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您现在阅读的是《华胥拾遗》40-50
第四十一章
三月廿七日,罗天大醮第二日。皇室成员今日已不再继续参与,由指定宗亲代为举行大醮祭祀。汴京城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昨日下了一整日的细雨,今日总算是停了,可水雾迷蒙,使得汴京有了些江南的意蕴。晨间,在一片薄雾之中,有一艘漕船自汴河入码头。船上的漕工刚准备抛锚,忽见水雾迷蒙的河面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飘荡。
他起初没在意,直到他忽而看到那黑东西展露出一只苍白泡肿的手,霎时惊了一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好!有人溺亡了!”他大喊道。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开封府刑名推官与军巡判官带着一众开封府衙役赶到汴河漕运码头边处理这起命案。溺亡之人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浑身泡得肿胀变形,就搁置在栈道木板之上。
“龚刑名,这人看打扮,似乎是个契丹人。”见到溺亡之人的第一眼,军巡判官邹简就做出了判断,“不妙啊,怎么会有契丹人死在了汴京城里,这要处理不好,可能会惹来麻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龚刑名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这个溺亡之人的衣服,从他腰包中搜出一枚令牌,乃是北境白沟河榷场颁给的公凭。其上写了这个契丹人的姓名、籍贯、样貌特征以及去处,还有契丹人携带了多少商品。
龚刑名看到其上记录这个契丹商人的左侧耳后有一颗痣,他将这人的面庞掰了过来,拨开湿漉漉的乱发,压下耳朵,仔细一看,并未见到痣。
公凭上还记录这个契丹商人身长五尺七寸,然而龚刑名打眼粗估,这个溺毙死者身长不及这个数。
怎么回事?他蹙起眉头。
随即他又粗略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尸体双拳攥紧,右拳之中似是捏着甚么东西。
他用力将死者的拳头展开,发现了一页纸角,已经被水泡湿。他将这纸角小心展开,发现其上有一个已然模糊但仍可辨认的章印。
“璇玑…邹判官…这个两个字是璇玑吗?”龚刑名将这个章印展示给身旁的邹简看。
“应当是这两个字。还有两个字太糊了,看不清……”邹简仔细分辨后确认道。
龚刑名推测道:“汴河每日船只繁忙,这人的死应当就是昨夜的事。且汴河流速十分缓慢,尸体落水后,多半是漂不远的,也就是说,他落水的地点也在这漕运码头附近。”
邹简佩服道:“龚刑名明断。”
这位龚刑名,名龚守学,字况知,乃是开封府一等一的聪明人,且早有名声在外,只是一直被老刑名打压,无出头之日。
就在几日前,朝廷刚刚调任京官,龙图阁学士范百禄因知贡举有功,权知开封府。范龙图一到任就将他提拔为刑名推官,主办开封府内各类刑名案件。他与老邢名的作风截然不同,每有命案,必亲到现场勘察,几乎是瞬间就能看出案件端倪。
不过今天这个案子,颇为复杂诡异,龚守学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吩咐道:
“仵作,将尸体带回仔细检验,其余人,随我到附近查访!”
“是!”
