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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洵眼中神情冷凝,终究败下阵来?,只问道:“殿下昨日说,从兖州回京便和离,是吗?”
元妤仪垂眸,“并?非夫妻才能长久。”
可我只想与你做夫妻。
谢洵望着少女,沉默地咽下这句话。
他们现在需要冷静,需要独处的时间,因情爱来?的太急太浓,便显得基础不牢,这一切宛如一场幻梦,自然经不起敲打。
既然元妤仪说等,那他就等。
无论多久,他都等得起。
谢洵想等她心软,等她动情,但在此之前,他需要重新确认并?提醒公主,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也得等此次赈灾结束,返京之后才能将和离书呈交礼部不是吗?”青年的嗓音分明还是那样?清冽悦耳,可元妤仪却鬼使神差地听到一种?笃定。
她点头答:“是。”
“那臣与殿下,现在便依旧是夫妻。”
谢洵突然向前走一步,模糊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清晰,瑞凤眼点漆如墨,高鼻薄唇,端的是一张如玉的俊秀面庞。
他微微敛睫,那颗痣便恰到好处的露了些媚意,摄人心魂。
元妤仪一怔,谢洵的话显然在她意料之外。
完全意外。
但又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见她神情似有?动容,谢洵心中松了口气,又道:“就算真的要和离,也是回京之后的事,可是殿下现在便急着与臣划清距离。”
说着,他的话音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声音也低了些,“原来?殿下早已厌弃了臣吗?”
谢二公子自诩年少早慧,在豺狼虎穴里长大,除了洞察人心之外,还有?一点长处,即清楚地知晓自身?优势。
譬如那具皮囊,又譬如公主对他沉默内敛的固有?印象。
谢洵从前不屑用这些外在之物获取他人的怜悯与同情,现在则是例外。
青年面色苍白,淡漠清冷的眉眼间染上自卑与疲惫,高挺的鼻梁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微微隆起一点不明显的驼峰,薄唇早已抿成了一条线。
眼下泪痣冲淡五官的隽秀,谢洵沉默地看向站在面前,呼吸可闻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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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妤仪鼻尖仿佛被清冽熟悉的白檀香萦绕包裹,寸寸不得逃脱,偏偏双脚仿佛凝固,几乎要被吸进那双漆黑眼眸。
“不是,我没有?……”
谢洵的眼睫浓密纤长,宛如一把小扇,闻言心中一动,诱导似的引她回答,语调却还勉力维持镇静。
“殿下说没有?,没有?什么?”
元妤仪微仰起下巴,正撞上男子直白的目光和他微颤的眼睫,少女心神未定,一愣。
谢洵眼底郁色更深,流露出两分自嘲,“是臣太自负,如微臣这般的可怜虫,只是平白污了殿下的眼罢了。”
元妤仪的远山眉蹙起,下意识摇头,将那盒藕粉糖糕强硬地塞到他怀中。
“谢衡璋,我从来?都没有?厌恶你。”
第34章 心疼
不远处烛火爆开?, 炸出一小撮火星,少女清澈的目光却从未改变,神色郑重。
“我想和离, 只是因为你我之间情谊不深,从前或许有些微动心?,却也并非伉俪情深,如此拖延下去平添猜忌, 只是负累。”
元妤仪定定地望着面前人,重复一遍, “世间情爱最?是难测, 但我并未厌恶你。”
谢洵紧绷着的脊背微松,想要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鬓发, 脑海中思?绪叫嚣,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食盒。
“既未曾厌恶, 殿下日后便不要避臣如蛇蝎了,可以吗?”
