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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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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计划

天地间是?淅淅沥沥的雨幕, 面前相貌宛如谪仙的青年却罕见地露了?几分憨气,一脸急切,向她承诺似的, 连道几声“我愿意”。

元妤仪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强忍着没笑出?来?,往后退了?一步,“那你?还在外面冻着?”

其实她心里清楚, 谢洵不像表面上那样斯文,之前自己以为他病体孱弱只怕也是误会, 他若是想进门, 她拦不住他。

可是?谢洵没有,他始终尊重她, 眼见她生气了?, 宁愿在外面冻着一遍遍解释, 也不愿无视她的情绪越雷池一步。

元妤仪微微挑眉, 不禁感叹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谢衡璋除了?偶尔犯的哑巴病之外, 确实是?个完美的夫君。

而谢洵听完她的话, 眼里同样流露出?一丝笑意, 跟面前的少女进屋后, 忽而想起一件事。

他从衣襟里拿出?一支银簪, 递到元妤仪面前,“我把?这个修好了?。”

原本破碎的银簪被人重新修好,只是?因这支簪子的材质本就不尽人意, 是?以就算修好也难免留了?两?道细微的裂痕。

衬着明亮的烛光, 那些破损处也没有逃过谢洵的眼睛,他指尖僵硬, 又低声道:“我忘了?,你?不喜欢丑陋之物。”

青年唇畔的清浅笑意变得无奈。

孰料两?指间拿着的海棠银簪忽然被少女取走,黛眉扬起,完美地掩饰住眼中闪过的诧异,元妤仪道:“谢衡璋,人若总是?反悔,是?要吃亏的。”

和离如此,现在修好的银簪也是?如此。

谢洵到底有多不自信她的爱啊。

“物有残缺,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元妤仪摩挲着手中的发?簪,眼睫微垂,遮住眸中的深意。

谢洵错愕,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

元妤仪:“所以往后不要总是?你?以为?如何了?,你?若都不问我,焉知我不会喜欢呢?”

青年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深长,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道:“日后我会多问多听。”

不会再罔顾她的想法擅作主?张了?。

山中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已缓缓停止,只余呼啸的夜风。

谢洵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事不宜迟,我得走了?。”

他的掌心还勒着那根渗血的布条。

可是?既然有了?证据,谢洵又何必再回?京呢?江相揭露他身世时?,直接把?证据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不就可以了?吗?

元妤仪眉间掠过一丝疑惑,忽然想起他只是?跟自己解释了?前因,却?还没来?得及说?起对付江相的计划,便下意识开口道:“为?什么?”

谢洵走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瓮中捉鳖,将计就计,我们总不能白被人算计。”

和离,刺杀,还有拖了?二十余年的灭门惨案,也是?时?候跟幕后之人讨一讨公道了?。

他的嗓音温和,带着微热的呼吸洒在耳边,元妤仪神情一顿,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讨论正?事,定了?定烦乱的心绪开口。

“需要我做什么吗?”

青年矜贵的瑞凤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鬓发?,抛却?从前刻意隐瞒的疏离,温声道:“殿下聪慧,臣求之不得。”

元妤仪被他夸得面色一赧,轻嗯一声,不自觉踮脚凑近,大有仔细听听的架势。

谢洵俯身低头?,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少女闻言一怔,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疑惑,“这样做行得通吗?”

青年点头?,“对付这样狡猾狠辣的人,必须打他七寸,逼其亮出?所有底牌,届时?将桩桩件件的罪行尽数坦白,才能防止百年后有人为?他鸣不平。”

元妤仪的眼眸又变得清明,仔细思忖完他的计划,其实相当缜密,只要没有变故,就算是?三朝老臣也会一击毙命。

她正?要点头?说?好,右脸颊却?落了?一张极其柔软而冰凉的唇,谢洵克制着久别重逢的分寸,只落下清浅的吻,又抱了?她一下,便转身后退。

“走了?。”眉眼微弯,他噙着淡淡的笑。

元妤仪脸上却?浮现一丝担忧,黛眉微蹙,依依不舍地环住青年的劲腰,又摸到他依旧贴身戴着的香囊,心中荡起圈圈涟漪。

少女柔软白皙的脸颊凑近,衔住眼前人略显苍白的薄唇,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去吻他。