……
这一日午后,浮云子打着算盘算完了最后一笔账,随即起身,伸了个懒腰。近来诸事烦忧,真是让他这个混不吝的浪荡道士,也心绪不畅了。
韩嘉彦那里的境况急转直下,如今自己能帮的忙也很有限。而茶帮那里全无消息,也让他心中颇有疑虑。
昨夜,韩嘉彦连夜派雁秋送密信与他,说她向韩忠彦提出了婚前入太学静修的打算。韩忠彦也已然同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料定从现在开始到大婚之前,韩忠彦定会对她严加看管,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做出任何对婚事不利之事。故而她才想要入太学。
如此,虽然被囿于太学之中,但好歹还有一方清净天地,不必日日对着韩忠彦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庞。
皇家婚事筹办的时间很长,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因此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她都不会有机会踏出太学。
但这正是她所希望的,既然无法避免成为驸马,那么在成为驸马之前,她希望自己能获得些许喘息的余地,安安静静思考对策。
韩嘉彦直言,她如今已然不能以真性情示人。她希望自己能在太学之中静修一段时间,逐渐改换秉性,压制住自己本有些跳脱飒逸、狂傲狡黠的性格,习惯成为一个持重老成、端谨恭谦的韩六郎,如此才不会使人起疑。
书信的最后,虽然难以启齿,但韩嘉彦还是向师兄写明:韩府下人贴她太紧,以至于她现在来月事都不方便处理月事布。希望师兄能想个办法,让她在太学之中能避免这样的麻烦事。
浮云子对韩嘉彦的情况了如指掌,为了女扮男装,自韩嘉彦十二岁月事初潮后,她就上了龙虎山。此后都是浮云子在用药帮她调理身体。
经过数年的漫长调理,现在的韩嘉彦虽不能免除月事,但也只是三个月一回,每一次的量相当少,两到三日便会结束。
即便如此,月事这件事仍然是她女扮男装的心腹大患。她的上一回月事,当是正月初,算算日子,确然是近期又会有一次。
唉……难为她了。
浮云子确然有办法让她完全不来月事,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使用这个办法,因为实在太过伤身。
将韩嘉彦调理成如今这般,也是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一点一点转变,才不至于伤害她的身体。短时间内的办法必然猛烈,她势必大病一场,在当下这样的处境中,恐怕适得其反。
他当时没有回书信,只让雁秋口头传信,说他都知晓了。虽然什么也没有明说,但想必韩嘉彦定能懂他的意思。
他负手站在铺子门口沉思,忽闻一声颇有些戏谑的调侃在身侧响起:
“数年不见,浮云子道长如今这是还俗了?”
浮云子回神,扭头一看,便见一绝代风华的女冠正手执拂尘立在门侧,淡笑望着他。
“哈哈哈哈哈!”浮云子猛得大笑起来,“希蕴道长,你可真是神出鬼没,我竟没察觉到你……哈哈哈哈……”
曹希蕴淡笑道:“若不是去岁胡道长途径天台山访我,我还不知你已然回汴京,还开了这么一间铺子。”胡道长是一位与曹希蕴、浮云子都相熟的云游道士。
“俗事缠身,不得自在啊。在这点上,我实在是不如你。”浮云子感慨道。
“怎的就俗事缠身了?你浮云子道号浮云,可不正是一等一的自在身吗?当是此间了无牵挂才对。”曹希蕴挑眉反问。
“为了我那小师弟,你知道的,韩嘉彦。”浮云子简单道。
“哦,韩府六郎,听闻刚中进士,还引发了朝野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曹希蕴道。
浮云子将她让进铺子内,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
“看来我也是俗事缠身啊。”曹希蕴自嘲道。
“哈哈哈……而且一如既往,妙语如珠。来,这边坐,我
A请收藏本站,或,浏,览,器,搜,索:哇,叽,文,学,,新手机端p.yfwaji.com,请重新收藏,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A您现在阅读的是《华胥拾遗》40-50
给你沏茶。”浮云子十分开怀,曹希蕴是他在这世间最欣赏的人,可能没有之一。
二人落座,一言一语,一问一答,很快便将今日发生之事全部说清。除了一些必须保守的秘密之外,浮云子对她是并未有任何保留。曹希蕴人品高洁,又是方外之人,完全值得信任。且有她帮忙,可能很多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我竟不知,平渊道人与杨大娘子还牵扯出那么多的复杂事端来,韩六郎的身世可真是迷雾重重啊……”曹希蕴凝眉道。
“你自江南而来,可知道茶帮的消息?”浮云子问。
“确然有所耳闻。茶帮自东南起家,虽然现在各地都有分舵,但仍然是东南帮势力最大。我听闻前些日子东南帮的帮主陈硕珍遇刺,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弟兄妄图篡权。不过没死,就是左腿受创,目前在养伤。今年茶帮并不打算入京了,内部出了乱子,漕运又查得极紧……”曹希蕴说到此处,抿唇摇了摇头。
“这陈硕珍真是胆大,胆敢声称自己是文佳皇帝陈硕真转世,连名字都起得大差不差。啸聚了一帮绿林,如今当真硬生生从官营茶叶里分了一杯羹,每每想来都觉得佩服。”浮云子感叹道。
“我离开江南前与她还见过一面,确然是个奇女子。不过可以看出她已有疲态,茶帮内部也因为诸多事端,快要分崩离析。朝廷的分化奏效了,昭宣使裴谡很有手段。”曹希蕴淡淡道。
“你若有新的消息,还望告知于我。”浮云子道。
“好,我自会帮你打听。”曹希蕴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还有一事,我想拜托你。我听闻你对狂症、癔症都有研究,不知你对人的记忆,可有研究?”浮云子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问道。
“记忆……我确然读过几本关于记忆的医道奇书,但从未尝试过在真人身上研究。”曹希蕴踟蹰道。
“我此前也与你提到,那位章素儿章七娘……六郎一直想要帮她恢复记忆,但是她现在分身乏术。这事儿也不能一直这样搁置下去,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不知你可有办法?”
