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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韩嘉彦本以为今次来赴寿宴,只是纯纯的虚度光阴。却不曾想偶遇李格非,与他聊得甚为投缘。
韩嘉彦虽未婚未育,却听李格非讲自己的育儿经,听得入了迷。这位太学博士对于育人有着十分独到的见解,对于女子不如男其实打心眼里并不认同,故而他虽人前不展现,人后却十分重视对女儿的培养。
李格非本是齐州章丘人,熙宁九年中进士,后在郓州官学做教授。他的妻子王氏是先帝时著名的“三旨相公”王珪的长女,只可惜刚诞下女儿清照一年,就病故了。且同一年时,王珪也随女儿一起去了。
悲痛欲绝的李格非回乡守孝,小清照也随父亲回到老家,受伯母照料。
三年后,小清照四岁时,守孝期满,李格非被调入汴京担任太学录。由于孩子还小,李格非又是单身男子一人,伯母不放心他照料,小清照就留在了老家继续由伯母照料。
两年过去,小清照长大了不少,已转太学博士的李格非思念女儿,却不得归。故而老家人带着小清照入汴京,与父亲相会。
等再过一段时日,小清照就又要被送回老家去了。
“我平日里见不到她,只能指望她早早读书识字,能看懂我写给她的信,若能早日书信往来,也能解我相思之苦。”李格非不无遗憾地道。
“放心,小清照这般聪颖,能写书信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韩嘉彦笑道。
如此与李格非闲聊,也坐于前堂角落一桌,吃些酒菜垫肚。不知不觉竟已天黑掌灯入了夜,给寿星公的祝寿也渐至尾声。
长嫂吕氏从女宾花厅出来,遣小厮来唤韩嘉彦回府。韩嘉彦这才与李格非、小清照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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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师茂入了太学,当可来寻我,我们再把酒畅聊。”临别之时,李格非笑而拱手道。
“好,一言为定。”
韩嘉彦随长嫂走至马车边,先送长嫂上车,她再上马。本以为长嫂会一如既往不与她多言,却不曾想长嫂冷不防对她道:
“自明日起,便不要随意离开家里了。李邦直已答应介绍先生与你,至殿试之前,每日都会为你讲学,专攻策论。明日你长兄休沐,会先与你问策。”
韩嘉彦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躬身应下:“是。”
夜幕之中的汴京,四处灯火璀璨,行于道中,能闻歌乐之声相交。韩嘉彦骑于马上,穿行于热闹的街巷之中,心中却一片寒凉。
她意识到,韩家对她的控制,终于摆在了明面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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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八开始,韩嘉彦失去了自由,境况急转直下。
她被韩忠彦折磨了一整日,问策数个时辰,他长兄是全不满意,要她推翻既有的想法重来。
韩嘉彦揣摩他的意思,起初就已然收敛锋芒,往平庸里对策。然而韩忠彦不满,她又敛去了三分锋芒,再策一篇。韩忠彦还是不满,以至于韩嘉彦不得不站在了旧党的立场之上,完全维护旧党的主张来策对。
可哪怕如此,韩忠彦仍然不满,这一日,韩嘉彦便在揣摩不定中度过。
翌日,李清臣介绍的先生来了。令韩嘉彦不曾想到的是,这位先生竟然正是苏辙苏子由。
苏辙能来为他讲策,虽是看韩忠彦、李清臣的颜面,但他认韩嘉彦为小友,确实也很欣赏韩嘉彦。
不过他身为御史中丞,公务繁忙,时间紧凑。因而给韩嘉彦讲课,他真是惜字如金,尽可能节省时间。且他真有严师风范,毫不留情面,第一日就将韩嘉彦批得体无完肤。
苏辙每日下午来,只来半日,一开始便出一题,韩嘉彦现场口头作答,他当场点评。随即再留一题,韩嘉彦夜间须作出一篇策对,翌日早间由韩忠彦派人送到他的案头,他看过后会以朱笔批改。
韩嘉彦自是因应旧党立场答策,怎料苏子由却批她暮气沉沉,不够拔尖亮目。这下可将她整不会了,自此以后徘徊摸索策问的分寸,而苏子由尤其讲究遣词造句,对她的语句拆解得极细,韩嘉彦更是写一句话就要耗费一刻,仔细揣摩。
午后授课之时,他当面讲解不妥之处,韩嘉彦需要当场给出修正后的新作,直至他满意为止。随后再出一题,日日不同,如此往复。