她的吻技同样青涩稚嫩,却?包裹着那一份独特的情意。

嗅到鼻端的女子幽香和淡淡的发?香,感知着唇齿间肆意冲撞的滑腻柔软,谢洵神情略怔,扣着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年轻的郎君原本睁着眼看她眼睫微颤,可当二人真?的沉浸在这个绵长细密,几乎将人溺毙其中的吻时?,谢洵亦阖上眼眸。

若是?元妤仪及时?睁眼,必然能看见他那瑞凤眼中波涛汹涌的情潮,眼尾泪痣昳丽万分,似乎下一秒就要垂泪,宛如夜半时?分被妩媚妖精吸取精元的过路书生。

不知过了?多久,谢洵才主?动抽身,及时?扶住身子虚软、气喘吁吁的少女。

她眼尾泛着一圈绯色,唇瓣微肿,清澈的眼里蒙上一层迷迷糊糊的朦胧水雾。

谢洵虽竭力保持冷静,从灭顶的情.欲中抽身,却?也好不到哪去,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望着少女的眼神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人吞吃入腹,还湿着的身子亦被勾出?一股热火。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正?要开口时?却?被眼前别有风姿的少女截住话头?。

“你?要好好的,绝对不能出?事。”

天底下可以用“绝对”二字形容的事情少之又少,完美的计划便更少了?,就连谢洵也清清楚楚,他可以算计人心、运筹帷幄,可人心本身就是?一种变数。

明明心里知道不该应下来?,可望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他却?怎么也无法摇头?否认,末了?只沉声道:“此事一了?我便娶你?,重新上婚契。”

他的话音一顿,轻声道:“只是?陆家门庭冷落,外祖攒下的家业声望均在二十年前便付之东流,公主?低嫁,是?委屈了?你?。”

元妤仪并不在意。

今非昔比,又经?历了?这些事,她想的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条安全的退路,一个温和包容的郎君,而非金银权势。

何况她的身份摆在这儿,随着少帝在朝中的权势越稳,她便愈尊贵,无论嫁给谁都是?下嫁。

但她没把?这些说?出?来?,看着眼前沉湎于自卑情绪中的谢洵,少女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以前的事情恍若风中云烟,无迹可寻,也无需计较;可是?你?既然要娶我,本公主?也是?有要求的。”

元妤仪生得明艳俏丽,眉眼熠熠生辉,此时?更是?显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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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别样的豁达和娇蛮。

“其一,我要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其二,我要你?亲自给我准备三件新婚礼,须都得我喜欢,缺一不可;其三,我要你?骑马游街,在全京城百姓的见证下来?迎亲。”

娶亲规模不能比她前一次成婚低调;

三件新婚礼物听着不多,可要每一件都合她的心意,考验的就是?二人对彼此的了?解和默契,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大晟没有接亲的规矩,哪怕女方的身份再尊贵,可也没有让男方接亲的道理,至多等在府门口,已经?算是?相当和谐的场面。

可谢洵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里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浓烈情意,“好。”

元妤仪也因他这般迅速的回?答有些怔愣,反而有些不可思议,眨了?眨眼郑重反问,“你?不再仔细考虑考虑吗?”

毕竟她所罗列的这三个条件并不轻松,而且他当真?骑马游街迎亲,也将承受两?个压力:再和离时?上京百姓的谩骂,以及“夫纲不振”的流言。

谢洵摇头?:“不必。”

三个条件而已,公主?甚至都没要他的命,她对自己已经?很包容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良久,元妤仪才点了?点头?,唇畔噙着一抹轻松的笑,送他离开时?那根银簪已经?重新簪入云鬓。

她忍不住开口强调,眼里是?浓烈的不舍和担忧,“这是?你?亲口向我承诺的,谢衡璋,你?得时?时?记在心里,不能出?半点意外。”

谢洵:“好。”

外面风雨已停,只剩深蓝天幕中一轮皎月高悬,几粒星子仿佛被洗过,格外璀璨分明。

元妤仪跟他走到廊下,又道:“我等你?回?来?娶我,你?若食言,我……”

是?啊,谢洵若食言,她该如何?