曹希蕴眸光微微一颤,随即道:“我恰好昨日见过这位章七娘,也确实知晓她失去了十四岁前的记忆。当时我就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瞳眸,我猜测可能并非是颅脑受损,而是她……因惧而忘,是心病。”
“因惧而忘……”浮云子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难办,很难办,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确实值得一试。”曹希蕴眸中闪现出思索的光芒。
“你愿意帮忙?”浮云子面露喜色。
“我本就打算在汴京留一段时日,此事我很感兴趣,也想一试。”曹希蕴淡笑道。
“好,多谢!”
“道友之间不言谢,只是若一直这般留恋红尘,你我何时才能得大自在,大飞升?真是希望渺茫啊。”曹希蕴默默然饮下茶盏中的茶。
浮云子笑着摇了摇头。
……
曹希蕴今日来得比较匆忙,离去前只是给浮云子写了一幅字。浮云子会将这幅字装裱,然后送去拍卖,得到的报酬,他会抽成一小部分,其余大部分给曹希蕴。如此二人互惠互利,这也是曹希蕴自在往来山水间而不缺银钱的重要营生。
送走曹希蕴后,时辰已然不早,今日又是生意冷清的一日,直至掌灯时分外出给各家大户送定购的笔墨纸砚的阿丹阿青归来,他们也准备打烊了。
这一日做成的生意,还是此前就定下的几笔单子。不过似书画铺子这类行当,做的都是老主顾的生意,走的是人情世故。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比如近一年来,与浮云子恢复书信往来的曹希蕴,就顺便给他们这间书画铺子寄了不少墨宝。浮云子还认识许多擅长书画且早已美名远扬的丹青高手,只需隔三差五向他们求些墨宝,他这铺子就不愁开不下去。
这刚关门落闩,铺子前门忽而响起了拍门声。阿丹疑惑地去开了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绿色公服、唇上蓄了一圈短髭、有着一双鹰隼眼睛的官吏,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差。
“请问万方万掌柜是在这儿罢?”官吏询问道。
“是,掌柜的在。”翟丹警惕起来,“请问您是?”
“在下龚守学,开封府刑名推官,关于一起案子,我们要找你们万掌柜问询情况。”来者面无表情道。
一盏茶后,书铺待客厅内,浮云子吃惊道:“那两个契丹商人居然死了?!”
“两个?你说两个?”龚守学抓住关键点,追问。
“是,那日我们三人在汴河码头见到的,确然就是两个契丹商人,怎么?死的不是两个人?”浮云子奇怪道。
“溺毙的只有一人。”龚守学蹙眉思索起来。
“那……这里面可能问题就很多了。”浮云子也觉得此事蹊跷,随即忽而苦下脸来,道,“这位官人,小人就是个书画商,虽然被那两个契丹商人抢了生意,又被戏弄落水,可也不至于杀了他们呀。小人手无缚鸡之力,哪有那样的胆量去杀契丹人……”
龚守学抬手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例行公事,只因汴河码头的严氏书画铺掌柜,提到了那日你们与契丹商人之间的矛盾,我才会上门询问。只不过他并未提及契丹商人乃是两人相伴,我如今才知竟还有一个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穿线订册、似是速记手札一般的巴掌大的小册子,将其打开到其中一页,从中小心取出一张碎纸片,展给浮云子道:
“你可见过这个章印?”
