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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境七人,皆做汉人男子伪装,其中一人身材有异,从不开口说话,可能为女子。】
韩嘉彦的头皮乍然发麻,浑身鸡皮疙瘩泛起。
女子?!
她立刻去翻找那七人的验尸报告:死亡的西夏探子共七人,均为男子。
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七个人中途换过人?不对,她将这一路行来的跟踪监视报告仔仔细细翻过去,直至入了汴梁城,都并未提及这七人之中有换过人。
入境时还是六男一女,死亡时却变成了七男?
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强烈而大胆的猜想:河里打捞上来的那个女人,不是杨璇,可能就是这个隐藏在文字夹缝中的西夏女探子。而缺失的第七人,被一个男子补齐了。
这份文书记录之中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前后矛盾的破绽!
而这个破绽,这么多年竟然不曾被人察觉到,尘封的档案搁置在这架阁库之中,无人问津,直至如今被自己发现。
不,不能说从不曾被人察觉,舒建元明显是察觉到了。
在那一份宋探报来的最原始的密报之中,必然提及了六男一女这个情报,但被人为隐去了。这份密报是军报,按着一般流程,应当是报送枢密院破解,随后呈送给神宗,最后才到舒建元手中。
这其中势必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隐去了女子这个信息,但不知为何又被舒建元掌握到了,这位事无巨细皆要记录下来的皇城司勾当必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与诡异性,他定是经过一番挣扎纠结,最终还是将这个细节以这种不起眼的方式记录了下来,以待后人发现。
到底是谁隐去了六男一女这一情报?文彦博?
韩嘉彦从身后的书橱之中找到历朝官员名录,寻找到元丰四年,抽出七月的那一册查找。元丰四年七月,文彦博当时不在朝中,已被命出知河南。不过因病,夏季那几个月他一直留京未出。
当时的枢密院主官应当是吕公著,难道是他?
文彦博与吕公著是多年官场上的老友,可能性是存在的,但韩嘉彦觉得可能性不大。这种机密之事,牵涉的人越多风险越大,文彦博行事素来谨慎小心,这不是他的作风。
但这已经是难以去查证的事,她决定换个思路,从舒建元入手,看他到底是从哪里获得这份六男一女情报的。
她又亲自去了皇城司架阁库,查找舒建元的档案。
舒建元的档案也是机密级别,只有皇城司管勾以上等级才可查阅。根据管档的文书所说,他的档案自从被封入后,还未曾有人再打开查看过,韩嘉彦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
韩嘉彦埋首入卷宗,翻了有一会儿,终于有了眉目。此人竟然曾经是王韶手下的情报军官,因在五路伐夏之中表现出色而被调入皇城司处理京中的情报工作。
韩嘉彦忽然看到一行记载:【熙宁四年至元丰五年,主理兴庆府情报驿传。】
好家伙!绕了半天还是绕回了舒建元身上,原来他就是主理情报的人,那么这份军情很可能不是第一时间传到了枢密院,而是传到了他手中,由他破译后再转交给枢密院。
如此一来,裁剪情报的人就是舒建元自己,是其他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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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隐瞒了六男一女这一事实?又为何最后还是将这个情报记录了下来?
韩嘉彦继续翻阅他的档案,忽而眸光一凝,在舒建元成为王韶的情报官之前,他曾受到张茂则的恩惠。
舒建元的父亲本身就是杨家军中人,但很早就牺牲了,娘亲带着她再嫁,嫁给了一个姓曹的军官。这曹姓军官,是曹皇后家的旁支。
舒建元一直未曾改姓,不幸的是,他的继父后来也很快上了战场牺牲,他娘亲随后病逝。他当时不过十三四岁,穷困潦倒,差点冻饿而死,是张茂则出手相助。他一直资助舒建元读书,考取功名,这似乎也是遵循了曹皇后的意思。
他与曹皇后、张茂则的关系非常深厚,这也是他深受神宗信任,能够进入皇城司担任管勾的重要原因。
杨家将、曹皇后、张茂则,这一个个人物浮出水面,让韩嘉彦终于有了一种拨云见日之感。
元丰四年时,曹皇后已经去世,但她的外甥女——高滔滔还在。当时的高滔滔是太后,她应该很清楚舒建元与曹后之间的关系,而这份关系,也是她的姨娘留给她的资源。
舒建元身为管勾皇城司,虽然明面上只对皇帝负责,但实际上,他还与深宫之中的高太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隐瞒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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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对皇帝的不忠,但却应当是出于对曹、高二门的忠诚,出于对杨家将后裔的维护。
他应当很清楚那帮西夏人入境是来找杨璇的。他隐去那个西夏女谍探之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杨璇达成假死计划。这是一招偷梁换柱,杨璇自此隐入江湖,消失不见。
于是问题又绕回了最初,为何皇城司明明不曾跟丢了那七个西夏探子,却眼睁睁看着他们围杀杨璇?