少女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几句无情无义、与君相决绝的话。

谢洵察觉到她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焦灼,温声安慰她,“你?放心,我绝不食言,也会好好活着,回?来?见你?。”

他站在庭院中,身形颀长笔直,月光倾洒,院中水洼反射出?道道晶莹剔透的光芒,给青年笼上一层温和朦胧的光晕。

元妤仪眉间忽然舒展,朝他摆了?摆手,“好,我等着你?。”

她亲眼看着青年挺拔的身影离去,再未转身,也未回?头?。

……

翌日早朝,江相弹劾前驸马、现礼部侍郎谢洵乃罪臣陆氏遗孤,参其三桩罪名。

其一:陆家无视先帝处罚圣旨,暗度陈仓保全次女,此乃藐视天威;

其二:谢洵掩盖真?实身份与公主?成亲,并倚仗驸马身份入仕,利用公主?无知过错,此乃居心叵测,祸乱朝政;

其三:兖州天灾,谢洵未请示朝廷和景和帝的意见,事情还未敲定之时?便私自处死节度使,此乃谋杀朝廷命官。

与此同时?,谢家宣宁侯,谢洵的生父也站出?来?递了?一份奏章,参其次子谢洵在府中不孝生父,不敬主?母,不尊嫡兄,弹劾其违反伦常,并当众将其在谢氏族谱中除名,宣布与其断绝关?系。

桩桩件件的罪名压在谢洵身上,朝中官员无不震惊,景和帝同样震怒,当众将这个与自己曾有连襟之谊的前姐夫打入天牢候审。

第72章 诏狱

七月方至, 上京城里便泛起暑气。

丞相府中却是翠竹流水交相辉映,正?厅内早放上了避暑的冰块,升起?白色的寒气, 豪奢之风丝毫不逊于皇宫。

江相一脸闲适,正?在用?白帕擦拭手里泛着淡淡光芒的玉如?意,看上去心情颇好。

忽然外面走进一个身着深棕阔袖直裰的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地?关上门, 拱手禀告消息。

“相爷,人都没回来。”

江相擦玉的指尖一顿, 精明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寒意, 沉声反问?,“一个活口都没有??”

幕僚沉重地?点头。

江相的行为也是一时兴起?, 昨日差小厮去打探谢洵的口风之后, 他根本抑制不住内心要报仇的憎恨, 后又听?盯着公主行踪的探子回报靖阳公主因和?离一事郁郁不平, 上山礼佛。

这样的机会简直难得。

他们夫妻二人若还是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恍若一面根本撬不开?的石壁, 江相也难寻机会下手;

但偏偏上天助他, 天降急雨, 谢洵一心求死, 万念俱灰;靖阳公主偏又恨他入骨, 孤身上山。

所以江丞相不敢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暗中动手,当机立断派去十五个在私宅豢养的死士, 兵分两路, 一面拦截从必经之路经过的人,一面入寺刺杀。

可他没想到, 本应顺利施展的计划却在今日出了纰漏,江相似在喃喃自语,“怎么?可能,难道消息有?误?”

听?到主位男人的话,幕僚接话道:“相爷,属下觉得此事之所以失手,其一,恐怕靖阳公主带去承恩寺的人不止八个;其二,死士动手可能惊动了寺中的僧人。”

他还剩半句话没说。

靖阳公主不好对付,其实他们没得手也是很正?常的事,但这种明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被幕僚咽进了肚子里。

他觑着江相的神情,不见发怒前?的征兆才缓缓放下心,又劝慰道:“这事本就未曾详细计划过,相爷也不必为此伤神,好歹最狡猾的那?位已经在天牢里待着了,不是吗?”

片刻后,江丞相才满面笑容地?打量着已经擦干净的玉如?意,轻咳两声,“算了,派去的那?群贱奴本就是将死之人,死了也好,免得开?口说话误了大事。”

冰冷狠戾的眼底闪过一丝精芒,在将玉如?意放回匣子之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反问?道:“谢洵入狱候审的消息,靖阳公主知道了吗?”