浮云子打眼一瞧,瞳孔瞬间放大,但他强行控制住了面庞,迅速表现出迷惑的神色来。龚守学一双鹰眼紧紧盯着他的面庞,眸光微凝。
这正是“璇玑隐珠”之印!
“不好意思官人,这章,小人经手那么多书画,也从未见过。”他道。
龚守学点了点头,将纸片夹回手札,收入怀中,起身道:“既如此,我便不多做打扰。若还有疑问,我还会派人登门拜访。”
“好,官人慢走。”
目送龚守学一行消失于暮色中的街道,浮云子的眸光愈发深沉。
第四十二章 (第一卷 终)
媛兮已将上好的贡墨研磨开来,赵樱泓提起无心散卓笔,沾墨,以馆阁体在上好的宣纸上书写手札。
这一日是三月廿九日,这是她开始写手札的第二日。自罗天大醮之后,她便决心如此。目的有二,一是为了打发接下来长达半年多的难熬时间,给自己找点事做,来转换心绪,使自己不至于抑郁不振;二则是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她的弟弟,使得他未来亲政之路能够顺坦些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写的手札,内容皆是她自古代无数贤德能吏的著书,以及史书经部之中总结而出的治世心得。以朝代划分,总结各个朝代的为政利弊得失,深挖产生各种政治弊端、人世隐患的根源问题,并给出了她的见解看法。
而最关键的,是她对赵宋官家自□□以降所形成的祖宗家法的革新意见,这一部分内容,她会用朱笔特别批出,以示重要。
A请收藏本站,或,浏,览,器,搜,索:哇,叽,文,学,,新手机端p.yfwaji.com,请重新收藏,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A您现在阅读的是《华胥拾遗》40-50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即便赵樱泓饱读诗书,一时间做起来也十分困难。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她需要一些艰难的、耗费心力的事,来占据她的脑海,使她不会再有余地去胡思乱想。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直至婚前,她应当都不会有空闲了。
只是即便再忙碌,她也总要休息,每当她疲累地靠于软榻之上,欣赏着延福宫中早已看腻的风景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罗天大醮那一日的种种经历,以及回宫后,自己与弟弟在福宁殿暖阁中的密谈。
她对驸马韩嘉彦,内心是不喜的。尽管他容貌出众俊美,但他的言谈举止,都透着典型的腐儒道学气息,赵樱泓不喜欢这类崇古木讷的空谈儒生,她欣赏的是治世能臣,是志向高远、有勇有谋之辈,是有气节、知进退的高士。
而韩嘉彦实在是差得太远,且他显然被其长兄韩忠彦完全控制,不得独立,这更是令赵樱泓感到绝望。她自己虽然囿于宫城牢笼,可至少思想独立,韩嘉彦却是连思想都不独立,不自由,要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简直是折磨。
然而赵樱泓缺乏政斗经验,在这一次的斗争之中,她虽然采取了以退为进之策,为自己争取到了亲见韩嘉彦的机会。但奈何韩嘉彦与她预想之中的模样偏差太多,导致她做了一件弄巧成拙之事,被太皇太后拿住话柄。
太皇太后只是一句简单的:“老身见这韩六郎也并非孟浪之辈,沉稳端谨,是樱泓你多心了。”使得原本能够悔婚的机会就此丧失了。
她若要继续闹下去,怕是要被冠以“无理取闹”“寒了勋门之心”“悖逆先帝遗愿”等恶名,给台谏以口实。大宋台谏管天管地,她这个身在深宫的公主他们自然也会管。何况如今的台谏绝大部分都在旧党控制之下,受太皇太后驱使。虽然台谏对她喷唾沫,不能影响她分毫,但母亲和弟弟的处境就会更逼仄了。
她不禁感到十分懊恼,因为她实在难以想象那篇精彩绝伦的策论,竟然会是这个腐儒写出来的。她都怀疑是不是此人事先背诵了其他甚么人的策论,抄录而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那篇稿纸上的书法,却让她仍然保留了一丝理智。
那稿纸上的书法堪称绝品,与文章内涵完全匹配,文气纵横,甚至能通过笔锋变化,看出笔者在写到精妙之处时的极度亢奋之情。
如若只是单纯背诵,而不认同其中内容,如何会在书写时有这样的情绪变化?
