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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子则对后续事情做了追踪,对结果了解了个大概。为了不妨碍生意往来,当年的处理结果是张定齐与阚老四和离,阚老四带着月娘去了外地,牛提辖与张定远之间的生意照旧。
知道这个结果后,因着白矾楼暂且与她们要追查的茶帮无关,故而浮云子将此事搁置了,未再理会。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今天会在这里又碰见了张定齐。浮云子有预感,他们等待多日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且看看这张定齐此番来白矾楼是做甚么来的。浮云子观她神色紧绷,似是来者不善。
于是浮云子笑着起身,道了句:
“龚兄先离开,在白矾楼对面茶肆候我。我去去就回,若半个时辰还不见出来,你立刻回万氏书画铺子通知丹青兄弟,再寻六郎计较。”
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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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学颔首:“道长千万小心。”
二人几乎是同时离开了座位,浮云子步伐迟缓地随着张定齐上了二楼。他今日做了商人打扮,还故意将须发染得花白,做出皱纹,将自己变成老态龙钟,耳目昏聩的模样。
但实际上他敏感的听觉正精细地捕捉到了张定齐的脚步声,并循声定位,判断她所去方向。
不多时,他观察到张定齐上了三楼,去了那间独属于张定远的閤子。
还真是来找张定远的?机不可失。浮云子内心嘟囔着,学着曾经的燕六,悄然飞身出了楼檐,潜至牖窗外窃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定远正在接待客人,这位客人恰好浮云子也识得,正是老熟人裴谡。不过浮云子还未听清楚他二人在谈论甚么,就闻閤子外传来了声响:
“唉!你不能进。团练正在接待客人。”守着閤子门的家丁护院将某个人拦了下来。
“团练今儿找我来的。”浮云子听到了张定齐的声音,她的嗓音是明显的女嗓,显然她并不会伪装嗓音。
“让她进来罢。”屋内传来张定远的声音,不多时,浮云子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张定齐的声音也更清晰了:
“见过团练。”
“你过来,我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昭宣使裴谡裴中官,中官,这就是我堂妹。”
“哼,有意思。”裴谡略显尖锐的嗓音响起,充满了戏谑的音调。他在张定远面前显得不是那么客气,对待张定齐颇有些不加掩饰的鄙夷。
张定齐不敢多吭声,只是咽下气来,揖手见礼。
“中官,您看她的资质如何?贵派可还看得上?”张定远问道。
“弱了点,不过本派功夫不讲蛮力体格,倒也并无大碍。就是她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了,眼下再要练,恐怕很难出成果。”裴谡直截了当道。
“无妨,无妨。我这堂妹自幼就不安分,前些年吃了些亏,如今跟魔怔了似的,天天缠着我要习武。我想着,若能向楚秀馆攀个师门,也是好事。不过您若不收也无妨,我们就是想试试。”
“哈哈,不愧是张团练,您可真是会找师门。”裴谡阴阳怪气地笑道。
牖窗外静静窃听的浮云子,心中起了波澜。不成想未找到打入白矾楼内部的突破口,却遇着了张定齐要拜师入楚秀馆。有意思,楚秀馆素来神秘,如若能借此向楚秀馆内部摸索,也许能找到关于李玄的线索。
此时,又闻裴谡询问张定齐道:
“本师门有三样绝学,暗器、轻功、医毒。走得素来不是甚么光明正大的路子,你要学功夫可以,但我必须问清楚你学功夫的目的。否则这个引荐人,我可不当。”
大概是张定远早就对张定齐有所嘱咐,故而张定齐直接实话实说道:
“我想强身健体,同时改造我的女子身体,不受经血困扰。我想要有对付力壮男子的手段。”
“为了甚么?”裴谡半点不惊讶,只是追问道。
“为了……娶妻,过我想过的日子而不怕他人欺辱。”张定齐咬牙道。
“哈哈哈哈哈哈……”裴谡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甚么天大的笑话。
浮云子可以想见此时张定远、张定齐堂兄妹神情有多尴尬。张定远只好打圆场,道:
“我家这个妹妹,自幼就脑子有毛病,总觉得自己该是个男人,打小就作男装打扮。我们找了多少大夫瞧,也扭转不过来,反而愈演愈烈。而且她还喜欢女人,真是……让您见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谡却止了笑声,道:“张团练此言差矣。我楚秀馆源起于微末,三教九流甚么样的异人都曾拜入过师门。我楚秀馆来者不拒,看得不是这人正不正经,是不是个常人,越是不正常,反倒越是符合楚秀馆的要求。
“张团练应该听说过楚秀馆的‘三不问’与‘三不救’。不问地域、不问经过、不问贵贱,只要等价交换,就为人排忧解难。只有三类人除外,天劫之人不救,武逆之人不救,该死之人不救。这就是‘三不救’。楚秀馆收徒也是一个道理,三不问,三不收。令妹非天劫、武逆、该死之人,不论她如何异于常人,我楚秀馆都不在乎,只要有内派弟子做保荐,即可收徒。
“说实在的,我裴谡若不是有师门相救,也无我今日。我是个假男人,令妹也是个假男人,我们这不是同病相怜了吗?哈哈哈哈哈……”
张定远跟着干笑了两声,继而问道:
“我听闻,楚秀馆还分北、南、西三派?不知中官这一支属于哪一派?”