答案只有一个:借刀杀人。
得到军报后却命令皇城司不插手,从旁围观,这事儿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当时的神宗皇帝。
而杨璇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她知道平渊道人在何处。
如此可以得出一个推论:神宗皇帝想要借西夏人之手逼杨璇说出平渊道人的下落,为此他完全不顾惜杨璇的性命安危,除掉杨璇,应当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思及此,韩嘉彦只觉这阴暗寒冷的皇城司架阁库之中涌起了一股黑暗的漩涡,将她转瞬吞没。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心头寒凉,如坠冰窟。
她缓缓将舒建元的档案放回原处,在原地木木地站了好久,终于有人走了过来,将大脑一片空白的她拉回现实。
“韩管勾,长公主派人传话,让您尽快回府。”
韩嘉彦回首看向来人,原来是隶属于他的那位押司。押司正疑惑地望着她,因为此时此刻韩嘉彦的脸色煞白,眸光涣散,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
“管勾?您没事罢。”
“没事……我这就……回去。”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丧魂落魄般默然步出了架阁库。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赵樱泓正于雪蕊院的会客厅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韩嘉彦回来。曹希蕴在她身侧,依旧不停的翻阅那份章素儿的长信,有泪光在她眼中积蓄,但她强忍着,不肯落泪。
章素儿在信中难得地洋洋洒洒写起了她的家族故事。
章素儿出身于建州蒲城的官宦世家,家族兴旺,素来富足。她自幼也过着锦衣玉食,不愁生计的快乐日子。
她的上头有四个兄长,其中有大兄章择、二兄章持、三兄章授都不是同母胞兄,而是章惇的上一任妻子周氏所生。可惜周氏并不长命,在诞下老三章授后便撒手人寰。
而随后没几年,章惇续弦张氏,第四子章援与幺女章素儿出生。
章素儿之父章惇的出身时常为人所诟病,他乃是其父章俞担任苏州吴县主簿时,与一寡妇杨氏私通所生。这寡妇杨氏将她的女儿嫁给了章俞,后又坚持生下了章俞的孩子,并将这个孩子送给了自己的女儿养大。
故而章惇名义上的母亲其实是他的姐姐,他是一段为人所耻的乱/伦所诞下的孩子。
在章惇的内心深处,这件事始终是一根刺,他自小敏感,最恨他人以出身羞辱自己,故而他刻苦读书,努力奋进,再加上绝佳的聪明才智,年纪轻轻便高中。但又因为名次屈居侄子之下,一怒之下再考,二次高中步入仕途。
不知道是命里注定的子肖父,哪怕章惇对于父亲的行为再不齿,可他自己却犯了和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的错误。
章惇在汴梁应试时,曾有一段风流轶事,而且这桩风流轶事差一点导致他丧了命。
他生来美姿容,俊美非凡,走在街上,被一美妇人勾搭,上了人家的轿子,入了府里,与美妇私通。美妇趁其睡着,将其绑住,后来还招来了许多妇人,轮流与章惇行房,闹得章惇差点暴毙。
原来这些妇人都是一大户人家的姬妾,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没有生育能力,便放任家中姬妾上街勾搭外男,以期能诞下一子半女。如此折腾,已经死了好几个男子了。
章惇心生恐惧,后来在一个姬妾的暗中帮助下,好不容易扮作男仆逃了出来。此事一直到他位列宰执,一次醉酒,才失言说出,传为笑柄。
许是因为父亲和自己的两桩教训,章惇痛定思痛,不仅自此对自己严格要求,治家也非常严格,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们,他对儿子的教育几乎可以称之为残酷,儿子们都要求清修苦行,与家中女眷隔绝,也不允许接触烟花柳巷。
家中子嗣大多都是在成婚后才头一回接触到女子,知晓了人事。这在普遍风流的官宦世家之中非常罕见。
这导致章家的儿子们非常畏惧父亲。
而章惇因着性格敏感骄矜,非常爱面子,家里人在外做了任何错事,他都要维护。他维护的出发点不是亲情,而是自己的面子。因而回了家中,势必会对折损颜面的家人严厉惩戒。
曾经章惇父亲章俞侵占他人田产被举报,连累章惇被罢官,章惇虽然对外一直维护父亲,可这件事其实直接导致了父子关系彻底破裂,章俞也自此一蹶不振,常年缠绵病榻。
他对待父亲章俞尚且如此,何况儿子们呢?