韩嘉彦半步出不得练蕉院,院子门口专门派了小厮来看守,院内还安插了杂役,分去了不少雁秋的活计。韩嘉彦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下人们的注视之下。
不得已,她只能让雁秋出府,以外出采买的名义,往万氏书画铺子暗中传信。此间,雁秋也从翟青处知晓了寻找弟弟王奎的下落。
彼时都监文思院的内侍名叫周珂,现在是内侍省押班,管勾国信所。就是此人将王奎带入了宫中。
翟青费了番功夫与文思院内一位正在当值的内侍混熟了。这内侍好赌又好酒,翟青能与他混熟可不容易,花去了大把的钱,终于请他往宫中去打听王奎的下落。两日后传来消息,王奎早已净身五年,现在是内侍寄班小底。
内侍省寄班是专司每日侍奉内朝的部门,以备执行驿传急诏差使。其中的小底,便是来回跑腿传旨的差使内侍,俸禄尚算不错,且有机会接近权枢,是内侍之中很令人羡慕的类型。
即便如此,这个消息对雁秋来说仍然是重大打击,但她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现实。知晓了弟弟所在,她如今也没有其他念想,唯有死心塌地追随六郎,细心替六郎办事,才能有机会与弟弟再会。
而韩嘉彦也从雁秋带回来的信中,得知师兄浮云子仍未获得接触文彦博的机会。文家人十分低调,文彦博现如今是半闭关的状态,除了相熟的老友,他几乎谁也不见,哪怕是家中亲人亦如此。
浮云子一个外来的野道,除非采取非常手段直接游墙夜入,否则接触不到文彦博。此时尚未到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的时机,若暴露有人在查杨璇之事,反倒会陷韩嘉彦于被动的处境之中。
因而接触文彦博之事,还需另寻契机,从长计议。浮云子打算转而去调查瞎目和尚提及的十五年前的那桩歌妓坠河案,看看是否能从这起案子里找出文家的把柄,摸一摸文家的底细,看看是否与杨璇有关系。
韩嘉彦则写信给师兄,托他给任宅的长公主送信,告诉长公主她不得不离开汴京,此后不能再去她那里夜话。
廿九那日,师兄浮云子给了她回信,说事情办妥了。且他不仅给长公主送了信,还给章素儿也送了信。她师兄浮云子,在信中洋洋洒洒数百字,描写他身法如何出神入化,出入任宅、章府皆如入无人之境,留下信便走,不曾与任何人照面。
末了还要她好好读书,静心备考,查案的事都交给他和阿丹阿青来做,莫要再想着往外乱跑,满汴京地奔忙去私会佳人。
奚落嘲讽、落井下石之意从字里行间蹦出,仿佛师兄捻须憋笑的模样就在眼前,气得韩嘉彦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刻出去揍他一顿。
可恶!可恨!等她过了这关,今日之仇,定要从这臭师兄身上讨回来。
可这长年形成的文风语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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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么容易改的。一旦改起来,无异于左手改右手,处处不对,时时犯错,她是日日都能见苏子由的批红盖满自己的文章。
她咬牙发狠,要让苏子由再不用红改一字。于是夙兴夜寐埋头翻书写作,熬得眼圈发黑,仔细钻研文脉题意,苦苦思索下笔用语。数日下来,已然是精神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直到有一日,忽而那最近派入她院内杂用的小厮魏小武兴冲冲地冲进她书房,大声报喜:
“六郎!大喜!六郎高中!”
魏小武是韩府门阍魏大的孙子,魏家祖孙三代都在韩府当差。
“甚么?”韩嘉彦发丝散乱地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眯着眼瞧他,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六郎,您高中了!今日进士科放榜,您榜上有名!”魏小武急不可耐、语速极快地说道。
仁宗时,曾发生一名通过省试,但在殿试被黜落的考生张元愤而投奔西夏之事。自此以后省试才是中进士的关键,殿试都只定名次,而不会黜落考生。当前省试放榜,但尚未定名次,只是确定了殿试的人员名单。未在榜上的人员,便已然被黜落了。
“今日是……几日?”韩嘉彦问道。
“二月十五日,今日放榜啦!”
“放榜了!?”韩嘉彦猛地站起身来,“那殿试的日子定了吗?”
