说罢,将棋子扔到了棋盘上后,陆绥安捂着肩膀便冷着脸直接起了身。

对面庄夫子闻言却瞬间气得直吹胡子蹬眼,什么叫做日后跟他那个新弟子下?这是在讽刺他的棋术只有小儿水平么?

话说,庄老头气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不多时,朝着棋盘上一瞅,好家伙,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失了半壁江山,他所有的气势在这一刻一瞬间泄了大半,许久许久,只幽幽叹了口气。

他自问自己学识渊博,却独独在棋艺上造诣平平,他臭棋篓子得做派时时入不了他这个徒儿的眼,可是,再怎么地,他也是他的师父不是?这臭小子,没大没小,哼。

话说,庄老头心中泛着不满的嘀咕。

不过,看着他这个徒

弟骤然间冷面离去的背影,等等,他怎么好似从他这个一向不怒自威的徒儿身上看出了几分破防的味道呢?

是破防没错?

要知道他们师徒二人素来“毒舌”起来是从来不相上下的,像是今日这些对话对往日他们师徒二人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庄老头还常常在他这个徒儿面前讽刺他诸如“生母厌弃了他就是他性子不讨喜的缘故”“养母亦未见得有多喜欢他”“你们那个陆家早在十多年前就该随沈家一道去了”之类云云,从未见过他动过一下眉眼,怎么今儿个就忽然破了防,一点就着呢?

这……真是他那位一向喜怒无形的好徒儿么?

这个发现,不由令老头子有些吃惊,又有些狂喜,老眼一转后,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眉头,他怎么好像无意间嗅到了他这个关门弟子身上的一处弱点呢?

这个发现不由令他欣喜若狂,不过一瞬间,便见老头子面上所有的不忿竟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时,只盯着他的破防离去背影似笑非笑,故意大惑不解道:“不下便不下了,咦,徒儿,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走了呢,再坐下陪老夫吃口茶啊,为师……为师也没说错什么呀?”

“就你这性子,古里古怪的,怪道那宁丫头躲着你,就这脾气,你说谁受得了啊你……”

话说,老头子还在身后不断阴阳怪气的拱着火。

而陆绥安却已无心同他计较这些了,只淡着脸一路回到正房,不久,陆绥安竟是破天荒的命人去八月楼、仙鹤楼备下了一桌席面,将方才庄老头念过的那些菜全部一道不差的点了一份,只是,那些大酒楼里头再精美奢侈的菜肴,却也永远做不出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陆绥安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珍馐美味一点一点变凉,一点一点变色,连根筷子都不曾动过一下。

他数着时间,沈氏离开才七日,而这七日,前所未有的漫长,这七日间,每日三次信鸽准时到访,每晚都会有一批密探进来通报沈氏的踪迹,这晚,密探前脚离去,后脚便听到了前院的动静。

陆绥安很快熄了灯。

话说,当夜,沈安宁终于风尘仆仆而归。

郊外的庄子极大,理清几个庄子的账目便花了三日功夫,另外又花了三日功夫整顿庄子里的管事人员,还将江妈妈的儿子一家安插进了庄子,她虽已离开了陆家,可承诺的事情却也不会食言,再者,便是一刀两断,在陆家留下一两个钉子,亦不算坏事。

本还想着预留两日在庄子里松松乏,却不知为何,心神有些不宁,这日,沈安宁在庄子里用饭时不小心碎了一只碗,后来午后一只乌鸦停在屋顶叫了两声,被庄子里的管事用竹篙赶走了,那乌鸦的叫声有些嘶哑凄厉,听得沈安宁心头无端有些瘆人,便不再耽搁,直接连夜入了城。

这会儿东院学堂那头早早便落了灯,沈安宁放轻了声音,不曾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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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府,从马车出来后径直回到了正房,入院时才想起正房里头如今正住着位不速之客了,便又立马改道去往了东厢房客房。

不过,经过正房时,见正房落了灯,安安静静的,倒让沈安宁多看了眼。

不过,沈安宁不想过问有关此人的任何消息,她直接入了厢房,吩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将祠堂的诰命服取来,明日我要穿戴。”

红鲤闻言只有些吃惊。

要知道,这诰命服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穿戴的,通常是府里逢大事才会穿戴展示,譬如祭祀,家中办喜事,亦或是入宫参拜……

入宫?

红鲤猛地抬头看向夫人,却见夫人面色如常,虽红鲤心里好奇得紧,却只得立马压下心中惊云,听令去往祠堂。

而屋内,沈安宁沐浴后在屋内点了一支安神香,临睡前,她吩咐红鲤次日早点唤她起床更衣,便早早歇下了。

不知是这安神香太过安神,还是从郊外赶回这一路太过风尘仆仆,这一晚,沈安宁睡得极沉,却又睡得格外疲惫不堪。

梦里,她一直在赶路,在暗无天日的甬道里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一直在赶路,她仿佛走了许久许久,却始终走不动终点,看不到尽头,只觉得背上的包袱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到快要压垮了她的双肩,直到她精疲力竭快要撑不下去了,终于一丝光亮好似从远处溢了出来。

沈安宁心头一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却发现浑身阵阵酸痛不已,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她恍惚了片刻,只缓缓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腰上不知何时竟被一条铁臂死死紧锁住了,禁锢得她丝毫动弹不得,一扭头,这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还躺了一人,那人只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将她一度牢牢拥入怀中。

