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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这一夜韩嘉彦归家时,已然是亥时。本打算如往常一般径直归练蕉院,却被内知刘昂拦了下来:
“六郎,郎主、娘子在前堂候您,烦请您去见一面。”他躬下身,态度似是比以往还要谦卑几分。
这个时辰,竟然在前堂等候自己,这是有什么要事吗?韩嘉彦揣测着,也未多说半个字,自随了刘昂去了前堂。
堂上,一身燕居服的韩忠彦正负手站在百宝架前,观赏着一块太湖奇石。他的夫人吕氏端坐于正位的下首座上,正托着茶盏默默饮茶。她五十已过,但因保养得当,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出头,面旁端庄秀丽,温婉和美。
她是吕公弼之女,吕公弼是吕夷简第二子,韩吕结为秦晋之好,成为了朝堂之上绝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不过这位夫人并非是韩忠彦的第一任妻子,而是继室。韩忠彦的第一任妻子同样也是吕公弼之女,是这位夫人的亲姐姐。
“兄长,长嫂。”韩嘉彦进入前堂后,向二人揖手行礼。
“回来了啊,怎这般迟,叫人心焦。”韩忠彦尚未开口,吕氏就先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埋怨,埋怨之中又隐含着关切。
“诶,考完后去一趟白矾楼,这没什么。”韩忠彦抬起双手抖了下宽大的袖子,替韩嘉彦说了句话,随后踅步来到韩嘉彦身前,仔细看了看她。
“挺好,没喝酒。”他笑道。
“兄长,长嫂,这么晚了,找我有甚么事?”韩嘉彦感到有些不适,于是直接开口询问道。
“今晚白矾楼出事了,你既然去了,应当知道罢。”韩忠彦坐回正堂上首位,问道。
“是,刚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开封府的巡捕衙役,有所耳闻。不过我不喜宴饮歌舞之所,是以早早就出来了。此后去了相熟的瓦舍,喝茶看戏。”韩嘉彦道,如何解释自己今晚的去向,她早就想好了。
“那就好,我和你长嫂,担心你的安危,听到消息后专程派人去白矾楼接你,但一直没消息,差一点就央开封府寻你了。幸而你自己回来了,我们才放心,今晚能安心睡下了。”韩忠彦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
韩嘉彦一时无言,她竟不知道韩家还会这么在乎自己。愣了片刻,只能默然再次施礼,以表感激和歉意。虽然感激中藏着猜疑,歉意中暗含漠然。这十多年如同陌路人的相处,只是这样一件小小的事,还不至于让她感激涕零,何况她也不知道兄长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她能感受到她的兄长正在试图讨好她,自从她返回汴京,兄长对待自己的态度明显升温。
只是他也很有分寸,并没有一下过于热情。
“是我的不是,让兄嫂担心了。多谢兄嫂关怀,嘉彦惭愧,不会再有下回了。”场面话她还是捏着鼻子说了一句。
“你与我们客气甚么,都是一家人。”吕氏扬起笑容,温和道。这笑容韩嘉彦很熟悉,九岁刚入府时,她也是这么对着她笑的。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息吧。哦,对了,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一下。距离殿试还有段时日,最近有一场寿宴,兄长希望你也能参加一下。你也许有所耳闻。你有一位堂姐,嫁给了李清臣李邦直,只可惜早早就过世了。再过两日便是李清臣的六十大寿,亦给我们韩府发了请柬。我公务繁忙,你便随你长嫂代我去一下,以表祝寿心意。”韩忠彦叮嘱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清臣李邦直,韩嘉彦是知道的。他是出了名的大才子,现任知制诰,朝廷诏书大多出自他手。只是她不懂兄长为何要自己代为前往。
但她还是拱手应道:“我知晓了。”
离了前堂,韩嘉彦满腹狐疑地回到了练蕉院,进门时瞧见内里竟然灯火通明,不仅堂桌上呈着热乎的饭食,甚至浴房还备了热水给她沐浴。她的婢女雁秋正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怎么回事?”韩嘉彦一头雾水。
“娘子吩咐,这刚考完试,给您洗尘解乏。六郎,您是先用食,还是先沐浴?”她殷切问道。
“我……沐浴……”韩嘉彦有些发懵,下意识答道。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确实很想泡个热水澡。
随即她反应过来,雁秋这副模样,很是不对劲。虽然她往日里也会尽心服侍,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亦不会自作主张张罗这么多事。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子服侍您沐浴。”雁秋道。
“等会儿,我是不是说过,我沐浴就寝皆不需要人服侍?”