魏小武没想到她知晓自己高中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会问这个,不过该记住的他都记在了心里,于是回道:“定了,定在三月十日。”
殿试锁院一般在引试前三日,御试官会进入学士院出题。御试官分为覆考官、点校试卷官、详定官、编排官。由馆学、郎官四员充初覆考官,以余官一员充点校试卷官,侍从二员充详定官,两省二员充编排官。
韩嘉彦心中盘算了一下,知道自己还有大半月时间可以继续努力。
“好,我晓得了,你出去吧。”她又坐回了书案旁,提起笔来,全然未见任何喜悦之情。
魏小武不禁感叹六郎好强的定力,于是躬身叉手行礼,正待退出,韩嘉彦却突然喊住他,问:
“府内可有人去抄进士榜名单?”
“尚未。”魏小武摇首。
韩嘉彦想了想,取了一张书笺,列了份名单,谢盛、宗泽、马涓等她在考场结识的人全都赫然在列。她将书笺递给小厮道:“你去帮我确认一下这些人是否都榜上有名。”
“喏。”韩府下人基本都识字,尤其是给主人家跑腿当差的,必须识字且机灵。魏小武拿了条子,立刻退了出去。
韩嘉彦继续埋首钻研文章,午后,苏辙因公务繁忙,未曾来府内给她讲课,只是派了书吏来取她的文章,并退回昨日批改的文章。韩嘉彦递出新文章后,目送书吏远去,恰好见被她派出去看榜的魏小武回来了,回报道:
“六郎,您给的名单上的人,全都高中了。”
韩嘉彦闻言,终于展露出笑容。于是又问:“兄长可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曾,但已然派人捎信回来,今夜要摆宴给您庆贺。”魏小武回道。
韩嘉彦绕回书案道:“既如此……我写几封书信,劳烦你多跑几趟,给名单上的几个人送去,想来他们此时当聚首庆贺呢,我去不得,也得遥祝他们高中才是。”
魏小武忙道:“六郎折煞我了,您尽管吩咐,小的都给您办得妥当。”
韩嘉彦笑了,这魏小武倒是机灵勤恳,兴许可以培养培养,留在身边。
夜间她去了家中的花厅,韩忠彦摆了几桌家宴,只有韩家中人汇聚庆贺。
归家已然三个月的韩嘉彦,还是头一回见到家中人齐聚一堂。除了兄长长嫂之外,她的几个侄子、侄媳以及侄孙辈,也都现身了。
每每见到这些人,她总是心中沉郁不快。往事不堪回首,年幼时她与母亲被欺辱的记忆涌上心头。如今这些人,为了庆贺她高中而齐聚,人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不得不对她揖手敬酒,恭谦祝贺。她心中却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感到愈发压抑难受。
她真不愿留在韩府之内,如若不是为了遵从母亲的遗愿,如若不是想要查清母亲的死因,她早已逍遥山水,从此不归。
娘亲,您到底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切?您就这样走了,独留女儿一人在世间,迷茫寻不到前路,女儿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一宴,韩忠彦显出了难得的开怀喜悦,而韩嘉彦却一言不发,一如既往地在韩家人面前表现得平淡木讷,骨子里透着股疏离。
翌日她收到了谢盛等人的回信,谢盛赋诗一首,与她同庆高中之余,又询问她近况如何,孜孜关怀,令她倍感温暖。她重整精神,继续埋首书案,精进笔墨。
人一旦投入进某件事之中,时光似是插翅展翼一般过得飞快。二月春光日日新,下旬数日匆匆流过,不知不觉,三月已至。
七日,学士院锁院,殿试正式开始出题。十日,殿试引试开考。
第三十二章
殿试引试前一日,天未明,所有省试得中的举子都需要至贡院外的书铺请号。被封闭于韩府一个月之久的韩嘉彦,终于在这一天得以出门来。但仍然是在韩府下人们的前簇后拥之中,全然不得随意走动。
入书铺后,便可见尚书省的一位高官据案坐于庭中,监管整个放号过程。今次恰好正是韩忠彦负责此事。
长廊的尽头,摆放了一张桌子及一份号历在外。吏部的吏员依省榜次第唤举子姓名,考生闻名上前后,自书姓名押字于号历,记则得号一枚。此时,考吏将号牌给与举子,同时大声训诫举子道:
“你当牢牢收好此号牌,入集英殿后不得搪突。”
这号牌以白纸半片制成,其上有字数行,尚书、侍郎、郎中偕衔押字,还有当日监集英殿门的中官签字其上。
考试之日,需要以这号牌与另外一半照对,才可入殿门。一旦失掉号牌,则不得入内,也就自动失去了殿试的资格。当然,也有不领号牌,不参与殿试者,但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但凡有意入仕,势必要争取入殿,如此才能得前途。
当日韩嘉彦夜间未再读书,而是静坐冥想,放空身心。日前韩忠彦就已经来交代过她入宫的注意事项。当然举子们入宫都是在禁军和内侍的重重围引之下,几乎没有可能乱走乱跑,但每逢大比,举子入宫,偶尔还是会发生一些意外事件。
这是韩嘉彦头一回获得入宫的机会,但偏偏这一次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她却不能利用起来。因她决不能出任何岔子,如若为了探听娘亲的事,而误了科考,甚至误了身家性命,就实在是顾此失彼,得不偿失了。
只是她不论如何静心,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温国长公主来。那四方锁闭的宫城,是她的家。她二月初还宫,也有一月过去了,过得如何呢?可还会觉得困顿愁闷?