长久的压抑,也会导致性格的扭曲,章择就是其中的典型。他的情况与他的兄弟们有所不同。
因为是长子,他生来就被赋予了一份守家的责任。章惇因着常年四海为官,家中人几乎都要跟着他四处跑。
汴梁居,大不易,哪怕是六部堂官的薪俸也少有能在汴梁置宅的。但章家不同,家族世代积攒了海量的财富,章惇又好面子,是少有的在汴梁拥有私宅的官员。这家宅是他首次步入宰执行列后购置,之后被贬出京,宅院需要人看顾,他就让长子一直留在了汴梁,守护京中家宅,并借此维系章惇在京中的关系网。
而章素儿身为幺女,自幼又受宠,章惇与张氏夫妻不愿这个小女儿打小跟着他们四处跑,吃旅途劳顿、四海为家的苦头,所以就将她留在了京中,由大哥照管。
如此一来,章择比其他兄弟多了一个接触妹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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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逐渐成长为成年男子的过程中,异母妹妹是唯一能见到的年轻女子。他对妹妹十分疼爱,而这份疼爱伴随着妹妹逐渐长大,如同注视着花骨朵慢慢盛放,他的感情也跟着逐渐变质,妹妹成了他禁脔,他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幼时的章素儿就受到诸多限制,总是不能够出去玩。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大相国寺上香,她几乎一步跨不出府去。
但好在她有个疼爱她的婢女,时常会利用午休的借口,帮着章素儿偷出府去。因此,儿时的章素儿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午睡,自午食后睡到申初,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恰好是章家给章择请的西席先生给章择上课的时辰,因而章择也不会来打搅。
自与李玄在大相国寺门口相识后,章素儿几乎每天都会偷出府去,找她的花糕哥哥学绘画。
此过程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不曾被章择发现。但也因李玄的不告而别而不得不终止。与此同时,章择也终于察觉到了妹妹偷偷往外跑的事。他大了章素儿十多岁,彼时已然及冠谈婚,成为了家中的话事人。章素儿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此告结,章择开始变本加厉地对她进行束缚。
每日他都会紧紧将章素儿锁在身边,目光片刻不离。章素儿不得不在他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度日,不得任何隐私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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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努力克制他内心的欲念,与章素儿保持距离,但克制不住时,还是会忍不住对章素儿拉手、搂抱、抚摸,章素儿害怕极了,不得不每时每刻与阿罗待在一处,让阿罗贴身保护自己。
这种情况伴随着章素儿逐渐靠近及笄的年纪,变得愈演愈烈。章择甚至不顾下人的目光,在半夜扣响章素儿的房门。若不是仆人们不断周旋,最终使他不得不离开,恐怕惨剧已然要发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章素儿的恐惧与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她当时已然生了心病,每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
十四岁那年的七月初,太学组织集体讲学,章择要离家几天住到太学里去。这段时日成了章素儿短暂的喘息之机。她终于能相对自由地在宅院里漫步,不必担忧章择突然出现在身侧。
就在这时,文煌真一脚将蹴球踢入章府,就此出现在了她生活中。
章素儿突然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好希望能借机逃出章家,她恳请阿罗帮帮她,哪怕能够对外发出求援之声,也是好的。但她没有直接向文煌真求援,当时已有十四岁的章素儿已懂事,知晓文煌真年岁尚浅,并不能依靠他来达成逃出去的目的。
她甚至不能将章择对她的觊觎告诉长期在外的父母,她的所有信件都会被检查。
阿罗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文府搬到了章府附近,也注意到了文煌真与章素儿亲近,她身为一个地位卑微的奴婢,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动她的表兄往文府做工,希望有机会接触到文府的郎主,促成文煌真与章素儿的婚事,让章素儿能早日解脱苦海。
