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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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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跌落

脚步声碎踏, 拥挤在窄道和木梯中。

寒兵薄甲带来股肃杀的风,取走了戏楼里的靡靡春光。浸在水袖飘扬里的贵客被生硬地拽出来,他们有的跳脚大骂, 有的失声惊泣, 上上下下都压抑着哭骂声, 恐慌的情绪弥漫在这封闭的楼门里。

只有高楼台上阴影覆盖的角落里栖着两个人。

龙可羡浑身都在发热, 四肢百骸流动着火种,简直要透过皮肤灼烧阿勒, 连叠雪弯刀都在掌心里发出微弱的鸣震。

热度使得皮肤更加敏感。

阿勒带着她的手,依次走过刺针落点,那里的皮肤刺满象征权力的黑蛟,那相当于阿勒的第二张脸,他的肩头、手臂、腹部都留出了空, 那是给龙可羡腾的位置。

纹路隐藏在药水下,龙可羡摸过的肌理是干净的, 但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有些话不该现在讲给你, 这地方终归差点意思, ”阿勒扣住她后脑,“你只需知道, 成没成亲不要紧,喜欢迟昀不要紧, 你走过的岔路再多,终归都会绕回到我身旁。”

“迟……”电光火石间,龙可羡嗅到了点不对劲,“迟昀?”

她急起来, “我以为你是,是世子。”

“?”阿勒揉了两把她后脑, 额头磕上去,难以置信道,“作弄人的本事半分没减!你好生瞧瞧,那西南边陲迂腐得很,那些人把规矩当饭吃,生得出我这般品貌吗。”

他反应快,厢房里的话重新回到脑中,嚼碎了之后品出了点味道,原以为是苦汁,没想到回了甘,但这点甜被妥帖地按在心里,他一贯如此,所有的忍都是为了某一刻的爆发,他会连本带利地向龙可羡讨回来。

龙可羡哑口无言,抚着刀柄,把那颗沉金石抠来抠去,半晌才说:“你一路来雷遁海,对海域这般熟悉,出手就是镇南王府世子腰牌……”五贰久90八1久2

尾音越来越淡,此时卫队和家将在挨间排查,龙可羡拉着阿勒滚进暗处,她没再提,定神看他眼睛,转而说,“我有许多事想不明白,还有许多事记不起来,但我想同你讨一句准话。”

因为挨得近,龙可羡的热度毫无保留地递向阿勒,他摩挲着龙可羡耳下的皮肤,伸出一指:“想好了,我只答你一个问题。”

“……”龙可羡这就难住了,她喘了一口气,把蠢蠢欲动的气劲压下去。

阿勒静静地等。

想了半日,龙可羡问的是:\"我欠你银子吗?\"

没头没脑一个问题,阿勒毫不犹豫:“一大笔。”

“所以。”

龙可羡挣开他,才发现早已把他小臂握得发红,留下了几道斑斑指印,她懊恼地扯扯头发,分明从这问题中摸出了无数线索,可思绪开始颠三倒四,只能喃喃地确认一件事。

“我认识你,”顶上有卫队搜寻,簌簌地落下灰尘,龙可羡抬手挥开,看着阿勒,固执地问,“与我成亲的是不是你?”

“这要紧吗?”阿勒对龙可羡的了解程度深到令人发指,他知道龙可羡在想什么,开始不疾不徐地反攻,“你根本不是想问这个,你想问我们睡过觉没有,对不对?”

龙可羡被这句话烫到了,她往回缩了一步,却被阿勒拽着手臂按进胸口:“你借这个问题想试探自己。”

他步步紧逼。

龙可羡慌得想跑,回头一脑门猛地磕在墙壁,险些将墙上撞出裂隙。

这动静使得头顶脚步声顿时一停,继而开始密集快速地移动。

阿勒看着那灰屑落进光束中,到了此刻他却不急了:“如果我说有,我们夜夜颠/鸾/倒/凤,哪里都做遍了,船上,屋里,吊床,沙滩上,你身上没有一处不沾染我的味道……如果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想要顺理成章地与我逍遥快活一回?”