“可是……娘子说……”
“长嫂说甚么了?”韩嘉彦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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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婢子不敢说……总之,今夜请让婢子服侍您沐浴。”雁秋顿时红了脸,但看她神情并非是急切,更近似于羞赧无措。
韩嘉彦猛然间悟了,兄嫂这是要将雁秋与她做通房媵妾的意思。其实一开始往她一个“未婚男子”的独居院子里塞一个女婢,本身这举措就不寻常。只是韩嘉彦对这方面的事有些迟钝,一直没想明白。
恐怕兄嫂见她这么长时间都没碰过雁秋,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今日见她去了白矾楼,才确信她也是“好女色”的,于是便命雁秋今夜一定要与她同房。
“荒唐!”韩嘉彦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雁秋第一回 见到韩嘉彦发怒,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噤若寒蝉。
韩嘉彦瞧着眼前这个被她吓得面色发白,颤颤巍巍的女婢,张口想继续训斥,却无法发泄出来。错又不在她,她本身就身不由己,对她来说,能成为韩嘉彦的妾,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唉……你,沐浴我自己来,不要你服侍。饭食你热着,我洗好了就来吃。难为你忙前忙后,你早点去歇着罢。”韩嘉彦和缓了语气,无奈道。
雁秋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一时难以自持。韩嘉彦更无奈了,问道:
“你哭甚么?”
“婢子……也不知道……”她哽咽道。
韩嘉彦看着她,默了片刻,问道:“你可想出去做事?”
“六郎是要赶婢子走吗?”雁秋哭得更委屈了。
“不是!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在外面的铺子里做事,用自己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不必日日服侍他人,仰人鼻息。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去做事,也可以去找牙保销了你的奴契根底,让你转为常户,不必再为奴为婢。”韩嘉彦解释道。
雁秋眸光颤颤,大为感动,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婢子是刘管事花了三贯钱买回来的,本是乡野的农人女儿,甚么也不懂。十来年前,青苗法刚开始实施,我们家不知怎么就背了重债,只能卖田还债。阿爷带着我阿爹进京谋生,甚么行当都做过。
“婢子不怕在外做事,婢子怕的是没有依靠,我们小门小户贫苦人家,太容易被人欺负。就在这京城里,也被恶霸欺压,以至于我爹被打死,阿爷、娘亲也相继病死了。我与弟弟被卖做奴仆,两不相见。”雁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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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
这还是韩嘉彦第一回 听闻雁秋的故事,她胸中怒意直窜,问道:
“是哪个恶霸欺负你们家?”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雁秋抹泪道。
“你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郎……您,您不会要找他报仇罢?”雁秋见她横眉冷目,语气不善,不禁又被吓了一跳。
“我问你,你就说,别的你不需要知道。”韩嘉彦道。
慑于她的逼问,雁秋只能小心翼翼的回道:
“曹门旁有一间酒铺,颇有些规模,名唤乳酪张家酒铺。那铺子的老板叫张定图,好使枪棒,身上有不弱的功夫,铺子旁还有一家放债典当的铺子也是他开的。
“我们家十多年前刚到汴京时,阿爷阿爹都是在他手底下做事,本也相安无事,但后来因着我阿爹也想出来开酒铺,向他也借了点本钱。本以为他是好心相助,哪晓得签下的借契竟然是阴阳契,是骗人的。我们就这样惹上了高利贷,越滚越大,我阿爹生意没做起来,反倒欠了他一屁股债。
“五年前的冬至,他们又上门讨债,我们家已然山穷水尽,他们就要抢我和我弟弟去卖作奴仆。我爹爹不肯,与他们拉扯,他们竟将我爹活活打死了。他还与开封府勾连,上下打点买通,最终甚至都没有坐牢,一直逍遥法外。