然而这件事还没见到眉目,意外就发生了。自太学归来的章择发现了文煌真与章素儿的往来,盛怒之下开始着手从中作梗,使得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章素儿再次被绝望淹没。
这一回章择当真被刺激到了,他使用了卑劣的手段,伪装章素儿的笔记给文煌真写了绝交信,却没想到这封信被阿罗在文府做工的表兄发现了,他将此事告知了阿罗,很快章素儿也知晓了。
章素儿忍耐了这么多年,怒意终于在那个雨夜爆发了。阿罗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跑去找章择理论,然后被章择扇了两个耳光,打懵在地。
章择因此爆发了兽性,试图将她摁在地上施暴,病态地向自己的异母妹妹示爱。阿罗拼死相救,扑倒了章择,章素儿这才得以逃了出来。
阿罗惊惧之下,也离开了章府躲起来,后来去投靠了文府的表兄,并与表兄成家生子。
那一夜,章素儿跑入深沉晦暗的大雨之中,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逃,逃得越远越好。而她不知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地在雨夜里跑了一段路,猛得想起花糕哥哥给她的锦囊,想起那句“在最困难的时候一定有帮助”,于是便决定要去念佛桥畔的柳树下,将那锦囊挖出来。
她循着记忆往念佛桥跑,只记得自己跑过了街角亭,看到了正在办丧事的陈安民宅,随后看到了文府的侧门,最后看到了隐没在黑雨之中的念佛桥头。此后,她知道自己目睹了非常恐怖的事,最终失去了记忆。
下一段清晰的记忆,她已然回到了章府,躺在病榻之上,爹娘不知何时都回来了,守在她榻边看着她。
那一段还未找回的记忆,只有破碎不堪的光影与模糊的人,仿佛抹了层黑墨,全然看不分明。
但就在边沿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想起来。
这封长信素儿写得痛苦至极,信上斑斑点点全是她的泪痕,字迹晕开,模糊又凌乱,遣词造句也没了章法,艰难地叙述着。
但她还是勇敢坚强地全部写下来了。她知道韩嘉彦一直在查李玄,她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早就与李玄相识,她希望自己的记忆对韩嘉彦有所帮助。那处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位于金陵的唐氏药铺,就是重大线索。
曹希蕴心如刀绞,她多想陪在她身侧安慰她,却恨自己只能坐在此处无所作为。
终于,下人通报韩嘉彦回来了。赵樱泓急忙步出会客厅,在廊下翘首望着。
韩嘉彦走进了雪蕊院,一眼就瞧见了廊下的赵樱泓。赵樱泓察觉到她身形奇怪地顿了顿,这才举步而来,步子比平时要慢了许多。
她心想许是她累了,便耐心地等她走到跟前,不等她询问便主动开口道:
“嘉郎……章七娘恢复记忆了,写了信来。”
韩嘉彦默然点了下头,便转身步入了会客厅。
赵樱泓察觉到她身上有股莫名的疏离感,往日里她每次回来,都是急切切奔到她身边来,与她拥抱亲热一番才肯罢休。今日不仅没有亲热,她甚至避开了赵樱泓的目光。
怎么回事?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这些疑惑在赵樱泓心底一闪而过,便抛诸脑后,没有去顾及。
她随着韩嘉彦步入厅内,韩嘉彦已经从曹希蕴手中接过了章素儿的长信,读了起来。曹希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厅门口,背对着韩嘉彦和赵樱泓,无力地倚在门边。
她应是终于落泪了。
唰唰唰,只有韩嘉彦翻动纸页的声响在厅内响起。
好半晌,曹希蕴忽然道:“我要去杀了章择。”
“曹道长!您在说什么?”赵樱泓吓了一跳。
“要报仇可以,但不是现在,也不能用杀人之法。现在杀了章择,对解救素儿一点用处没有,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令赵樱泓没想到的是,韩嘉彦的回应非常平静,但却异常有力地打消了曹希蕴以暴力复仇的打算。
“还请都尉赐教。”曹希蕴深吸一口气,回身,布满泪痕的面庞上,双眸怒意纵横。
“让文、章二家的联盟破裂,便是最佳的解救之法。”韩嘉彦迎着曹希蕴的目光,回答道,“就从章择下手,你、我皆不可入此局,入局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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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要从何处着棋?”