“……”

“我偏不,我方才说的是真是假,你且自辨,我只要你开口,说你想要什么?”阿勒的温柔正在快速消耗,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的攻击欲。

他与龙可羡经历过这场面,有些话她从前不会说,有些事他从前来不及做,但此刻正好。

他擅长引导,这些话说出来,龙可羡就忍不住在脑中虚构出许多画面,那景致比她看过的艳册还要让人面热,体内的气劲瞬间躁动起来,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最终再也克制不住。

手底的石墙忽地裂开,碎石灰砾哐哐砸地。

这串响动吸引了周旁戏台所有目光,他们立刻朝此奔来。

“这边!”

“高台!”

声出之前,阿勒对着裂纹一脚踹下,两人跃过墙垣,进入一处戏台中,里边还有看客在慌忙地撤离,谁也顾不得谁,故而他们突兀的闯入在这里激不起波澜。

外头的呼喝声越来越急促,二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放慢脚步,带上两分慌张神色,脱外衫,着戏袍,融进了人群里。

“我不记得你。”龙可羡低声说。

“你也没有忘记我。”阿勒把她护到人潮里侧,拉下兜帽,转换步伐,成为两尾行色匆匆的鱼。

腰侧伤口创面大,可抹过药后愈合的速度比之前快,只有小部分渗血,龙可羡没感觉到疼,她的手始终放在腿侧,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楼门,又看了眼阿勒,在这时想起黑暗中冒出阿勒那人说的话。

“我们是在战时失散的吗?”龙可羡反手握住刀柄。

“不是,”兜帽帽沿垂在阿勒眉骨上方,落下的阴影就在他眼窝,显得比平常更深邃,但他忽然侧眸看过来,神情桀骜,“你一步登天晋了宗师,力气大得吓人,将我吃干抹净后又抛下。”

“?”龙可羡警惕地看他,“你哄我玩,我没有这般坏的。”

“你太小瞧自己了,”阿勒叹口气,“我钟情于你,日日都耽溺在你身上,故而再找见你时,是一步也挪不动道,什么下三滥的戏码都演了,只想得你一分青眼。”

他越是在言辞间把自己放在低位,在情绪上越能勾得龙可羡心旌摇曳,她不禁拉高衣领,蒙着声音问:“我从前对你不好?”

“算不上,”阿勒轻描淡写,“也就是……日日都干些不知死活的勾当,戳我心窝,砸我软肋,踩在我头顶蹦,还要无辜地……对,就是眨着这般大眼睛望着我,看得我心软,拿你无可奈何,只好日日都发泄在……后边你不需要知道。”

他言之凿凿,漂亮的眼睛似乎定住了,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潋滟的眼波儿都静止了,他没有表露出可怜的情绪,他就那么安静,可是这安静就让龙可羡忍不住地反思,好像他真的曾经被她吃干抹净又无情抛弃。

她知道阿勒浪荡,这串话多半以本性润色甚重,但她怔怔地摸着自己心口,她自来对具象的痛感不敏,可此时掌心下犹如刀凿虫噬,难受得她轻抽气。

这是真的。

记忆出现了缺失,空白的部分只是暂时地死了,但它们会附着在龙可羡的一言一行上,那些产生过的纠缠与习惯也不会泯灭,龙可羡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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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勒的影子。

两人走上石阶,一路上都是入山居也不愿得罪的贵客,多半是来自宁国的达官显贵,此地等级森严,官商天壤之别。

这拨人的撤离让龙可羡和阿勒抓住了机会,只要走上百阶,就能到得楼门门环,龙可羡紧握刀柄。

只差一点。

卫兵紧锣密鼓地在戏台搜寻。

许是龙可羡当真倒霉,两人刚上台阶走出几步,侧方花形戏台上立着的青衣便瞪大了眼,指着他们,下意识地吸一口气正欲高声喊话。

阿勒面不改色走在人潮侧方,手腕微抬,一枚金珠从他袖中飞射而出,在空中拉出道虚影,眨眼间就没入了青衣的喉间。

一捧血雾炸开,那青衣至死都没发出声。

“金珠要这般使,”阿勒戏袍袖宽,垂下来的袖子成为绝好的遮掩,盖住了二人交握的双手,“你那惹事就留金珠的毛病趁早改了。”

青衣轰然坠地,带起一片惊呼。

黑塔里的家将在此刻走出窄廊,为首的龙慎 受了重创,捂住胸口冷然道:“今夜已经将楼大家得罪了,便万万不能再放走那孽障,枝鸣。”

乌枝鸣目光逡巡,轻轻定在龙可羡身上,但他没有声张,应道:“二叔。”

“今夜必要让她有来无回!”