她只能止步前朝集英殿,距离后宫还有重重宫墙,自是不可能见到她的。长公主是个有才华抱负的女子,如若她也能参加科举,又是否能高中呢?
唯有此时,她才能察觉到娘亲让她女扮男装的好处来。女子如若不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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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男子,确然寸步难行,哪怕是尊贵如长公主,也丝毫不得触碰前朝国事。
十日,寅末卯初,韩嘉彦就被韩府专门安排的车马队伍送至宣德门外的御街御廊,排队验身,等候禁军引导入宫。廊下验身,查得倒不是很细,至少不需要举子们都脱光了身子,只需除掉外袍确认无夹带、无利器便可。
由于殿试的特殊性,即便夹带往往也没有用处,策问需要的是急思,要当场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抄书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宫中禁军环伺。集英殿内监考更是极为严苛,内侍林立,每一位考生身后都会有一名内侍,压根不可能有任何作弊的机会。到了入殿试的程度,举子已然不会再冒这种被黜落降罪的风险了。
韩嘉彦今日将裹胸布裹得更紧,搜身时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这一关过去,她整个科举最危险的一道关,也算是过去了。
整理好衣襟,她举目眺望。遥远处的宣德门楼正雄静地矗立于半白的天幕之间,雕甍画栋,峻桷层榱,琉璃碧瓦,朱栏彩槛,此时都隐没于铅灰的色调中,看不分明。
举目所见,所有引试举子都身着月白襕衫,打扮一新。显然没有人希望入宫时邋里邋遢,惹人嫌恶,败坏了座师们的印象。殿试不比省试,经过大浪淘沙,如今能参与殿试的举子不过五百余人,人数少则更为显眼,集英殿中,御试官都在现场。
虽然近些年,皇帝已然不再亲自驾临集英殿御监殿试,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如若当今天子兴之所至,说不定所有参与殿试的举子都能得见天颜了。
韩嘉彦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排队前进的谢盛,他排在韩嘉彦的前面,在队伍之首,位于马涓与朱绂之后,在张坚庭之前。而韩嘉彦在队伍之中,她的身后,恰好就是宗泽。这个位序代表着省试的次第,虽然省试的次第并不代表最终的排名,但也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举子们的水准。
“师茂兄,好久不见,你这一闭关可真是久啊。”宗泽小声在她身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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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苦笑了一下,道:“家中管教甚严。”
“确实,管教甚严。”宗泽本以为她此前说这句话只是推诿去白矾楼,如今深切体会到了确实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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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几位仁兄可好?我真羡慕你们能在汴京自在来往。”韩嘉彦问。
“尚可,但也颇为辛劳。我们结伴入太学,每日拜师请教策论,可并非一昧贪玩。”宗泽道,随即将这一月来的事捡重要的说了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话间,队伍已然在内侍与夹道禁军的引导下,来到了皇宫右掖门处。
右掖门虽不及宣德门楼高耸壮观,却也门洞高深,需数人奋力推门才可开启,内里还有千斤闸,如若遇兵燹,则转动绞盘可落下闸门。
一入门内,一股沁凉的寒意透入肌骨,肃穆压抑的氛围将韩嘉彦笼罩。本还在小声议论的举子们,此时自然而然全部安静了下来,近乎屏住呼吸,开始沿着宫道入大内。