沈安宁一愣。

下一刻,脸立马冷了下来。

第116章

虽未曾看清楚身后那张脸, 可这人是谁,不用回头她也心知肚明。

若说那日在马车上对方的“失忆”之举令人无语,后来在济世堂对方的无赖之举令人无奈, 那么此时此刻对方的泼皮无赖之举便是已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沈安宁没有想到, 原来,在不要脸这件事上, 竟是可以如此没有下限的。

只是,若在半年前, 在她尚且还在犹豫、徘徊的日子里,若出现此情此景,没准她会咬咬牙妥协了, 然而,泼出去的水注定无法收回,发生过的所有事亦没有办法当作不曾发生过。

话说此时此刻万物俱静, 天际才刚刚泛起一抹青白色,世界还在沉睡中,未曾苏醒过来, 东院还不曾传来咿咿呀呀的读书声,而东厢房有些偏僻,更为肃静, 衬托得此刻更是寂静无声, 静得仿佛能够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亦静得仿佛能够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和心跳声。

静得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有那么一瞬间, 眼前这一幕令沈安宁神色一度有些恍惚。

眼前的这一幕于沈安宁来说,其实并不陌生,自年前陆绥安下江南后距今已过去了整整半年, 而在离京前的那两个月他们也曾如同此时此刻这般,日日夜夜肌肤相亲,水乳交融。

那时,沈安宁每每中途或者晨起醒来时,他们的睡姿便如同此刻这般。

那是沈安宁第一次注意到陆绥安的霸道张狂,只觉得便是睡着了,他依然要掌控所有般,牢牢将她禁锢得动弹不得,其实,一开始沈安宁还有些不大习惯,只觉得被压得极为难受,可天长地久的,不知何时竟也慢慢适应了。

而这是阔别半年后的再一次亲密相拥。

是久违后的熟悉感,亦是渐行渐远后的生疏感。

此刻,身后之人呼吸绵长,仿佛睡着了,睡得很是沉香。

其实,不用想,沈安宁也知,在南下的这几个月里,对方一心扑在公务上,怕是没有一日安睡时刻,或许,此时此刻是对方这半年来为数不多的沉睡时刻,然而,当目光一扫,视线触及到远处衣桁上那一袭高贵又雍容的诰命夫上时,沈安宁的神色终是再度一点一点清冷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大声呵斥,亦不再剧烈挣扎,甚至连情绪都不见半分起伏,只一脸平静淡漠的将腰身前的那条臂膀一点一点挣脱下来,只旁若无人的缓缓起了身。

却不想,在将要起来的那一刻,被抬走的手臂又骤然间再度收紧了,身后之人仿佛在此时此刻终于苏醒了过来,只忽然再度一把用力的抱紧了她的腰身,将她重新捞回了床榻,只像从前那般一度将脸深深埋进了她的肩窝中,亦像是从前那般,用下巴处一夜之间长出的青胡茬轻轻蹭着她的肩,她的玉颈,边噌,边忽而哑声开口道:“不和离,好不好?”

话说,睡醒后的陆绥安声音有些惺忪沙哑,他的声音一向是低沉的,此刻更放

低了几分,他用力的抱紧了她,仿佛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和可能。

其实,沈安宁是有些怕痒的,那时,她痒得直往他怀里钻,气得用手去挠他,气得恼羞成怒,又节节败退的连番求饶。

直到此刻才知,原来,心死了,竟连痒也不怕了。

沈安宁一动未动,既未躲,亦不曾避及。

她只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帷幔。

他像从前每一个苏醒的晨起之时那样,同她说着话,因为每每这个时候,沈安宁睡眼惺忪,将醒未醒,多是会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应承,为此,没少被占过便宜。

他仿佛还想复刻从前。

然而,此时此刻,许久许久,沈安宁只忽而轻声开口:“好啊。“

她忽而这般淡淡说着。

其实,在二人纠缠的这整整十五日里,沈安宁亦冷静地设想过很多,他们若再继续这般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便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算不清的烂账,与其糊里糊涂的纠缠下去,倒不如让双方都冷静下来,认认真真的交谈一次,彻彻底底的交谈一次。

沈安宁此刻就打算认真交谈一次。

然而,许是她这句话说得太过突然,又许是话中的内容太过出乎意料,竟让身后之人一度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不多时,沈安宁再次开口,只一字一句继续冷静道:“可以不和离,只是,陆家我沈安宁这辈子不会再踏入半步了,若不和离,陆绥安,你能一直留在沈家么?”

说到这里,只见沈安宁忽然冷不丁转过脸,只偏头朝着身后看去,看着身后那张虚弱却冷俊的脸一字一句一脸正色问道:“陆绥安,你能入赘我沈家么?”

话说,问这话时,沈安宁前所未有的正色,语气亦前所未有的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却在看到对方惺忪的神色一点一点褪去,嘴角一点一点抿了起来后,沈安宁终是缓缓笑了,眼中一丝冷笑和讽意溢了出来,她继续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陆绥安,这是我们不和离的唯一条件。”

“若你自己也做不到的话,那便不要再强他人所难了!”

说完,沈安宁一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意,随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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