“我爹没了,我阿爷也一下就不行了,后来我娘苦苦支撑家里,最终也落了病根死了。我和弟弟……最终还是被卖作了奴……”
说到这里,雁秋已然是泣不成声。
韩嘉彦缓缓握紧了双拳。
……
正月廿六夜,贡院。
这是省试后阅卷第二日,伏案审阅卷子一整天的范百禄从一大堆卷录之中抬起头来,拍了拍酸疼的肩颈和腰背,疲惫地从圈椅里站起身来。
“子功兄,你这也累了一天了,身子受不住,去歇了吧。”
三名考官一人一间阅卷室,互相隔绝,互不打搅。范百禄的房门一直是敞着的,此时适逢孔武仲从他门口路过,笑着开口道。
“唉,不成,今日的定数完不成,要耽误了放榜时日。还是现在苦一苦,能早日放榜解禁,我也好回去歇着。”范百禄苦着脸道。
目前誊录、校对的工作与阅卷同步进行。他这两日一直在阅经义的卷子,可能要到后日才能看完。后面还有诗赋、论要看,幸而子史有低一等级的阅卷官审阅,能减轻一些他的负担。
“你本就有眼疾,这一直耗损可不行,劳逸结合方可事半功倍啊。”孔武仲道,“你出来,我们且绕一圈去,调剂片刻。”
“好,常父相邀,我怎能拒绝,哈哈哈……”
二人并肩游于贡院的抄手游廊之中,廊上掌着的灯笼散出昏黄模糊的光晕,照亮了两侧的碑刻。这些都是经文名篇,历代书家、篆刻家的手笔。
“子功兄这两日可看到甚么出彩的卷子?”
“那可太多了,本次的考生,各个是本领高强。只不过这刚开始阅经义的卷子,诗赋还未来得及看。”范百禄打了个哈哈,也并未正面回答孔武仲的问题。
孔武仲笑道:“诗赋可是最精彩的,那几个提前交卷的举子,我心忖,新科进士榜,他们肯定是榜上有名。”
“是啊,才华横溢啊……”
“当初刚锁院出题时,子功兄择了诗经里的那首《衡门》,我与顾子敦可是都吃了一惊。我也参与了几次出题,这首诗,一般都是避开的,因为涉及到男女之事、难免有些直白。子功兄怎会如此坚持要以此诗为题?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呀。”
范百禄笑了笑,回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
“这《礼记·礼运》我们是早就滚烂于心,但能应用于考试之中,才是真的得道。要考察一届考生的品德修养素质,就得从最本质的问题下手,来看其态度,观其言行。
“当下的朝局,要的不是能吏,而是德臣啊。”
孔武仲默然品了品他的话,随即拱手笑道:
“子功兄用心良苦,见识远在我之上,孔某佩服。”
“常父你太谦虚了,哈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眸中却各自另有揣测。
第二十二章 (投雷加更三)
时回正月廿五日,诗赋科进士省试结束第二日,夜,约莫酉末戌初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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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刚刚从韩家脱身出来,来到了万氏书画铺子的后院仓库中,取她的夜行服与剑。
她没有欺骗雁秋,在离开韩府时,她明明白白告诉她,自己夜行而出,就是为了解决她的问题,让她能获得良民身份,让她能与她弟弟团聚。雁秋跪在地上给她叩首,将额首都砸破了。
“六郎,雁秋死心塌地跟随您,至死不渝!”
“你快起来!以后莫要再这样作践自己。”韩嘉彦连忙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又取出药箱给她处理伤口。雁秋再次哭得泣不成声,口中喃喃念叨着,说除了亲人,再没有人对她如此亲厚了。
韩嘉彦很欣慰也很无奈,欣慰于她并非是兄嫂的人,自己也算是在韩府内得了个可以信任的帮手。无奈则无奈于,雁秋情绪波动较大,处事有些不够冷静,且对大家族内部的争斗认识不足,恐怕将来在府内对她的帮助也有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问清了雁秋的牙保是谁,她的奴契根底在哪里,心中思量着,这才出了门。到万氏书画铺子时,阿丹阿青都不在,就剩下已经换好夜行服的师兄浮云子,正在库房等她。
“你可算来了,我正要出去,思量着你今夜是不是不来了。”浮云子见到她,开口道。
韩嘉彦看到浮云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道:
“师兄,昨夜太过仓促,我忘了与你提一件重要之事。
“那假扮成侯鹏远的人,使了一手飞针绝技,情况紧急,我也未看得很清楚。但那飞针似乎就是去岁十一月末时,袭击长公主车驾的飞针。我心下有此猜测,故而当时断喝了一声,诈了诈那男子。那男子的反应似乎有些异常,我觉得这事儿值得一查。”
浮云子道:
“我也正要问你,他那伪装做得如何?”