安静片刻, 谢洵语调更轻, 又道:“起码这一路上, 还?是夫妻, 这也是臣唯一的请求。”
元妤仪微怔, 心?头竟鬼使神差地泛起莫名的苦涩,他的意图无非是好聚好散罢了,和她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那是自?然。”
谢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归原位, 心?底因她的回?答升起一丝诡异的期待与庆幸。
此去兖州朝夕相处, 他愿以命相守,元妤仪并非那等冷硬之?人, 她会看到他的诚意。
倘若不顺利,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她。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殿下早些休息。”谢洵面容沉静,朝她躬身还?礼。
元妤仪神思?微恍,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今晚在……”
话至嘴边,她看到远处守着火堆的昳丽男子,又咽了下去,点点头道:“你也是。”
她原本想问?问?谢洵在何?处休息,但恍然想到同行人中还?有个卫公子,他们二人是至交好友,想来?会同将士们另扎营帐。
谢洵看着元妤仪折返回?马车休息才放心?,转身朝刚搭起的营帐走去。
眼见火堆的火焰快要熄灭,卫疏又添了把柴,饶是天气回?暖,夜宿山林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生幸事,平日赏歌听曲的贵公子此刻打了个哈欠,生出一分淡淡的后悔。
巴巴地跟来?,真是受罪啊。
费心?费力打了两只山鸡,刚烤好就被谢兄拿走去给公主献殷勤,让他这个还?未成家的人看的都有两分眼热。
卫疏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火堆,再抬眼时?去讨佳人欢心?的驸马爷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谢兄,这是何?物?难道是公主给我们的谢礼?”卫疏惊喜地说,越想越有道理,他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又道:“还?是公主善解人意。”
这一路风餐露宿,他就是个业余的添头儿,虽说风花雪月样样精通,可是提枪上阵并不沾边,现在可算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
他卫择衍完全可以暂时?充当御厨啊。
如何?将简单平常的食材烹饪出更甚皇宫大内的滋味,听起来?就极富成就感。
也算没白跟来?一趟。
卫疏刚伸出手?准备拿食盒,却被谢洵轻巧避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搭下,看似轻松随意,实则牢牢扣在他掌中。
谢洵道:“不是给我们,是我的。”
卫疏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不信邪地又去抢,不满道:“谢兄你现在怎么?这样小气?!”
谢洵起身避开?他的手?,后退半步,“其?余可以,这个不行。”
卫疏看他护食的姿态,恨不得抽出根柴火扔在这人身上,咬牙道:“也不知?谁曾经说对公主并无情谊,简直是无稽之?谈,胡说!”
谢洵思?忖片刻,竟附和了他的说法,嗓音清冷,“嗯,我从前确实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青年?宛如莹润珠玉,矜贵淡漠,哪怕亲口说着这些自?责的话,也并不落于下风,反添几分脆弱感。
卫疏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舌头仿佛打了结,也不再和他抢食盒,只是坐回?原地感慨道:“成亲半载,谢兄与从前判若两人。”
“哪里不同?”谢洵眸光微闪。
卫疏支着下巴思?索片刻,抚手?答道:“有人情味,也有生机,像个活人。”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荒诞不经,后知?后觉地找补,“我可没有责备你死板的意思?啊,只确实觉得从前你待人太淡,似乎没有人或事都引起一分动容。”
“但现在谢兄的情感不似从前内敛,连我这外?人都看出来?你对公主格外?关心?……”
恰在此时?火星子噼里啪啦爆开?,又灭了几根柴火,谢洵漆黑的眼眸中映出几道残存的火光。
他听完依旧垂着眸,唇角却不经意勾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极轻,“是啊,总有一日她也会看到的。”
卫疏没听清,问?道:“什么??”
谢洵未答,只是起身离开?,分明还?是同一张面孔,一模一样的淡薄五官,矜冷气度,却在此刻显露出几分轻松。
他抱着食盒,像守着平生的珍宝。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模模糊糊瞧不清楚,拂去往日的落寞颓废,谢衡璋正值大好年?华,别有风姿。
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她心?如石,他便做水,假以时?日总能?水滴石穿。
而那些好,她也能?看见的。
谢洵走出几步,又折返站在卫疏身后,嘴角噙着一抹极浅淡的笑,打开?食盒递给他两块藕粉糖糕。
“今夜多谢,此物权当谢礼。”
“我那是一整只鸡,你就给我两块糕?!”
谢洵未答,只是好整以暇地收回?食盒。
卫疏忙止住他的动作,接过那两块来?之?不易的糕点,无异于虎口夺食。
“谢兄,成亲究竟有什么?好?你与公主这才相识不过半载,和我可是十余载的交情。”年?轻郎君挑眉,就差把重色轻友四个大字顶在额头上了。
谢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笑,“既然那么?好奇,自?己成一次婚不就明白了么??”