龙可羡蓦地转头,和乌枝鸣隔空对上一眼,当即往前撞得人潮东倒西歪,握着阿勒的那只手骤然使力,把他往前推去。

“你走,与尤副将接应。”

这些富贵爷儿哪里受过这种推搡,气的气,骂的骂,有的仗着随侍护卫骂得毫不留情,场面一片混乱。

乌枝鸣撑手落地,挡住了龙可羡侧劈来的一刀,虎口霎时发麻,胸口气血激荡,他已经尽量高估龙可羡,仍然没有料到她的攻势密集度与力道能如此协调。

瞬息的回力之后,他提刀反刺。

龙可羡穿着不合身的戏袍,两截长袖在刀剑击碰中碎成丝絮,干脆在回身时把戏袍褪掉,绕在掌中飞扫而去。

腰侧伤口里渗出的血在月白底色下显得触目惊心,乌枝鸣卷出剑花绞碎戏袍,看着那片红,再看龙可羡越发高涨的战力,有一瞬的讶异,他原以为用战损激发战力是种悖论,没人能忍这种疼,即便意志上能够忍受,肉/体的脆弱也会导致颤抖痉挛,继而迫使招数变形,气劲溃散。

龙可羡不会给他反应的机会,借着这一瞬的分神,学着阿勒方才抬腕飞珠的招数,翻掌打出颗金珠。

“叮——”

金珠险险擦过乌枝鸣脸颊,带出道血痕。

二人再度缠斗在一处。

周围的侍卫与家将围拢过来,但谁也近不了他们的身,于是有部分反应过来的,开始四下找寻与她同行的阿勒身影,龙可羡在抽刀时往楼门看了一眼,那里还在混战,已经到了互相指着鼻子问候祖宗的地步,但扫过一圈,没有见到阿勒,她料想他聪明,关键时刻从来都拎得清,应能与尤副将顺利接上。

灯盏俱碎,刀剑撞过的地方清出了一片空地,龙可羡越战越勇,仿佛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乌枝鸣逐渐吃力,和家将打起了配合。

东扯一脚,西戳一刀,把龙可羡拖在包围圈里,硬生生地跟她磨。

龙可羡在人影起落间找着突破口,但对方防得很死,几乎是倒下一人,立时就有人堵上豁口,不计伤亡地要拖死龙可羡。

楼门口同样混战一片,突然,人群中爆出一声“退后!”

紧跟着惊天动地一声响,十数人高的楼门开始晃动,人潮全挤在门后台阶,此时顿感不妙,一个推一个地从石阶上往下蹦。

“轰——”

入山居伫立数百年的巨大楼门轰然砸地,带起的气浪扑面而来,龙可羡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借力踩力,蹬着谁的刀就攀上了楼台,纵身往下一跃!

阿勒手里拽着长帆,卷着龙可羡把人扯过来时还在喘气。

“你怎么不走?”

阿勒俯首过去,咬下了她的耳珰作为回答。

第52章 吻杀

楼门倒塌, 尘灰土浪激涌向内,门内看客如鱼涌出,挤在楼门前的空地上, 犹如一个源头, 将恐慌与动乱绵延向外边戏楼, 一时之间整座入山居琴弦岔音, 水袖凝滞,看客离座。

群山夜鸦惊翅, 铺天盖地的羽翼挡住了月色。

里里外外都乱成一团。

龙可羡陷在阿勒臂弯里,跳下来时带的力道把两人冲出了三丈远,她在艰难的喘息中把头抬起来,顷刻间又被按了下去,一颗飞溅出来的石子擦着她头皮掠过。

阿勒这才把她松开, 目光沿着她全身走了一遍。

经过鏖战,龙可羡刀口滚落的人头能填满一方小池子, 但她并非分毫无损。

肩膀有两处刀伤, 右臂教人捅了一刀, 左胸扎着支袖箭,箭头嵌在皮/肉下, 箭柄被她拗断,要紧的是腰间还有自己剜出来的大片伤口, 鼻尖在地上蹭得发灰,鼻梁擦破几道口子,钗环全在打斗间当作暗器射/出去了。十分狼狈。