“很精妙,是特制的薄皮面具,戴在脸上全无假象,很逼真。不只是我,那些茶帮刺客也毫无察觉。”
浮云子沉吟片刻,道:
“提起飞针绝技,江湖上以楚秀馆的郎中们最为出名。不过楚秀馆在湘中,独立于江湖之外,无人敢惹,与漕马帮素来也没有甚么来往,且他们有三不问和三不救的原则,故而长公主车马遇袭时,我虽想到了楚秀馆,却也很快将其排除了。”
“三不问”是:不问地域、不问经过、不问贵贱,只要等价交换,就为人排忧解难。只有三类人除外,天劫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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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武逆之人不救,该死之人不救。这就是“三不救”。楚秀馆不掺和江湖事,而江湖人谁也不会去得罪楚秀馆,这是多少年来早已形成的江湖规矩。
浮云子继续道:
“但你又提到了那人做了绝佳的伪装,这就太巧了。因为楚秀馆素有邪名在外,他们最善做伪装,能将高变矮,将胖变瘦,男女互置、改头换面、变嗓口技,无所不能。
“你知道,我是湘中人,在拜入龙虎山出家前,我是个走街串巷的奇技子,专门给人变戏法赏玩的。教我戏法的师父,就是楚秀馆的外门弟子。你师兄我这点伪装的本领就是跟他学的。只是一点皮毛,就能把你从一个女人改扮成男人,叫人认不出。可想而知,楚秀馆伪装的本领有多高深。
“楚秀馆做的薄皮面具,我也曾接触过,其捏鞣的绝技,真是鬼斧神工。此人伪装如此成功……恐怕是与楚秀馆脱不开干系了。”
浮云子俗家姓万,本无名字。出身贫寒,父母亲人在荒年的一场瘟疫中全死了,他亦被当做死婴草草掩埋。但他着实命大,被一个途径乱葬岗的百戏艺人救下,才活了下来,起名为“万方”,自此以后以百戏杂耍为生。
不幸的是,他十五岁那一年,养大他的师父也病故了。他无依无靠,万念俱灰,适逢当时游历至江西龙虎山下,于是径直上山,出家为道,拜入了平渊道人门下。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十二年前杨璇要韩嘉彦上龙虎山,也是因为有浮云子的存在,使得女扮男装能够继续执行下去。韩嘉彦上山,首先是为了跟浮云子学伪装,其次才是跟平渊道人学武艺。
平渊道人本是军人,其武艺,尤其是剑术极其高强。浮云子拜入平渊道人门下时,他已然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且因为天生体格不是很好,所以平渊道人的剑术他只学到了三成,平渊道人的龙尧剑他也使将不出威力。
倒是平渊道人的一身轻功,被他登峰造极、青出于蓝。所以他的武器是箫中剑,配合着他的独门轻功,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韩嘉彦自小就跟着娘亲杨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且杨璇的功夫与平渊道人的功夫同出一门,根本就是相通的,所以她上山后以极快的速度习得了平渊道人全部剑法,并得到了龙尧剑的传承。
韩嘉彦接过话头道:“所以师兄的意思是,这个伪装成侯鹏远的男子,是楚秀馆的人,而楚秀馆竟然破了自己的规矩,替漕马帮做事了?”