“哼。”裴谡冷哼了一声,道,“我自是不承认甚么北派的,那都是一群懦弱无能、教条死板的家伙。但你若这么问,那我师门正是南派正宗,我师尊已然年近八旬,仍然精神矍铄,功夫已臻化境,天下无人可敌。其实本门最精华的是他的毒功,奈何我没学到,没那个本领啊。至于西派,倒是有个十分有趣的传说,张团练你见多识广,不知是否有听闻?”
“哦?”张定远来了兴致。
“西夏那个美得倾国倾城的女人没藏黑云听说过罢。那西夏国开国之主李元昊,被没藏黑云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杀尽妻族野利氏。不仅如此,几乎整个西夏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传说这没藏黑云就是楚秀馆西派弟子。易容术出神入化,她能美得惊心动魄,倾国倾城,并非真是她有多么天生丽质,而是她有穷尽容颜之美的能力。这就是楚秀馆西派的能力。”
张定远眸光灼灼,仿佛在想象那美得倾国倾城的没藏黑云到底是何模样。一旁的张定齐却更兴奋了,大着胆子问道:
“不知南派可有易容术?”
裴谡道:“有,不过我师门不擅长此道,我们只能做一些基本的易容术。我听闻我的大师姐曾往西域寻访西派踪迹,期望能习得易容术精髓。只是在我拜入师门时,大师姐已然失踪了。”
“好厉害的女子。”张定远感叹道。
裴谡深思怅惘,道:“她是我师尊收下的第一位弟子,很早就拜入师门了,是师尊亲自收的徒,只因一幅画结缘,没有任何引荐。她是我师尊最出色、最得意的弟子,资质天赋之高,世所罕见。虽然正式习武时已年逾二十,却一点就透、进步神速,最终青出于蓝胜于蓝,轻功、毒功皆独步天下。唉……我们这些弟子,大多都无缘见她,只是师尊每每鞭策我们习武练功时,总是会提到她。”
屋内一时沉默,裴谡口中这位大师姐的风采已然引得张氏兄妹神往不已。
半晌,裴谡开口道:“我今日也说得多了,本不该将这些与门外人说,不过您二位也算不得外人。因着是张团练相求,这面子我是必须得给的。师门规定,师尊健在不收徒,我眼下是没有收徒资格的。不过团练放心,这保荐人我肯定是当了,寻个合适的日子,我便领着令妹去见见师尊。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收不收徒,这事儿还是师尊他老人家的意思,我无从左右。”
“好好好,多谢裴中官,这便足够了!”张定远大喜道。
张定齐也连忙揖手感激。
牖窗之外的浮云子暗道:妙极妙极,这裴谡的大师姐,恐怕正是李玄无疑。待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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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谡师尊是谁,再查李玄,当能事半功倍。
于是展开轻功,若一片树叶翻下屋檐,无声无息悄然离去。
……
韩嘉彦出了宫,就加紧速度策马赶到了万氏书画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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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打算今日去皇城司报道后,就去太学画院一趟,找找看李玄曾在这太学画院里留下了甚么踪迹。她本还想找那位开封府的画像师,奈何这画像师也死了,时间久了,线索一一终断,也是无可奈何。
此外,关于李蕴李娘子的住处,她也打算先去查看一番。虽然昨日她就派翟丹去李蕴家附近看守了,但始终有些不放心。
她感到奇怪的是,李蕴与李冥是金兰姐妹,为何李玄没有灭口李蕴?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李蕴对李玄并不了解,亦或者她所知晓的,都是李玄希望韩嘉彦知道的,否则就不该留她到如今了。
她显然对明日拜访李蕴之事,不报太大的希望。
意外之喜是她从梁从政那里拿到了《韩熙载夜宴图》仿作,她与师兄兜兜转转追索好些年,努力这么久,终于拿到了这幅画,实在是无比艰辛。
如今她必须要尽快查看这幅画底下所藏着的秘密。
“六郎!您怎么来了。”韩嘉彦走进铺子时,雁秋正在柜台后拨算盘算账。
“我拿到了好东西,师兄呢?还没回来?”韩嘉彦扬了扬手里的画。
“确实还没回来。不过,长公主刚才派人送了信,说是一会子就过来。”雁秋道。