她也皱眉看着自己身上伤口,闷闷不乐地说:“我乱糟糟的。”

阿勒只是擦掉她鼻尖的灰, 语气异常温和:“我不知道你们身手好的胆子有几斤,能在数百人的包围圈里独自厮杀, 再从十丈高台上跃下来,但我这种……心头肉也没二两重,受了惊吓就容易做些出格的事儿,若有冒犯,先跟你说声对不住。”

听出点有言在先的意思,龙可羡顿了一下,问:“什么出格的事?”

“不知道。”阿勒没表情,侧眸时眼底倒映火光,,他站在这光影交织的角落里,像是条正在燃烧的引线,静默的尽头是无人能挡的爆发,“我也不是事事,时时,都能克制得住。”

龙可羡反应了一会儿,不知要说什么,探指握住了他。

阿勒从袖中摸出两枚药丸,龙可羡侧头躲开:“不行,会晕。”

少君是越挫越勇的,通过透支气劲来促发力量,服药会削弱痛感,继而降低反应度,她整个人都会像醉酒似的轻飘飘,若非病得要死了,否则龙可羡不会服药,她说,“我没有事,回去之后睡上几日就好了。”

难得的,阿勒只是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此时龙可羡还未察觉到异常。

她问:“和尤副将接应上了吗?”

说谁谁到,不远处的拱门晃下道黑影,哨兵从拱门上轻轻松松跳下来,喊了声:“少君!”

两人对上一眼,他当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哭腔,往后扭头,“尤大哥!少君,少君……”

“怎么了!?”

拱门后的声音洪亮如钟,透着掩不住的急切。

只听得几声闷响,那拱门连门带框自外霍然破开,尤副将威风凛凛站在风口,身后密密麻麻立着火把,焰光冲天,震得楼门下的吵闹哑然沉寂。

火把背后是沉默肃杀的黑色浪潮,一线铺开,像是夜的蔓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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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地吞杀着入山居。

若不是心知三山军远在北境,绝没有一夜飞渡长海,把三月的路程并作一日赶到的可能,龙可羡就要把他们当作自个儿部下了。

尤副将闷头给了哨兵一记捶:“瞎嚷嚷什么,吓死老子,还以为少君出了什么意外。”

哨兵捂着眼睛蹲墙角:“少君进去是白的,出来是红的,若不是还立着,我……”

尤副将忍无可忍,低斥:“闭嘴!”

龙可羡怔愣:“他们……”

举火把的是随船而来的数十名三山军,而背后那望不到尽头的黑潮……

“少君,”尤副将庆幸道,“老朋友啊!”

嗯?龙可羡还没开口,楼门内的龙氏家将已经拂开重重人潮,跟了出来。

对龙慎来说,今夜闹出的动静预示着他即将失去入山居这个喘息之地,若能击杀龙可羡于此,提着她的人头,就能成为进入龙氏主家的敲门砖,若是不能,他就会沦为被诸方截杀的落水狗。

龙氏家将更狼狈,他们错误地估算了龙可羡的战力,单枪匹马一个人,竟然杀了他们过半之数,余下的多半带着伤,看似完好无损的那些人也早被吓软了腿。

他们往前走三步,尤副将就率军进十步。

火光和黑潮,带来明暗交错的压迫感,龙氏家将面面相觑。

入山居被煽动的守卫不知得了谁的吩咐,楼门倒塌后,都明智地避在一旁,看客们更是夹着尾巴降低存在感。

斗败的山狐对上蓄势待发的兽群,输赢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

入山居之主迟迟没有现身,连守卫都避战,这就是置身事外的意思,今夜谁沦为败者,这笔毁楼之账就会算在谁头上。

龙可羡还在想着这拨人从哪里来的,此刻是打是退这两个问题,就听见阿勒稍微抬了个手势,黑潮穿过火把,和龙氏家将厮杀在一处。

三山军无令不动,哨兵探颗头出来:“少君,打吗?”