幕僚默契地?勾起?冷笑,“相爷放心,属下亲自吩咐的这事,如?今全上京城都知晓前?驸马沦为阶下囚了。”

“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反应?”江相反问?。

幕僚:“似乎真是冷了心,跟谢侍郎断了情意,自回府以来,这些日子连门都没出过。”

“好,好!”江丞相连道两句好,兴致勃勃地?扣上匣子上的铜锁。

不动情好啊,谢洵这回必死无疑。

这位堪称新帝左膀右臂的年轻侍郎被处死,那?朝中十年内不会再有?人敢与他作对,若有?违者?,便会是与谢洵、与陆家无异的下场。

皇权什么?的江相没兴趣,也不想做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那?样的话百年之后可落不得好名?声;

可人一旦沾染过泼天的富贵与权势,便很难干干净净地?逃离这个漩涡,朝堂内外江家独大,跻身世?家门阀,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江相站在冰盆前?,任由?那?寒气缓缓吞没自己?身上的燥意,忽而侧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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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御史台和?陛下递两道折子,就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谢侍郎犯下的罪若再不处理,恐引百姓不满、人心浮动。”

景和?帝私心里想拖延此事偏袒这柄好用?的刀,他可不想留谢洵的命,此人多智近妖,短短一年已成他的心腹大患,留着必然是个祸害。

幕僚应是,转身离去时又被身后的江丞相唤住,对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的算计,“备车,晚些时候本相要亲自去天牢探望这位小谢侍郎。”

……

酉时,夕阳映照着天边的火烧云,霞光灿烂,瑰丽至极。

江相持玉牌来到大理寺监牢,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对四周蔓延的审讯痛吼声充耳不闻,径直来到最后一间牢房。

年久失修的墙壁上还带着上一位犯人干涸的血迹,草席还算干净,只是时不时爬过几只老鼠,吱吱呀呀地?响。

许是考虑到被关押在这里的罪犯特殊,牢房里额外放了一张方桌,两把圈椅。

青年坐在圈椅上,背对着来人,专注地?凝望着天窗里瞥见的一角夕阳,听?到身后狱卒开?锁恭维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反倒是江相屏退狱卒,打量着四周勉强可以入眼的环境,似笑非笑地?开?口。

“谢贤侄如?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好歹你也曾是公主的入幕之宾,这群狱卒怎能这般狗眼看人低!”

他的语调愤慨,仿佛真的与身边这青年感同身受,盯着青年身上沾着血痕的囚服。

谢洵起?身转了转椅子又重新坐下,神情冷淡,意味深长地?看了义愤填膺的江相一眼。

“将死之人,又何必挑剔这些身外之物。”

他的眸光沉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自顾自倒了两杯桌上的茶水,推到面前?,“茶叶粗粝,丞相莫嫌。”

江丞相见他身处牢狱却还神情寡淡,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忽然被削减,他有?些拿不准谢洵的心思?,跟他斗法也相当耗费精力?。

接过裂口的茶碗,看着碗里略显混浊的茶水,江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放在面前?没有?喝,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唇。

“谢贤侄也是聪明人,本相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的眼里闪烁着洋洋自得的神情。

“本相已经先后给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都传了话,不管这人从前?是何等身份,入了诏狱那?就是囚犯,理当一视同仁,就算陛下想徇私保你,拖了这些日子,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的左臂搭在方桌边,神情悠然自信,等待谢洵露出意外求饶或者?惊惶懦弱的表情。

可是都没有?,在江相眼里已经与死人无异的谢洵除了因受刑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并无半分不妥之处,甚至从容地?轻啜一口茶水。

似乎是江丞相视线里的审视太过明显,他才恍然回神,立即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淡声道:“那?就多谢丞相了。”

多谢?谢他什么??

诏狱牢房本就阴冷,江丞相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激得打了个寒颤,不禁轻嗤道:“谢贤侄当真胸怀宽广,本相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感激杀自己?的凶手。”

谢洵掀起?眼皮,露出点慵懒的冷意,哪怕身上穿的是破旧空荡的囚服,也掩不住矜贵的气度。

“求之不得。”

江丞相冷笑两声,低声威胁,“年轻人恃才傲物是好事,可惜自不量力?。”

他似乎想到一人,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总结道:“这般狂妄倒跟你那?舅舅如?出一辙,可惜就算是上京麒麟子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照样被烧成一堆焦炭。”

谢洵搭在茶杯上的指尖毫无波澜,垂在腿上的左掌却不动声色地?紧攥成拳,泛起?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他唇角噙一抹玩味的笑,眼睫低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论自负,满上京城谁又比得过大人您呢?丞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江丞相站起?身,溢出两声嘲讽的低笑,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临死前?大放厥词,找人垫背。

“无知小儿安敢放肆?本相这条老命就算折,也折不到谢贤侄这个将死之人手中。”

说罢他没再理谢洵,迈步朝外走去。

江相走得快,也就没看见青年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且更加冰冷,抬眼看他的目光宛如?打量一具死.尸,毫无波澜。

这边刚出门,那?边便撞上了人。

江丞相一脸不悦地?走出诏狱,却在不远处看见同样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年轻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

他眯着眼睛看清来人的样貌,心中陡然一惊,警铃大作,立即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

“祁将军?”