“吏部考功司。”韩嘉彦将信叠起,卷成卷,负手抓在身后。
赵樱泓站在二人中间,不知为何,有一丝寒意自背后泛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曹希蕴问起韩嘉彦具体要从吏部考功司着手作甚么,韩嘉彦却不答了。只道了一句:
“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待我仔细推演后,再与你细说。”
随后她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夜幕已然降临了,春夜的寒意仍然强烈,长公主府的下人们正在准备晚食。
“曹道长留下与我们一起用晚食罢,我想问问你关于师兄的事。”
“好。”
根据曹希蕴对浮云子的诊断,她认为浮云子要苏醒过来,首先就要醒脑。
他的大脑因为毒素受损,因此必须进行长期的药物针灸逼出颅脑之中的残余毒素,恢复其颅脑运转才行。只是这样枯等,是不可能等到浮云子醒来的,若再拖延下去,浮云子可能再也不会苏醒了,届时连身体机能也会因为长期卧床而衰竭,哪怕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韩嘉彦询问她可有把握解毒,曹希蕴仔细思索了半晌,给出了一个七成把握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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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给他解毒,恢复他的颅脑之能,但是否能醒来,还是要看他自己。这需要他有足够强烈的意志力才行。”
“好,即如此,就麻烦曹道长这些时日费心解救我师兄了。素儿那里的事,交给我来做,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持续数个月才有可能见效,但我一定会尽快让她离开文府。而且,不是以被休这种声名受损的方式,而是让文府主动解除婚姻,恭恭敬敬将她送出来。”韩嘉彦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尉竟有此法?”曹希蕴感到惊异。
韩嘉彦点了点头,一直沉默着听她二人谈话的赵樱泓看着她的侧脸,头一回感到根本看不透她在想甚么。
“就真的不能与我说说吗?”曹希蕴感到非常好奇。
“这真的只是个粗略的想法,具体该怎么做,我都还没想好。容我仔细推敲每一步该如何走后,有了把握,再与你细说。否则现在说出来,空让你欢喜一场,这对你太残忍了。”韩嘉彦再一次解释道。
“好罢,即如此,希蕴将自己与七娘的未来,全部托付到都尉的手上了。”曹希蕴起身,要向韩嘉彦行大礼,被韩嘉彦扶住。
二人相视一眼,最后只是相对揖手,有了默契。
晚食后,曹希蕴自归客院,一头扎进了医书之中,开始仔细研究起唤醒浮云子的方法来。
按着惯例,晚食之后,韩嘉彦会陪着赵樱泓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眼下赵樱泓已对外宣称有了身孕,过去的锻炼方式也中断了,每日只是以步行活动身子。
今夜的韩嘉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陪赵樱泓走着,魂却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飞去了何处。赵樱泓心想她也许在推敲解救章素儿之法,故而也不敢与她搭话,怕搅扰了她的思路。
她好想问她今日在架阁库之中查到了甚么,如今只能憋在心底。自与她心意相通以来,赵樱泓头一回有了一种被冷落的感受。这滋味并不好受,让她心底起了委屈。
但她素来明事理,知道韩嘉彦并非故意为之,在如今这个是非不断地节骨眼上,许多复杂难解的问题消耗着韩嘉彦的心力,她不能胡搅蛮缠地要她无时无刻地关注着自己,疼爱着自己。自己也该给以她帮助、支撑和理解才是。
二人沉默地在府内转了一圈,待回了雪蕊院,韩嘉彦与赵樱泓道:
“今夜你先睡罢,我要在书房闭关一会。”
“嘉郎……”赵樱泓终于忍不住了,“你今日查得情况如何?”