卫疏闻言,脑海中立时?出现那道模糊的少女?背影,一身轻甲,腰悬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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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无论如何?想象,季浓总是和柔美的女?子不沾边。
他不喜欢,更无意招惹。
“不不不,谢兄,我就算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同季大小姐成婚的,那样的母夜叉,娶进门来?也顶多是充当个辟邪作用。”
卫疏说的笃定,表情中却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好奇。
谢洵将他的神色收至眼底,并未反驳。
他从前也这样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不会对元妤仪动情,更坚定地认为这桩姻缘只是一件相互利用的交易,可是现在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衡璋恨不得能?将兖州之?行的时?间无限拉长,唯有如此,她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边。
—
次日天光大亮,明日高悬,万里无云,正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将士们休整一晚,精力充沛,重新踏上行程。
天色渐渐沉下来?,果如侍卫长所推测的那样,按正常脚程,队伍正巧停在距宣城三十里外?的地方。
“驸马,这……这真的能?歇脚吗?不然还?是去宣城吧?咱们赶快些,总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的。”
侍卫长驱马停至谢洵身侧,看着眼前的景象,实在提不起休息的劲头。
驸马光说停在陈家村,可没说青州宣城外?的陈家村早已破败不堪,无人居住,变成荒村了啊。
谢洵却仿佛意料之?中似的,对眼前的荒凉景象并不意外?,只点头道:“传令吧。”
侍卫长一张脸几乎皱起来?,心?头是拂之?不去的疑惑,似乎还?要再说什么?,抬头却对上驸马冷冰冰的视线。
他头皮一紧,连忙朝着后面随行的队伍道:“所有人,原地休整!”
说罢朝驸马一拱手?,正要退下时?,又被谢洵叫住,“转告将士,禁止卸甲,禁止离队。”
侍卫长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点头应是。
谢洵又巡视一圈停顿的陈家村,此村落依山而建,密林茂盛,他们此刻停的地方正是村口,倒应了个词,“瓮中捉鳖。”
只是他们所有人对应的恰巧是那只“鳖”。
青年?的目光落在随行的唯一一辆马车上,招手?唤来?几个侍卫,同他们叮嘱几句。
说完心?中还?是放不下,终是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元妤仪掀帘,撞进一双宛如深潭的眼眸。
她左右望了一眼所处的位置,又看向站在马车外?的谢洵,眉眼微扬,压低声音道:“谢侍郎不该在礼部,合该调任兵部才是。”
谢洵并未应声,眼底掺着一闪而过的柔情,“臣调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在殿下身边,倘若情况有变,殿下自?保为先。”
元妤仪点头,“无事,我身边还?有沈清守着,尽可能?减少随行将士的伤亡也很重要。”
听到她说起身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谢洵唇角不自?觉抿直,他平等的不喜每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的男子。
包括祁庭,也包括沈清。
饶是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谢洵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静自?若,似乎一切已在掌控之?中,轻嗯一声。
不知?为何?,元妤仪却在他这一声嗯中,感觉到一丝古怪的失落,实在奇怪。
她这边安全,不就是替他消除后顾之?忧吗?他应该轻松高兴才对。
元妤仪只觉得,谢洵现在变得好奇怪,他愈发让人看不懂了,却又跟刚成婚时?不同。
男人心?,海底针,原来?这话并非诳语。
“殿下躲开?!”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眼前银光一闪,元妤仪下意识闭眼。
“有刺客!准备作战!”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马车外?人马和兵器交杂的混合声响同时?滚在她耳边,元妤仪脑中思?绪僵硬一瞬。
透过飘起的一角布帘,她隐隐约约看到插在地上的半截羽箭,方才若不是谢洵替她挡掉那一箭,只怕这支冷箭已经贯穿她胸膛。
“沈清?”
回?应她的是一个蒙面贼人从马车上滚落的声音,沈清戴着半面木纹面具,手?持长刀,站在车辕上,应道:“属下在!”