“樱泓要来,那正好,你且去准备些酒菜,咱们今夜就在铺子里一聚。”韩嘉彦笑了,她和她们家樱泓还真是心有灵犀。
昨天她和赵樱泓约好了,今日自己去赴任,赵樱泓则要处理一下出行以来长公主府里积攒下的内务,她眼下还需进一步对府内做整顿,以期将所有可疑人员清除,让府内再无外界眼线。
这也是在为未来铺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要来万氏书画铺子,府里的事,难道出了甚么岔子?
她也不多想,反正一会儿问一问就清楚了。趁着大家都还没回来,韩嘉彦先入了后堂,给娘亲的画像上了一炷香后,将刚获得的这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铺展开来。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画卷,大致明白了张茂则到底修复了甚么。前面的主画部分他显然没动,只是将卷尾的残缺补齐了。当年茶帮老帮主曾将尾部裁齐装裱,如今被裁掉的尾部部分多了出来,那兴许是张茂则要传达给韩嘉彦的关键讯息。
“娘,孩儿历尽艰难,终于将这幅画找回来了。您与师尊以及茶帮老帮主当年拼死夺回此画,却并无机会仔细拆解此画。如今孩儿便当着您的面,仔细拆解,好让您在天之灵瞑目。”韩嘉彦对着杨璇的画像低声说道。
随即整肃精神,取来全套的拆画工具,开始仔细研究此画的构造。
确然如陈硕珍所说,此画是用特殊的颜料和绘画技巧在一整张布防舆图之上覆盖了一幅南唐人物画。舆图的纹理都藏在人物画的底下,若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舆图离开了上层的韩熙载夜宴图,就不完整了,必须互相嵌套贴合,然后透光分辨出其中采用了特殊颜料的笔画。
这幅画从茶帮失窃后,曾经在诸多画家、匠人以及文人墨客手中经过,不知有几人注意到了藏在此画内里的玄机。
她用喷壶给画作喷水,开始进行拆画操作。全神贯注做了好一会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待到脖僵眼酸,被迫抬起身子缓一缓,才猛然注意到赵樱泓不知何时已然来了,正坐在门口的角落里静静看着她。
“樱泓!你甚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注意!”她惊喜道。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拉她的手,俯身吻她的额头。
赵樱泓淡笑着道:“有一会儿,你好专心,我蹑手蹑脚不敢吵你,怕把你吓着了,坏了手里的活。”
“你快来看,我终于拿到韩熙载夜宴图仿作了,正在拆解。”
“嗯,我就猜到是这幅画。”赵樱泓笑了。
韩嘉彦牵着她来到画前,赵樱泓仔细观看,经过韩嘉彦的先期处理,已然能隐约看出一些特殊颜料勾勒出的线条了。
“对了樱泓,你怎么突然来铺子这里了?”韩嘉彦问。
“我有些事……想和雁秋商量。”赵樱泓犹豫着开口。
“嗯?”甚么事怎么自己不知道,韩嘉彦一时奇怪。
“只是个想法,我还没与你提,我怕你反对。”赵樱泓看上去似是有些忐忑。
“你有甚么事都可以与我说的。”韩嘉彦连忙正色道。
赵樱泓小心道:“雁秋眼看着马上要和翟青成婚了,我想着孩子的事……也许我们可以配合着来。如果他们夫妻俩不介意,是否可以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
韩嘉彦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问:“你与雁秋谈过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赵樱泓道。
“没事,没事,你不用开口,我来提。”韩嘉彦将她拥入怀中,安抚道。
她赞同赵樱泓的想法,因为丹青兄弟和雁秋知道韩嘉彦的身份,又是关系密切的自己人,与他们商议过继孩子的事,是最顺理成章的。
“我们一起,我不希望你事事都挡在我前面,过继孩子这种大事,我必须出面。”赵樱泓坚持道。
“好,我们一起。”
沉默地相拥了片刻,雁秋在门外敲了门,道:
“六郎、长公主,掌柜的他们回来了。先出来吃饭罢。”
“好,马上来。”韩嘉彦回了一声,随即捧起赵樱泓的面庞,道:
“不急,咱们慢慢来。”
“嗯。”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所以师兄是打算专门盯着这个张定齐,以接触到裴谡的师尊,而这位师尊很可能就是李玄的师尊?”