“没有太大的进展。”韩嘉彦苦笑了一下,回道。
“没事的,也许真是咱们想太多了呢。莫要胡思乱想了。”赵樱泓安慰道。
韩嘉彦望着她,张了张口,似是要说甚么,可最后也只是上前一步将赵樱泓拥入怀中。赵樱泓今日总算等来了她的拥抱,好似得到了每日必须的给养,伏在她温暖的怀抱中,终于安了心。
“樱泓,你崇敬你的父亲吗?”韩嘉彦突然在她耳畔轻身问道。
这问题有些奇怪,韩嘉彦对先帝的称呼并非是帝王尊称,而是“你的父亲”。赵樱泓心想也许是今日她被章家那些家族丑闻刺激到了,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于是答道:
“我自然崇敬他,皇考是位很有理想的皇帝,并且愿意拼尽全力为实现理想而奋斗。尽管他失败了,但我仍然认为他做出了非常勇敢的尝试。”
“他愿意拼尽全力实现理想……呵呵呵……”韩嘉彦重复了一遍赵樱泓的话,忽而低声笑了。
赵樱泓感到莫名其妙:“何故发笑?”
“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理想是如此的触不可及,人们总是想要拼命实现它,在这样的过程中,犯了诸多的错误,伤害了诸多的人,自己终究成了与理想背道而驰的人。理想最终也成了海市蜃楼,彻底扭曲消失了。人到底是否该为了理想而活?若那理想注定无法实现,又该如何自处呢?”韩嘉彦缓缓道。
她所发感慨,让赵樱泓感到心头一阵苦涩。想起大宋百年基业,收复失地的理想,历经数代人仍未能实现,如今空自内耗,不由得愈发深切悲哀起来。
“樱泓,有朝一日,我还是想与你畅游山水,做个甚么都不去考虑的仙人,该多好。”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灰心丧志?”赵樱泓奇怪问道。
“没甚么,也许是……有些累了,有些理想我也不愿继续坚持了。”韩嘉彦放开了怀抱,在赵樱泓额上印下一吻。
“早些睡罢。”她劝道。
“你也莫熬得太晚,我等你。”
“去罢。”
然而这一夜,赵樱泓终究未能等到韩嘉彦来就寝,也不知熬到了多晚,她终于扛不住,迷迷糊糊睡去。
待到早间醒来,听下人们说,韩嘉彦已然出府去了,她还是去了皇城司。赵樱泓心中升起模模糊糊的猜想——韩嘉彦有心事瞒着她。
她怎么会突然如此?似乎就是因为昨日去了皇城司架阁库,才会变成这般。她说她没有查到甚么,赵樱泓感到,这也许不是实话。
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任我吗?她心口皱缩,酸涩起来。
……
元祐八年二月,召已还朝的苏轼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任礼部尚书。名满天下的苏大学士还朝,登上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高位。
礼部执掌科举,东坡要主持天下举子之试。下一届科考在明年,东坡身为礼部主官,已然开始着手准备试题了。
明年的考试文煌真也要参加。大婚之后,与章素儿不和的文煌真躲到了太学院之中,终日里不着家。因着是备考的关键时期,倒是无人催促他与章素儿尽快圆房生子,章素儿也因此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恢复记忆所带来的风浪逐渐平息,阿罗重新回到了章素儿的身边,成了她亲密又忠诚的朋友。也连带着她一家子明里暗里帮助章素儿,尽量让章素儿在文府之中过得舒心。
章素儿逐渐开始习惯在文府里的日子,尽管不得自由,也不能与曹希蕴见面,可能够互信往来,看到曹希蕴写给她的字字句句,她已然能心满意足。
她知晓眼下韩嘉彦正在为自己奔走,也知道韩嘉彦想要让她堂堂正正从文府出来,她心中对韩嘉彦的感激难以言表。只是这样的事无异于天方夜谭,她不知道韩嘉彦到底有何办法能做到。
韩嘉彦这些时日,每日开始按时往皇城司公干。虽然此前一直说着自己不愿继续履职,如今却好似食言了一般。她逐渐变得沉默,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大愿意说出来让赵樱泓知晓。
因而韩嘉彦的身边人只模糊地知道她要以人脉关系达成她解救章素儿的计划,只是具体以该如何做,赵樱泓问过、曹希蕴问过、翟青雁秋夫妇也问过,都不曾得到她的明确回答。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问了。大家相信她心中有沟壑,便让她放手去做。