赵樱泓想不通。
而且,回宫后,官家专门找她密谈,对她说的那番话,也让她起了疑虑。
官家认为,韩嘉彦这一次面见,全程都戴着面具在伪装旧党身份。他是被迫如此行事,只因朝野大势压迫,他不得不先隐蔽锋芒。
加之他身份特殊,乃是韩府六郎,韩府六郎持有革新之见,与其兄长韩忠彦完全站在了对立面之上,其兄必然要对他实施控制。韩忠彦虽然表面持重,对新旧从未表态,但其实仔细观察其行事为政,无一不在维护旧政,他是旧党乃是朝野心知肚明之事。
太皇太后必然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联合韩忠彦逼迫韩嘉彦在表面上反转立场,然后促成婚事,从而将他打压下去,彻底断了他再入朝堂、影响政局的机会。
“阿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权不在咱们手中,咱们现在还不能与太皇太后争斗分毫。你悔婚这一事,被她翻掌压下,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已然看透了。我只能继续隐蔽,磨练自身。”官家叹息道。
“即使如此,那也改变不了韩嘉彦为其兄所控制的事实。他虽有革新之愿,但已然壮志难酬,终究还是选择屈从威权……”赵樱泓已然对韩嘉彦有了一些成见,一时之间难以转变态度。
“阿姊,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即便贵如你我,难道就没有低头吗?我们都如此,又何苦责难于他。他能有一腔革新之见,已然是很不容易了,这至少说明他思想上是独立的。”官家苦劝道。
“思想独立又如何?”赵樱泓不以为然,大宋驸马不参与朝政,已然是很难改变的成法了。既然婚姻不可逆转,那么韩嘉彦的从政之路便已然断绝。
官家立刻反驳道:“那就还有机会!只需蛰伏一段时日,待我亲政,他自可大展宏图!
“他是不世出的大才,我们要保护好他。他为驸马利大于弊,弊端就是他不可再立于明堂之上,堂堂正正施展抱负。但利端则在于,如此便可隐秘行事,通过你的这层关系来辅佐于我,成为我的影子军师,这样他便不会直接受到朝堂攻讦,不至于如同新党那些人被屡屡罢相,政策延续艰难。
“阿姊,你与他成婚,便会成为他的保护伞,更进一步说,也是我的保护伞。你信我,我观此人人品贵重,洁身自好,世间男子中绝对罕见,他定不负你。”
正是这句话,让赵樱泓暂时放弃了内心之中的挣扎抗拒。既然抗拒也不起作用,干脆勇敢地直面现实。官家说得对,她会成为韩嘉彦的保护伞,会成为官家的保护伞,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大宋的保护伞。
其实不用官家专门来劝,她内心深处明白这些道理。她是大宋的公主,从降生那日起,她的身上就有着各种各样难以挣脱的枷锁,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和“用途”,只是她一直不愿接受罢了。如今她接受了,内心反倒获得了些许平静。
她的嘴硬与抗拒,还因为她确然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女儿心思,就是从男女情爱的层面上,与韩嘉彦的这一次短促见面,她并未勾动任何倾心之感。这是让她失望而不愿嫁的重大原因,尚未开窍又是男子的官家,是很难体味到这一点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在那样的状况下,她也很难有倾心之感的缘故。她只盼婚后,随着自己对韩嘉彦的进一步了解,这样的状况能有所改变。韩嘉彦若真是装得如此,那么婚后总不至于一直这般,总会流露出真性情来。届时,也许自己对他的感受会有所改善。
但愿他能不负此心,否则这段婚姻,就真的只剩下利政牵扯了。
思及此,她惊觉已然停笔走神多时,悬于纸面上的笔尖已然有些干涸。她懊恼咬唇,整肃精神,再度沾墨,下笔续书。
……
韩嘉彦收拾好自己所有的贴身物品,装入竹箧,确认并无遗漏,便背着竹箧走出了练蕉院。