餐桌旁,韩嘉彦、赵樱泓、浮云子、龚守学、翟青、雁秋围坐一桌,饭食吃到一半,听完浮云子的讲述,韩嘉彦问道。
“对,这是一条比白矾楼稍稍好走些的路径。”浮云子点头。
韩嘉彦道:“嗯,即如此,师兄千万小心。这裴谡与我们素来有敌意,他的师尊也不敢说就是好接触的,我看这事儿也很困难。”
“放心,就是白矾楼这边也不能放松,就托龚兄继续伪装探查了。龚兄不会功夫,就不必勉强与我一道去查裴谡的师尊了。”浮云子道。
龚守学点了点头。
浮云子那里的事谈得差不多,韩嘉彦又将自己今天的经历,以及从韩忠彦那里所听到的秘辛说了说。
她没有回避龚守学,龚守学已经深入参与他们的调查,若总是想着如何瞒着他,势必会被他察觉,也会使得彼此之间产生不信和猜忌,这反而不好。
不过因着韩忠彦本身就不了解刘兴武之事,故而韩嘉彦在复述他的话时,也没有提及刘兴武。关于刘兴武,也就是平渊道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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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韩嘉彦父亲一事,以及韩嘉彦自己的女儿身之秘,是韩嘉彦仍然选择瞒着龚守学唯二两件事。
她说完这些,这顿饭也就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因着听闻杨璇被害时的一些细节,而感到内心堵得慌,皆不作声,陷入沉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放下筷子,转开话题道:
“师兄,眼下得请你和阿青来帮个忙了,我已拿到《韩熙载夜宴图》仿作,希望今夜就能拆解出来。张茂则应当在卷尾修补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容。”
“好,事不宜迟,这便去。”浮云子早已迫不及待了。
“樱泓,你们继续用饭,我们拆画还有段时间。一会儿好了,便来唤你们。”她在暗示赵樱泓先和雁秋聊聊关于婚育的想法,赵樱泓听懂了她的意思。
韩嘉彦三人离去,只留下龚守学一人与赵樱泓、雁秋继续用饭。龚守学实在不大自在,随意吃了两口,便起身告辞,也去观赏韩嘉彦等人拆画去了。
这下终于只剩下两位女子独处。赵樱泓慢条斯理地继续用饭,一面与雁秋拉起家常。雁秋起初与长公主独处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被赵樱泓的温柔和煦所感染,说话不再那么拘谨了。
“长公主,您与六郎感情可真好呢,令人羡慕。有老话说感情好的夫妻会有夫妻相,我发觉您与六郎还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雁秋笑道。
“是吗?”赵樱泓笑了,下意识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庞,她不知道雁秋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奉承她,但不论哪一种,她听着都很开心。
于是顺势问道:“我看你与翟青感情也很好呀,这距离婚事也没几日了,心里可还紧张?”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但高兴还是占了大头,我自幼没了家人,如今终于也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了,有了爱人,很快也会有亲人。”雁秋含羞地畅想道。
“翟青待你可好?没有欺负你罢。你是六郎身边的老人,她很在乎你过得是不是好。”
“没有,没有的,多谢长公主、六郎挂怀,阿青待我很好,他本性纯良诚善,虽然表面看着有些玩世不恭,但该担当时也毫不推诿,是个好男子。请长公主与六郎放心。”
赵樱泓笑着调侃道:“这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雁秋顿时红了脸蛋。
“你们打算要几个孩子?”赵樱泓问。
这下雁秋更是羞得不能回答了,连连摆手,求赵樱泓饶过她。赵樱泓心知雁秋显然是打算多生孩子的,她自幼孤苦,自然就想要多要几个孩子来组成一个大家庭。知道这些便足够了,至于过继的事,以后再找合适的时机与他们夫妻二人坐下来细谈。
随后转开话题,又与雁秋聊些家常。
等了有一会儿,翟青兴奋地跑了回来:“好了,快来看!”