“嗯……不好说,也有可能是楚秀馆的外门弟子。但按道理讲,即便是外门弟子也都要遵守楚秀馆的规矩,否则会被馆内门人追杀,清理门户的。”浮云子似是没有想通。
“你的百戏师父不是也收了你做徒弟,传了你伪装技?这算是违背门规吗?”韩嘉彦好奇问道,对于她师兄的过去她不是很了解,因为浮云子很少提及,她也不会故意去问。
“不,外门弟子再收徒,这不是违规。但外门弟子若是加入其他帮派,且用楚秀馆的绝技替其他帮派做事,这就是违规了。我是楚秀馆外门弟子的弟子,这实在是关系太远,可能楚秀馆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他们也不会管我。”浮云子解释道。
“这么说,如果那伪装男子也与你一样,楚秀馆自然就不知晓了。”韩嘉彦推测道。
“是,说得很对,这件事值得探究一下。不过,更令人奇怪的是,漕马帮为何要袭击长公主的车驾?”浮云子问道。
“我也十分不解。”韩嘉彦蹙眉。
“看来,我得去接触一下这个伪装男子了,兴许……有人和我们一样,要搅乱汴京这一池的水。”
韩嘉彦换好夜行服,戴上面具,刚取出龙尧剑,就听浮云子问她:
“你今夜打算去哪里?”
“家里与我一婢女,名唤雁秋,我与你提过的。今夜便是要去解决她的事。”说着便把雁秋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这倒是好事,你身边有个韩家安插来的女婢,行动总不是很方便。你解决问题后,将她送到我这儿来,我恰好缺个缝补绢画、修补残籍的女工,阿丹阿青手太糙,干不了这活计。教她这门手艺,她以后就能养活自己。”浮云子点头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道:
“那乳酪张家酒铺在曹门附近,和文府离得不太远,你要不也顺道去文府看看。今夜哪怕不行动,单是探听探听消息,也是好的。那附近……”
韩嘉彦接话道:“那附近不只是离文府近,还是大内职官们的所在,甚么辇官、亲事官还有皇城防营,都聚在那处。还有座念佛桥,每天早上都有个老瞎子在桥上念经,故而得名。”
浮云子笑道:“你倒是门清儿。”
韩嘉彦笑了:“汴京城我比你熟啊,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浮云子不与她在此争短长,转而道:“你可想好怎么对付乳酪张家了?但凡在这汴京城里敢于干典当放债行当的,没一个是善茬。”
韩嘉彦回道:“我打听清楚了,雁秋的牙保名叫阚老四,他就是乳酪张的妹夫,他们本就住在一起。我去摸一摸情况,看看能不能把雁秋的奴契根底给毁了。当然不能只毁了雁秋的,要毁就一起毁了。然后我再寻着机会,把家里的那张奴契处理掉。就是这很难不引起家里人注意,我也没想好到底该作何解释。”
本朝已经废除了唐时的部曲制,奴婢不再是贱籍,都是良民,与主家之间是雇佣关系。法律还规定了不得私自惩罚奴婢、不得私自杀害奴婢等,国朝初年杀雇佣奴婢需要抵命。
只是到了真宗年间,又做出法律调整:雇主打死奴婢,减常人一等,就是不再抵命,处流三千里刑。不过先决条件是,奴婢在主家做事已满五年。未满五年,则仍需判死。
不论如何,奴的身份其实依旧卑贱,不如良民。
不过雁秋也并非是犯罪罚没的罪奴,在官府的编户齐民这一层上依旧是良籍身份。她只是民间因债务而产生的私下里的人口买卖,本身既不被官府管制,亦不被官府鼓励。所以如果要让她恢复良民身份,只需要将买卖双方私自定下的奴契毁了就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家的奴契你别急着毁掉,先叫雁秋留在你身边做事。否则以你兄长的城府,很快就会看破其中蹊跷。等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将她送出来不迟。
“此外,你若是打算去文府,就去念佛桥头的那株柳树下,阿丹阿青有一人就守在那附近。切记注意安全。”浮云子给出了建议。
韩嘉彦点头应是。
于是与浮云子分头行事,韩嘉彦一路穿行于暗巷小道,若遇上行人便跃上墙头屋檐藏身,尽量避开沿街的军巡铺屋,亦避开望火楼上的军士的视线,耗了点功夫,终于抵达了乳酪张家附近。
今夜路面上的巡逻军士仍然很多,除了开封府的衙役,甚至能看到殿前三衙的军士在搜索。想来昨夜白矾楼的动静,恐怕惊动了宫中和朝中人,这天子脚下,可不允有凶徒逞凶作恶还逍遥法外的,否则冒犯的是天威。