援军都已经动手了,正主儿手还痒着呢。

龙可羡点头:“诛杀。”

尤副将会意,大笑两声,往瑟缩在角落的看客而去,拱手道:“诸位,劳请腾个地儿,这入山居里潜着歹人,我主子侠肝义胆,为民除害,若是不小心走了流矢,缺个胳膊少条腿,那就不好看了。”

这是放人的意思。

那举火把的大汉们一个赛一个骁悍,后头的黑甲军爷更是下手一个赛一个狠辣。

他们原本就是来听个曲儿,找点乐子的,此刻能走,哪里还吵闹,当即遁得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刀光剑影交织在楼门前。

龙可羡看着,三山军训练有素,那群黑甲士兵同样令行禁止,打的是队形配合,并不是装腔作势的私军,配单面甲,配长勾,这装备,在海上才好用。

思索着,忽然听见阿勒问:“查清了吗?今夜可还有疑惑?”

龙可羡下意识说:“他们自说自的,讲我违逆族规,诛杀族人,我皆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们做了何事将我逼至此地。”

她看着阿勒,露出疑惑的神情,“若我早就认识你,绝不该如此轻易地忘记你,我是说……无论谁逼迫我,戕害我,我都不至忘记,为什么……”

阿勒垂眼,看她的眼神格外专注,他在等龙可羡自己找出真假之间的破绽。

“你已经发现了不对。”

“我想过的……”龙可羡看着自己掌心,“在那黑塔下,我想到总在梦里一遍遍梦见儿时的院子,那棵树,那座回廊,可有一事不曾在意过,我在长大,树叶却没有变过,那皆是假的。”

她一遍遍地做这个梦,就是意识在反抗。

“被赶出族学是真的,嬷嬷的死是真的,褚门一战是真的,”龙可羡低声说,“碧海三山才是假的。”

所以才如此刻板,只有模糊的概样,没有具象的画面。

“找到破绽,离真相就不远了,你会想起来。”阿勒摸摸她的脑袋。

“我把你忘了。”龙可羡懊恼地说。

今夜静得出奇,不止是入山居之主,还是这涂州城防兵,竟然一个都未出现。

乌枝鸣撕开了道口子,挟着龙慎往山崖下逃奔而去,尤副将率着两路兵马穷追不舍,林雀惊飞不息。

夜林快速地掠过几道风线,山崖下就是垂瀑入海,此刻已经逼近海岸了,水瀑的声音灌满耳道,远远可以看见海洋的肌理,在月下浮出淡白潮线。

龙慎没有看到船影,便知海面已遭封锁,身后是不断逼近的追兵,龙慎仰望夜空,看到了注定的败局。

他由乌枝鸣搀扶着,腿骨已经断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乌枝鸣说:“我们都被算进去了,涂州如此隐蔽,难进难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导,如何能令她找到此处。”

乌枝鸣身姿颀长,但实在有些偏瘦,看起来像风一吹就要碎了,闻言晃了晃,苦笑道:“二叔……”

“枝鸣!”龙慎恨铁不成钢似的,“你们年少夫妻,她何曾顾念过半分,荀王荒/淫无度,那日偏偏是她了上去,怎么这般巧就走了苏河桥,这般巧就落下了帕子……”

乌枝鸣无言垂目:“是我无用。”

“你以为荀王强取臣妻,不知是她处心积虑!糊涂!龙霈有两个孩子,天差地别地养大,龙可羡是野生野长淬炼,龙清宁……”龙慎长长叹气,越发力不从心,“她才是龙霈手把手教大养大的孩子,哪里有几分真心,你,我,荀王,骊王,不过是她一步步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她将我们都算了进去……”

“龙可羡本是弃子,她走通荀王的路,借着战事把她召了回来,这是北境龙氏灭族的开始。”

“你莫要再心软!”龙慎咳出两口血,把环佩交给他,“龙可羡不过是把刀,野心勃勃的是龙清宁,今日我在劫难逃,这担子,这担子我交给你,龙氏未亡……”

“二叔不要再说,”乌枝鸣面色苍白,说,“只要活下来,回到主家便能东山再起。”

“我不成了……”龙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追来的龙可羡狞笑道,“龙清宁算无遗策,引你到涂州,要借你之手诛杀我等,却不曾想过自己。骊王封她为妃,是为了做给你看,有她在一日,你一日不会反!但你若是离了祈国……龙清宁必死无疑!”