她开始频繁与朝中大臣往来,一改她往日里的避嫌做法。不论是旧党高官,还是暂时被打压的新党人士,她都广泛交游。每日里应酬不断,时常到了半夜也在外不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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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回,她是魏小武架着回来的,喝酒喝到烂醉如泥。据说是和东坡饮酒才会如此。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到了五月时,借由东坡的宣传,韩嘉彦的名声逐渐再次于京中传开,说这位韩都尉有王诜王都尉的风采,才华横溢,出手阔绰,交游广泛,不论是什么党派什么圈子,都能说上两句话。尽管无法左右朝政,可却逐渐成了众朝臣愿意往来的对象。
这位韩都尉还特别受官家的恩宠,官家专门给她赐了一座驸马宅院,是罪商张定远的一处院子,充公后又兜兜转转,到了韩嘉彦的名下。位置与王诜的驸马府离得不远。
韩嘉彦找了工匠,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这个院子修葺一新。虽然比不上王诜的驸马府华美宽敞,却也别有一番精巧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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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汴梁人都知道王都尉府边多了一座韩都尉府,每日门前络绎不绝,尽是名流往来。
赵樱泓也去过这座院子两回,但都不是单独与韩嘉彦相处,总有外客在旁。她本不喜欢喧闹,那院子里全是人情往来,让她感到了负担,于是不愿再去。
韩嘉彦与她说,那府邸是战场,是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必须要战斗的地方。尽管那战场并无刀剑血海,却全是勾心斗角。韩嘉彦越来越疲累,几乎没有时间回长公主府。
她与赵樱泓的交流越来越少了,赵樱泓只能依靠每日魏小武传回来的信,知道她在做甚么。赵樱泓毕竟对外是有身孕的孕妇,为了不让外界看出破绽,她也不能频繁出公主府跟着韩嘉彦到处跑。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们竟开始了两地分居。
七月时,挺着大肚子的赵樱泓已然几乎看不到韩嘉彦在长公主府里的身影了。
早在四月时,按照事先制定好的怀孕计划,赵樱泓已然开始显怀。到了七月时,赵樱泓的假身孕模样经过游素心的严格伪装,连宫中派来会诊的太医都看不出漏洞来。然而这孕妇模样,韩嘉彦都还不曾见过。
因着时间愈发逼近十月,赵樱泓越发着急地要找到自己的孩子。然而尽管远在相州的坤育院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孩子,这个孩子至今还是没有眉目。赵樱泓想要找韩嘉彦商量这件事,却总也见不到她的人。
坊间开始传言韩嘉彦冷落长公主的传闻,更有许多谣言乱飞,说韩嘉彦因为长公主怀孕而抛弃了妻子,另寻新欢,长公主可能要被迫接受驸马妾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连官家都派了人来,拐弯抹角询问“夫妻”二人的感情状况。
这些谣言赵樱泓自然是不相信的,可她被冷落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也是事实。她已然不知上一回与韩嘉彦拥抱亲吻是甚么时候了。
若说心中不委屈,不难过,那是假的。
理智上她知道韩嘉彦都是为了救章素儿在做这些事,也很清楚大宋的官场有多鱼龙混杂。其中的乡党、姻亲、学流所形成的利益团体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若不耗费大量的心力去钻营,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于朝堂上获得人脉。
很多官员在宦海沉浮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梳理得清楚人脉关系。而韩嘉彦要在短短几个月内打入其中,即便有着驸马身份加持,也是难比登天。
可感情上她难免还是会想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冷淡了。
每每冒出这样的想法,她都会立刻转开念头。她知道韩嘉彦是一个多么不爱钻营的人,她的本色是骄傲而自矜的,是不屑行结党营私之事的。她本有着匡济天下、收复燕云的崇高理想,并且一直在为此努力奋斗。
事到如今,却在做她最不屑去做的事。
赵樱泓终究还是心疼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有时她又会冒出一些阴暗的念头,她会想她能够为了章素儿付出到这个地步,如果是自己要求她这么做,她是否会为了自己这般?