故而整个汴京的城防军力皆被调动起来,要将歹徒搜罗而出,抓捕下狱。
韩嘉彦藏身于乳酪张家后院外的一株杨树树冠之中,观察院内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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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过前堂时,也向内张望了一下。此时乳酪张家酒铺正在做生意,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些粗壮的汉子。
这乳酪张家酒铺非常奇特,不允厮波、扎克、撒暂入内,只以店内上好的酒水和餐食吸引顾客,在汴京还颇有口碑。
韩嘉彦其实也曾来此用过餐,记忆中食物确实美味。但只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张定图心是黑的,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私底下却干着如此腌臜的勾当,真是人面兽心。
本忖着该不该再进一步,冒险入其后院查找一番,却忽而瞧见不远处的巷口转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弓背猫腰,探头探脑,来回张望个不停。最终逡巡徘徊几步,还是定在了乳酪张家后院的门口。
由于他面孔藏在阴影之中,韩嘉彦看不清他长相,也无法认出他是谁。
“嘭嘭嘭…嘭……嘭嘭嘭……”此人有节奏地拍打着后院门,下手很轻,声音并不大。不多时便有人开门,将他迎了进去。开门的是个女子,头上扎着包髻,腰间缠着青花布手巾,看打扮似是酒铺里的帮客。
令韩嘉彦吃惊的是,这男子刚入得门去,掩上门,就与那开门的娘子抱在一处,亲作一团。她不禁愕然:
我这是遇上偷情的了?
第二十三章
韩嘉彦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二人刚抱住亲作一团,前堂入后院的甬道口就忽而冒出来两个男子,怒喝着扑了上来。
“阚老四!枉我如此信任于你,今日终于让我抓个现行,奸夫淫/妇,来啊!今日就拉你去见牛提辖,咱们做个了结!”其中一人人高马大,粗着嗓子吼道。
“大兄,大兄你饶了我吧,我一时糊涂。莫要这般损了脸面,还当如何于汴京立足?”那男子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你还知道脸面啊,我今日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叫你们这奸夫淫/妇付出代价!”
……
树冠上的韩嘉彦心中暗喜: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阚老四竟然与乳酪张的妻子通奸,还叫乳酪张逮了个现行。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此时那与乳酪张一道的男子忽而哭着开口了:“月儿,他貌不如我,财不如我,我对你如此之好,他有哪点儿比我强?你说啊!”他声音尖细,乍一听令人有些不适,似不像是个男子。
“二郎,是我糊涂……念在往日情谊,你饶了我吧……”偷情女子哭将起来。
嗯?原来不是乳酪张的妻子,称呼为二郎……是乳酪张的弟弟吗?没听说乳酪张还有个弟弟,好像只有一个妹妹。
“阿妹,你莫哭,在这汴京城里,哪怕是天潢贵胄,也欺我张家不得!为兄替你做主。奸夫淫/妇!立刻与我走!”乳酪张怒发冲冠,又打个呼哨,自前堂呼啦啦跑入一大群汉子,将那一男一女抓住。
阿妹!?韩嘉彦仔细定睛一瞧,原来那哭泣的男子可并非是男子,而是个男装女子。这后院光线昏暗,难以辨清人貌,再加上外形先入为主,竟一时蒙蔽了她的认知。
韩嘉彦霎时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己女扮男装乃是世上独一份,哪晓得竟有人比她还夸张,竟真的以女子身份扮作男子,与女子相合,假凤虚凰?
那这阚老四是个甚么情况?只是个幌子?