元妤仪松了口气,搂紧身边的绀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低声道:“别怕。”
“死活不论,一个人头百两黄金!加官晋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重,元妤仪阖上双眸,努力去辨清贼人的方向,自?上而下,自?南而北。
她恍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谢洵要在村口开?阔处歇脚整顿,只怕这些贼人就藏在进村时?西南面的山坡后。
片刻后,场中只余厮杀声,西南面再听不见任何?躁动,应该是伏击的贼人尽数暴露。
元妤仪睁开?眼,凤眸冰凉,指尖覆着一层薄汗,唇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伏击,绞杀,死活不论……
只怕这群人到死都见不到那所谓的加官晋爵、百两黄金了。
厮杀声中蓦然响起一道掷地有力的女?子声音,“大胆贼人,竟敢袭击靖阳公主和朝廷命官,神武营听令,凡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待在马车中的元妤仪听清外?面的声音后一愣,控制着动作幅度,悄悄掀开?车帘。
果然见到了那个身着浅金色轻甲,额覆麦粒抹额的姑娘。
季浓端坐马上,手?执一把长弓,将弦拉满如圆月,同时?射出三箭,还?在抵抗的几个贼人如软肉一般倒在地上。
卫疏原本躲在树后,想方设法躲避着这群突如其?来?的反贼,乍一听到女?子铿锵有力的清脆声音,鬼使神差地伸出半个脑袋望了一眼。
却见那骏马上的少女?重新拉弓,眯了眯眼,冲他厉声喝道:“闪开?!”
卫疏回?神,只觉得全身细胞都在燃烧,此刻被她一喝唤回?神思?,魂魄归体,往东边一侧身。
那支羽箭破空而来?,卫疏前一秒还?能?听到羽箭撕裂空气的风声,下一秒身后就响起另一个贼人倏然凝滞的喘息声。
他的祖父是朝中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哪怕曾经被贬谪,可威望尚在;他的父母门当户对,一见钟情,是上京城惹人艳羡的佳侣。
卫疏这辈子好丝竹,喜江南软调小曲,闲时?琢磨吃食,便觉得这是最?好的人生。
可是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生死之?间,眼前看到的是鲜红的血,耳边响起的是无尽的厮杀声。
而远处的少女?,才是救下他的人。
卫疏看向她,恨不得立即躲在她身后,什么?享乐,什么?御厨,什么?丝竹美人,都统统不复存在。
四周情形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挨上一刀,可是那个男子却好像傻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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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浓眉头紧皱,又射杀一个站在卫疏身后不远处的反贼,站直身子借马背力道踢翻向这边靠近的两个贼人。
分明穿了一身华贵锦衣,身姿挺拔,那张脸长的也很不错,看着不像是糊涂人啊,怎么?那么?笨!
她一把拽住卫疏的胳膊,斥道:“你是傻子吗?!打不过还?不跑!”
说罢一面拉着狼狈的卫疏,一面迎击攻上来?的敌人,少女?高高束起的发辫擦着卫疏面颊扫过,只余清新的发香。
卫疏一开?始茫然地由她拽着,后面也能?辅助她偷袭一两个反贼,也算是经历过实战,而他看着身边少女?的目光也愈发清明。
“季浓?”他问?。
少女?手?上的长剑未停,又攻退两个贼人,这才得空回?答身后的卫疏,“你认识我?”
……
良久,陈家村村口这个暂时?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地上遍布着瘫倒的尸体和散乱的兵器,徒留一地狼籍。
谢洵并未暴露袖中藏着的双刀,月白衣袍上早已染上猩红血迹,“还?有活口吗?”