这一日是三月三十日的日落时分,她已然获得了太学的进修许可,即将往太学入住。她已然是进士身份,此次入学只是旁听,并不参与任何考试。
韩府的车马已然在北侧门等她,她步出门时,雁秋就在身后送她。这一次她是孤身入学,身边不会带任何仆从,只有魏小武会定期给她送些日用之物。
“你且回去吧,我走后你也可以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了。”韩嘉彦平淡地对她道。
她已然从兄长那里获得了送雁秋出府的允许,这也是她成为驸马的交换条件之一。她已经拿到了雁秋存于府内的奴契并销毁,现在的雁秋是自由身了,韩嘉彦会安排她去师兄那里打下手。
雁秋红着眼眶望着她,抿唇不发一言。
韩嘉彦笑了笑,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此后在太学内,她会使用其他的传信方法,不再依靠雁秋。
何况此后如若要传信,
A请收藏本站,或,浏,览,器,搜,索:哇,叽,文,学,,新手机端p.yfwaji.com,请重新收藏,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A您现在阅读的是《华胥拾遗》40-50
雁秋可送不到,因为她的师兄浮云子,不日就要离京了。
师兄昨日送给她一封密信,信中除了提及将章素儿恢复记忆之事托付给曹希蕴道长一事之外,还提及了三月廿七日发生在汴京城中的一起命案。
韩嘉彦读信时吃了一惊,她实在想不到那两个曾戏弄丹青兄弟落水的契丹人,其中一人竟然已死,另一人下落不明。
且这件事,竟然与她的娘亲有关。
师兄这些日子都在暗中调查这起案子,他说基本已经确认这起案子还与茶帮有关,因着这两个契丹人最后出没的地方,就在汴京的茶场,据说他们和茶帮的人接触过,很可能他们还暗中从事着茶叶走私出境的勾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两个契丹人即与娘亲有关,又与茶帮有牵扯,实在太可疑了。平渊道人生前到底与茶帮有什么牵扯尚未查清,现在杨璇的印章又浮出水面,此事的复杂艰险程度超出了预想,让人不敢深想。
但不论如何,这是韩嘉彦与浮云子调查此事这么多年,终于获得的新线索。师兄打算搁置一切汴京城内的事务,即刻前往白沟河榷场,查清这两个契丹人的来龙去脉。
且,师兄似乎不小心引发了汴京府衙刑名推官的怀疑,那位名叫龚守学的刑名推官盯上他了,几乎日日都会到他店里转一圈,搅得他心绪不宁。
因此师兄也打算借此机会,出去避避风头。店铺就交给丹青兄弟继续照看,且有雁秋新加入,培养一段时日,当可熟稔上手。
师兄密信的最后写道:
【你在太学之内,当努力接触画院,查找线索。你娘亲的书信从不落章,且具阅后即焚,不可能被他人获得。那碎纸之上的印章,多半是某一幅字画之上的鉴章。画作在争斗中撕扯破损,与师尊手里那幅韩熙载夜宴图残片遭遇相似,这实在值得一查。】
韩嘉彦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中,望着车窗外的汴京春景,一时陷入深思。也许当她再看到汴京城繁华的景象时,已然又是一个春日时节了。
远处夕阳西下,逐渐遮蔽于汴京繁密的楼台馆阁之后。她起了几分兴致,轻声吟唱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第四十三章
元祐六年腊月二十九,再有一日便是新年了。
午前巳初时分,雁秋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记着账。经过大半年的学习,她对珠算、账目已然十分熟稔,且习得一手不错的装裱技艺,能应付铺子里绝大部分的生意。每日她都能拿到不错的酬劳,就在铺子附近,她租了间房,与另外三个进城打短工的妇女住在一起。
书画铺年末的扫尾基本做得差不多,忙碌多日的阿丹阿青这两日也没有外出。
“哥,你说师父能赶在元日前回来吗?”翟青收拾完仓库,从后堂走出来,见到在前堂拖地洒扫的阿丹,张口询问道。
翟丹停下手上的活,戏谑道:“怎么着,想师父了?”