雁秋连忙扶起赵樱泓,伴着她,随在翟青身后步入后堂。彼时所有人都围在画旁,神色皆有惊诧。见赵樱泓来了,龚守学、浮云子让开了位置,让赵樱泓来到了韩嘉彦身侧。
“樱泓,你来看。”韩嘉彦引着她从头看到尾,赵樱泓瞬间被画作所震惊。
此时表面的夜宴图已经被浸透,内里的特殊颜料被凸显了出来,使得表面的画作淡薄到可以被忽略。一幅完整详实的舆图被展露出来,范围覆盖了整个西夏全境,西夏前线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西夏国境内的多处军事要塞、通道、粮仓、兵寨乃至于民宅和终点人物的宅第,都有标注。
而贯穿这些要点的道路也都被绘制出来,如牛毛麦芒一般遍布在其中,密密麻麻,不用放大镜几乎看不清。
而就在画卷的末尾,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大量的关于舆图的标注文字,说明其中的要点道路该如何走、城池的守备状况、乃至于重点人物的作息时间。只不过因为在卷末,导致大部分文字被裁掉丢失了,但又被张茂则又将其补全了。应该是张茂则握有当年杨璇给的原始图纸,否则他也无能力补全这些。
这幅图着实是来之不易,若无十来年走遍西夏全境一一细致观察记录的功夫,是得不出这么详尽的情报的。
哪怕只是绘制此图,也得耗费数年之功。
“太厉害了!这真的是李玄绘制出来的?”雁秋惊叹道。
“是李玄绘制的,但这幅图是从先帝制作的舆图之上盗拓下来的,先帝的舆图是依据我娘亲所献之图创制的。但也并非是我娘亲一人之功,应是一整个团体之功。也许我娘亲有来自于西夏内部的更为原始的草图……”她此话没有说明白,但在场众人之中,有一部分人听懂了。
韩嘉彦指的是刘兴武的父亲刘平,此人三川口战役后被俘入夏,与夏女生下刘兴武。此后一直在西夏生活,也许这幅图能如此详尽,与刘平有很大的关系。
当年杨璇不论是在西榆林巷的小院子里,还是入韩府后,都一直与外界的某些人保持着通信往来。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些贩夫走卒,如今想来,很可能都是杨璇与刘兴武组织起来的情报谍探。刘兴武因着身份特殊,很可能与西夏保持着某些情报渠道,能够通过这些渠道获取到详尽的西夏内情。
“你们看末尾。”韩嘉彦指向卷末,“这一部分可以确定是张茂则补充的。这几段是对丢失注释的补充,但接下来就不是了。
“第一段:‘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径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使往。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予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这是《汉书·张骞传》的记载。
“第二段:曾孙虽在襁褓,犹坐收系郡邸狱。而邴吉为廷尉监,治巫蛊于郡邸,怜曾孙之亡辜,使女徒复作淮阳赵征卿、渭城胡组更乳养,私给衣食,视遇甚有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巫蛊事连岁不决。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狱系者,轻、重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狱,吉拒闭,使者不得入,曾孙赖吉得全。——这是《汉书·宣帝纪》的内容。
“第三段:凝之妻谢氏,字道韫,安西将军奕之女也。聪识有才辩。……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害涛。——这是《晋书·列女传·王凝之妻谢氏传》的节选内容,讲的是谢道韫晚年的故事。
“这三段内容,说的是什么,你们怎么看?”韩嘉彦问道。
众人陷入沉思,不多时赵樱泓开口道:“这三段内容,似乎是在隐射当年的故事,拼凑在一起,也许就是张茂则所知道的当年的故事。”
“这说得不清不楚的,怪不得张茂则说就看你能不能领悟呢。”浮云子道。
韩嘉彦的眸光飘过不远处的龚守学,又看向漏刻,道了句:
“快申正了,今夜已晚,既然画已拆解出来,咱们改日再细细探究。诸位今日辛苦,这便早回歇下罢。”
于是众人散开,丹青兄弟与雁秋自去收拾杯盘残羹,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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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子送韩嘉彦、赵樱泓与龚守学至门口。龚守学揖手作别,率先跨上他的驴子离去。韩嘉彦观他神情,似是还陷在方才三段历史记载里,神思不属。
浮云子对身旁的韩嘉彦道:
“你在避开龚守学,是因为那三段记载,讲得是师尊的事?”