他像是癫狂了,呕出口血:“她在这个局里露了两次头,一次在召你回北境,取北境兵权,二在引你至涂州,斩草除根。但终究把自己晾在了局势上……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龙可羡被围杀时不曾变过脸色,被龙慎指着鼻子唾骂时不曾变过脸色,但听到这话,瞬间便挣开了阿勒。

龙慎已经死了。

他倒在乌枝鸣身旁,让那道颀长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单薄,他对龙可羡惨然一笑,回身跃下了海,眨眼间就被飞流与潮浪吞得半点影子不剩。

龙可羡急促地喘息:“我要……回王都。”

阿勒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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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逐渐压来密集的黑影,尖头赤尾,是黑蛟船。

身份亮得猝不及防。

龙可羡无暇顾及,在这沉默里嗅到了强硬的拒绝,她抓着阿勒手臂:“我要回王都。”

阿勒反手扣上臂环,细密的痛感截断了气劲,让她骤然膝软,跌在阿勒臂弯,听得他说:“不准。”

哨兵后脚才赶到,嚷起来:“公子给少君戴了什么!少君怎就横着了!”

话刚出,肩颈就架上七八柄剑,哨兵目瞪口呆,听见方才还并肩作战的黑甲军笑嘻嘻地说:“拿下。”

龙可羡听不见,她脑中昏沉,气劲飞速溃散,骨肉皆软成了棉花,连指头也抬不动:“我不能与你去南域。”

龙慎或许是穷途末路,但他有句话没说错,龙可羡在祈国境内如何扑腾都好说,一旦与南域勾连在一处,就踩到了骊王底线,龙清宁便会陷入险境。

“迟了。”阿勒摩挲着她手腕,往她手里塞了冷冰冰的物件,吻住她,同时带她使力。

龙可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想要丢掉手里的匕首,惶惶地摇头,却使不上力气。

阿勒喜欢龙可羡盯着他,那样认真的神态看起来很招人疼,美好得让他想要撕裂自己的伪装,肆无忌惮地露出卑劣而凶狠的一面,再反过来欣赏她的表情。

她会愤怒。

会咬他。

都可以。

但从祈国到涂州,阿勒已经撬动了龙可羡,绝没有放她回王都,一杆子打回原点的可能。

匕尖刺入阿勒腹中,血液黏稠,烫得龙可羡淌出泪来。

阿勒丢掉匕首,抄腿抱起她:“北境王越境刺杀,当场捉拿,带至南域关押。”

=第二卷 浪儿翻=

第53章 浪儿翻

牢房阴湿, 朔风从窄窗呼啸而入,袭人肘面。

牢头搓着掌入内,哐当放下食盒, 抱怨道:“这鬼天气, 冻得人骨头缝里疼。”

另个大胡子狱卒踢着干草, 把门缝堵严实, 两人窸窸窣窣地开始分发牢饭,一碗稀菜汤, 一只硬邦邦的馒头,不馊不烂不掺土,已经是顶顶好的一餐了。

挨个塞进牢门里,只剩最后一间牢房,可食盒已经空了, 狱卒犹豫地说:“这间,还是不送食?”

牢头也抬起小窗往里撂一眼, 火光昏昏的, 只能看见道小小的影子, 一动不动,犹如滴漆黑的墨凝固在墙根底下, 摇头:“上头说不许给饭。”

“那么小只……”狱卒嘀咕,“能顶什么用, 三日不给饭不给水,大男人都扛不住,别明日草席一卷,就拖到乱葬岗去丢了。”

“你好心?你好心自去给食, 明日卷去乱葬岗的就是你。”牢头冷嘲,抱着茶壶坐在桌前。

“我也有个这年纪的女儿……”狱卒碎碎地讲两句, 也就不说了,掰碎的馒头又丢回了嘴里,干巴巴嚼得没滋没味儿。

夜色沉寂,紫蓝色的天穹缀着几颗星子,雪还没化,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风卷着雪沫往前滚,懒懒地扑着两只乌黑的靴筒。