翟青觉得有些丢脸,瞄了一眼柜台后的雁秋,涨红着脸辩解道:“才不是!就是师父上次来信说了他能赶在元日前回来,可这都最后一天了,也没有音讯。”
雁秋瞥见翟青那副模样,抿唇憋笑,也不说话,继续打着手里的算盘。
又过了片刻,翟青又道:“哎对了,师叔不是来信说,今日离开太学吗?”
翟丹回道:“师叔肯定要先回韩府呀。她这次出来,是为了筹备大婚的事。多半没什么机会往咱们这里来。”
温国长公主出降吉日定在了明年的二月,眼看着元月即至,身为新郎的韩嘉彦不能再继续留于太学之中了,必须出来参与最后的筹备之事。量体裁剪驸马新衣、规训皇室礼节、进宫面圣等,都需要起码一个月的时间。
“谁说我不能来?”忽而门口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又惊又喜。只见韩嘉彦一身月白锦袍,小冠束发,正笑意吟吟地站在门口。
“师叔!”翟青惊呼。
“师叔您怎么来了?!”翟丹感到不可思议。
雁秋快步从柜台后绕出来,望着韩嘉彦,眸光闪烁已有泪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日我就提前回府了,今日兄长允了我一日自由身,可往汴京城寻访友人。”韩嘉彦淡淡解释道。随即步入屋内,在屋内的会客圈椅里坐下。
三人围了上来,傻愣愣打量着她。韩嘉彦环视他们的神情,颇觉有趣。
半晌,直肠子的阿青说出了三人共同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叔……好像变了。”
韩嘉彦笑问:“怎么变了?”
“好像……说不上来。”阿青尝试去形容,但奈何词汇贫乏。
“更内敛了。”雁秋接话道。
“嗯,对对对。”阿青点头附和。
“甚么对对对,没大没小的!”阿丹敲了他脑袋一下。阿青捂着脑袋很委屈,这话又不是他说的,怎么只打他?
韩嘉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与他们胡闹,问道:“师兄还没回来?”
“没有呢,说是年前能回来的,看来是不能了。”
“谁说不能?我这不回来了吗?”门口再度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扭头去看,便见背着包袱褡裢、风尘仆仆的浮云子摘下头上的斗笠,走了进来。
真是奇了,今日仿佛犯了口谶一般,说谁来谁。
“师父!”两兄弟大喜,扑上去行礼,浮云子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他们确实很是思念。
浮云子点了点这俩兄弟的脑门,算是完成了久别归来的见礼。又与雁秋问候一下,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韩嘉彦身上。
韩嘉彦此时已然立于一旁多时,浮云子与她对望片刻,将彼此模样收入眼底,随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雁秋兴致勃勃地捋袖子下厨,阿丹、阿青去帮忙打下手,今天中午必须要好好庆祝一番,还要开一坛上好的酒。考虑到韩嘉彦也就这一日得闲,今天也算是大家聚在一起提前过年了。
浮云子回屋放下行李,更衣后,便与韩嘉彦在偏厅饮茶歇息聊天。
“师兄出去这大半年,也就书信三封,言简意赅,我实在是好奇你查到了甚么,怎么会从白沟河查到了西夏边境去了?”韩嘉彦问道。
浮云子去的地方,信件沟通困难,如若不是因为浮云子认识一些往来边贸榷场的商人可以代为传信,甚至会与汴京断了联络。为了防止信件在路上遗失或被拆毁,浮云子绝不会在信中写任何隐秘内容,只简单提及他走了哪些行程,当下身在何处,又打算去往何处。