与自己的婚姻阻碍了她的仕途,她为了这场婚姻甘愿远离官场,不再执着于实现理想。如今她为了解救章素儿,又甘愿钻营,主动投入那染缸之中。那么自己与章素儿在她心中,究竟孰轻孰重呢?
这些阴暗的念头冒出来后,都会将她自己吓一跳。她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却因无处诉苦,而终究陷入了沉郁之中。
时入八月,辛酉,雷雨大作。晨间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皇太后身体有恙,当日朝会临时取消。赵樱泓突觉心口不适,心生不妙之感。
当日午后,宫中来人,期期艾艾相告:“长公主……太皇太后病重……官家传您入宫。”
赵樱泓顿感眩晕,一旁的媛兮立刻眼疾手快扶住她。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时光倒流回七月,盛夏,骄阳似火。
太学射术靶场中走出一群太学生,人人大汗淋漓,刚刚结束了射艺的训练。其中为首一人冲到井边,喝下了第一口冰凉的井水,顿觉舒爽无比。
他名唤杜珩,正是韩嘉彦、赵樱泓曾在大相国寺撞见的、与文煌真发生争吵的那个太学生。
身旁凑上来几个学子,其中一人笑问杜珩:
“子玉兄,怎么没见着赫实啊,他应是有好几次没来射训了。”
“他啊,拜了位新师,现在日日夜夜在新师处补课呢。而且你们也知道,他家有悍妻,今次若再不高中,恐无面目回家见妻了,哈哈哈哈……”杜珩戏谑道。
众人皆谑笑起来。
“不知他拜了哪位新师,竟然如此厉害?”其中一人笑过后,问道。
“你以为是谁?那可是子由先生。在子由先生那里进学,偶尔还能遇上东坡先生,此人可真是令人嫉妒。”杜珩半开玩笑地道。
众太学生皆惊叹,有人道:“不愧是文家,这人脉我辈真是无法企及。”
“唉,非也非也,你当是谁牵线搭桥?”
众人皆露出好奇神色,杜珩道:“最近风头正劲的韩都尉。想当年,韩都尉科考前,也是子由先生辅导的。此番赫实就是在韩都尉府上遇上了子由先生,韩都尉从中牵线,才搭上了关系。”
众人皆钦羡不已,想着若有机会也得攀一攀韩都尉这一脉关系才是。
在众人面前狐假虎威地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杜珩便回了舍寮,更衣洗漱。此时他面色已沉郁下来,眼底妒火中烧。
好你个文赫实,此次你飞黄腾达,也休想抛下为兄我。
夜里,惯常喜爱去吃花酒的杜珩照例往相熟的妓馆行去。不曾想刚行至妓馆门口,就遇见了一个人,此人瞧着有些面熟,长得虎背熊腰,一副武将的魁梧身板,但却做儒生打扮。
杜珩叫不上名字来,对方却一眼认出了杜珩,出声打招呼:
“子玉兄,真巧啊。”
“啊……”杜珩一时尴尬,对方却很有眼力地自报姓名:
“在下宗泽,曾与子玉兄、赫实兄一起参与过同场乡试,彼时二位兄台可真是众星捧月,在下不起眼,不知子玉兄可有印象?”
“哦,原来是宗兄。”杜珩想起来了,“宗兄,你前年可是高中了?眼下是进士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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