穿过右掖门,直行沿宫道向北,两侧朱墙青瓦的宫墙笔直向前延伸,右墙内乃天章、宝文等阁。左墙内则为中书、门下、枢密院、都堂四重叠院。左墙内的这个大院,实际正门当从宣德门而入,内有中书、门下、枢密院等重要的中央高部。其中还包括修史院、门下后省、中书后省。
后省官员,基本都是谏官、史官为主。主要为左右散骑常侍、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起居郎、符宝郎及给事中。起居郎为史官,符宝郎掌御玺,亦划在后省。
一路向内行去,再遇一重宫门,此门唤作“右升龙门”,此处为宰执入朝下马处。入内,廊西为宣徽院、学士院所在,廊东则是文德殿重院。文德殿为常朝殿宇,不过因如今是太皇太后临朝,故而常朝安排于垂拱殿,还需往北,再入一层宫墙。
过文德殿后,可见一条宽阔的东西向大宫道横于眼前,这条宫道横通东西华门,过宫道再往北,便进入了后宫的范围之中。只不过这后宫也分前后,前宫为皇帝、太子的居所活动处,紫宸殿、皇仪殿、垂拱殿、集英殿皆在此处。故而近臣、皇亲以及特殊情况下,比如参与殿试的举子,也能进入前宫之中。
而真正的后苑禁中还在更深处,再无外男可入。
过东西大宫道,入宣佑门后,众举子便已然进入了集英殿的范围之内。远处汉白玉的高台之上,一座雄伟肃穆的大殿矗立,飞檐平伸,苍瓦朱栏。
拾阶而上,殿中廊下已然布置好诸多坐席,举子以号牌与集英殿中官照对入殿,对号入座。韩嘉彦顺着队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西廊下一根殿柱旁。坐下后她深呼吸了一下,只觉这殿内阴寒,比宫外清冷许多。
司殿内侍官已然将策论卷发至每一位考生的案头,笔墨纸砚也都是内廷备好的。待所有考生入场落座,卯正时分,四名覆考官入场,端坐于殿上。未见御驾亲临,便知本次一如以往,殿试不面君。
金钟奏响于殿中,脆耳回荡。主覆考官朗声道:
“时辰到,开卷。”
殿内随即想起了沙沙的启卷之声。韩嘉彦解开了殿试策问黄卷的束带,展开卷面,开始浏览策题:
【朕以眇躬,嗣承大统,思所以仰奉太母之六年慈训,无忝祖宗之盛烈,若涉渊冰,罔知攸辛未济,是用详延天下之士,咸造于庭,冀有所科闻,以辅不逮。
朕属当六圣之次席,造邦百年之休,寅畏以事上帝,哀矜以临兆民,而岁报重辟,至以千数,或既贷之,又相随以就死也。乃至寒燠僭差,水旱为渗,况敢望灾祥之迟至哉?
彼何修而臻兹,今何由而反是?朕甚恧焉。
夫舍乐成之业而事纷纷者,朕所不取也。端拱无为,游于岩廊者,朕所欣慕也。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此朕所恭闻也。然而贤鄙之未明,徭赋之未平,法令之屡更,戎羌之不诫,蛮徼之未清,颇欲革而正之,安得无扰而定也?】
这题目……韩嘉彦一读便知不同凡响,这并非是御试官假借官家名义出的题目,这应当就是官家亲自出的题。
官家……好强烈的改革之心,自揭伤疤,毫不讳言。一句“安得无扰而定也?”真是丝毫不掩饰求才若渴之心,令韩嘉彦一阵感动。
她研墨提笔,却久久不能成文。只因她陷入了踌躇两难的境地之中。长兄韩忠彦、半师苏子由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她亦刻苦受训一个月,完全知道自己该写甚么样的文章才能入得御试官的法眼,眼下堂上坐着的那四位,无一不是旧党成员,他们才是评定最后等级的关键人物。
然而……这策问题目,韩嘉彦仿佛能看到年轻的官家提笔写下这些文字时,他内心的渴求,能看到他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唯有在策问题目之中,才能展露一丝锋芒。
她脑海里又不自主地回忆起了曾与温国长公主的短暂夜话,她也不止一次与自己提起她自幼与官家在禁中的生活。姊弟俩都是心怀高志之人,奈何被压抑至此,难得施展。
韩嘉彦也不禁跟着忧愤不已,心口似堵了块大石,不得舒怀。
思来想去,她忽而冷笑了一下。她何时变得如此畏手畏脚了?难不成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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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真被规训得失了自我了吗?