祁庭朝他略扬了扬下巴,便算见礼,行为举止甚至有?些不把面前?的丞相当回事。

江丞相看着高大俊朗,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的男子要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忙唤住他道:“祁将军可是奉旨来诏狱提人吗?”

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诘问?,想到眼前?人和?自己?素来不和?,也是个难缠的主,不敢有?丝毫放松。

祁庭停下脚步,干脆转过身来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江相来此作何,祁某就作何。”

江丞相心里闪过不妙的念头,思?绪千回百转,脊背上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与祁庭虽不和?,但论起?交集也不多,他应当不会发现他这些年的筹谋和?在这桩事上动的手脚,可紧张的心情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祁庭似乎察觉到他防备的神情变化,睨了他一眼,冷声不屑道:“你报杀子之仇,我报夺妻之恨,又有?何不可?”

原是为此,江丞相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位祁世?子和?靖阳公主的竹马情谊,心里的防备和?怀疑卸下大半。

是了,这位祁世?子素来护着靖阳公主,如?今心爱的女子先是提前?和?谢洵成亲,不到一载又被他弃若敝屣地?和?离,心里不知道有?多恨。

“既如?此,本相便先走了。”江丞相不疑有?他,主动离开?,心里却是看热闹的侥幸。

上马车后他鬼使神差地?掀帘瞥了一眼,祁庭正?在递出入诏狱的玉牌,只是江相的目光落在了他身边的侍从身上,皱了皱眉。

这安国公府的侍从未免也太瘦弱了些,丝毫没有?上阵打仗的杀伐之气。

然而不等他细看,两人已经由?狱卒引着,消失在诏狱门口。

江相收回目光,到底是心中的侥幸压过了那?丝微不足道的疑惑,他悠悠然道:“回府。”

管祁庭如?何,总归谢洵不会有?好日子过。

……

诏狱里依旧是那?样惨烈的景象,越往深处走血腥味越重,阴暗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法用?具,亦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囚犯,趴在发霉的草褥子上□□。

元妤仪跟在祁庭身后,忍着作呕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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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进诏狱,直面这样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是有?些不习惯。

祁庭照顾着她的心情,牵住她的衣袖,带她迅速穿过血腥味浓郁的甬道,在尽头的牢房停住,松开?她的衣角。

在牢房内,青年站在窗下。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白色囚服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背上的布料烂了一块,露出削瘦的肩胛骨。

“开?门。”祁庭吩咐狱卒。

钥匙钻进锁孔,“咔擦”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祁庭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

谢洵听?到来人的声音,却没有?着急转身,只是望着天窗外渐渐昏沉的夜幕,淡声道:“是有?哪里出纰漏了么??”

祁庭道:“是,有?一人心急如?焚,托我帮忙入诏狱,须得见你一面。”

话音甫落,他对身边的少女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谢洵闻声回头,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始终低着头的“侍从”,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怔松。

“殿下。”

是陈述,语调笃定,没有?半分疑问?。

元妤仪脸上易过容,浓眉低沉,脸色是不健康的黄,鼻子上抹了层灰,就连唇角也点上一颗痣,与她本来的面貌相隔千里。

可谢洵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殿下,是他日思?夜想的妧妧。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同你说过在家里好好待着吗?诏狱寒气重,对身子不好……”

没等他说完,少女已经严严实实地?将他抱了个满怀,却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干涸的伤痕,听?到有?力?的心跳声才觉得安心。

元妤仪在他怀里摇摇头,带着谢洵无法抗拒的执拗,“你不在,那?不算家。”

第73章 人证

听完元妤仪的?话, 仿佛无形中有股暖流淌到了心底,将他心中坚硬的?冰湖寸寸敲碎。

明明周围还是这样阴暗潮湿、不堪入目的?恶劣环境,可谢洵却?觉得无比满足, 他伸手想要推开少女的?肩膀,眼底带着心疼和无奈。

“快松开吧,我太脏了。”