往日里她虽知道有磨镜对食一事,可也只是耳闻,如今是亲眼所见,且情况如此复杂,着实是令她震惊。
那边厢吵闹不停,外间的灯火却灭了,客人一瞬走了个干净。韩嘉彦这才发现,那些前堂里坐着的食客哪里是甚么客人,都是些打手,应该都是乳酪张为了今晚之事早就安排在那里候着的人。
“张定图!你莫要欺我太甚!你让我娶你妹妹不过是个幌子,我这些年做这个窝囊丈夫,已经受够了!月儿更是屈从于这腌臜淫/妇,不得不对她虚与委蛇,她每每与我哭诉,我都心如刀绞。你兄妹二人以势压我,我今日就算是拼死,也要将你们张家的丑事昭告天下!牛提辖乃我舅父,你看他会帮谁?!”此时阚老四似是意识到求饶已然不起作用,于是开始放狠话威胁。
“哼,你这剜嘴剪舌的泼才!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修理他!”
一声令下,打手们一拥而上,对着阚老四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连连哀嚎,接着很快就没了声息,恐怕是被打晕过去。
一众人等将他抬起,并那女子一道,从后院而出,抬上了早就停在后院墙外的一驾驴车。那张定图和其妹也一道上了车,其余汉子随扈两侧,快速离开。
那后院门,临走时有一扈从给随手落了锁。院子里此时彻底安静下来。
韩嘉彦知道时机已到,观察四周状况,确认无人注意此处,她才从树上下来,迅速翻入了乳酪张家酒铺的后院。
虽然莫名撞见了一出好戏,对她形成了不小的冲击,但她可没忘了今日是来做甚么事的。她查找后院,发现这里不是后厨、就是酒库,压根没有存放奴契的文书库。
此外,几间住人的屋子,韩嘉彦也仔细查看了,并未见到有存放奴契的书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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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找错地方了?
据雁秋说,隔壁有一家典当行是乳酪张家的,可乳酪张家在路的最东头,更东侧只有道路。而西侧……韩嘉彦探头往隔壁一瞧,这哪里是甚么典当行,这是个作坊仓库,而且是隶属于文思院的作坊仓库。
文思院执掌制造宫近器物。这文思院作坊库此时并无人在其中,门阍只有一名老吏在看守。他似是耳聋眼花,方才那么大动静他都没听见,窝在值房里打呼噜。
怎么回事,是雁秋撒谎,还是时过境迁,这附近的建筑布局有所改变?
这府库重地可不能随意进去,进去就是犯了杀头大罪。韩嘉彦踌躇了片刻,自嘲一笑,她本就是被通缉之身,还在乎甚么杀头不杀头?不被抓住就行了。
于是提气轻身,翻过文思院作坊库的院墙,悄然潜入。
作坊与仓库有厚重的大锁锁着,这锁头内结构复杂,无法轻易撬开,她进不去。但那老吏所住的值房隔壁,是一间文书库,那里面存放着这个作坊库所有的制造记录,和批次供给与验退的出入记录。这的锁很好开,韩嘉彦打开腰间革包,取出一卷针包,捡了两根针探进锁眼,很轻易便撬开了。
她潜入进去,发现这里与值房之间只隔着一面花格栅,格栅还不曾糊纸,从值房内一眼就能望见文书库内的情况。
这极易惊动隔壁老吏,哪怕点燃火折子也会增加风险。故而韩嘉彦只能摸黑查看。
她发现这里面摆着三排敞柜,所有存放的文书都是开放着的。但唯有角落里摆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柜,是上锁的,十分扎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好奇心起,凑近柜子,废了番功夫将柜锁撬开,便见到里面一屉屉的全是契书。那些契书上都是人名,她运足目力,凭借着微弱的光芒,辨识这些契书上的文字。能认出的不多,但其中一部分契书之中,牙保的名字相当醒目——阚明。
韩嘉彦震惊不已,这文思院作坊库里怎么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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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牙保奴契的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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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方才那阚老四和乳酪张都提到了“牛提辖”。此人是何人?是否与这个作坊库有关联?如果他就是负责管理这作坊库的提辖,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韩嘉彦察觉到事态走向越发混沌黑暗起来,这牛提辖胆子可真大,竟然占用宫廷府库重地的便利,给他自己谋私利。若是他背后没有靠山,安敢做此等事来?