“对,第一段讲的是刘平被俘后与西夏女生子,第二段讲的是迎年幼的师尊入宋之事,第三段……就实在是指向明显了。谢道韫拼死抵抗保护亲人,隐射了娘亲很有可能是为保护亲人而死。”韩嘉彦沉声道。
浮云子沉吟,赵樱泓却道:
“嘉郎,我……我有个疑惑一直困在心里,你娘亲的遗体,可是埋在汴京西南郊外?你可曾亲眼见过你娘亲的遗体?会不会你娘亲就如谢道韫一般,死里逃生了?”
韩嘉彦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知晓娘亲亡故之事时,已经是娘亲故去后两年了。我也曾怀疑过娘亲根本没死,曾央求长兄让我亲自开棺验尸,长兄答应了。
“开棺时,娘亲的尸首只剩白骨。我不能从白骨看出她的容貌,但我娘亲儿时曾因顽皮摔断过左手腕,养伤也没养好,导致左手腕骨有些变形。那具尸骨确然左腕骨变形,有断后愈合的旧伤裂痕,是我的娘亲无疑。在这一点上,长兄还不至于欺骗我。此外,当时韩府内知刘昂亲自去看过尸首,能确认就是我娘亲。”
赵樱泓心底燃起的一丝希望,被浇灭了,她感到一阵苦闷,更心疼于当年不过十来岁的韩嘉彦在亲眼看到娘亲的白骨时,所承受的苦痛。
“我不孝!回汴京两年了,还未去娘亲坟前扫墓祭拜。”韩嘉彦眼眶湿润,“我曾发誓不破案不报仇不去见娘亲,这么长时间了,依旧毫无进展,我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她。”
“这不能怪你。”赵樱泓搭着她的肩膀,靠在她肩头,安抚她后背。
浮云子亦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早点回去歇着吧,这三段史载,一时半会儿参不透。唯一能确定的是,张茂则在防着这幅画被有心人拿到手,所以故意打哑谜。汴京城仍有当年的余孽存在啊。”
韩嘉彦携赵樱泓上了马车,车马打道回府。
赵樱泓望着韩嘉彦阴沉的面庞,一时也未继续言语。及至车马出了内城城门,韩嘉彦却主动出声道:
“樱泓,我与李玄在浮桥上对峙时,她曾唤我‘小鸦头’,这是会稽当地的俗话。”
“她是南唐后裔,打小身边当有江南来的人,会讲会稽话倒不奇怪。”赵樱泓道。
韩嘉彦则道:“那第三段史载,提到了东晋孙恩之乱,这个孙恩也是会稽人,而且他还是五斗米教的信徒,是个道士。这身份特征,与李玄完全重合。”
“你的意思是……张茂则是在暗示,害死你娘亲的就是李玄?可是李玄却说她没有害死你娘亲?这……不是矛盾了吗?到底谁说得是真,谁说得是假?”赵樱泓糊涂了。
韩嘉彦眉头紧锁:“现如今已然无法判断谁真谁假了,唯有找到第三方目击者,才能知晓当晚究竟发生了甚么。”
“章素儿?”赵樱泓轻声问。
“嗯。但她恢复记忆这事儿急不得。”
“慢慢来罢,咱们先将力所能及的查清。今夜早些睡,养好精神,明日咱们去拜访李蕴娘子。”赵樱泓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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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暑热当头,一清早便是骄阳似火。
赵樱泓今早终于耗费大毅力起身,随韩嘉彦晨起锻炼。因着昨夜归府迟了,本约定好的夜间锻炼不得不挪到了今日早间。
韩嘉彦带着她活动筋骨,围着府内小跑了一圈,这对赵樱泓来说,就已然是大运动了。她气喘吁吁,香汗涔涔,终于是跑不动了。
韩嘉彦知道她需要一段漫长的循序渐进的过程,故而绝不勉强。只是这运动量对韩嘉彦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