他身上这身囚服自从入狱就一直穿着,哪怕他的?身份再尊贵, 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诏狱,也只能是勉强保住一层皮。

元妤仪闻言后?退半步, 凝望着他身上每一处伤, 她看得清楚,后?背上撕裂的?是鞭伤, 前胸有两块烙铁印下?的?伤痕, 血迹斑斑。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想要伸手去抚摸谢洵的?伤口, 又打着颤顿在半空,抬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

“他们太过分?了!”

连皇帝都没发话严刑逼供, 诏狱里的?狱卒一个个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谢洵却?牵着她的?手落在伤口上, 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翘起, 温声?道:“看着瘆人, 其实不疼。”

接触到?元妤仪明显质疑的?眼神, 他又认真解释道:“这伤是我跟郑侍郎提前说好的?,他们手里有分?寸,不会真在这种事?上故意折磨我。”

谢洵现在是罪犯, 是已经与公?主和离, 且被逐出家门的?阶下?囚,又犯下?诸多为世人不容的?罪行, 若是在诏狱还能毫发无伤,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看到?他安慰性的?眼神,又听到?主审官员是刑部侍郎郑峧,也是兖州赈灾随行官员之一,元妤仪的?怒意这才稍稍平息。

少女抬眸,虽然被刻意涂了黑眼圈,可是清澈明亮的?眼睛却?始终闪着熟悉的?光芒,“不能再添新伤了。”

谢洵:“好。”

似乎觉得他答应得太快,生怕他反悔忘记,元妤仪又郑重地提醒一遍。

“在我来接你?之前,不能再往身上添伤口了,一道也不行。”

谢洵忍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好。”

元妤仪几乎沉溺在这样温柔的?世界里,可他身上的?伤痕又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眼,她扯了扯青年破旧卷边的?衣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你?之前让我们安排的?都齐了,一切都在照计划实行,只待江相?催审此案,自有人呈上实证。”

谢洵轻嗯一声?,然而少女的?眉尖却?没有丝毫舒展,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

谢洵神情凝重,他很了解元妤仪,包括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譬如她现在这样便是不安。

“怎么了?”

感觉到?青年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每一寸手指,元妤仪才轻声?道:“谢衡璋,你?……”

剩下?的?话她用了极大的?勇气说出口,“你?没有事?情再瞒着我了吧?你?不会再骗我的?,对不对?”

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作为处于?计划漩涡中心的?谢洵,也会没事?的?,是吗?

少女的?眸子强忍着泪光,带着等他答复的?迫切,坚定而固执。

良久,谢洵点了点头,“绝不食言。”

他会努力活着,哪怕倾尽所有,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会再让她失望苦等。

伴随着他的?承诺落下?的?是元妤仪滚落的?泪珠,触到?青年炽热的?目光,她慌忙垂下?头,想要掩盖此时的?狼狈。

然而谢洵伸出空闲干净的?右手,干燥的?指腹在她眼角下?轻轻拂过,带着牢房里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气,可刮过她的?泪时却?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似是心疼似是无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爱哭鼻子。”

元妤仪将头歪到?一边不看他,瓮声?道:“都是你?招的?,是你?的?错。”

谢洵失笑,温声?道:“是我的?错,我认就是,还请公?主莫要再哭了,不然眼睛又该肿了。”

他不知还要在诏狱待几天,未来发生的?事?虽都在预料之中,可终究担心会有变数,他若出不去,她的?眼肿了又该交给谁来照顾呢?

但不管是大病小病,还是谁来侍候病中的?公?主,谢洵都不放心,也放不下?。

倒不是所谓的?占有欲作祟,只是单纯的?想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嬉笑嗔怒才满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见到?谢洵在诏狱里还勉强算安全的?现状,元妤仪宛如在火上炙烤的?心也平静下?来。

祁庭适时走过来,对自愿承担牢狱之灾的?青年一拱手,“故人将至,你?多保重。”

他口中的?故人是谁,谢洵心知肚明,神色如常地还礼,嗓音清冷。

“还有一事?,江相?手下?豢养了一批死士,倘若我没猜错,应当是太昌年间?被暗度陈仓的?穷凶极恶之徒,还请祁将军多留心。”