浮云子呷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始从头说起。
他自汴京北上,去了白沟河榷场,向榷场打听那两个入境的契丹人。榷场的官僚确然还隐约记得这两个人,也能查到这两个人的入境记录。他们携带了一批上等羊毛、一批乳酪、一批金银器皿入境
A请收藏本站,或,浏,览,器,搜,索:哇,叽,文,学,,新手机端p.yfwaji.com,请重新收藏,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A您现在阅读的是《华胥拾遗》40-50
。
但是,诡异的是,凭着浮云子对那两个契丹人长相的回忆,那两个人的样貌与榷场登记的样貌对不上。
浮云子于是猜测,也许这两个人在入境半途,被人半道拦截,恐遭不测,随后被冒名顶替身份。
宋人显然不大可能会这么干,会这么干的人,就只有西夏人了。
神宗五路伐夏虽然失利,但也重创西夏,于熙河路增置兰州,鄜延路增置塞门、安疆、米脂、浮图、葭芦五寨,边境向外扩展二百余里地,且使西夏心有余悸。
然而入元祐后,西夏趁着大宋新旧君权交替,新旧政党变换时机,屡屡尝试夺回失地。被旧党把持的宋廷却采取绥靖之策,天真得想要让地求和,导致西夏得寸进尺,屡屡进犯西边而得逞,烧杀劫掠,给边地百姓带来深重的兵燹之灾。
两地因此久久未开边贸,西夏人也不能入境。虽然如此,但汴京城中时而也能查出西夏间谍,渗透之深,使人心惊。
而宋与辽承平日久,这许多年来边贸往来一直通畅,故而极有可能是两个西夏间谍顶替了入境的辽国商人,借助辽国商人的身份深入宋境,打听朝廷动向。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个西夏人,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却失踪了。
如此便有许多种可能性,或是这两人起了内讧,或是失踪那人也遇害了,但始终未曾被找到。只不过事出蹊跷,浮云子倾向于前者,因为直至五月他抵达白沟河时,开封府持续搜索全城也并未找到另外一个契丹人的尸体,这说明此人很可能还活着,或是藏起来了,或是被掳走了。
浮云子又沿着白沟河榷场仔细查访,希望能查明那两人行走过的路径。他沿途找到了一些线索,榷场附近深山之中的猎户曾报案,说是找到了两具摔成泥的裸身男子。
由于尸体严重腐坏且被野兽啃食,当地官府完全无法确认这两人的身份,只得以“行走山路时不慎坠崖”草草结案,两人的尸体也被就地立坟掩埋。
浮云子愣是挖开了那两个坟包验尸,幸运的是尸体的颅骨部分尚未完全腐烂,浮云子找到了其中一人耳后的痣,确认到这一步,他基本就可以推定,真正的辽国商人确实被害,身份被顶替了。
查到这一步十分不易,彼时已然是八月了。浮云子随后启程向西,希望能搞明白这两个西夏人是从何而来的。奈何一路打听过去,询问了相当多的商旅以及沿途村庄,他都不曾找到丝毫线索。
后来他去了秦凤路首府凤翔府,凭着三寸不烂舌,从一个当地的军校口中打听到哪些路径时常会有西夏人偷渡入境。
那军校告诉他,在大宋西军修筑的堡寨与堡寨之间,确然会有一些羊肠小道适合偷渡入境。虽有军士定期巡逻,奈何也不能完全避免此事。
偷渡入境是一件十分有风险的事,西夏与宋到底有语言差异,民风亦不同,若要融入宋人村落城镇更是不易,边境民众多为宋军亲眷,或是退伍老兵,常年经历与夏之间的征战,警惕心极强,往往一眼就能分辨宋人与夏人。
故而,如若不想被人发现,就必须绕开人群聚落,专捡无人的山林穿梭入境,那些蛮荒山野之中遍布野兽,更是凶险万分,长期得不到补给,一不小心就会死在半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