于是在长公主府的水榭边,韩嘉彦练剑,赵樱泓则坐于榭内乘凉观赏。这不是赵樱泓第一回 见识韩嘉彦的身手,但却是她头一回完完整整看她练完一整套剑法。她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出这剑法好似枪法,迅猛如龙,大开大合,颇为凌厉高绝。
她竟也有些想学,奈何她知道自己实在是眼高手低了,跑两步都气喘的自己,要谈练剑还差得太远。
不过令人欣喜的是,近些时日她似是有些胖了,再不是从前那瘦弱不堪的状态了。这都是韩嘉彦近些时日的功劳,她总是三不五时地从身边便戏法似的摸出些好吃的食物喂她吃,总把她喂得饱饱的。
待到晨练结束,她们返回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已然到了快巳时。于是抓紧时间备车驾出府,往大相国寺旁的小甜水巷而去。
今日负责领护卫禁军的是岳克胡,魏小武作为韩嘉彦的随侍也跟来了。这两人自三月末受伤,养伤养了两个多月,如今差不多是完全恢复了。
为了奖赏他们,韩嘉彦和赵樱泓将岳克胡提到了副都头的位子上,地位仅次于王隋,与高平远平级。此前因着燕六娘一事被临时调派来的马军朱都头,如今已被调回了。岳克胡接手了朱都头留下的一什骑兵,归他调遣。
而魏小武作为韩嘉彦看重的侍从,开始跟随长公主府内知陈安学习掌理府中事务,尤其是得到了一部分掌理府中财务的实权,使得他的地位在府中跃升。
赵樱泓今次出行,本打算只带媛兮的,奈何绿沅一直闹着也要往相国寺,赵樱泓最终还是答应了。绿沅这小妮子古灵精怪的,可爱是很可爱,但却不足够可靠。赵樱泓暂时还未将她提到贴身侍婢的位子上,就是因为她不够沉稳。
不过近来因着整顿府中事务,赵樱泓意外发现了一个人才。此人也是宫中随她出嫁的宫女,名叫何霜凝。这婢女天资聪颖,尤善算术,她虽从不接触府中账目,但却居然对府中用度估算得大差不差,令赵樱泓大开眼界。这婢女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只因那日赵樱泓召集婢女们报算用度,她才脱颖而出。
何霜凝背景清晰干净,赵樱泓专门找她私谈,发觉她不仅擅长算术,看人也眼光独到,对府中不少人员关系都门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眼下赵樱泓正打算调她到账房历练,同时负责清查府中人员背景,清理外界安插人员。若做得出色,往后可作为自己的副手,钳制宫中派来的掌事都知。
长公主车马过天波门入旧城,沿着汴京城的大道一路南行。
虽出行低调,却仍旧惹人瞩目,不少百姓驻足观看,悄声议论,眼光好的还能认出来是曹国长公主车马。
眼下韩嘉彦与赵樱泓这对“夫”妻,已然成了汴京城的一对爱情模范,成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金童玉女。而韩嘉彦作词传情,赵樱泓千里追“夫”的故事,甚至广为流传,传出了汴京城。
有好事者已然将《玉漏迟》谱曲,在茶肆勾栏传唱演绎,活灵活现。
此番变化,让韩嘉彦、赵樱泓有些始料未及,更是哭笑不得。
车驾过大相国寺东门大街,今日凑巧逢着大相国寺每月五次的万姓交易,寺东街已然堵得水泄不通,皆是襆头、腰带、书籍、冠朵铺席。丁家素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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