但既然已经查到此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将柜子中的全部文书取出,叠了约莫一掌厚,准备直接带走。她也没带包袱布,就卷了卷,用随身带着的绳子栓了挂在腰上,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外边传来了光亮和脚步声,是那个老吏醒了,察觉到这里有响动,正要过来查看。
这文书库只有一扇门出入,没有窗户,她暂时无法离开,于是立刻伏低身子,躲到了架子后藏身起来。
那老吏进来,笔直向着那锁柜走去,看到柜里空空如也后,慌里慌张地又跑了出去,压根忘了要搜一搜这屋里还有没有人。
她趁此机会立刻翻墙离去。
一口气跑出去三里地,她寻了个僻静的屋檐,借着檐角挂着的灯笼的光晕,仔细查看她拿出来的文书。这些文书之中约莫有四十多张奴契,都是近五年来的奴契根底,韩嘉彦很快找到了雁秋的奴契,才知道原来她姓王。她的弟弟也很快找到,名叫王奎。他们的奴契压在最底下,是最早的两张。
除了奴契,韩嘉彦还发现了更令人惊愕的东西——文思院府库的真实账目。其中贪墨的钱款数目,真是令她触目惊心,而这仅仅是一处作坊库的情况。
方才她害怕惊动那老吏,不敢点火折子,是以没有看清这是什么,还以为也是奴契,就一道拿出来了。谁曾想竟然是贪墨的证据。
这下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她转念又想:这账目已被发现失窃,即便还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何不妨……借此做做文章?
她沉吟下来,随即寻了一处隐秘角落,挑出雁秋和她弟弟王奎的奴契、与账目一起收入腰间的革包之中,随即点燃火折子,将其余奴契堆在墙角烧了。
做完这一切,她听到了打梆的声音,知道已经到了二更天。
这个时间再去文府,就来不及去任宅了。她权衡了片刻,决定先去一趟念佛桥头的柳树下,问一问情况,然后就赶去任宅。
夜已深了,念佛桥头柳树下空无一人。韩嘉彦打了个呼哨,不多时一人从桥底停靠着的乌篷船中探出身来,正是阿青。
“师叔。”他踩着乌篷船的船帮,向韩嘉彦拱手。
“文府有情况吗?”韩嘉彦轻盈落在了乌篷船的甲板上。
“文府上下近来正忙着搬家,相当一部分家眷已经离京。此外,我们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每日早间上桥念佛的瞎和尚,每日午时都会到文府用一顿素饭,应是已经持续很久了,文府人都认识他,不知出于甚么原因。”
“他住在哪儿你们知道吗?”韩嘉彦问。
阿青摇了摇头:“我和大哥轮流盯着文府前后门,抽不出身去盯着他。”
“此事交给我,你们辛苦了。”
阿青一拱手,韩嘉彦便很快离去。
今夜她获得了两条重要的情报:贪墨账册与瞎目和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她一面转着心思推演琢磨,一面分心躲避搜捕、小心行路,约莫两刻钟后,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任宅之外。
三层楼台之上,一如昨夜掌灯布障。韩嘉彦仔细观察四下里的情况,没有急着进去。因为她仍然留着几分警惕心,害怕长公主若是反悔,那当下这任宅可就成了捉鳖之瓮了。
不过她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长公主这院子里的人手不仅未增,反倒减少了。昨夜侍候在院子里的宫婢数量减半,且院外守着的内侍、禁军侍卫等扈从,亦有缩减。韩嘉彦小心在远处观望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基本能确定这任宅之内并未设局。
她这才翻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沿着抱厦屋檐上到了三层楼台之上。隔着屏风,她又见到了温国长公主。她今夜并未懒靠于榻读书,而是摆了书案,正在习字。
韩嘉彦观她聚精会神,一时不忍打搅,便安静站在屏风之外等候。直至她运笔写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她才轻声于屏外道:
“长公主好雅兴。”
赵樱泓猛然抬头望向屏风之外,透过屏风看到了那黑衣银面的身影,面上难掩惊喜神色。
“你可算来了,已快要三更了,还当你今夜不来了呢。”她抿了下唇,藏起喜悦,平静端谨地说道。
韩嘉彦这才绕过屏风入内,于她一丈之外定住脚步,躬身揖礼道:“燕六见过长公主,劳长公主久候,是我的不是。”