祁庭颔首。

他本就是中军将,归属京畿武官,手下?又有神武营,此事?由他来调查最合适不过。

该交代的?事?和话都说完后?,祁庭转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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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依依不舍的?少女,轻声?道:“阿妤,该走了。”

诏狱人多眼杂,逗留时间?长了难免落把柄。

元妤仪也知道轻重缓急,狠心避开谢洵的?目光,缄口不言,跟在祁庭身后?离开,低头的?模样与方才的?沉默小厮无甚不同。

谢洵亲眼看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诏狱尽头,仿佛心底的?生机也随着她一并?消失。

他抬眼透过四四方方的?狭小天窗望着外面的?天色,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沉浓郁的?蓝,甚至连星星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弯月才映在瓷碗的?茶水中,谢洵看向那轮朦胧的?水中月,神情平静。

弯月皎洁,万里无云。

未来几日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站在一片狼藉中的?青年长身玉立,纵使?身上带着几道斑驳的?血痕,也宛如天上神君,怀珠韫玉。

他不信神佛,却?在此刻心生动?摇,悄悄阖上眼眸,祈愿自己能活着出去。

倘若不行便退一步,愿她平安。

……

回到?国?公?府后?,两人刚下?马,便有侍从上前道:“世子,有客来访。”

祁庭望了元妤仪一眼,没忽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些日子她被暗线盯得紧,未曾出府,所知有限,今日才乔装打扮登门请求去诏狱,谢洵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件事?倒也是情理之中。

他道:“走吧阿妤,去看看。”

元妤仪鬼使?神差地想到?祁庭在诏狱中告诉谢洵的?那句话,“有客将至”,两个客应当是同一个人,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者是谁。

穿过游廊影壁,看到?正厅里两个熟悉的?人影,元妤仪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浓烈。

她主动?上前唤道:“严先生?吴贡生?”

来访之人怎么会是这二?位?

兴许是风尘仆仆、千里赴京,严先生狰狞的?脸上显出遮不住的?疲惫,一个多月未见,他倒比上次更加清减。

一旁的?吴佑承站在老师身边,闻声?一怔,后?知后?觉地朝她见礼,“公?主万安。”

祁庭率先开口道:“二?位请坐。”

他能看出来面前这位苍老的?长者腿脚有伤,不宜久站,又从谢洵那里知晓了眼前长者的?真实身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听闻殿下?想要惩治江丞相?,严某愿助您一臂之力。”老者的?神情沉静,仿佛只是说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元妤仪眉尖微皱,想起严先生之前说起过的?灭门之案,也有了头绪,但是现在她并?未考虑翻陆家冤案的?同时,再解决其他陈年旧案。

其一不一定有证据;

其二?是陆家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如今箭在弦上,若再揽下?严家的?案子,恐怕顾此失彼。

但是看到?对面长者温和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元妤仪思忖片刻,斟酌答道:“若先生手中有江相?陷害严家的?实证,本宫可以一并?呈给陛下?。”

孰料她话音刚落,严先生却?含笑摇了摇头。

祁庭见状,主动?凑到?少女身边开口解释,“阿妤,他是陆老祭酒的?长子,陆伯伯。”

元妤仪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望向对面的?长者,然而严先生亦点了点头,承认了方才祁三的?话。

“罪臣本名陆训言。”

那些曾经觉得古怪的?细微之处仿佛都在此刻得到?了印证,所有细节串联在一起,终于?连成一串。

譬如一向清冷淡漠的?谢洵为何会对一个毁容跛脚的?长者尊重有加,甚至有几分?额外的?关?心;又譬如他为何会对江相?有那样不共戴天的?恨意。

上京人氏,官宦之家,满门抄斩……

这桩桩件件对应的?不正是当年的?陆氏么。

元妤仪原本惊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她先入为主,以为先生的?“严”就是本姓,却?忘了逃亡之人隐姓埋名才是最正常的?事?。

既然是陆家,那他不就是谢洵还活在世上的?舅父吗,也是陆家贪墨案中的?唯一活口。

“陆伯伯是来做人证的?么?”少女的?声?音轻缓,眼中带着询问。

严先生点了点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削瘦少年,眼底流露一丝歉疚和怜惜,“褀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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