殿试不黜落进士,大胆写了便是,就算定了第五等又如何?娘亲的事,她还有别的手段能查,今次她若是不抒怀,何以对得起娘亲早年间的教诲?何以对得起自己这些年于民间的所见所闻?
更何况,官家亲政是迟早的事,今日即便不入御试官之眼,只要能让官家注意到她,以后亦不是没有机会再入大内。
于是不再犹豫,微微一构思,便将许多年来早已成熟于胸的洞见觉察,提笔纸上。她越写越快,越写越兴奋,文字愈发激昂澎湃,草稿之上龙飞凤舞,竟是无意间成了一篇绝佳的行草。
一篇策对洋洋洒洒一千余字,直至落笔,韩嘉彦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幸而只是草稿,她又耐心仔细认真誊抄了一遍于试卷之上,这才长出一口气。
殿试没有提前交卷一说,考生即便作答完毕,亦只能老老实实等待于原处。不过考试时间比较短,卯正开考,午正便结束了。等到了时间,所有考生都必须停笔,统一收卷。
期间如若需要出恭,会有两名内侍陪同前往集英殿侧的净房。这么短的时间,韩嘉彦倒不需要方便,她也不能在宫中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风险。
试后,宫中会赐宴,所有人于位子上用完御膳,再在宫中内侍的引导之下,于西华门出宫。直至出宫,韩嘉彦终于长出一口气。
她回首遥望身后的重重宫城,丹楹刻桷、峻宇雕墙,心头仿佛忽而卸下了一块大石,一时空乏恍惚,不知其味。她人生前二十年为之奋斗的一件大事,此时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她究竟能登上何等次第,又是否还能再入庙堂,已然不是她能决定之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的命运流向,将从此刻彻底转变。
第三十三章
近日大比殿试,集英殿人手匮乏,王奎身为寄班小底,也被抽调来集英殿帮忙。
他负责在殿试结束后,将考生留下的稿纸全部收走,交给学士院统一焚烧处理。这件事由他和另外一位集英殿殿直负责。
他儿时读过五年书,识文断字,参与殿试当值时,他就无比羡慕那些考生能够入殿策对。收稿纸时,他总不自禁地放慢动作,去欣赏稿纸上的文字。有些语句他不一定能读懂,但他对书法有着极强的热情。
大多数的考生稿纸之上都涂涂改改,且字写得也不一定认真,这无疑影响到了书法的水平。可当他看到某位考生桌案上留下的稿纸时,他震惊了。
这是一篇一气呵成的行草墨宝,最令人震惊的是,竟无一字涂改。王奎捧着这篇稿纸,蹙着眉头仔细研读,即便有些字他不能识全,可并不影响他将全文通读一遍。
这篇策对文采斐然,并不在于用了多么高妙艰涩的语句,也不在于用了多么冷僻难辩的典故,而在于气势磅礴,字字如刀,切中时弊,且给出了极为简洁有力的解决方案。
整个解决方案一气呵成,浑然天成,步步环扣,着实是太过漂亮了。
“王奎!磨磨蹭蹭作甚,快点,一会儿洒扫班就要来干活了。”集英殿殿直见他傻站在大殿西边一处立柱旁的桌案前,出声催促道。
“是,马上来!”