落下的足印很浅,不一会儿就被风扫得平平整整,看不出痕迹。

牢头饮了热茶提神,这会儿想去放个水,刚推开内牢房门,侧旁猝不及防地探来只手,紧跟着肩颈一沉,痛感未至,人已经歪歪倚着门框倒了下去。

来人轻推开门,进了牢房内,挨个查看过去,他的动作很快,却给人一种不焦不躁的感觉,牢房是连排小间,关押重犯,四面封闭,门由铁链拴死,只留道小窗口。

行至最后一间牢房,隐约听见牢房内传来低语声,他的动作陡然加快,手起刀落砍断门链,猝然推开牢门。

狱卒在袖里藏了两小块馒头,正蹲在小犯人跟前碎碎念:“刚来就剩两口气,这得犯多大事儿啊,这馒头千万别说我给你的,我还想活呢,听懂没,听懂抬个头啊你……”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掐断在喉咙口。

狱卒大惊失色地看着来人,正要喊人来救,就见来人抬起一指,放在唇边。

“嘘,噤声。”

狱卒两股战战,站不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往后挪着身:“劫,劫劫劫囚。”

来人温和地弯起唇角:“不错,你自动手,还是我来?”

外间风吼雪摇,没有巡卫队被惊动,这人是个练家子,很有几分能耐,传言里这等劫囚的高手办事相当干脆利落,生死存亡之际,狱卒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莽劲,一激灵站起来,“不劳您动手。”

接着二话不说,对着外墙,堪称视死如归地猛力一撞,当即磕出红印,倒了下去。

“有眼色。”

来劫囚的是个男人,五官十分朗阔,光线里晕着细小的尘埃,顺着那鼻梁起起伏伏,像是上了些年纪,眼角延出淡淡的纹路,鬓边有稍许白发,也不妨碍那身温文和善的气度。

他垂下眸子,看着角落里始终一动不动的小身影,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小东西抱着膝,把脸埋在膝间,露出的手腕小臂青青紫紫。

他蹲下身来,头回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一点点拨开小东西头上的枯草茬,温声说:“你母亲与我是旧识,她……”

手背暴露在昏光下,上边零星地溅了几点血迹,早就收干了,呈深红色,紧紧地扒着手背皮肤,讲到此,他很轻地抖了一下,接着收回手来,用和缓无害的语气告诉她。

“我是草原上的大伽正,日后你便跟着我,这里坏人多,但你不要怕,我带你出去。”

可小东西还是不给半分反应,他对小东西的了解不多,只从她已逝的娘亲口中得知寥寥几个词。

应激,孤僻,不适世俗。

硬来会招致剧烈反抗,时间不多了,大伽正略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半只馒头,还有零零星星几块糖,用帕子垫着移过去。

“吃,甜的,尝尝。”

果然,小东西藏不住动作,肩膀动了动,他便把帕子移到她脚边:“……你站得起来吗?我背着你。”

“她听不懂,也不会讲话。”

牢门口传来道清冷的声音,尚显稚嫩,带着些微喘,有点儿急促。

二人同时转头。

大伽正惊愕道:“阿宁,此地危险。”

角落里的小东西终于动了,她缓缓抬头,露出双好看的眼睛,那层光膜尤其润亮,盛着些许疑惑往门口看,这动作带起一串叮叮当当的铁链击碰声。

大伽正这才发现,她双腕双足都束着铁链,因为太瘦太小,那手环卡在小臂肘弯处,故而方才没有瞧见。

她满身草屑脏灰,受过鞭刑,这冰天雪地里,就穿着身单薄的中衣,破破烂烂,鞭子抽出来的血痂都凝成褐色了,不晓得如何撑过来的,唯有那双眼睛干净得不像话,让人不忍心多看。

大伽正心中大痛,只好别过头去,看龙清宁扑身过来。

龙清宁身子弱,几乎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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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条命才追到这里,她没有时间安抚龙可羡,一边解掉披风,罩在龙可羡身上,而后指指大伽正,指指龙可羡,比着手势说:“走,离开,他保护你,安全。”