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卫摇了摇头,方才这群反贼攻势迅猛,又占了贪心?和人多的优势是以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都是拼了命在打,哪里会想到特意留活口。
谢洵额角略胀,也没有责备。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马车却动了动,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驸马,此处有活口。”
车帘微动,走下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襦裙,只是没有戴帷帽,露出一张明艳从容的脸庞。
众人见她下车,皆恭敬行礼:“殿下。”
元妤仪摆手?,又朝身后唤道:“沈清,把人提上来?。”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提着两个贼人上前,仅剩的两个活口为防止服毒自?尽,已经被沈清提前卡住下巴脱了臼。
谢洵上前审视着他们的面孔,果然在他们的额角看到两道刺青。
“原来?是死囚。”年?轻的郎君面色冷凝,仿佛在打量两个毫无价值的牲畜,目光冰冷。
他随手?捻起地上尸体的蒙面黑纱,牢牢绑住这两人的眼,对身后的侍卫长说,“捆结实点。”
这边刚绑好,不远处又响起一阵略微杂乱的马蹄声,守在原地的侍卫们立即扣上腰间刀鞘,谢洵却抬手?道:“自?己人,不必慌张。”
为首的身着一袭绛红圆领官袍,方脸阔额,踉踉跄跄赶过来?,果断拜倒在元妤仪面前,“青州宣城太守朱禛,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
元妤仪打断道:“朱大人免礼。”
朱禛抬眼觑着她的神情,又看向站在少女?身后的年?轻郎君,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隐约猜到此人身份,正要解释。
谢洵将绕在手?上沾血的布纱一一解开?,凝视着他,轻声道:“信昨夜便送至大人手?上,援兵却拖至今夜戌时?,是何?因故?”
朱禛眸光闪烁,良久还?是坦白道:“驸马有所不知?,宣城这几年?虽富庶,可军备力量却不甚乐观,微臣,微臣也是担心?……”
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从前青州长史卫老尚书还?在位时?,青州虽处于贫苦之?地,却也蒸蒸日上。
可卫尚书回?京之?后,群龙无首,天高皇帝远,各城太守难免怠惰。
谢洵与元妤仪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故而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元妤仪只示意身后的侍卫长拖着那两个逆贼上前。
“还?望朱大人能?好好审讯此人,将功补过。”
朱禛如释重负,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必审出背后主使。”
朱禛示意身后随侍将那两人绑上马车,目光略过众人,正要离开?却看见站在人群边的男子。
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锦衣华服上沾了灰尘,乌发用一条金色云纹发带绑起,下半张脸却很是熟悉。
那青年?却仿佛没察觉他的视线,只侧首望着身边的少女?。
朱禛惊喜上前,宛如见到了老朋友,“阁下可是疏公子?真是巧啊!还?未来?得及询问?恩师他身体是否康健啊,每日三餐食欲如何??!”
卫疏神思?回?笼,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挪开?目光点头,简略答道:“劳您挂念,祖父一切都好。”
朱禛已经问?完,瞥到那少女?疑惑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打断了他们的相处,强忍着笑告辞。
岂料他刚走,身后那对“佳侣”已然翻脸,准确来?说,翻脸的只有季浓一个。
季浓眉尖紧皱,“你是卫疏?”
卫疏听她问?起,罕见地有些紧张,点头承认,唤她:“是啊,我也是方才认出你的,季浓。”
“你我不熟,不必叫的这样亲昵。”季浓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居然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心?中百感交集。
见她保持距离,卫疏眼里闪过一丝郁色,故意提醒她,“可我们定过亲啊。”
季浓愕然,笃定解释,“定亲而已,又不一定是夫妻,再说你不也早就想退婚吗?”