王奎猛然间回过神来,思来想去,实在不忍将这稿纸就这样烧却,于是大着胆子将这稿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然后匆忙收拾了剩余的稿纸,追上了不远处那位殿直。
……
殿试阅卷将在十日之内完成,三月十日考试结束后,将于三月二十日定下最终的等第。接下来几日,将会安排唱名。
唱名开始于太宗时期,雍熙二年三月十五日,太宗御崇政殿试进士,梁颢首以程试上进,帝嘉其敏速,以首科处焉。十六日,帝按名一一呼之,面赐及第。
皇帝亲自宣布殿试及第者的姓名,显出对延揽人才的无比重视。唱名赐第,盖自是为始。后临轩唱名成为定制。
只不过后来,皇帝只象征性地唱出前三名的名字,故而殿试头三名荣耀登极,冠以状元、榜眼、探花的特殊名号。
状元,“状”泛指所有向官府投纳名状报考的举子,“元”指的是头名魁首,状元二字合称,便指的是所有举子之中的魁首。榜眼之名,来源于进士榜的格式,仅次于状元的二、三名,在榜单上写于状元名字下方的左右两侧,故而称为“榜眼”。而探花,指的是考生之中的头几名,一般一甲剩余的两名,以及二甲的头几名,都可称为“探花”。
只是在后来漫长的科举之中,由于误解讹传,逐渐范围缩小至代指前三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则,一甲并不止这三名,一甲无定额,而以前三人为贵。第一、二甲赐进士及第,第三、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殿试成绩最差者,便被排入第五甲,在后面的官场仕途之中,要比其余考得好的考生起点低得多。
约莫三月十八日,当阅卷进入尾声时,年轻的官家赵煦驾临锁院之中的学士院,要求亲自浏览试卷。
这本不很符合历年陈规,但皇帝有权如此行事,即便太皇太后也无法置喙。
他一入学士院便不走了,坐于学士院单独辟出的文房之中,一份一份地翻阅已经糊名誊录的试卷。绝大部分的试卷已然定等,且有朱笔批注定等的理由。
官家翻阅完定了第一等的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字句行文确实无可挑剔,标标准准的欧阳文风,但策对办法之守成无变,令他顿觉失望。
难道这就是满朝文武认可的第一等的才华?他不死心地继续翻阅,可从一甲看到三甲,全是近乎一模一样的守成之言,看得他无比烦闷憋屈,面色惨白。
三年前那场大比,官家年纪还轻,懂得太少,难以插手科举。
三年来他也与举子们一样,夙兴夜寐,日日苦读,希望自己能早日担纲朝政。
今次可以说是他头一回能够参与到大比的选拔之中,亲眼见识四海举子的才华。可他看到的,却是一派暮气沉沉的景象,守成固然重要,可若不革新,国朝的未来在何处?
我大宋之弊,究竟谁能来佐我革除?想到此处,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官家……您歇歇吧,您午膳还没用呢。”随于一旁的入内内侍省都知苻杨轻声提醒道。
“不用,朕没胃口。”
“那您……至少把药喝了……”苻杨再劝道。
“唉……取来吧。”赵煦蹙着眉头,无奈道。
苻杨连忙命人将热好的汤药端了上来,赵煦硬着头皮一口饮下,苦涩冲脑,苻杨连忙递上蜜饯,赵煦却推开,任由苦涩在胸腹口腔中蔓延。
如今举目四望,无一人可用,这境况之苦,与他此时饮下的药,真是“相得益彰”。
还剩下第四甲、第五甲和未定等的卷子,他也要一翻到底。一份、两份……终于他眼前一亮,看到了一篇雄文,笔力浑厚,用词用语虽然差了几分讲究,但胜在针砭时弊,尤其是对边事,有着十分犀利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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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等第,竟然定了第五甲!理由是妄言边事,无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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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名之火冒了上来,官家抿唇,紧紧压抑着情绪。心中默念八字箴言:不可冒进,忍让谦逊。
他将卷子挑出搁在一旁,深吸一口气,继续翻阅。
翻完了第五甲,除了这篇雄文,他又看到了两篇支持革新的策对,只是行文差了几个档次,被排入第五甲,确实也有道理。不过这让官家的心里好受了点,举子之中,还是有人想要革新的。
接下来便是未定等的卷子,不多,只有两篇。据说,御试官们为了这两篇文,始终争执不下,有人认为要打入第五甲,有人认为当取状元榜首,意见分歧极大。
这两篇文,观点截然相反,一个是秉持革新之见,一个却例数新法所有弊病,并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法。这两篇文甚至被传入了都堂,在宰执们之间传阅。
关于后者,御试官们的意见分歧主要在于这篇文对先帝的不敬之处,当然这篇文没有犯讳,可是对新法如此露骨地批驳,还是科举场上的头一遭。争论主要在于该不该入一甲,但可入二甲以上则是共识。
而关于前者,意见分歧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旧党朝臣一边倒地批驳,恨不能将这试卷焚烧泄愤。而持重的老臣们,却按住了愤怒的旧党,认为此考生才华横溢,不该埋没。虽然政见不同,可也不该压抑人才。
宰执之中,尚书右仆射刘挚读来,微微摇首。
已经拔擢尚书右丞的苏辙读来,感慨万千,爱才之心顿生。
知枢密院事韩忠彦却不喜,叱为一派胡言。
中书侍郎苏颂读来,半喜半忧。
尚书左仆射吕大防不露声色,一言不发。
中书舍人知制诰李清臣极度欣赏,大为赞叹。
签书枢密院事王岩叟直言此子太过狂傲,不知天高地厚,当打入第五甲。
官家今次来阅卷,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看到这份试卷。如今可算是让他找到了,他一气读下来,只觉酣畅淋漓,字字珠玑。犹如酷暑大热的天里喝了一碗透凉的清茶一般,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彻透肌骨清,妙绝通仙灵。
他本苍白的面庞忽而涨得通红,猛地从桌案后站起身来,难以遏制地击案高呼:
“妙哉!大善之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捧着试卷来回踱步,极为兴奋,竟就要带着试卷往外跑,吓得苻杨连忙喊住他:
“官家!不可,试卷不能拿走!”