龙可羡霍地站起来,她不懂得避讳,只知道拖着链子,直直地往姐姐怀里钻。

龙清宁垂下眼,定了片刻,坚决地把她扶站好,再度指向大伽正:“他,好人,同他走。”

龙可羡似懂非懂,拉着龙清宁的袖子,拽了两拽。

“我不走,我在这里,”龙清宁摇头,摸了摸小妹的脸,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说,“带着个靶子,我们三人谁也出不得城。姐姐会接你回来,堂堂正正地接你回来,今日被抢走的东西,我要他们百倍千倍地还给我们。”龙清宁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要听他话。”

她躬身伏地,向大伽正拜了三拜,再起身时,所有情绪都敛得干干净净。

今日之后,长夜降临,龙清宁隐入浓稠夜色里,她如此单薄,却韧如蒲苇,明知那前路崎岖,却没有再回过头看龙可羡。

要听他话,这句龙可羡记住了。

星子躲回云层后,薄雪如盐,

大伽正削断铁链,小心地把她的手脚放出来,随即抱起龙可羡。

孩子太小,抱起来没分量,轻得像是片雪,大伽正把兜帽给她压低,转身走向另一条路,龙可羡尖尖的下巴靠在他肩头,默默地望着雪夜,直到视线里灌满雪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啃起袖管里藏的东西。

今夜守卫大多都调去了龙氏主宅,城郊大牢巡防松散,大伽正掐着时辰,带龙可羡上了等候在巷子口的马车,这才发现她在吃……

石头?

车轱辘缓缓碾动起来,大伽正凑近一看,才看出来,是两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馒头,正是那狱卒掰下来丢她跟前的,冻得石块似的,沾着泥,带着草屑,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龙可羡略略偏过头,露出警惕的神情,挨着墙继续啃。

还挺护食。

“……”大伽正翻翻袖袋,空无一物,又抽出暗格,找出几块糕点,小声地哄着,“吃这个,那都硬成什么样了。”

龙可羡攥着馒头不放,她听不懂,总感觉这人要抢她的食物。

“……”大伽正把糕点盒子移过去,“换换?”

他还捏了糕点一角,示范地放进嘴里,竖起个拇指,“这个甜,还软,好吃。”

龙可羡犹豫不决,不想松手,但这盒子里白□□粉雪似的东西,看起来也像是吃的,她先试着往前挪手,手腕磨烂了,一圈新旧伤痕。

没有人打她。

于是龙可羡壮着胆子,飞快地把糕点抓进手里。

呀,糕点在手里碎成一团,怎的这般软!和硬馒头半点也不像!

她低头,先嗅了嗅,怎的这般香!

她不晓得如何吃,只能先小心地舔舔,糖霜霎时化在舌尖,忍不住两口吞下去,香甜味儿欢快地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龙可羡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大伽正,像吃掉了春天。

小时候的事儿大多不记得了,龙可羡这一两年吃惯了草皮野食,原本以为馒头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没想到这软趴趴的雪团,能甜成这般,一路要化进心口似的。

胸口砰砰地跳,她怕再也没有了,故而不舍得多吃,把手上的残渣一点点抠下来,大伽正却倒出些水,给她把手心擦干净,鼻腔里堵着情绪:“还有,不要怕,明日吃,后日吃,日日都吃。”

吃,龙可羡听懂这个,点了点头,在大伽正把左手的馒头抠出去时,只是迟疑片刻,没有反抗。

她要听话。

“你还没有换牙吧,小心把牙给崩了,你阿勒哥哥就是如此。”

讲到这里,大伽正不禁头疼,没有设想过带回个小姑娘,阿勒会有何反应,但又想到那小魔星也是有妹妹的,龙可羡的年纪……大抵能对上。

这般可爱乖巧,当作妹妹处,是再好不过了!

他当即合掌,告诉龙可羡:“我们要坐船,回家去,家里有个哥哥,长得漂亮,人虽有些调皮,但处久了是最好不过的,有他在,你在城中横着走也不打紧,没人会欺负你,好不好?”

龙可羡睁着圆骨碌的眼睛看他,眨巴两下,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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