卫疏被她一噎,脸颊滚烫。
季浓看他呆呆愣愣,也没有再继续寒暄,嘟囔一句,“真是个傻子。”
说罢转身离去,清点人数。
卫疏不知?去哪,又见谢洵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边,只好厚着脸皮跟上自?己的未婚妻。
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打完一仗才算尘埃落定,默契地收拾残局。
元妤仪站久了,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斑驳血迹和四肢残骸堆在一起,她眼前仿佛出现逼宫叛乱那夜,长道上流淌不完的血。
身形微晃,身侧人牢牢扶住她,元妤仪涣散的意识逐渐清醒,清晰看见那双手?上突出的青筋和修长骨节。
“你怎么?了?”她听见他尾音有些颤。
元妤仪的鼻端沁着白檀香,有些安心?,她借力站直身子,竭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压下那股翻涌上来?的噩梦过往。
“没事,别担心?。”元妤仪安抚性地笑笑。
谢洵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瞬间血色消失的唇瓣,再联想到她许久之?前随口提及的宫变,心?中电光火石般一转。
感性的动作远比理性的想法来?的更快。
那些理智的远离,那些克制的欲望,都被埋在骤然崩塌的山洪之?下。
谢洵只是有些心?疼她。
年?轻的郎君温柔而克制地揽住少女?不安的双肩,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元妤仪埋首,下意识去蹭他的肩,战栗的骨架仿佛有了可依靠的支撑,眼睫轻眨,心?底浮起一分淡淡的庆幸。
其?实有时?她也需要谢衡璋。
哪怕他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
第35章 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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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过这第一波刺杀, 后面的路程便显得格外顺利,兖州情况紧急,众人心照不宣地加急赶路。
那夜谢洵拜访卫老尚书, 其实?真正求的并非卫疏,而是一份给宣城太守朱禛的投名状。
朱禛不增兵,可以;毕竟会有旁人驰援,但谢洵要?确保的, 是宣城不会落井下石,不与?逆党联手, 火上浇油。
至于卫疏, 实?则是卫老尚书听了他的计划后,私心里也想让这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孙子见见血, 更何况, 谢洵还提到了那季家的姑娘。
若见过面, 相处过, 卫疏这小子还是固守己见,不愿应这门亲事, 他做祖父的也不是老顽固, 自?然?得厚着?脸皮去退亲。
同时, 季浓也不能将神武营带出京, 诚如?元妤仪所说, 她一出京,首要?保护的便是皇宫里的景和?帝。
安国公府门庭衰败,世?子祁庭却是胜仗而归, 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 风头无两,更对皇室忠心。
所以难保江丞相等?人不会挑他的错处, 亦或激他犯错,故祁庭需守在京城,神武营更不能动。
谢洵在醉迤巷约见了祁庭。
他知道祁世?子会来?。
元妤仪拒绝过的随侍暗卫,谢洵重新向?祁庭提了交易。
他需要?更多的侍卫确保元妤仪的安全?。
而此时,他竟只能寄希望于祁庭。
母亲吞金而亡,死在他怀中?时,谢洵发誓会报仇雪恨;此刻那种情绪越燃越旺,他竟有些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太像个废物。
而与?之?矛盾的是,若他拼命往上爬,换来?的并非元妤仪的安稳,而是她质疑不安的目光。
进退两难。
祁庭听完他的请求,默然?不语。
良久,他道:“我会让阿浓带兵先行,倘若殿下此行有任何差错,谢洵,我保证让你谢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
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
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谢家?
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
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
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
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
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
宿醉一夜。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
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
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
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
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
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
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
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
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
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
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
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
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
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
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
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
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
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
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
侍卫们早就看的不忍,如?今得了命令,立即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解下马上的米粮包袱。
季浓遥遥望见元妤仪下车的身影,又?瞥到谢洵眸中?的提醒,心中?了然?,微一颔首。
灾民们见这支队伍停下来?,还有解开的粮食,几乎一拥而上,争抢着?往前跑来?。
卫疏见状忙上前劝道:“诸位别急,人人都有!别急啊!”
然?而他的声音再大,也终究抵挡不过这群在死亡线上徘徊许久的灾民喧闹声。
眼见几个灾民要?将卫疏推搡摔倒。
“铮”的一声,季浓腰间长刀已经出鞘,眸光锐利,挑眉警示,“如?有作乱者,立斩!”
灾民们见这为首的女郎神色凝重不似作假,几个侍卫也都按上腰间的兵器,再不敢拥挤喧哗。
卫疏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季浓英气的侧脸,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
这边解决,谢洵翻身下马,接过元妤仪手上的食盒,陪着?她走到那对母女身旁。
小女孩看陌生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呵哧呵哧的声响,一双眼里毫无生机,只机械地重复着?,“阿娘,阿娘你醒醒……”
元妤仪解开水囊,湿润的清水立即涌出,地上昏厥的女人下意识舔舐着?清水。
跪在一边的女童看着?面前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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