“啊!”已经迈出门槛半步的官家反应过来,又连忙退了回来,道:
“苻杨,快,铺纸磨墨!”
“喏。”苻杨连忙照办。
官家提笔,亲自誊抄,将方才摘出来的那份讲述边事的卷子,以及这两份尚未定等的卷子都抄了下来。在抄那份被他大赞的卷子时,他整个人都坐不住,站着挥笔,龙飞凤舞,一气抄下来浑身发汗,竟觉得这两日身体的不适都舒缓减轻了。
他捏着这三份试卷,兴冲冲地就往禁中跑去。他虽然很难左右这次定等,但无论如何,也要收存这三份试卷,等到来日唱名,记住写这三份试卷的人才,未来可堪大用!
还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姐姐温国长公主分享了,姐姐若是看到这份试卷会作何感想?这位高才,又会否是我赵煦的“王介甫”呢?
……
王奎忙碌了一整日,晚间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内侍班的班房。但他还不打算歇息,他用小炭炉煎了一贴药,又带了几颗蜜饯,提着灯笼往两省都都知的独门院子而去。
两省都都知,是入内内侍省、内侍省最大的管事内侍。如今的都都知是张茂则,仁宗时期就在宫中的老人,曾服侍过仁宗与曹皇后,也因与曹皇后之间的流言蜚语,而成为了宫中不可言说的人物。
如今他已然七十有八,年老体衰,虽为都都知,但其实只是养在宫中,并不真的管事了。内侍们大多疏离他,但带王奎入宫的内侍周珂是张茂则的义子,周珂曾带他见过张茂则,并告诉他可以多来看看张茂则,这位传奇人物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他仔细揣摩,能学到非常多。
此后,王奎就养成了每夜都去看望张茂则,陪一陪这位老内侍的习惯。
今夜他照例去送药,这些药材、蜜饯,都是他用自己的例钱去御药房支取的,他只是看张茂则一人孤老宫中,寒苦无依,勾起了他思念家人的心绪,才自愿去陪伴他。他不求张茂则能给他带来甚么,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在宫外的姐姐,如果姐姐能安然,他便再无所求。
张茂则的居所非常简朴,全然不似一个内侍高班该有的排场。他一如往常,靠在书案上,形容枯槁地对着油灯修补一幅残画。
“老祖,药我给您送来了,您快趁热服下。”王奎将食盒中的药碗端出,放在了张茂则手边。
张茂则含混地应了一声,他牙齿都快掉光了,说话已然不是很清晰。
王奎监督着张茂则喝光了药,又看他将去了核的蜜枣吃下,这才放下心来,收拾好他晚膳时用过的碗碟,带出去洗了。
等他忙完,便坐回张茂则的屋里,在老祖身旁摆了一张小案,又点了一盏灯烛,小心取出稿纸来仔细看。
两人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一如往日寻常的每一个夜晚。
忽而灯光一晃,身后传来了响动,看入迷的王奎一惊,一回首便见张茂则站在他身后,满是褶皱的面庞显出肃穆神秘的神情,一双苍老浑浊的眸子盯着他手里的稿纸。
“这是甚么?”张茂则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